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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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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跪在他修长人形所投下的阴影里,足踝处生疼,心中却释然。他既然只是针对她,没有去斥责那些工匠,那便说明未必真有动怒,不过是给她一点教训而已。

    更何况她摔倒,他还肯来扶。

    扶摇垂首轻声道:“下官一时玩得兴起,忘了做官的本分。请大人责罚。”

    水执冷声道:“若有再犯,逐出女官廨舍!”

    扶摇轻舒了一口气,却闻水执又道:“江默生,七品典吏便敢滥用职权带人擅闯千步廊,看来本部堂是低估你的胆子了。”

    冷淡的语气,却令江默生心中剧震,额际瞬间渗出汗滴。

    这个吏部侍郎恶名在外,他早有耳闻,故而同其他官员一样对他避而远之。

    他中举之前就在工部任职,所以就躲过了新科进士上任之前与水执的一场谈话。哪料到水执的难缠竟是名不虚传,记得他这个小吏的名姓官职不说,初初交手便给了他一个下马威。

    本以为能瞒天过海,谁知他一针见血?

    江默生心中一时惶恐至极,知道今日是犯在了他手里,于法于理都是他的过错,断无解释的余地。

    扶摇也是此时方反应过来。

    千步廊乃六部五府中央衙署所在之地,哪里是那么容易出入的地方?

    江默生能带着这么多匠工进来,定然是在工部假开了修缮公文和手令。

    她尚不熟悉六部的办事细则,此前没有想到这一层。然而水执竟对这些细枝末节的规矩了然于胸,一眼便看了出来。

    滥用职权擅闯千步廊,这是个要丢官位的罪名。倘若谁拿着这事儿做文章,江默生的性命恐怕都

    想到这里扶摇心头一紧,忙抬头道:“大人,是下官请江默生帮忙的,和他没什么干系!大人若要追究,就追究下官好了!”

    “好一个讲义气的扶摇!”水执回头冷冷一哂,“你那些雕虫小技,在刑部翻成了王恩案算是侥幸,休要再在本部堂面前卖弄!”

    扶摇被哽得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江默生却镇定下来,坦然道:“下官知错,大人下令夺了下官的官位,下官也毫无怨言。”

    那些工匠们哪里晓得进千步廊修个房子,竟有这般严重的后果?急躁之下纷纷向水执求情,争前恐后道:“江大人是真正的好官!”“若是连江大人的官位都要夺去,这世道真是不让好人当官了么!”“求水大人法外开恩哪!”

    这些工匠苦苦恳求了许久,水执才面色稍霁,道:“江默生,看在这么多百姓为你说话的份上,本部堂且先放你一马。今日之教训,你可得记清楚了!以后老老实实地做你的官,奉公守法,免得授人以柄!”

    江默生微微一怔,忽的用力叩下首去:“下官谨记大人教诲!”

    “速速散了!”

    扶摇兀自望着消失在门边的人影发呆,被江默生拉了起来。

    “方才受伤了么?”

    扶摇试了试右脚,只觉仍是疼痛,但也能行走,便装作没事人样勉力笑道:“没事。害得你被骂了一顿,真是抱歉。”

    江默生望了望门外,摸着头惑然道:“我怎么突然觉得,这水大人没别人说的那么坏——他方才倒像是在指点我似的?”

    扶摇没说话。她信水执,信的是他针对严弼的立场。然而水执行事亦正亦邪,他对江默生态度如何,她也无法拿捏。

    方才那话,倘是认真揣摩起来,既可以理解为提点江默生谨慎行事,又何尝不是在暗示江默生有他把柄在手?

    江默生却没有扶摇那般曲折心思,悒悒不乐道:“其实今天来,也是要同你道别。上头已经下了文,让我明日启程,赴黄淮浚理河道。”

    扶摇大为讶异:“怎的突然让你去黄淮?”虽然知道江默生平生所愿就是治水,可是黄淮水道官员多年来无所作为,导致泥沙淤积水患频发。他这个差事有多艰辛,她能够清楚地想象,所以不免有些急切。

    江默生忙道:“你别急。这个安排其实正中我下怀。在我看来,去那边治水可比天天在灵济宫里头蹲着有意思多了。”

    扶摇一时默然。较之修建灵济宫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治水虽苦,却利国利民。江默生以中央官员身份下到地方,受到的尊重会比在京中多,行事权限也更大,不必天天看着那些可恶的嘴脸。更为重要的是,经过王恩案后,镇抚司恐怕会更加看他不顺眼,他去了黄淮,恰可以躲过这些朝中倾轧。

    江默生又道:“我听说你也很快要调去刑部观政,那里头没什么熟人,你可要小心。”

    扶摇闻言,心中不由得冷笑——果然被工部扫地出门。早知道强出头会有代价,但人命关天她顾不了太多。现在知道只是她和江默生被双双迁调,她反而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那你哥哥那边”

    江默生叹了口气,摇头低声道:“我见不着他,只能苍鹰传讯罢了。”

    扶摇心中惘然。

    江默生歉疚地看着她,“我哥他”

    扶摇知道江默生心中的矛盾与挣扎。江若初的作为,必然是让视兄长为圭臬的他无法接受。可是能说江若初错吗?他无能为力,选择救下自己仅有的亲人,江家仅存的血脉,是他唯一能做也必须做的事情。

    她想起自己落入严府的弟弟玉质。她出来后亦打听过,却只闻严九思虐死过不少少年,得不到关于玉质的任何消息。她都不知道玉质是否还活着。便是活着,她又有什么本事将玉质救出来?她比江若初更加无能为力,只能希望三年之内,能找到机会,扳倒严弼。

    她想到这里,心中更加戚惋,却弯起嘴角,故作轻松地笑道:“他是迫不得已,你又何必耿耿于怀?现在的结果不是很好么?”

    二人将工匠们送出千步廊,道谢后辞去。崇光门前,万千屋宇沿着通天大道绵延开去,飞檐列栋,望不到尽头。他们在路边并肩站着,临近告别,江默生又变得拘谨起来。扶摇想着江默生这一去道阻且长,不知何时能回京,也一时默默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忽闻厉鸣之声划破长空,两人齐齐抬头去看,但见一只苍鹰平展双翅,滑过湛碧天宇,又化作小小黑点消失在天际。

    江默生喃喃道:“也许,这就是我哥在宫中养的鹰,在向我道别呢。”

    扶摇轻轻道了声“是啊”,振作起精神向江默生道:“时良,你一定会成为治水大家!”她目中诚挚,伸出拳头,平平正对着他,“击拳为信!”

    江默生看着她,俊朗眉宇间渐展疏阔气象,亦握起拳来和她扎扎实实地一击——

    “击拳为信!”

    天地这么大,前路那么广,他们,还这么的年轻。

    两人相视而笑,江默生抿了抿唇,有些不自在道:“我们这也算患难兄妹了吧?”

    扶摇一怔,随即笑开:“当然算!”她举起右手,郑重起誓,“无论生死c无论贵贱c无论走多远,我都会记得你这个患难与共的好兄长!”

    江默生忽而伸臂将她轻轻一抱,拍拍她的背道:“好妹子!”

    日薄西山,半边天穹都是暖融融的金红色。这是京城一年四季中气候最好的时节。扶摇收拾好了房间,思索一番,换了套朴素的白衫乌裙,又把头发梳了个干净利落的髻子,出了女官廨舍。

    男官廨舍和女官廨舍相邻,中间由一堵厚实高墙相隔。要过去的话,还得绕个圈子。只是女官少,男官多,男官廨舍便比女官廨舍多占了四五倍大的地盘。但如今新科进士收受住宅馈赠已成风气,朝中又盛行结党,没有个私宅便不方便与人会见,是以这男官廨舍,也都空了下来。除了独来独往的水执,也没人愿意住这廨舍。

    旬休之日,除了门房守卫,各色杂役也得以休息。于是偌大一个千步廊,平日里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中央衙署,此时沉寂得如一潭死水。

    扶摇侧耳倾听,循着男官廨舍的院落一个个找过去,方在靠着高墙的一个庭院外听到了响动。

    原来,水执官位既高,便无需住那种数人群居的廨舍院子,能够独占一个四合院。

    原来,他和自己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

    扶摇心中,既是忐忑,却又有欣喜如浪袭来。

    定了心神,她曲了指节轻叩那门。三响之后便闻足声跫跫。

    门开了。

    扶摇却有些呆。

    他仍是之前那身长衣,只是袖子挽起,露出雪白袖口,墨底金线衬着,格外好看。手中拿着一片碧绿芭蕉,捲作漏斗形状,里头盛了半满的茉莉花苞,洁白丰满,流雅香气四下里溢散开来。

    头一回见他不着冠的样子。本以为他是夷人,肤色瞳色都较汉人浅,那么发色也该更淡才对。可是那白玉簪下,分明是墨锭一般的发色。

    想来他并非全然的夷人血统罢。其实若论五官,他除了目色有异,并不像真正的西域夷人看起来那么奇特。只是眉目更加深峻一些,鼻梁更加高挺一些,看起来,依旧是汉家男子的模样。

    也不知是不是这身燕居打扮,抑或是那芭蕉和茉莉,扶摇只觉得他周身的冷峭棱角被化去了许多,看着倒是触手可及了。

    她喉中有些发紧,心跳很快,之前想好的几句话,卡死在了喉咙里。

    好在他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身往里头走,命道:“进来。”

    扶摇紧随着他进了院子,但见那空庭甚是宽敞,又专门辟出几畦地来,围上篱笆种了许多她叫不出名字来的花木,异香扑鼻。其中有不少小叶茉莉,有一株奇大,碧枝密叶之间已经繁星般缀满了花苞,漂亮极了。

    水执一边将芭蕉叶下面的漏斗尖儿插一进竹篱笆顶上的空筒里,一边随口问道:“又来兴师问罪?”

    “不是。”

    其实她确乎有兴师问罪的意思。自己和江默生被迁调,是他吏部下的正式公文。而吏部的哪一个公文,会不经他之手?

    然而话出了口,却成了“不是”。

    只因为这一闪念之间,她忽而意识到——这是水执在保护自己和江默生。

    倘若是工部自己的主意,迁调江默生和她两个末三品的官吏,上报吏部审批通过就够了。

    然而吏部正式发文迁调,其实在所有官员看来就有了别样的意义——这是水执在代严阁老发声,这件事,这样就算了结了。

    倘若不是这样的话,她和江默生,恐怕都难得安宁,甚至有性命之忧。他安排江默生去黄淮治水,在别人看来是陷害,实际上是成全。他了解江默生。

    可他这么做,势必又引来朝中人的鄙弃。扶摇望着他峻拔的侧影——凛硬如岩,仿佛什么都担得起一样。

    他又救了她一次。

    她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泛滥,让她想去抱住那一座孤介身躯。可他转过头来时,她强迫自己挪开了目光,生生把那异样情愫压下去。

    “那来找我作甚?”

    “下官过来给大人道歉。”

    “哦?”

    “其一,下官上回,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冲大人发火。大人有意磨炼和栽培下官,下官却不知好歹,是下官的错。”

    “其二,今天下官院子里哄哄闹闹一整天,扰了大人清静。下官旬休时玩过了头,忘了做官的本分,也是下官的不对。”

    说着,扶摇就要提裙下拜。

    水执自然是抬手将她拦住,凉声道:“别和我来这一套。上次让你跪了一次,就知道你会耿耿于怀。”

    扶摇低着头,抿唇带笑。天朝官场规矩,官员非公会面,无需拘礼。上一回在吏部顶撞了水执之后,一直不曾与他见面说话,心中多少有点疙瘩。

    而今她既然明白了他确乎是为他好,这歉是真心地道。只是她向来有仇必报,免不了耍点小心机来膈应他一下。水执这般心似比干的人,当然晓得她的意思。

    “大人不原谅下官,下官就应该拜。”

    “行了。”他语气中对她的无赖有些头疼但又无从发火的意思,“我下午方回,没被你们吵到。”

    扶摇咀嚼着这话,听起来他大清早就出去了一趟,却不像是回府。京师风气,进士出身的文官常在闲暇之日雅聚,邀约清客,吟诗作画。也不知道他这般不与其他官员交往的,旬休会去哪里,又做些什么。

    他的目光扫上她的衣裙,又落到她裙底双足:“怎么又换了身衣裳?脚没伤?”

    扶摇心中惊喜于他竟会关心她,哑了一下方道:“下官今日太不庄重了些。以后不会了。横竖那衣裳也破了,不会再穿。脚”她踮了一下右足,笑道,“没事。”

    水执目中有几分疑色,骞眉冷声道:“毛毛躁躁的,那么高也跳,就那么怕我责骂么?”

    扶摇心道:我这不是跳了你也责骂了么?口中却老实道:“不是怕大人责骂,是怕大人觉得下官举止不端。”

    ——所以穿白衫乌裙来见你。

    扶摇以为,水执既然喜穿玄黑肃正之色,那么白c黑c蓝这三样颜色定然是不会错的了。天朝除了朝服和祭服之外,其余官服均可自行择色,她一个女子学水执着黑自然有些奇怪,于是退而求其次选了深蓝。

    水执不置可否,“哼”了一声。

    “下官想着,以后就同大人是邻居了,下官对这廊子的规矩还不熟,以后还麻烦大人多多关照。”

    他锋刃般的眉尖微挑,面色冷了几分:“我又不住这里,算什么邻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