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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京(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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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回◇笼络新臣二党角力 ·袒露锋芒孤女遭陷

    扶摇听闻“子午院”三字,便知道这是一顿私宴。名义上是薛鼎臣主持的新科同年会,实际上是为了笼络新臣。

    说起这子午院,却有一番来历。

    六部c翰林院所在的千步廊前面,就是棋盘街。棋盘街往西走到头再往北转,西边有两条小胡同,名唤作新旧莲子胡同。这子午院,就在新莲子胡同头上,临穿城而过的浮翠河而建,外墙高照,内宇宏深,是个外庄内雅之地。子午院离千步廊甚近,步行可至,所以千步廊各大衙门的酬酢宴请,常选在子午院。

    然而在繁楼待了那么久,扶摇却深知这其中的猫腻,远不止于此。

    子午院,并非只叫子午院。京城里生根的人们都晓得,“繁楼风花,丹茅雪月。浮华梦深缘浅,最是去处”。

    子午院,其实叫子午丹茅更是确切些。

    子午院是宴请之所,而其背后,数道飞廊穿空越河而过,恰如长虹凌驾,接到对岸旧莲子胡同的一排雕栏画槛c绮窗丝障的水榭中去。彼处人称丹茅水榭。

    居于莲子胡同中,昼夜可闻丹茅水榭中乐音不歇,少年将变未变的鸣玉之声或低回,或清亢,别有韵味。

    倘是肯花得几贯钱,租一叶兰舟行于水上,便可见水榭露台竹帘纱幔之间,有十二三岁艳冶少年翩然出入,眉目媚丽,浅扫一眼便令人心痒难挠。

    倘是以为这是哪家戏班子的下处,旧莲子胡同口上的大爷却会告诉你:“这都是小唱弦索哩,要找大班,得到椿树胡同去!”1

    “大复礼”之后,朝廷禁绝官员狎·妓,是以原本都往繁楼去的官员,一下子都失了遣娱之所。

    子午丹茅,正是在此时应运而生。其最初的主子人称棠官人,原本是个梨园戏子,因甚得大内贵珰的宠爱,当红时积攒了大笔银钱。棠官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深谙高官大贾的心理,加之生得一副好相貌,在官宦圈子中人缘极好。

    他便是瞅准了禁狎邪不禁龙阳的这个空子,从江南重金买来了一批善唱戏文的艳慧狡童,加以训练之后开了这个子午丹茅,一夜之间,红遍京城,日进万金而不止。

    至如今,虽然官员不准狎·妓的禁令已经名存实亡,贵宦出入繁楼并不少见,但因为严九思等京中要人皆狎娈童,断袖之风竟是愈发风靡。哪怕是自诩清流的官员,也以与性格通灵的小唱交游为风雅之举。以至于时下风气,于男子都以温柔婉娈c文弱白皙为美。

    扶摇的尴尬就在于,去这种地方,席间少不得男伶斟酒伴唱,有意无意的亲昵,宴散后那些新官人只怕也会去丹茅水榭招呼小唱作陪——子午院聚宴是光明正大,入丹茅水榭欢娱虽不可明说,却是官场上心照不宣的事儿。她在窑子街和繁楼什么不曾见过,并非畏惧进子午丹茅。只是她一个女人厮混其中,别人会如何看她?倘若男伶与她亲近,也是不妥罢。

    她以女子之身,终究是无法全然融入这个圈子中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不免无奈。然而即便如此,座主相召,她也只能换了便服,硬着头皮去了。

    待随众人到子午院之前,只见外围矗立着粉白壁脚点着苍苔的高大山墙,颇有淡泊世味的山野之气,亦隔绝出一方幽谧天地来。里头曲水回廊c石梁虹偃,但见高阁重堂c乌楹邃密,却各各掩蔽,互不相望,宜雅聚,也宜密谈。其中多种白皮松树,而阶地均用水濯青石,风雅高洁,全非他处能拟,和繁楼的迷楼幻景c绮户朱栏,又全然不是一种风格,显然更恰今时士大夫雅尚幽赏的品味。

    薛鼎臣命礼科给事中田坤定下的老梅山房,是子午院中最大的一处,可容百余人。板桥带以水石,老梅虬枝似铁。瘦劲太湖石摞就的奇峰绝壑之间,山房偏露一角。转自房前,方可见高甍巨桷,细塥宏窗。数十猩红色纱笼角灯挂于其外,错落有致。以艳色衬雅意,竟愈发清绝,直令人击掌称叹。

    田坤正待前引时,却有院侍前来拦下,道是房中已经有客。

    众人面面相觑,田坤怒道:“这是本官日前订下的位置,怎会有人?”细细一询,才知是半个时辰前已经有人来付下了八簋大席的酒资,又招引了丹茅水榭最上等的弦索班子过来助兴。众人正讶异时,山房中姗姗步出一个朱衣绣带的独眼男子,夸张地向薛鼎臣施了一礼,阴阳怪气道:“驸马爷,误会误会,下官先斩后奏,却是殷切心意,还请驸马爷笑纳。”

    薛鼎臣顿时气得浑身一抖。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严弼的独子,时任尚宝司少卿c工部都水司郎中的严九思。

    来赴宴的新臣足有七八十人,中间或有不曾见过严九思的,却无人不知他的大名,亦听说过他的失去一眼的缺陷,所以一下便认了出来。

    薛鼎臣形貌昳丽,二十三岁高中状元之后便得年方十一岁的归泽公主倾心。五年之后,虽然薛鼎臣已有妻妾子女,归泽公主仍固执地招他为驸马,取代元配成为他的正妻。那一年他便高升礼部左侍郎。

    他自恃才高,最不欲别人称呼他为驸马。他自认以三十四岁之龄做到内阁次辅全凭一己之能,并不曾从归泽公主身上借力一分。

    这时候严九思一口一个驸马地叫着,还特意加重了语气,貌恭实倨,怎不令薛鼎臣怒从中来。

    薛鼎臣猛地一拂袖,道:“严少卿这份大礼,我等实在受不起。走!”

    众新臣见薛鼎臣掉了头,也只得紧随。

    严九思手中也不知何处抖出把折扇,悠然把玩着,道:“驸马爷先别急着走啊,这么多的新科进士们都随着您,您可不能亏待了他们呐!”

    众人正不知何意,却见小径前头,无声而端俨地走来一人。玄色无文交领直身,丝绦束腰,仅以玉蟠螭带钩为饰,几乎与苍峻夜色融为一体。而眉字如川,唇毅而刚,三春阳和之候,偏带秋厉肃杀之威。

    他在薛鼎臣面前站定,浅浅揖了一礼,口称:“台辅大人。”便再也不多言,冷漠气势岿然如岳。

    薛鼎臣不还礼亦不答话,这两人便这般对峙了起来。

    薛鼎臣身后众人见座主如此,大多不明就里,一个人也不敢作声。蛰虫声声c水声淙淙,一时之间打在耳膜上,分外清晰。

    扶摇心中大骂严九思狡诈,竟把水执叫了来!

    七成的新臣都是外地来的,这几日虽然把朝中大小九卿混了个脸熟,于水执这种日日坐镇衙门理事的堂上官却没打过几个照面,是以大多不识得水执。而京畿新晋的进士,又只有几个心思巧诈者,看得通这个中机关。

    水执的这一声“台辅”,其实叫得有讲究。这时候薛鼎臣和严九思剑拔弩张,若是如往常一般称薛鼎臣“次辅”,不免会令人嗅出其中抑薛扬严的味道。而台辅在往朝惯指三公宰辅之位,事实上是将薛鼎臣抬了一抬,却又不会抢了严弼首辅的尊贵。

    扶摇杂在人群中,定定地看着薛鼎臣和水执二人。水执其实较薛鼎臣还要小上四岁,然而入仕为官的年头,却比薛鼎臣长出三年。

    水执是从陕西省的长安府考上来的,彼时东南据形胜之地,钟灵毓秀,状元才子频出。而西北一带却向来不大惹人注目,所以当时水执虽已中两元,全朝上下却都把状元之位押注在当时已经崭露头角的江东才子薛鼎臣身上。

    谁知会试之后放榜,排名第一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水执。虽然最终三甲还要待殿试之后排定,薛鼎臣却引以为奇耻大辱,称病放弃了后来的殿试。他久负少年才俊之盛名,本就是冲着状元之位去的,怎容得一个比他还年轻的人爬到他头上去!

    三年之后,礼闱再开,薛鼎臣方又参加,一举夺得状元之位。只是三元及第的盛景,终究与他无缘了。他与水执之间,从此种下积怨。

    不过,世事终究无常,在薛鼎臣高中的那一年,水执之妻严婉兮怀着第二个孩子,不慎流产离世,而水执亦因为上疏极力反对神策帝御驾亲征北漠而被贬为紫川府推官。一夕之间,水执从九霄之上跌落凡尘,从此孤身一人带着牙牙学语的弘毅,在川滇边穷之地,胼手胝足筚路蓝缕一待便是八年。

    而薛鼎臣,却是一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九重天,而今朝中地位仅次于首辅严弼,还成了皇亲国戚。

    现下薛鼎臣以次辅之位,藐视尚为吏部左侍郎的水执,想必有扬眉吐气一雪前耻之快意罢。

    薛鼎臣注视了水执一会儿,忽的放声大笑:“既然少冢宰也来了,那咱们还是进去喝一杯罢!”他回头扫了一眼众新臣,轻飘飘道,“若是不给严少卿和少冢宰这个面子,耽搁了我这些门生的前程,我就罪莫大焉咯。”

    说着,侧身引臂道:“请!”

    往朝一般将吏部尚书称作大冢宰,将其佐贰官吏部侍郎称作少冢宰,薛鼎臣此时这般称呼,显然有讽谑之意。水执面色淡淡,抬袖拱手道:“下官岂敢为台辅之先?”

    严九思站在台阶上,手中摇着折扇,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嘴角挂着满含兴味的笑意。

    薛鼎臣大笑起来,伸手状似热络地拍拍水执的肩,道:“够了够了,桓公,在这些后生面前,你我何必来这一套?今夜咱们就抛开那些繁文缛节,好好叙一叙罢!”

    桓公是水执的字,薛鼎臣对他以字相称,便有些称兄道弟的意思了。几乎冻成冰的气氛终于回温,众新臣心中那根绷紧的弦方松了下来。甫入朝,便见到了清流与严氏之间的针锋相对,众新臣一个个心中百味陈杂,看着展眼之间由敌变友谈笑风生的严九思c薛鼎臣和水执三人,不由得各怀心事。

    谁都知道,内阁之臣虽掌有票拟批答c草拟诏旨c献替可否等几项通天职柄,然而没有决断和执行的实权。若无六部等各大衙门的配合,所谓内阁,也不过空架子而已。所以阁臣无不在各大衙署之中安插自己的门生故旧,结党成群。其中最重要的一个衙门,莫过于掌百官考稽铨选的吏部。吏部位列六部之首,其长官吏部尚书向来有“天官”之誉,可见其权责之大。然而正因如此,阁臣可兼任其他各部的尚书,吏部尚书之职,却必须由阁臣以外的官员担任。严弼就算再受恩宠,也不能违了这个祖宗定下来的规矩。

    如今的吏部尚书,乃是一个年过七旬c历经三朝的老臣。这位尚书大人是长寿之人,被神策帝奉为人瑞,是以虽然昏不能断政,却无人能将他从“天官”这个位置上拉下来。于是吏部的实权,其实是在两位侍郎手中,其中又以左侍郎为尊。严弼将自家女婿安排在吏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实际上也就是把持住了吏部。朝中上下,何人不恨得咬牙切齿?无奈官运沉浮俱系于吏部,真正敢发不平之鸣的,却又没有几人。

    薛鼎臣内阁之中分管礼部,此次又被钦点为会试主考,自是多了大批的门生。严九思不甘落于下风,便在这宴会中横插一足。水执的出现,便是他的杀手锏,即使是薛鼎臣这般身份,也不会希望自己欣赏的门生被穿了小鞋。所以严九思的这个面子,薛鼎臣还真不得不给。

    扶摇看着新臣们分席入座,许多人便在此时露了真形,争抢着要和三名重臣同席而坐。其他放不下这个身段的,便在别席上坐下,然而眉目之间,已经不见了路上来时的轩朗自信。

    于大多数新臣而言,这个选择似乎来得太快了一些c过于残酷了些。

    浊臣?还是清流?

    这是他们踏入现实中去的第一步。有多少人在此之前胸怀雄心壮志,要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然而在这授官之后的第一顿饭上,他们忽然觉察到了困惑。

    依附权臣严弼,仕途通达,然而失去士人的原则;追随薛鼎臣,得清正之名,却很可能失去高升的机会。

    鱼肉熊掌,在如今之世,真的已经不可兼得?

    许多心眼活泛的新臣已经开始和三位大臣推杯换盏,夤缘攀附;剩下的,或垂首默坐沉思,或与身边熟识之人窃窃私语,或自斟自饮自得其乐真真是一房之中,气象各异,人间百态,尽聚于此。

    扶摇忽而庆幸自己无需纠缠于这个抉择。

    未来的路,她已经早就选定了。

    1《梼杌闲评》。小唱指娈童。大班才是正经的戏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