12.第12章

    窦遥租的这间屋子在公安小区对面的老楼里。

    这栋老楼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区，看起来很像是待拆迁的危楼。

    他住在二楼，楼下就是临街门面。楼道逼仄幽暗，房子老旧简陋，关着窗也能听到街道上疾驰而过的车辆声。

    这样的环境，对于浅眠的人可能是个折磨。但是窦遥感觉还行。

    听着外界的繁杂的甚至有些吵闹的烟火气的声响，他感觉很安全。

    窦遥前不久才给厨房里换了个灯泡，今天热水器似乎又出了故障。

    他拿着热水器的使用说明书看了一会儿，拿着工具开始扭开热水器的螺丝。

    忙活完的时候已经接近上午十点，他看着被沾了黑色油渍的手叹了口气，拧开水龙头冲了冲。

    这时候，他头顶的天花板忽然掉下了一块墙灰。

    窦遥重新走进浴室洗头时都有些想笑。

    走到路边，除了迷踪奶茶店这一条路线上的几家店铺，其他屋子都一眼能看到陈年的记忆。

    不过，即使公安小区是个旧小区，和他目前租的这间房子相比也能算得上十分高级了。

    窦遥突然拿这间出租屋和公安小区相比较，倒也没有特别的缘由。

    只是因为他扫视了一遍街面时，一眼看到了公安小区的大门，陡然想到了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

    那个应当也是在今天过生日的人，不知道会怎么度过这一天。

    原本基于晏启明走之前跟他说的那些话，他是想试着好好和晏楚相处的。

    但是昨天一时没忍住想逗逗晏楚，说话也没经思考。

    也不知道那小子是不是真记恨上他了。

    窦遥看了一会儿，收回了视线。

    还是等他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再去跟那小子解释吧。

    窦遥骑着车拐进一个高档小区，毫无意外地再度被保安拦了下来。

    “f栋1单元8楼，许家。”窦遥拿了根烟点燃，面无表情地说。

    “许教授家？”保安又发出了不久前刚发表过的疑问。

    “嗯。”窦遥点了点头。

    “是那个养子？有段时间没见了，还以为你搬走了。”保安嘟囔了一句，又偏头看了看窦遥的脸。

    保安的眼神里满是“又跟谁打架了，下巴都给抓烂了”。

    窦遥没有理睬，抽完了手里的烟扔进一旁的垃圾桶，骑上车直奔f栋。

    走出8楼电梯便是许蔚阳家的大门。

    8楼原有的三套房子被打通，大门筑得很高，很像那个刚过四十却很像个死要面子的老学究教授的风格。

    许蔚阳刚因工作举家搬迁到吉利市，一开始住的是这个小区的另一套房子，后来这一栋新楼建起，许蔚阳马上买下了这整个8楼。

    窦遥当初住在许蔚阳家时这里还在装修，而等窦遥搬走，这里也终于装修完毕了。

    窦遥敲了敲门，接着便靠在墙默默等着。

    等了五分钟之后门被打开，一个在这冬日里仍穿着长裙的女人走了出来。

    “果然是窦遥来了，我就说听到敲门的声音吧？”女人是许蔚阳新娶的妻子，据说曾是许蔚阳的学生。

    女人的话音刚落，马上听到一个小男孩的声音从屋子里兴奋地传了出来。

    “遥哥哥，是不是遥哥哥来了？我不下棋啦，我要跟遥哥哥一起玩。”许萌说着话，蹦跳着朝窦遥这边跑了过来。

    窦遥站在门口看着屋子里恨不得将人都照出原形的白织灯，灯下聚满了人，正进行着各种休闲活动。

    这些人衣冠楚楚，光鲜亮丽，连笑容都仿佛经过了统一的训练，令窦遥心里感到一阵不适。

    不远处，许蔚阳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正表演着书法。

    正中央的方桌上摆了一个巨大的棋局，许萌刚才便是在那儿跟人对弈着。

    听到许萌的大呼小叫，许蔚阳回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许蔚阳的这一眼包含了很多种表情，最显眼的大概便是“不欢迎”。

    窦遥无声地和许蔚阳对视着，冷不丁被许萌抓住了手臂，拖着往里走。

    “遥哥哥，你今天来是为了庆祝我爸升官，还是为了给我庆祝生日的呀？”许萌不甘寂寞地一直在嚷嚷着，“我猜，你一定是来给我庆祝生日的，对不对？”

    窦遥看着许萌闪闪发亮的眼睛，点了一下头。

    许萌马上一阵欢呼，伸出手来：“那我是不是可以要我的生日礼物啦？”

    窦遥把自己的书包放在了沙发上，拿出了昨天在书城买好的书，递给许萌。

    “送给你的。”他说。

    “啊？又是书啊？”许萌失望地说。

    “和上次买给你的是同一个系列，你不是说很喜欢这个故事么？现在出续集了。”窦遥说。

    许萌不太高兴地嘟着嘴，但还是将那几本书拿在了手里：“既然是遥哥哥想要给我的，那我就收下吧。其实之前那个故事，我已经忘光了呢。”

    窦遥弯腰收拾书包的动作顿了顿，朝许萌笑了笑，伸手摸了摸许萌的头：“年纪这么小，忘性这么大。”

    “遥哥哥你陪我玩游戏吧？那个打枪的游戏，没有你带着我，我根本不敢玩，那些人在语音里说话可凶了。”许萌拉着窦遥的手说。

    “我也很少玩那个游戏。”窦遥由许萌拉着走到了许萌的房间里。

    刚上小学三年级的小男孩的房间，到处摆着冷兵器和各式车辆的模型。

    窦遥沉默地打量了一遍许萌的房间，在许萌忙活着打开电脑登陆游戏时，他走到许萌身后说了句：“我一会儿就得走。”

    正在许萌嘴巴一撇哇哇大哭起来时，门口传来两声敲门声。

    门是开着的，但许蔚阳的妻子仍然礼貌地敲了敲门，等窦遥回过头，她微笑着问了句：“窦遥吃过早餐了么？我让阿姨煮了粥，还做了些点心，你如果感觉饿了，先吃一点填填肚子吧？”

    窦遥正要摇头，许萌马上喊了一声：“我饿了，我饿了！阿姨你帮我们端进来吧，遥哥哥陪我一块儿吃点儿！”

    刚才哭得昏天暗地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窦遥还没发出声音，门口的女人已经转身走了开去。

    他只得伸手轻轻在许萌的额头上敲了一下：“我来就是为了给你说声生日快乐的，吃饭之前我就得回去，我还要上班，懂吗？”

    “不懂！”许萌委屈地小声嚷嚷，“要说生日快乐，打个电话就可以，为什么特意跑来一趟，每次都呆不了几分钟就走了。”

    窦遥怔了怔，叹了口气。

    陪许萌吃了些点心，又安抚了许萌一阵，窦遥总算得到了离开的许可。

    安抚人这种事情窦遥实在很不擅长，仅仅是几句话重复着说，他也觉得十分费劲。

    走出许萌的房间时，窦遥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

    许蔚阳对这种强光的喜爱，简直到了不惜把人的眼睛弄瞎的地步。

    就像是许蔚阳对着其他人难以放下的戒心一般无孔不入。

    窦遥径直朝门外走，却还是被那些受邀来做些风雅之事的宾客发现了。

    有个宾客指了指窦遥，对许蔚阳问了句：“这是许教授的养子吧？我记得，他在念高三？许教授栽培了这么多年，成绩应该很不错吧？”

    许蔚阳头也不抬，语气带着些许轻蔑之意：“别提了，但凡能听我的，都不会是现在这样，不学无术，骨子里带出来的，在哪儿都改变不了。”

    窦遥走出门时手指抓在门把手上用了用力，却最终还是卸了力，轻轻将门关了起来。

    他不希望再被许蔚阳逮到任何借题发挥的机会。

    住进许蔚阳这个家以后值得他后悔的事情太多了，他也不想再因为发泄了怒火而再度招致许蔚阳对他父母言语上的羞辱。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回到8岁那年，对着那个因为饥饿过度跑到正在采访许蔚阳的镜头前伸手拿糕点的自己狠狠地扇一巴掌。

    如果他的父母知道，应当宁可他被饿死，也不愿意看着他被人当作喂养小狗一般的施舍长大。

    窦遥走到太阳底下仰了仰头，想要从纷杂的正常的空气里找回自己脑海里关于父母的一点记忆。

    那大概就是他父母仅剩的曾在这世上存在过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