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6.三六章

    镜宁和商离又在池畔聊起了天, 从很久以前的事情开始说起, 又说到了云罗书院重开后的事情, 他们总有许多话能够说, 有时候镜宁觉得这数百年的时间过得极快，其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但等到真正回忆起来才发现自己的确是一天天过下来的。

    有时候以为早已经忘记了的日子, 在挖掘之下也总能够记起个大致。

    商离是一个很好的说话对象，他听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是很安静，眼神专注，好像没有什么比眼前说话的人更重要。镜宁喜欢和商离分享自己从前的故事, 更喜欢这种分享时的感觉, 她认为他们正在渐渐靠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正在渐渐消失，她得以在这片天地间，在这池边坐在商离的面前。

    有时候镜宁会觉得自己对于商离的执着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她偶尔会忍不住想, 如果当初天柱试炼那件事情没有发生, 她能够如愿在最后离开书院那天对着商离说出自己的心意, 会不会此后不会再为这遗憾而心生惦念，会不会她便不会对商离有如此深的执念。

    但既已发生的事情是不会再有如果的, 那不过是聊以慰藉的想象而已。

    但现在商离就在眼前，他们就在这池畔, 守着身后的青山和眼前小小的山谷, 他们拥有着此前从未有过的世界, 也为此而宁静愉悦。

    当天夜里，山谷中再次下起了雨，与前日的瓢泼大雨不同，这次的雨势要小了许多，雨滴缠缠绵绵，沁得天边眼前皆是水色。镜宁与商离匆匆回到房间的时候，两人的衣衫都已经湿了大半，镜宁关好房门回头看见商离此时的模样，红晕立时又上了脸，她赶紧别过头去，心里面盼着的却是这场雨能够下得再久一点。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对，窗外的雨下得不大，但天色却是阴暗得过了头，仿佛整个天地都堕入了黑夜，连半点光亮也无，闷雷声从天际高远处传来，落在耳中早已经失去了原有的威势，只是沉闷，并且沉重。

    镜宁待要与商离详说这其中的缘由，再度回头之际便见商离也抬头看着窗外，眼神渺远而不可捉摸。

    “是天界出了什么事”镜宁出声询问。

    商离“嗯”了一声，视线也不知是否当真能透过云层看到其中的光景“这段时日风波不少，出事是必然的。”

    “你”镜宁想问他为何毫不担心，但话到嘴边却又停顿了下来。

    反倒是商离先转身对镜宁笑道“担心了”

    镜宁没明白商离说这句话的意思，但却摇头道“天帝和蘅方上神他们总会想办法的，我相信天界不会有事，相比之下我更担心的是你。”

    商离道“你真的这样觉得你从前见神魔斗过多少次，可曾见过天上有这样的动静”

    其实不需要商离提醒镜宁便能够注意到，如今这雨和闷雷的确十分可疑，云层中分明有魔氛涌动，且那魔气显然与她平时所见的丝毫不同，正如商离所说，若天界真的能够应付这场灾祸，那么如今应该不会是这种状况才是。

    镜宁心中是担忧的，况且这魔气似乎正在逐渐往这处山谷靠近，仿佛有什么正吸引着它们

    这实在是太不对劲了，这种异状是让人无法忽视的。

    镜宁紧抿着双唇，却偏偏不肯出声，仿佛只要没有承认便不会发生她最担忧的事情。但事情总不时她不愿便能够不会发生的，商离轻笑了两声，没有等到镜宁开口，便自己接着道“我若说现在这异象和我有关呢”

    屋内短暂地安静了一瞬，商离的语气竟有些咄咄逼人的意思，他继续道“我若说只要将我交出去，天界的劫难便能够解决呢”

    镜宁长久的沉默着，这种时候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错的，多一个眼神都能够让事情走向最坏的结局。

    她只是紧紧拽着桌角，将所有的情绪都藏匿于眼底。

    商离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一句一句地接连往镜宁心上砸来“如你这般心思应该能够猜到的不是吗我若不是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当初魔界为何要花这么大的力气让我在比试的时候恢复魔体暴露身份魔界在我身上花了这么多心思，难道真的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们带几个假消息回去”

    “没那么简单的，你明白吗”他又看了窗外的阴云一眼，随后收回视线向着镜宁笑道“所以你打算怎么办我其实挺感激你的，若非你将我从试炼场带回来，封了我的仙力将我困在这结界里，我现在早就已经成了仙魔斗争的工具。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就在这里，只要我身上的封印还在，这个结界还在，他们定然找不到我，你不是想和我一起好好生活吗，我们就待在这里谁也不会打扰到我们，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一辈子，外面究竟变成什么模样，天界和魔界谁赢谁输谁覆灭了跟我们都再也没有联系，你觉得怎么样”

    镜宁双瞳微缩，感觉到后背微微发寒。她在意的不是商离竟然会说出这种话，而是商离竟然毫无顾忌的将这种事情抛到了她的面前。

    他明明知道，知道自己绝对放不下，明明知道什么是正确的决定，而他不过是要她死心而已，要她亲自做出这个决定。

    这样的商离何其残忍。

    镜宁死死地咬着下唇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商离悠悠又道“你做不出第二种决定的，因为你是天界的人，你的父亲你的朋友你所有在意的人都在天界，所以就算你说你喜欢我，你说我很重要，但我始终不及他们重要，或者说我也始终不及你心中的正道。”

    说话之间，商离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镜宁的近前，他步步紧逼，犹如他言辞锋利的话“我说对了，是么”

    镜宁定定望着近在咫尺的人，她有些无法理解，看不明白，就在不久之前，他们还在池畔说着许多从前的故事，就在前几天他们还一起在莲池中泛舟，她以为他们已经离得很近，或许只差一步，或许只要再用力几分，她就能够真正的接近他。

    她是这样以为的，但她再次明白了自己的错误。

    或许从很多年前，从知晓自己身份的那天开始，他们直接的隔阂便已经存在了，商离将自己隔绝在了人世之外，他已经连自己都无法再相信，自然不会再相信旁人。

    那道沟壑太大，镜宁竟无法将其跨越。

    她将商离带来这里，本是想要逃离一切，但到头来她什么也逃避不了，他们在这山谷里的日子，更像是狂风骤雨之前一场镜花水月的梦境。

    这梦多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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