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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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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回◇墙里秋千墙外人恼·人前严霜人后风和

    扶摇拎着随身包裹,背着书箧,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及膝杂草,蚱蜢被惊得像烟花一样漫天乱蹦,有几只还晕头晕脑地撞到她身上。

    拿着钥匙打开满是铜锈的门锁,一推大门,登时灰尘蓬蓬扑脸而下,呛得扶摇掩面咳嗽。空荡荡的房中满是漆黑蛛网,几张前朝式样的桌椅上,几只老鼠一蹿而过,细长尾巴在厚厚尘土上拖出蛛丝一样的痕迹。

    这里是千步廊中的女官廨舍。数十年没有女子入朝为官,女官廨舍也被尘封多年。

    扶摇未能如愿做上六品官,自然也没有官宅提供。她的银钱所剩无几,在外面租宅子住都不够用,只得申请了住这女官廨舍。在出狱之后的旬休之日,从客栈搬了过来。

    只是没想到女官廨舍里头荒芜成这样,她收拾整整一天,都未必收拾得干净。

    扶摇无奈叹息,拿面纱蒙了口鼻,又拣一身粗布衣衫换了,撸起袖子便开始擦灰扫地。无论如何,卧室是得先整出来的,否则她今夜便无处可睡了。

    她拿了把大竹帚刷去头顶和四壁上络结的蛛网,想起小时候家里的僮仆会用竹篾挽个圈儿,蒙上蛛网出去粘蜻蜓。那时候家里干干净净的,哪来什么蛛网?便是柴房马厩,也不过一些薄薄小网,勉强可以粘住一些小蜻蜓。

    ——如今这种才是好粘呢!那些有着琥珀色大眼的五彩大蜻蜓,定是一粘一个准。那样漂亮的c薄如蝉翼的透明翅膀,振动着,发出嗡嗡的低鸣,真真令人怀念。

    这女官廨舍的院子虽然不大,但就她一人住,或许哪个风雨将至的傍晚,她可以出去捉几只蜻蜓。

    想着这般的自在,她觉得怡悦,欣欣然对后面的日子有了向往。

    墙上有好几处沁着乌黑肮脏的水渍,长着腻人的墨绿苔藓。扶摇拿竹帚去擦,冷不防捅到屋顶,那木制房梁日久失修,竟然折断,哗啦啦一阵摧枯拉朽的轰响,腐木废瓦碎得一地。扶摇闪得快没被砸到,然而一抬头,一个巨大窟窿出现在头顶,蓝天白云看得通透。

    “啊哟,这下算是亮堂了。”

    扶摇自我解嘲地自言自语,却沮丧得一塌身坐到了地上。别的苦活累活她做得来,可这爬房顶修房梁盖瓦片的事儿,就不是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少女孩儿力所能及的了。

    只能去找千步廊中管事儿的人,让找工匠来修。这来来回回的,手续繁琐,又不知要几日。她只得顶着这大窟窿睡,盼着京城先甭下雨了。

    没想到做了官,还像当年在窑子街一样,看着老天的脸色过日子。

    正无助间,廨舍院子外头喧哗起来。她听见江默生叩着院门道:“扶摇,你在里头吗?”

    她扑了扑身上的灰土,扯了面纱跑出去一看,竟然是江默生带着灵济宫的一群工匠,拿着各色工具,一齐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心头忽然热了。

    这么多年来,她几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多干净的眼睛,感恩的,热情的,爽朗的,只是人与人之间相互扶持和关照的情意。

    她不过尽了自己为官的一份职责而已。

    她本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半天才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江默生笑道:“听说你要搬进女官廨舍来,我想着廨舍里头约莫是没法住了,大家又想着要谢你,就趁着这旬休千步廊里头没人,带着大家过来。”

    那为首衔着水烟袋的老工匠,她识得是叫张伯。只见他吐了口烟圈,蒲扇般的大手一挥:“还愣着干啥!割草的割草c扫地的扫地c上房的上房!”

    “好着嘞!”工匠们如在工地一般,乐呵呵地吆喝着涌进了院子,热火朝天地大干了起来。

    扶摇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各个地儿想去搭把手,却都被工匠们驱走。张伯拿长烟袋杆子拦着她,朝一旁的房间努努嘴:“喏,浴房弄干净了,水也烧好了,快去洗个澡换身衣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家,就该打扮得好看些,哪能干这些粗活呢!”

    扶摇笑道:“张伯,我是做官的,哪算什么小姑娘家。”

    张伯瞪她一眼:“不是小姑娘家是什么!我孙女儿比你还大呢!”

    扶摇哑了,瞅见正在修着窗扇的江默生笑着朝她眨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像是在说:“得了吧!别装老成了!”她故作凶恶地瞪了他一眼,扯着自己的包裹入了浴房。出来时,已经略做梳妆,换了一套少女衣裙。

    她钱不多,随身好看的女装,也就仅此一套,雪芦色怀素纱衫,十二幅淡绘百褶画裙,一褶一色,色如水波渐变,风动处活文满身,月华不胜衣。仍带着水汽的长发用桃木簪松松挽起,发梢落在纱衫上,滋滋润润的黑珍珠一般。

    张伯看见了,啧啧道:“这可不比穿那劳什子官服好看多了?我家老婆子是京中出了名的媒人,回头给你找个好婆家!”

    扶摇抿起笑靥:“既然做官,怎么能嫁人呢?”

    张伯瞪着眼珠子道:“女儿家,不嫁人怎么能行?官儿做得再大又有何趣味,当然是找个妥当男人,养几个精怪娃儿,喜喜乐乐地过日子才快活。”

    扶摇知道自己的想法向张伯解释不通,只能笑而不语。江默生过来解围道:“扶摇年纪尚小,过得两年,自然就明白了。”

    张伯笑哈哈道:“也是!也是!啥时候想通了,就来找我张伯,一定让我家老婆子给你找个人又俊c家境又好的!”

    扶摇故作无知,手搭凉棚看看天:“快午时了,我去买些饭食来给大家吃罢。”说着提着裙子,一道烟似的出了院子。

    她的银钱打点狱卒花去了不少,本来可以早些搬进女官廨舍的,然而飞来横祸住了好几天天牢,客栈那边没有来得及退房,依旧算着银子。

    她精打细算,这个月上头有个应酬,礼金银子需要剔出来,余下的银钱就只够两三天的饭食。所幸住千步廊的廨舍,平日里有公饭,她撑过几个旬休,到了发薪俸的日子就好多了。

    不过今日人这么多她咬咬牙,在棋盘街的档食前头,将钱袋里的银子全都倒了出来。

    果然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半日功夫,这女官廨舍就旧貌换新颜,清清爽爽干干净净,房屋瓦顶修葺整洁,光鲜得令人眼前一亮。院中杂草尽数刈去,几株柳杏花木被精心修枝剪叶,蓬蓬勃勃的精神起来。工匠中有有心的,在一株老桂下头扎了个秋千,招呼扶摇过去坐。

    秋千这东西,年少的女孩子都喜欢。过去她自己府中有,而谢府对女子约束严厉,认为荡秋千实在是个有伤风化的事情,所以扶摇在谢府待着的日子,除了整日价里读书写字,习练琴棋书画,委实没什么乐子。

    已经五六年没有荡过秋千。她如今虽然已经打定主意做一个庄重的女官,到底还是个二八年华青春正盛的少女,看着那晃晃悠悠的秋千,难免不心痒难耐。

    她踌躇一番,想着这是个旬休日子,这院子里除了江默生,便是工匠,实在没必要像平日里那样在官衙里拿着端着。

    于是紧了紧头发,半点也不犹豫地爬了上去。

    时值夏始春余,花褪残红,几团老絮轻忽地飘舞。廨舍中一片莹莹绿意,忙碌了大半天的工匠四下里坐着喝茶歇息,扶摇攀着粗大绳索,裙底足尖相叠,懒洋洋慢悠悠地在秋千上晃荡,出神地听他们讲古侃旧,觉得这样一个下午,实在惬意。

    几个年轻的工匠悄摸着过来,促狭地将秋千用力一推,扶摇惊叫一声,挽紧了绳子,人已经被荡到半空里去,堆叠的百褶裙摆展开成绚烂盛放的大朵牡丹,阴阳双绣晕开流丽花色。惊吓不过短暂,又如何敌得过耳畔风声c眼底流云,如鸟飞翔一般的痛快?那几个年轻工匠有意逗她,手上力道甚大,将她愈荡愈高,发鬟都散了下来,她格格大笑:“救命!够了!够了!快放我下来!”

    天牢里头共患难过,又见她年纪虽小,却慷慨大方,没有小儿女那般忸怩之态,更不会拿捏女官的架子,这些工匠们都当她作亲妹子看待,自然就不讲究那么多了。见她这般讨饶,都大笑不止,开怀不已。

    忽的“吱嘎——”一声,院门大开。

    众人戛然止笑,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待看清了来人的一身玄色衣衫c森峻相貌,扶摇“嗡”的头大了。

    本以为旬休之日,千步廊中不会有官员留驻,所以肆无忌惮。没想到c没想到那人现在连旬休都不回府居住了!

    她这院落里轰轰烈烈从早上一路折腾下来,想来他忍了半日,现下终于忍无可忍了吧?

    江默生率先反应过来,慌忙伏地跪拜,高声道:“下官不知水大人在此,带着匠户来修葺廨舍,打搅了大人清静,望大人恕罪!”

    工匠中间有些不识得来人相貌的,但一听江默生称呼“水大人”,立即心惊,呼啦啦尽数跪倒。

    这京城之中的水姓大员,除了官居三品的吏部侍郎水执,还能有谁!

    水执在民间口碑甚坏,被视作严弼傀儡。虽然身居吏部高位平民甚少得见,可斩左氏那日法场上的惊鸿一瞥,在川滇镇压暴匪的酷辣手段口口相传,早已让京中百姓对他心怀深重畏惧,讳莫如深。工匠们匍匐在地,竟没人敢抬头多看他一眼。

    他旬休之日未着命服,简单穿了件水纬罗的墨底纹金长衣,腰束锦带,挺拔轩昂得好似云中之岳。扶摇这才发现他一身的肃穆凛严和他穿什么衣服无关,根本就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气势。

    她还毫无规矩地在秋千上荡着,停不下来,衣裙都不庄重地飘上天去,露出雪色绫袜和粉蛾素缎鞋子,和他形成鲜明的反差。

    他站在她秋千前面,微微仰头,负手抿唇,紧紧地盯着她,眼珠子在眉棱的阴影下那样的黑!

    扶摇现下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她又在他面前出丑了!

    这一院子全都是男人,她穿着初夏裙衫,高高地荡着秋千,方才那些笑闹,他定然都听见了罢?他一定觉得自己是个轻佻浮浪的女人!初初与他邂逅,他就对尚是风尘女子的她全无收留之意,今日她如此这般,他又会作何想!

    扶摇既是紧张又是羞愧,臀下像着了火一样,半刻也在秋千上坐立不住。

    她心中焦躁极了,在向后荡去的一刹,双手一撑绳索,从秋千板上跳了下来。

    右脚落地的那一下疼得钻心,她低叫了一声。强大的惯性令她向前扑去。身前人一个箭步接了过来,她重重地跌进了他的双手里。胸口一片暖热,异样的颤栗感觉。她明显看到他眼色变了,针扎似的飞快收了手,另一掌的力道忽然反转,用力将她向后推开。

    他后退一步,站直了身子,对着地上的她厉声呵斥道:“千步廊机枢重地,游冶嬉闹,成何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