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之妻》 第一章 好不知羞 太晏明正十年,五月半。 长奎县,青屿村地处稍北,天气转热,田间绿油油一片,麦穗颗粒饱满,低垂着头,只等六月精阳,夏至带来金黄的丰收。 村里人都在为下个月的农忙做准备,余家人也在忙着用藤条编盛粮食的筐斗,余老太太整理好手边的藤条后,往东边屋子瞅了一眼,对三房儿媳妇赵氏问道,“东屋那个还有气没?要是没气了,知会二房早点用破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免得在家里晦气!” 赵氏听后,脸色有些难看,冷哼一声,“她倒是命大,我早上悄悄看了一眼,还喘着气呢,没死!” 说完,她用力折了一根藤条,咬牙切齿的道,“还好我们家四哥儿守规矩,没出什么乱子,不然……” 她声音一低,仍旧是一脸愤愤的表情,“二嫂就算是冲喜,也不该什么腌臜货色都往家里弄,差点就祸害了我家四哥儿。” 老太太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抹狠色,“甭管还活不活的成,这人二房是甭想留下了!” 一旁大房夫妻两个人,都低着头忙自己手头上的活,不敢多言语。 东屋,二房媳妇宋氏喂余梦山吃了药,又小心翼翼的查看了自家丈夫左腿的伤口没有出血溃烂,才稍稍放下心来,只是脸上依旧忧心忡忡。 余梦山擦了擦嘴角的药汁,将帕子递给了宋氏,出声问道,“孟家那丫头怎么样了?” 宋氏叹了口气,怕被里间看书的儿子给听到,低声道,“老三因为谨言下了狠手,那丫头两只腿被打的血淋淋的,爹让关到小屋里了,不让人去看,也不让给她治伤,老太太的意思是等她断了气,用草席子卷了扔山上去!” 余梦山听后,有些着急的道,“那哪儿……”话未说完,因为气息浮动,剧烈的咳嗽起来,宋氏忙去给他顺气。 余梦山嗓音有些沙哑的道,“那哪儿成?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说到底都是因为给咱们二房冲喜,才害了人家姑娘……”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你去,你去看看那孟家姑娘,要是醒了,就送些吃食,不能真害了一条命。” 宋氏脸上划过一抹为难,若是真的去瞧了,被老太太知道,只怕又要冲她发一顿脾气。 不过她还是应道,“好,我去瞧瞧。” 宋氏正要往外面走,一个清瘦孱弱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屋内光线不甚明亮,但少年的清隽的脸却格外白皙,那是因为常年生病染了病气才生出的苍白肤色。 “我去。”少年声音淡淡,不急不缓,别有一番书卷味道。 宋氏和余梦山都有些怔愣,没想到一向寡言少语对孟家姑娘不闻不问的儿子竟然会主动提出要去看她。 余梦山先回过神来,看着自家病弱的儿子,道,“启蛰去也好,把这些吃食给孟家姑娘送去。” 他指了指床头边碗里的窝窝头,这是余梦山早上吃饭时特意留下的。 余启蛰缓步走到床边,将碗里的窝窝揣在了袖口里,往外面走去,虽然身体因为生病格外孱弱,但是他走起路来,脊背挺如玉竹,格外笔直。 宋氏望着自家儿子的背影,小声道,“启蛰会不会心里怨上孟家姑娘?” 余梦山摇了摇头,“我看不会,他性子太过冷淡,对孟家姑娘又无半分心思,一点都不在意又哪里来的怨?” 余启蛰已经揣着窝窝来到东屋角落的废弃小屋,小屋原本是余家的灶房,后来砌了新的灶房,这间小灶房便废弃了,扒掉灶台后,用来堆积一些杂物,当做柴房使了。 余启蛰推开了小柴房的木门,荡起一片浮尘,他用袖子扇了扇,微微皱眉,看了眼门角上的蜘蛛网,半蹲着身子进了小屋。 小屋里躺在地上的余娇意识刚刚清醒,眼睛却像抹了浆糊一般,怎么都睁不开,她迷迷糊糊只觉得浑身上下哪哪都疼,尤其是胸口和双腿,就好像是出了一场车祸,身下躺着的地方又冷又硬,鼻翼间弥漫着一股霉味。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余娇睁开了眼睛,一张玉面俊秀带着几分书生气的脸,背光出现在余娇的视野里,见男子一身长袖阔摆交领右衽青衣,她清亮的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搞什么?难道自己在做梦? 余启蛰见余娇已经醒来,没有做声,拿出袖口里的窝窝,递向了余娇。 余娇看了一眼他手上黑黢黢的‘东西’,勉强认出是窝窝来,想要伸手去接,这一动却牵住了胸口的肋骨,顿时疼得她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小脸也更惨白了几分。 余启蛰见状,微微弯腰,将窝窝头塞进了余娇的手中,转身就朝小屋外走去。 余娇虽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干裂的唇舌,让她本能的朝面前的隽秀少年道,“小哥哥,能不能给我一杯水?”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僵,背对着余娇的脸上浮现一抹薄怒,这女子,真是好不知羞! 他袖摆一拂,离开了小屋。 余娇一脸莫名,虽然目之所及是少年的背影,却总觉得他好似生气了。 她不过是要一杯水,他生什么气? 余娇想要翻个身,刚一动作,便疼得‘嗤’了一声,她用手摸向胸口,果不其然,肋骨断了一根,好在没有错位,将养些日子就好了。 只是双腿疼得像是断了又怎么回事?余娇微微抬头,朝双腿看了去,只见裙摆上全都是血污,用手摸去,是一道道鳞次栉比的伤痕,完全是被虐打过后的样子。 余娇疼得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她打量了一眼周围的环境,破旧的小屋,旁边堆积的都是一些农具,有一扇天窗,屋顶有不少缝隙,而她躺在一堆稻草上,身上穿着也是古人衣裳,这个无厘头的梦境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她闭上了眼睛,想着睡醒再睁开眼,应当就会回到自己松软宽阔的大床上,浑身的疼痛也就不存在了。 院子里,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后,便被三房赵氏和老太太给瞧见了,老太太叫住了他,“死了没?” 余启蛰淡淡道,“还未。” 说完,便走向灶房,从木桶里舀了一碗清水,端着走了出来,往小屋行去。 余老太太瞧见,皱眉道,“五哥儿,把水泼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章 少小三元 余启蛰在余家一众兄弟中排行第五,家里人常唤以排行唤几个孩子。 余启蛰没有做声,也没有停步,稳稳的端着碗中的水,走向院角的小屋。 余老太太气的将手中藤条一摔,“二房养出的好儿子,整天病殃殃的,专会跟我作对!” 三房赵氏跟着磨牙道,“不就是年少中了小三元,这些年来一无是处,整天吃药,二房还给惯上了天!” 一旁编粮斗的老大余樵山有些听不过去,闷声道,“五哥儿是被身体给拖累了,不然指定能中榜做官老爷。” 余老太太闻言,不再作声,老爷子还指望着余启蛰哪日身子骨好了,能下考场,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余娇也听见了外间的说话声,只是不甚清晰,她闭着眼睛,强迫自己睡过去,却毫无困意。 木门咯吱一声,小屋再次被光亮席卷,余娇掀开眼皮,一只盛着水的粗瓷碗怼到了她面前,抓着碗的那只手修长干净,指甲修剪整齐,指尖如玉,素白的皓腕掩在青衫广袖下。 余娇睨着少年清卓的面容,勾唇露出自以为十分风情的一笑,想着电视剧里的台词,大胆调戏道,“小哥哥,奴家胸口疼,你喂奴家好不好?” 余启蛰闻言,皱起眉头,唇角紧绷,低声道,“不知羞耻!” 语毕,端着水碗,转身就走。 余娇在心底轻‘咦’一声,这和她想象中的美梦怎么不太一样,这貌比潘安的美少年为何对她如此冷淡? 只是她口渴的紧,眼看美少年就要离开小屋,她软声道,“小哥哥,我肋骨断了,胸口真疼得厉害,动作不得,你忍心看我渴死?” 少年清瘦的身影转了过来,玉容冷眸,面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桃花眸底藏着一抹厌恶,半蹲下身子,将瓷碗重重的放在余娇身旁的地上。 “死了更好。”余惊蛰低声吐出薄凉的几个字。 少年意冷声冷,饶是五月艳阳天,日光极暖,也遮不住他眸底如晨冬冰凌般的寒意。 语落,便站起身,青色长袖翻卷起显而易见的排斥,转身朝外行去,青色背影如万色江岸一点云烟碧色,虽带着一丝孱弱,脊背却挺如青松翠竹,身影消失在被带上的木门处,小屋里的光线也随着紧闭的木门,变得昏暗了许多。 余娇苦笑一声,费力端起地上的瓷碗,送往唇边,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大口,饮尽最后一滴,干渴龟裂的唇才得了几分浸润。 解了渴,腹内空空,余娇抓起粗瓷碗里的黑窝窝,送到嘴边,十分怀疑这东西吃了会不会食物中毒,迟疑着咬了一小口,尝出了杂面馒头的味道,方细嚼慢咽的吃了起来。 缓解了腹内饥饿,余娇重新闭上了眼睛,盼着一觉醒来,回到现实世界。 可胸口的闷疼和双腿火辣辣的伤痕,无不在提醒着她,这就是现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不过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余娇迷迷糊糊的再次睡了过去。 见余启蛰回了房,三房宋氏关切的问道,“孟家姑娘怎么样了?方才可是被你祖母瞧见了?” “已经醒了。”余启蛰简短的说完,就去了里间,看书去了。 卧在床榻上的余梦山听言,放心了不少,对宋氏道,“晌午饭给孟家姑娘悄悄留一些。” 宋氏点了点头,“我去做饭,你要是想起身如厕,就喊启蛰。” 余梦山看了妻子一眼,眸底温暖,笑着应了声。 宋氏也跟着笑了笑,朝外面走去。 二房唯一的儿子余启蛰娘胎里带出的弱症,自小体弱多病,却惊才绝艳,聪慧过人,十二岁那年童生试下场科考,虽县试,府试,院试均夺案首,拿下小三元,中了秀才,却损了身子根本,自此身子如漏筛,弱不禁风,大病小病不断,灌了不知多少汤药都不见效。 余家祖上曾出过一位太医,后来惹了罪责遭贬,余家后代渐渐败落,但也算是杏林中人,只是传至现在,余家后人所会者无几,余老爷子尚会些微末医术,是村子里的土郎中,却调理不好余启蛰的身子。 请了县里最好医馆的大夫给瞧,却被断言,余启蛰岁不过二旬,常人身体里有生机和精气,生生不息,循环往复,滋养着人的躯体,而余启蛰的生机却是用一点便少一点,药石无医,除非大罗神仙下凡。 偏偏余启蛰又是不世之材,当年不过十二岁便拿下童生试的小三元,余老爷子想要光宗耀祖,只盼着将来哪一日,余启蛰的身子骨能好转,再下场科考,为余家挣个功名回来,才一直忍痛花银子给二房用药。 宋氏去了灶房,淘米生火做饭,却忍不住悄悄抹泪,心头苦涩不已。 本就是穷苦人家,启蛰一直体弱多病,吃药也总不见好,老太太和三房早有不满。偏命运弄人,屋漏偏逢连夜雨,丈夫余梦山前些时日去山里采草药,偏巧碰见野兽,被咬断了腿,她们二房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二弟妹,你做饭呢?我给你搭把手。”大房媳妇张氏方才瞧见宋春往灶房来了,知道她要烧火做饭,就跟过来想帮忙。 宋氏忙拭去脸上的泪水,道,“不妨事,我一个人能忙得过来,你还是帮娘编粮斗去。” 张氏已经走到灶下帮忙烧火,她往灶里添了快柴,已经瞥见宋氏微红的眼角,笑着出声道,“樵山和三房都在呢,不差我一个,下个月才收麦呢,总能编好的。” 宋氏没再说什么,熟练的将锅洗刷干净,倒了一点猪油,把泡好的茄条放进了锅里,又掺了些菌菇,翻炒起来。 在油锅滋滋的声响间,张氏低声安慰道,“二弟妹,人要往后看,日子总会好起来的,别太难过,现在二房还得靠你撑着呢!” 宋春听得鼻头一酸,忍泪笑道,“我晓得,可这日子咋就过的这么难,越发叫人觉得没有盼头了。” 张氏也知道二房现在的境况放在一个女人身上那都觉得苦,心里颇有些同情宋氏的遭遇,宽慰道,“咋没有盼头?说不准哪日五哥儿的身子就好了,你得想开些。” “要真能好……我就是折寿十年二十年,也愿意。”宋氏情愿用自个儿的命去换儿子一条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章 自生自灭 余家誰不知道余启蛰活不过两旬,张氏说这些也不过是想让宋春有些盼头,她喟叹道,“会好起来的。” 宋春擦了擦被烟火熏出来的眼泪,将米下了锅。 焖好饭后,宋氏拿出一只黑色瓷碗,盛了一些出来,又在饭上夹了一些菜,往外面瞧了一眼,又盛了一碗,对灶下的张氏解释道,“我给孟家那姑娘弄些吃的。” 张氏叹了口气,“也就是你心善,那孟家姑娘着实不是个东西,换做我,可真就听老太太的,一张席子卷着扔山上去了。” “到底是一条人命。”宋氏只盼着多积德积福,老天好能善待怜悯她家启蛰,让他的身体赶紧好起来。 她将一碗饭藏在了袖摆下,另一碗用手端着朝外间走了去。 老太太和三房几个仍在院子里编粮斗,瞧见宋春从灶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碗饭,松弛的眼皮微耸了下,问道,“饭烧好了?” 宋氏身子微微一僵硬,忙将袖摆下的那碗饭又往里藏了藏,道,“烧好了,我先把饭给梦山端去。” 老太太脸上划过一抹不高兴,自从老二余梦山摔断了腿,宋氏每回做饭都要先盛了给他端去,不将他们这些老的放在眼里,可这是老爷子默许的,老太太也不好发作。 宋氏见老太太脸色不好看,转身快步往东屋走去,生怕被老太太发现她盛了两碗饭,不然又是一场泼天的暴风雨,到底是后来的娘,村里都说余周氏心善,待余家前头那位过世的媳妇留下的两房儿子如亲生一般,但内里的天差地别,只有他们余家人自己知道。 回了屋,宋氏将饭搁在了小桌几上,对余梦山道,“娘还在院子里呢,过会我再把饭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说完,去里间喊了余启蛰去堂屋吃饭,她自己则伺候余梦山进食。 余梦山摇了摇头,接过宋氏手里的碗,“我只是腿废了,手又无碍,你也快些去吃饭。” 他心疼妻子这些时日因着照顾他,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 家中余粮要吃到这一季收粮,前些时日又置换了番麦种,所剩粮食不多,每日用多少粮做饭都是精打细算着的,余家的饭也都紧着干活的男人们吃,女人们只能吃上一小碗,去的晚了,根本没有剩饭,只能吃些干硬的锅巴。 宋氏也知道丈夫所想,心中甚是慰贴,笑着给余梦山递了筷子,才往堂屋行去。 饭桌上,老太太瞥了一眼宋氏和余启蛰,只觉得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心气格外不顺,好好的一家子,偏生二房事最多,有个不断生病花银子的药罐子,又弄出个被咬断腿的余梦山,就剩下两个女人,哪有什么劳力,这以后全家不都得贴补着二房。 余老太太替自己的三儿子觉得亏得慌,但是又发作不得,不然显得她这个后来的继室苛待前头那位留下的两个儿子。 她只能继续拿孟余娇说事,吃完饭,老太太撂下碗,掀起眼皮,瞧着宋氏道,“今天晚上,把孟家那个不要脸的给我扔山上去,省的将来事情传出去,丢了咱们余家的脸面,四哥儿已是下场科考的人,没得毁了他的名声。” 宋氏脸微微一白,有些食不下咽,低声细语道,“娘,孟家姑娘已经醒了,到底是一条人命,好在她……也没真的出格,佛祖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留她一条人命,就当是积德行善了。” 老太太将筷子一把摔在了桌子上,宋氏吓得浑身一颤。 “你好大的口气,你们二房想积德行善,就任这脏水污着四哥儿,连他的前程都不顾了吗?”老太太怒声道。 三房赵氏接过话,冷嘲热讽的道,“二嫂你也太自私了,你想留着孟家那个祸害,好让她将来再爬上我们家谨言的床不成?你们二房冲喜冲来这么个晦气的祸害,是想留着恶心誰呢?” 宋氏被气得脸红,争辩道,“三弟妹,你这话有些诛心了,我万没有半分要害四哥儿的意思,等孟家姑娘好了,我赶她走便是。” 听到冲喜两个字,一旁坐着一直两耳不闻窗外事,慢悠悠喝茶的余老爷子总算是有了些反应,前些日子余梦山摔断了腿,是他觉得二房的时运不太好,提议冲喜,想要冲冲二房的晦气。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一家之长的架势来,“都吵什么吵!” 宋氏忙噤了声,盼着老爷子能有些怜悯之心,留那孟家姑娘一条人命。 “你们娘说得对,孟家那个到底是祸害,做出那不知廉耻的丑事来,若是放在寻常姑娘身上,早该将她浸了猪笼了事,但是这事儿关乎四哥儿的声誉,不能叫人知晓,不然不知会传出怎样的闲话来!”老爷子一锤定音道,“把人扔山上任她自生自灭,也不算咱们余家害的。” “可是爹……”宋氏还想再继续为孟家姑娘求情,余老爷子冷眼一扫,皱眉道,“二房媳妇,你一向是个顺悌的,莫要一再跟你娘顶嘴,她也是为了你们二房好。” 宋氏只得咽下嘴里未说完的话,她担不起忤逆长辈这样的指责。 从头到尾一直没有说话低头吃饭的余启蛰,突然放下了碗筷,清亮的眸子看向余老爷子,缓缓出声道,“让她留下,我觉得近来身体有所好转,兴许下年秋闱就能下场了。” 老爷子有些许震惊,毕竟从他提议冲喜,到买了孟家祸害进门,五哥儿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从未见他与孟家姑娘亲近过,如今怎的开口帮着那祸害说话了? 他探究的看向自家这位最小却也最是钟灵俊秀,出类拔萃偏生早夭命相的五孙子,发问道,“当真?” 余启蛰苍白隽秀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却坦然镇定,点了点头。 三房赵氏叫嚷了起来,“五哥儿你莫要胡说,为了那么一个晦气的人,你竟都敢拿你的身子扯谎了,你那身子骨誰不知道?如何会好转……” 余启蛰朝赵氏看了过去,桃花眸清冷如水,明明是弱不禁风的孱弱病姿少年,偏有一身沉静骇人的气势。 赵氏声音渐小,余下的字眼都吞进了肚子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章 柳下惠 老爷子摸了摸胡须,虽然对余启蛰的话半信半疑,但终究是对他能再下场科考,替余家挣功名一事抱有莫大的希望,迟疑着道,“既五哥儿这么说,那就听天由命。” 三房夫妻俩当即脸色都不好看起来,正要出声,老爷子又道,“你们誰都不许给孟家那个祸害医治,若是她能挺过去,那便是她命大,还有,咱们家的粮食如今自己吃都不够,谁敢给她送吃的,那便自己饿着肚子。”说到后半句,老爷子着重的看了宋氏几眼。 老太太原本也有些不高兴,但是听老爷子说不准给孟余娇医治,脸色才缓和了几分。 老三怒及动手,抽藤条的时候使足了力气,便是寻常男子也是要去半条命的,何况姓孟那女子昨晚还吐了血,若是不及时诊治,指定活不成。 事情争论到这里,算是有了个结果。 宋氏也没想到自个儿子会站出来帮孟家姑娘说话,老爷子还真就听了进去,可见公爹心里还是极疼启蛰的。 她和大房张氏一起收拾碗筷去灶房洗刷,见余启蛰回房,忙小声道,“你把屋里的饭菜给孟家姑娘送过去。” 余启蛰没有表态,宋氏只当他不愿意,心下想着等收拾好了灶台,自个儿再将饭给孟家姑娘端去。 在刷锅的时候,她无意间抬头往灶房小窗外看了一眼,正瞧见余启蛰从东屋出来的背影,不由笑了笑,自家儿子到底是面冷心善。 院中无人,余启蛰快步来到小屋处,推开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垂眸瞧见余娇正紧闭双眼似在酣睡,清秀的小脸恬静无暇,只是那双弯弯的柳叶眉微蹙着。 余启蛰无声将手里端着的那碗饭放在了她稻草旁的地上,拿起地上已经空了的水碗,回了东屋。 余梦山见他拿了一直空碗回来,有些吃惊的道,“孟家姑娘这么快就吃完了?” “不是。”余启蛰简短的道。 往空碗中倒满了温白开水,余启蛰端着碗又回到了小屋,这次的推门声吵醒了躺在稻草堆上的余娇,她睁开双眼,望向余启蛰。 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回避开余娇清亮水盈的杏眸,半蹲下身将手中盛满水的粗瓷碗放在了余娇触手可及的地上,起身往外走去。 余娇忍着浑身的疼意,朝余启蛰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朝代?” 余启蛰微微一顿,回身看向余娇,桃花眸中闪过些许惊骇。 余娇用手撑在地上,缓缓坐起半截身子,忍着胸口的闷疼,再次重复道,“什么朝代?我……是谁?” 余启蛰眸光微闪,紧绷的唇微启,淡淡回应道,“太晏,你……孟氏余娇。” 余娇听了余启蛰的话后,纤细的手指紧紧握住了垂在地面的衣摆,深吸了一口气,沉寂良久,才对余启蛰出声问道,“你是余家五哥儿余启蛰?我冲喜嫁给了你?” 余启蛰原以为她被打坏了脑子,现见她这么清楚的说出‘冲喜嫁给’几个字,脸上升腾起一股热气,耳根微红,面上划过一丝薄怒,少见情绪难以自持的道,“你既清楚,就不该做下那等不知廉耻之事!” 说完,甩袖关上木门,转身快步离开。 背靠泥墙半坐着的余娇在心底哀嚎一声,妈的,贼老天玩她! 刚才迷迷糊糊假寐间,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也叫余娇,只是姓孟,是余家买来给二房病恹恹的小儿子冲喜的媳妇。 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什么梦,只是这个身体的记忆而已。 她原以为自己没死,只是做了个奇怪的梦,现在看来,她已经死的不能再死,灵魂复活在一个没有历史记载的朝代的同名女子身上了。 余娇此刻十分头疼,这个孟余娇给她留下了一个极大的烂摊子,原身的主人知道余家二房儿子是个病痨鬼,不知哪日就死了,在听了余家有心人的挑唆后,在余家目前最有前途的子弟中,选了三房的小儿子余谨言,趁他从书院回家休憩的时候,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 结果……余谨言是个柳下惠,进门看见脱光躺在他床上的孟余娇,直接转身出门告诉了余家人,孟余娇怕极,跑出余家,余家人怕事情闹将出去,对余谨言的名声不好,就出来追。 孟余娇慌不择路,在山脚下绊倒,摔断了胸口的肋骨,被余家人捉了回去。 余谨言的父亲,三房余汉山怒不可遏,用藤条生生将孟余娇打了个半死,关在了这个小破屋里,想来孟余娇是捱不住没气的,然后她就莫名其妙的魂穿了过来。 余娇现在想起先前刚醒时,嘴贱调戏余启蛰的一幕,只觉愈发头疼。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启蛰是个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小古板,高岭之花般清高孤傲的病痨鬼。 从来不让孟余娇进他的屋子,孟余娇来到余家这么些日子,与余启蛰说过的话甚至还不到十句。 前脚孟余娇刚脱光爬上了余谨言的床,后脚她醒来,顶着孟余娇的身体,恬不知耻的调戏余启蛰,只怕彻底在余启蛰的心里坐实了放荡女的标签。 余娇也没羞愧太长时间,这身子的双腿被打伤得极为严重,如果不及时医治,天气这么热,很有可能会化脓,到时候只怕这双腿都保不住。 可她现在被关在这小破屋里,空有一身医术,也没办法给自己诊治。 余娇端起地上余启蛰送来的那碗饭,有些食不下咽,好在她向来是个随遇而安的人,对突然来到这个地方,并无太多惊慌。 二房宋氏洗刷好锅碗后,回到东屋,见余启蛰已在自己屋里桌前坐着看书,吞吞吐吐的问道,“启蛰,你真觉得身子好些了吗?” 余启蛰头未抬,目光仍旧黏在书本上,淡淡道,“并未,只是诓骗爷爷。” 宋氏虽心中已然猜到,倒还是不死心,人在绝望中,总会还有一丝不死心的奢望和期待。 她闻声,收敛心底的失望,努力做出无碍的样子,对余启蛰道,“你去瞧瞧孟家姑娘可吃完了饭?把碗收回来,免得叫人看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章 撒娇寻药 余启蛰想起方才孟余娇眸光清亮竟无一丝愧意坦然看向他的模样,有些不情愿,但也晓得母亲偷偷给孟余娇留的饭,遂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书卷,站起身,往外间走去。 余启蛰长身玉立站在小屋门口,再次推开了门,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余娇,径直去拿地上的碗筷,见碗中饭菜几乎没怎么动过,才出声道,“不是顿顿都有饭给你端来的。” 余娇从余启蛰一进门便盯着他,听他这么说,浅浅一笑,眉眼弯弯,装可怜道,“我双腿疼得厉害,胸口的肋骨也摔断了,实在吃不下东西,你能不能帮我找些草药来?” 她水盈盈的双眸一眨不眨,饱含期盼的看着余启蛰,眸光清澈水润。 从孟余娇的记忆中,余娇知晓余家老爷子是个土郎中,平日经常给村里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余家晒了不少草药。 余启蛰虽然对她嫌恶的很,但还是给她端来了吃食和水,可见是个嘴硬心软的,所以余娇才会软声央求他。 果然,余启蛰并未一口回绝,而是道,“我并不通药理。” 余娇知他不会医术,继续柔声央求道,“我知晓一些岐黄之术,你只需帮我拿些药草便可。” 余启蛰虽然心有疑惑,孟余娇又怎会岐黄之术?但懒得刨根问底,只是态度冷淡的道,“你要什么草药?” 余娇见他这般询问,就知道有门,忙道,“马兰,旱莲草,松香,皂树叶,各五钱,研细成粉。” 余启蛰听她说的像模像样,似乎真懂药理的样子,心头疑问更甚,不过并无意了解,他已打算等孟余娇伤好,便赶她离开。 见余启蛰转身向外走去,余娇忙追加了一句,“再帮我弄些药酒过来。” 余启蛰没有做声,但是余娇知他听进了耳朵里。这人就是面上看着冷淡难以接近,但内里还是软和的。 她要的不过是外敷的一些伤药,内服的方子她也有,但余家人对她的态度,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哪里会容得下余启蛰给她煎药。 余老太太和三房赵氏都有睡晌午觉的习惯,现下院子里只有大房夫妻俩仍在用藤条编粮斗,见余启蛰从小屋出来,小两口都没有做声。 余家老太太是余老爷子的续弦,大房和二房是余老爷子前头那位妻子生下的,唯有三房才是余周氏亲生的,因此大房和二房亲兄弟俩关系更加亲近一些。 余启蛰缓步在院子里晾晒的药材中寻找起孟余娇所要的药草来,虽然不懂药理,但是在余老爷子行医治病的耳濡目染下,余家人多多少少都认得一些药材,寻常也没少上山采药,卖到镇上医馆,这也是余家人除了种田之外的主要收入了。 见余启蛰在弄药草,大房张氏小声问道,“五哥儿,你弄草药做什么?” 余启蛰对大房一向敬重,余梦山上山采草药被野兽咬断了腿,就是余樵山背回来的,从余梦山出事后,大房夫妻俩没少帮扶二房。 他低声答道,“给她寻些治伤的药。” 这个‘她’是指誰,不言而喻。 张氏小声替余启蛰鸣不平道,“给她找草药做什么?五哥儿,那种人你管她死活!” 尽管孟余娇跟余启蛰根本就没有夫妻之实,也没有拜堂行礼,但她是以余启蛰冲喜娘子的身份来的余家,脱光爬上堂兄弟的床,真是够下作的,放在任意一男子身上誰能受得了? 余启蛰没有做声,只低着头继续翻找草药,他倒也并非真的对孟余娇的所作所为没有芥蒂,这女人做的事着实过分,可说到底还是他的身体不好,没的白搭上人家姑娘的一辈子。 这些年的冷言冷语和嘲笑,他已经习惯了,无所谓孟余娇再来这么一出,当初冲喜之事,他便是反对的,可奈何老爷子信了方士的话。 “你少说两句。”余樵山用胳膊肘拐了拐张氏,男人都要颜面,五哥儿虽年轻,可遇到这种事情,心里怕也是不好受的。 张氏也就是替二房鸣不平,当初要买孟家姑娘进门的是老爷子,现在闹出事来,全都推在了二房头上,没这么欺负人的。 张氏也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怕余启蛰翻找太长时间,被三房和老太太给撞见,她放下手中的藤条,走到晒着草药的木架前,低声问道,“还差哪些药?” “还差一味旱莲草。”余启蛰道。 “旱莲草?我记得上次晒干后,爹收了放在西侧间了,我去找找看。”张氏说着往堂屋走去。 存放草药的屋子挨着三房几口人的住处,张氏脚步放得极轻,在堂屋的西侧间翻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旱莲草。张氏刚抓了一把要往外面走,就被从旁边屋子出来的老三余汉山给撞了个正着。 他瞧见张氏躲躲闪闪的模样,出声问道,“大嫂,你偷偷摸摸的干嘛呢?” 张氏将旱莲草遮在袖摆下,丝毫不怵的反驳道,“誰偷偷摸摸了?我嗓子疼,抓把药煎水喝还用得着偷偷摸摸?” 余汉山盯着她的右手,探究道,“嗓子疼?大嫂你又不通药理,别拿错了药。” 张氏嫁进余家快二十年了,还是知晓一些草药的用途的,一边往外走,一边道,“我就是上火嗓子疼,抓了把金银花,又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老三,你盯我盯贼呢?” 余樵山已经听见了屋里的动静,见张氏走了出来,帮腔道,“没找见金银花?要不我把爹喊醒,让爹给你开副方子?” 张氏会意,摇了摇头,“爹贪晌觉,我就是上个火,又不是什么大毛病,煎碗金银花喝了就能败火。” 说着,她往灶房走去,好似真的要煎金银花水喝。 见余启蛰仍站在院子里,出声道,“五哥儿,你帮我拿只药罐子。” 余启蛰端着药罐子进了灶房,张氏赶忙将手中的旱莲草塞给了他,低声问道,“这些可够?” “够了。”张氏这一把抓的可不止五钱,绰绰有余。 “我来煎药。”张氏一边洗刷药罐,一边道,反正她已经跟老三说了要煎金银花水喝,也就帮着把药一气儿给煎了。 余启蛰摇了摇头,“谢谢大伯母,这些草药都是外敷的,不用煎。”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章 帮忙上药 张氏笑了笑,有些怜惜的看着余启蛰,“自家人谢什么谢,快给孟家姑娘送去。” 余启蛰点了点头,往外面走去,张氏用药罐盛了些水放在灶上煮了起来,说谎还得圆起来,免得叫三房抓住她什么错处。 余启蛰揣着草药回了东屋,宋氏趁晌午天热正在给余梦山擦身子,见余启蛰空着手进屋,抬头问道,“碗呢?” “她还没吃完。”余启蛰答完,便在屋里找出药碾子和药杵,将草药倒进了凹槽里,准备研磨成粉。 宋氏瞧见,忙三两下将余梦山的身子给擦完,道,“你摆弄药碾做什么?别累着了,快去屋里歇着。” 余启蛰简短的道,“不累。”好看的骨节抓着药杵,细细碾起草药来。 余梦山认出药碾里全都是止血消肿,治疗外伤的草药,询问道,“可是在为孟家姑娘弄伤药?” 余惊蛰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余梦山脸上浮现愁容,对宋氏道,“听你先前所说,孟家姑娘被老三打的伤势应当不轻,只怕这些外敷的伤药治不了根本。” “爹在饭桌上放了话,咱家人誰都不能给孟家姑娘医治,也不准给她饭吃。”宋氏收拾了余梦山换下的里衣,对正在碾药的余启蛰道,“去给孟家姑娘送药的时候小心些,别被人瞧见了。” 余启蛰点了点头,宋氏搜罗了全家换下的脏衣服,塞了满满一草篓,背着去村头小溪边浣洗。 余启蛰身子骨弱,碾药草虽然要不了多少力气,但他没弄多久,额头就沁出了细密的一层汗珠。 素日都是余梦山帮老爷子磨药捣药,余启蛰只看过几次,现下才知道这碾药也是力气活。 “要不还是爹来?”余梦山见他做的十分辛苦,不落忍的出声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好半天,才将几味药材磨碎,只是十分不均匀,旱莲草已经磨碎成粉了,但皂树叶只是碎成了小块,余启蛰将药粉从药碾里倒了出来,用黄草纸包好,拿了药酒,起身送去小屋。 余娇正百无聊赖的躺在稻草堆上,思索着以后该何去何从。 听见脚步声和推门声,她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余启蛰手中的药包上,顿时喜笑颜开,眉眼弯弯,伸手接过了药包,嘴里还不忘道,“我就知道五哥儿你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 她迫不及待的打开纸包,看见里面磨得‘疙疙瘩瘩’十分不精细的药粉,杏眸中流露出一丝微微的嫌弃,“这是你磨的?” 把药粉磨成这种粗糙的样子,要是在她家的中医馆里,这种弟子早就被扫地出门了。 余启蛰微微眯了眯桃花眸,皱眉冷淡的道,“不能用?” 余娇顿时醒悟,如今寄人篱下,就连苟延残喘都得仰人鼻息,哪儿还轮到她挑三拣四。 余娇当即讨好的笑道,“能用,能用!效果都一样,辛苦五哥儿了。” 余启蛰耳根微微一热,明明再正经不过的‘五哥儿’三个字,从孟余娇的口中说出来却像是狎昵的五哥一般。 放下药酒,他转过身,就要离开。余娇却软声唤住了他,“五哥儿,我胸口肋骨断了,不方便弯腰,你帮我上了药再走好不好?” 她不是没看出余启蛰对她避之不及,可现在唯一能使唤的也只有他了。 余启蛰自是不愿的,孟余娇伤在腿上,他若是帮她上药,势必会有逾规之举,可她眼下的确自己上药不便,余启蛰有些犹豫。 瞧见余娇一直用水润清澈的杏眸望着自己,唇角弯弯,眉眼含笑,温温软软的样子,余启蛰终究是心软妥协。 “五哥儿最好了。”余娇见他返身拿起药酒,喜笑颜开,软声道。 余启蛰微微撩起余娇染了血污的裙摆,见她裙摆下白色裤腿已经被打成褴褛,血肉模糊的黏在两只小腿上,忍不住微微皱眉,三叔下手未免太狠了一些。 余启蛰看着余娇的双腿,不知该如何下手,余娇出声提醒道,“把裤腿挽起来,喝一口药酒,喷在伤处,撒上药粉便可。” 余启蛰手指动作极其小心的翻卷起余娇的裤腿,鳞次栉比的伤痕映入他的桃花眸中,令余启蛰动作微微一滞,不由抬眸看了一眼余娇。 余娇朝他报之一笑。 余启蛰垂下眸子,这女人可真是……够能忍的,双腿明明血肉翻飞,布条都被抽打进了血肉里,还能谈笑自若,他自问可做不到。 余启蛰没有照余娇说的做,而是站起身来,“我去打盆水来。”离开了小屋。 余娇靠在墙边,勾起唇角,玩味一笑,余家这个五哥儿还是挺有人性的,虽然冷情冷性,但是个会心疼人的,孟余娇真是想不开,放着这么好的一个潜力股相公不要,非去爬别人的床,余娇私心觉得她有些蠢。 不多时,余启蛰端了一盆水回来,放在余娇脚边,掏出帕子打湿后,对余娇道,“忍着些。” 说完,便用打湿的帕子去擦拭余娇腿上的血污,余娇疼得眉心骤然紧蹙,咬住了牙关,小脸惨白一片。 余启蛰没有抬头,小心避开尚未结痂翻着红白血肉的伤疤,不多时,整个帕子便被染红了。 他在水盆里将帕子清洗了一遍,把余娇两只腿上的血污都擦拭干净,目光落在余娇右腿那道最深的伤处,已经被血水染红的布条粘黏在了翻飞的血肉里,若是将布条撕出,可想而知该会多疼。 余娇见他顿住,轻喘了一口气,淡定自若的道,“没事,我不怕痛的,你撕。” 余启蛰当她真不知痛,毕竟这伤就算放在男人身上,也早该疼得痛叫连连了,可方才他好几次擦碰到她的伤处,她也没发出什么声响来。 便当真下了手,将卡在血肉里的布条给撕扯了出来,余娇疼得闷哼出声,额头冷汗滚滚而落,牙关生生咬出了血,此刻不光脸色煞白,就连唇都褪了色。 余启蛰捏着血色布条,看着余娇惨白如纸的小脸,一时间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 余娇在心底把余汉山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才缓过劲儿来,见余启蛰停在那里,余娇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别愣着,喷药酒,上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章 退亲 余启蛰收敛起心中纷杂的情绪,见余娇腿上方才撕下布条的伤口流出血水来,忙拿起药酒喝了一口,结果因为太慌乱,竟不小心咽进了喉咙里。 余娇看见,‘扑哧’一笑,乐了起来,杏眸弯弯,瞳孔闪烁着亮光。 余启蛰少见的失态,病态白皙的清隽脸庞有绯色缓缓晕染开来,水色薄唇也染上了颜色,他避开余娇清亮的视线,低头又饮了一口药酒,这次小心的含在口中,喷洒在了余娇双腿上的伤处。 火辣辣的疼意再次袭来,余娇没了心思玩笑,双手紧握成拳,咬唇忍耐着。 余启蛰用余光扫了她一眼,将余娇隐忍的样子尽收眼底,洒药粉的时候,突然间很是自责为何先前没有将这些药材磨得更精细一些。 将药粉细致的覆盖在所有伤痕上,余启蛰用纸包好剩下的药粉,出声问道,“这……药真的不影响药效吗?” 余娇疼得几乎脱力,懒散的靠在墙边,听到余启蛰发问,看向他手中的药包,笑道,“不影响。” 虽然余启蛰表情依旧冷淡,声音清冷,但是余娇能听出他隐藏的关心。 余启蛰见她笑容明媚干净,心头微微一动,随即很快冷下脸来,将药包放在余娇手边,端起已经被血污染红的水盆,往外走去。 余娇对他的冷漠寡言已经有所了解,朝他的背影道,“余启蛰,谢谢你。” 余启蛰没有回应,端着木盆继续往外面走去,还没忘带上了小屋的木门。 腿上的伤被处理好,余娇舒爽了许多,合上眼皮,没多久就又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她下意识的去摸床头灯的开关,只摸到一把稻草,才恍然想起,如今所处的境地,不由自嘲一笑。 是该好好想想,以后以孟余娇的身份该如何生活下去。 在孟余娇的记忆中,她与她娘亲柳三娘的关系十分冷淡,倒是父亲孟青云格外偏疼她,宠她比小儿子更甚,只可惜孟青云一年前就过世了。 柳三娘对孟余娇的不喜在孟青云过世后日趋明显,有时看孟余娇的眼神就像是仇敌一般,根本不像是从她肚皮里爬出的女儿,不然也不会由着孟余娇大伯做主把她卖给余家冲喜。 如今孟余娇的身契在余家,孟家是回不去了,就算是回去,想来她跟柳三娘生活在一起,应该也愉快不到哪里去,余娇盘算着先在余家将就一段日子,等拿回身契,再天高任鸟飞,去过自己的潇洒日子。 - 这日,余娇被一阵吵嚷声给弄醒了,她的腿现在已经可以走动,伤口也全都结了痂,可能因为年轻,身体的自愈能力还是挺强的,只是前胸的肋骨还没长好。 她挪动到小屋的窗口处,悄悄探头往外面瞧去。 余家院子里围墙外都站了不少人,很是热闹,只是余家人的脸色都十分不好看,与另外一家人正脸红脖子粗的对峙着。 长相精明,穿着枣红色斜襟长衫的妇人开口道,“聘礼都还给你们了,你们余家还有什么不乐意的?当初你们余家下聘给了五两银子,我们刘家可一文也没少!是你们家余谨书没本事,下场三年连个秀才功名都捞不到,我们刘家的闺女自小学习诗书礼仪,可不是要嫁给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的!你们余家别纠纠缠缠的让乡里乡亲们看笑话!” 余家三年前,给三房大儿子余谨书定了一门好亲事,是附近村子刘举人家的姑娘,余家对这门亲事十分看重,原本定了今年秋后就是婚期,眼看没多少日子就到了,谁想刘家人竟在这个时候上门退亲。 余家人自然是不愿意的,要知道这十里八村统共也不过是出了一把手都数得过来的举人老爷,刘家姑娘说好听些,算是书香门第之家,这等亲事退了后,再想找都难。 三房两口脸色铁青,赵氏见院门外看热闹的村里人渐多,越发觉得面子挂不住,怒火中烧,“你们刘家还要不要脸了?定好的亲事说反悔就反悔!别以为你们捂的严实,就没人知道你们刘家一女许两家郎!这种丑事都能做得出来,你们家姑娘就算是想进我们家的门,我们余家还不稀罕呢!” 来退亲的正是刘家姑娘的母亲刘张氏,听了赵氏的话,不慌不忙回应道,“少往我家姑娘身上泼脏水,我们刘家从来没做过一女许两家郎的丑事!是你们余家不争气,实话告诉你,当年我相公能看上你们余家,就是因为你们家出了个小三元的余五郎,如今你家五郎病的再不能下场科考,余家也再无出彩的儿郎,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们刘家诚诚恳恳的来退亲,你们余家莫要太咄咄逼人。” 余启蛰当年小小年纪童生试就拿下小三元,在整个清水镇可谓是风头无两,誰都知道余家这位少年郎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想要与余家结亲的人其实都是看中了余家五郎,但是当年余家五郎年纪尚小,只能在余家其他适龄的儿郎中结亲。 “我呸!”赵氏双手叉腰,像是被点了的炮仗,怒气冲冲的道,“你们刘家话说的倒是好听,既然这般瞧不上我们家谨书,当初还让媒人三番两次上门做甚?耽误我儿三年,现在看上别家的秀才郎就想一脚将我儿踢开,这种丑事敢做就别不敢承认!真当你们刘家姑娘是香饽饽,退亲就退亲,我儿还怕找不到婆娘不成!” 赵氏说完,就对一旁的余汉山道,“愣着做什么?去屋里把刘家姑娘的庚帖拿过来!” 余汉山还未动,余老太太已经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刘家来退亲,是刘张氏来的,算是小辈,余老爷子和老太太都要面子,不愿亲自出面与小辈争论,所以才让赵氏和余汉山应付。 眼见刘张氏将话说的这么直白,丝毫不给余家人留面子,余老太太在堂屋实在坐不下,所以取了刘家姑娘的庚帖出来了。 “刘家的,这是你姑娘的庚帖,拿好。”余老太太将庚帖递给了刘张氏,刘张氏见老太太亲自出面,客客气气的接下了庚帖,笑着道,“叨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章 你走吧 余老太太脸色微微一凛,冷笑道,“你既说你们刘家是诚诚恳恳过来退亲的,那缘何还未进我余家的大门,便闹得村里人尽皆知?还在我们余家的庭院里这样闹腾开来?我们余家并非不明事理之人,你们刘家退亲本就理亏,行事还这般嚣张跋扈,将我余家的脸面踩在地上,还强词夺理说我余家咄咄逼人,这门亲事不结也罢!不过刘家的,你记着,这亲事不是你们退的,是我余家如今看不上你们刘家!” 余老太太一番话狠狠的打了刘家的脸面,刘张氏没想到余家这位老太太口齿这般伶俐,一番话又条理清晰,她也不敢再多争论,只讪讪的笑了笑,“什么看不上看得上的,是我们家姑娘没这个福分!” 余老太太根本连个笑脸都没给,赵氏冷哼一声,讥讽道,“怎么没福分?下家都找好了,马上就是秀才娘子了,天大的福分等着呢!” 赵氏早些时候就听人说,刘举人很是待见今年童生试榜上的一个年轻人,当初没想到这一层,只以为刘举人欣赏读书人,可刘家这个时候来退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刘张氏没有接赵氏的话茬,原先没跟刘家的老太太接触过,也不晓得竟是这么个厉害的人物,她也不想节外生枝,免得影响到她女儿的亲事,遂拿了庚帖带着刘家人离开了。 院外看热闹的村里人,见刘家人离开,也都跟着散了,但是余家被退亲这事儿却够他们茶余饭后聊上许久的。 当年余家五哥儿中了小三元,余家跟着水涨船高,在村里村外都风光的很,就连县令老爷都亲自登门拜访,村里人家只有艳羡的份儿,可如今,誰不知余家五哥儿病恹恹朝不保夕,余家其他几个哥儿都资质平庸,余谨书下场考了两三年却连个童生试都没过,余谨言今年童生试亦无傲人成绩,还是余家使银子才进了县学,余家到底是落魄了。 进了堂屋,余老爷子掀起眼皮问道,“退了?” 余老太太先前在外人面前一直压着怒火,这会只剩下自家人,她脸色极其难看,“不退还能怎么办?刘家真是欺人太甚!” 赵氏也满腹怨怼,“那刘张氏也忒看不起人了,嫌弃我们家谨书没本事,她真当秀才郎是那么容易考的,怎么没见她刘家出个秀才郎?” 余老太太瞥了一眼赵氏,嫌她说话不过脑子,秀才郎虽然难中,但余家偏偏有一个小三元的秀才郎,这不是让老爷子更加看重二房的小子! 果不其然,余老爷子叹了口气,“若是五哥儿身子骨好的话,我余家指不定已经出了状元郎,他刘家也不敢上门退亲……” 余老太太给老爷子倒了杯茶,佯做忧心道,“可五哥儿的身体哪还经得起下场折腾。” 余老爷子沉默了许久,才喃喃道,“难道我余家子孙当真不能光宗耀祖?” 余老太太轻声安慰道,“谨书谨言都尚年轻,今次不中,往后还有机会呢!” 余老爷子点了点头,看向赵氏,“谨书从书院回来,刘家退亲这事儿要好好宽慰他。” 赵氏应声,如今余谨书和余谨言哥俩还都在书院,尚不知刘家退亲的事儿,余谨书一向脾气急躁,若是知道刘家这般折损他的颜面,心里定然气不顺。 且那刘家话里话外的意思,当初谨书能定上刘家这门亲,全是沾了余启蛰的光,赵氏越想越是羞怒,他们二房的脸面今次全都给丢光了。 可又没办法拿二房撒火,赵氏想起还躺在柴房里的孟余娇,满腔怒意全都迁怒到了她的身上,恨声道,“爹,娘,都是孟家那个灾星!她自从来到咱们家后,折腾的我们二房没有安生日子,差点害了谨言不说,谨书又被退了亲,这哪是什么冲喜,分明是冲来了霉运!她就是个灾星!” 宋氏没想到退亲这事儿竟然又攀扯到孟余娇头上,她刚要替孟余娇说话,那厢老太太出声道,“孟家那个确实是个祸害,留不得,二房舍不得她一条人命,那就找个人伢子卖了,好歹还能落些银钱,我余家不能再白白养着她了,不然以后还不知会生出什么祸事来。” 余惊蛰在房里看书,根本没来凑三房被退亲的热闹,如今他不在,宋氏的话又没什么分量。 余老爷子在听了老太太的话后,摸了摸胡须,倒还真细细考量起来,“能发卖给人伢子吗?” “怎么不能?孟家根本不管她的死活,当初咱们买下她,跟孟家签了身契的,如今身契在咱们手上,是死是活还是发卖,都跟他孟家没得关系。”老太太笃定的道。 余老爷子也没想到孟余娇命竟这般大,那丫头若是真的活下来,日后难保不会再对谨言起什么心思,留在他们余家已经不大合适,发卖出去未尝不是一个好法子。 “那便找个靠谱的牙婆,发卖了。”余老爷子对老太太道。 “爹……”宋氏刚张嘴,余老太太一个眼刀就扫了过去,宋氏心胆一颤,将话咽了下去。 回了东屋,宋氏将老太太要把孟余娇卖给人伢子的事儿告诉了余梦山,故意提高了音量,其实是想说给里屋的余启蛰听。 她往里屋瞄了一眼,只见余启蛰低头拿着书卷看的认真,宋氏不知他有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便对余梦山叹气道,“唉,我听人说那些牙婆买了姑娘都会送进窑子那种脏地方。” 余梦山有心无力的道,“只能看孟家那丫头的造化了。” 里屋正在看书的余启蛰有些微微走神,眼前浮现余娇明媚的笑脸,他放下了手中的书卷,在抽屉里翻找出一只破旧的荷包,将荷包里所有的铜板都倒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四十余文,这些钱都是余启蛰给人抄书偷偷攒下的。 他将铜板又一一装进了荷包里。 小柴房里,余娇嘴里叼着稻草,百无聊赖的吹着口哨,木门咯吱一响,余娇抬头看去,见是余启蛰,她展颜一笑,“五哥儿,又来给我送吃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章 胯下风 余启蛰扫了一眼她不雅的坐姿,垂眸将手中的荷包递了过去,道,“这里有四十余文,今晚你就离开我们余家。” 余娇一头雾水,不懂好端端的余启蛰为何要赶她走,她吐掉嘴里的稻草,换了个盘腿的坐姿,伸手接过余启蛰手里的钱袋,倒出来数了数,“就这么点儿钱,离开余家我能去哪?你要是把身契一块还我,我还能考虑考虑。” 她将钱袋又扔给了余启蛰。 余启蛰捏着荷包,垂眸解释道,“祖母要将你卖给人伢子。” “为什么?”余娇问完,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孟余娇做出这种事情,余家自然是容不下她的。 余启蛰声音微低,怕余娇不明白卖给人伢子的后果是什么,补充道,“人伢子会将稍有姿色的姑娘卖去青楼。” 说完,他将荷包放在了余娇脚边,道,“我只有这么多,聊胜于无,待子时,家里人都睡熟,你走。” 余娇望向余启蛰,明眸善睐,悠然一笑,原来她在余家五哥儿眼中还算是稍有姿色。 “我还没报答你,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报答?一个被家里人卖了冲喜,又要被卖给牙婆的人,誰指望她的报答? 余启蛰根本没将余娇的话放在心上,他也从未想过要余娇感激他,虽然看不上孟余娇的行径,但到底是为了给他冲喜,她只要离开余家,以后死活都与他无关了。 傍晚,余娇没有等到余启蛰送来的食物,她已经习惯了,反正来到这个鬼地方后,就几乎没有吃饱过。 她指尖玩弄着余启蛰留下的荷包,如果被人伢子卖去青楼,那倒还真不如趁着晚上离开余家,余娇自问没有玩转青楼的本事。 夜深,余娇出了小柴房,院中一片漆黑,所有的房间里都已无烛光,余家人应是都睡下了,借着微弱的月光,余娇悄步走向院门,摸索到门栓,正要拉开,院门外传来纷杂又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便是‘砰砰’的拍门声,“余大伯,快开门,救命啊!” 余娇一把拉开了门栓,一群人蜂拥而入,用门板抬着一个昏厥过去的中年男人,见开门的是余娇,根本没有理会,将余娇推搡到一旁,着急忙慌的抬着人直奔堂屋而去。 叫门声吵醒了余家人,屋子里的灯烛相继亮了起来,余老爷子披着外衣快步走了出来,以往也遇见过半夜上门看急病的,余家人倒也习惯了这种情形。 周家一群人看见余老爷子哭喊着救命,乱哄哄一片,余老爷子压根没听清他们说的什么。 他一边系上衣服,一边出声道,“别慌,我先看看,周家的,你说说怎么回事?” 被余老爷子点名,周氏忙道,“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夜里睡得好好的,我当家的突然就抽搐晕厥过去了。” 余老爷子蹲下身子看向门板上四肢僵硬的周槐,见他嘴边有白沫,抬手去给周槐把脉,低声嘀咕道,“该不会是癫病?” 周家人吓了一跳,周氏抹着眼泪道,“我男人以前从未这样过,不……不能是癫病……” 余老爷子摸了会脉象,脸色微微一变,见昏死过去的周槐面赤唇紫呼吸弱,四肢厥冷,骇然道,“你们快些带着周槐去镇上找大夫,他脉伏气弱,这是将死之兆,我看不了!” 周家人闻言慌作一团,哭的哭,又是喊爹又是叫当家的,伸手去推躺在门板上的周槐,想要将他唤醒。 余老爷子忙出声制止,“别碰他!你们快些抬着他去镇上,再迟片刻,怕是赶不到镇上,他就没命了!” 余娇一直在角落里观察着昏厥过去的男人,早已看出些许端倪,现下屋子里闹哄哄的,余家人也无暇顾及到她,余娇走近又细细看了那周槐的面色,用指尖沾了点周槐嘴角的白沫,放在鼻尖嗅了嗅。 朝周氏沉声问道,“他病发时你们可在行房?” 周氏正抹着眼泪,被余娇这么一问,老脸微红,觑了余娇一眼,“你……你问这个做甚?” 余老太太已经穿好了衣服从东侧间走了出来,听到余娇这么没羞没躁的问话,狠狠瞪了她一眼,“闭嘴!” 余娇耸了耸唇角,周家的两个年轻人一把将余娇从周槐身边推开,急匆匆抬起门板,打算带他去镇上找大夫。 余娇被推的踉跄了下,稳住身形,缓缓道,“他是马上疯,等不到你们去镇上找大夫,人就要断气了。” 余老爷子听了余娇的话,又看了看周槐的症状,恍然大悟,“原来是马上疯,这病又叫胯下风,人说没就没,我倒是还从未听说有大夫能治得好马上疯。” 周家人虽然不懂‘马上疯’究竟是个什么病,但是听余老爷子说的这般严重,一群人又六神无主的掉起眼泪来,也不知该怎么办是好。 周槐的大儿子‘扑通’一声跪倒在余老爷子面前,“余爷爷,您既然知道是什么病,求求您救救我爹!” 余老爷子连连摆手,“我救不了,马上疯可不是什么寻常病症,顷时半刻要人命是常有的事,我这边真没什么诊治的法子。” 他要是能治这种不治之症,岂不是早就扬名杏林了。 周氏闻言浑身瘫软跪坐在地上,呜咽着道,“我男人没救了吗?孩他爹,你要是去了,我和孩子们可怎么活啊!” 周家大儿子捏着拳头,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恨声道,“我带爹去镇上求医,总不能就这么等死!” 余娇轻叹了下,出声道,“可否让我试一试?”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的身上,余老太太凶狠的瞪了她一眼,碍于周家人在,以长辈的语气训斥道,“跟着添什么乱?深更半夜的,还抛头露面,真不知检点,还不快回你房里睡觉!” 周氏一双眼睛蓦然亮了起来,想到余娇方才发问她男人是不是在行房的时候发病的,周氏一把抓住了余娇的手,宛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你能救我男人的对不对?求你救救我男人,以后当牛做马我周家都会报答你的。” “她哪里会看诊治病,周家的,你病急也不能乱求医,还是快些带你男人去镇上找大夫才是!”余老太太笑着说道。 “莫要听她胡说,你们快些待他去寻大夫!”余老爷子也不想周槐在自家的院子里咽气,他虽行医,但也忌讳这种晦气的事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章 放血救人 周氏此刻心思清明,这深更半夜的,就算是到了镇上,想找到大夫也颇费功夫,自家男人未必能挺到那个时候,何况镇上的大夫也不一定是能治得好。 她死死的拽着余娇的衣袖,掉着泪道,“孟家姑娘,你且试试,救不活我也不怨你。” 余娇看向余老爷子,出声问道,“可有银针?借我一用。” 不等余老爷子反应,便又对周氏道,“你这般拽着我,我如何给你男人看诊?” 周氏忙松开了手。 余老爷子见余娇竟真的打算给周槐看诊,微微皱眉,马上疯本就是不治之症,孟余娇又哪里懂什么医术?若是人真死在他余家,传出去定是他余儒海治死了人,以后哪还有人上门看诊? 老婆子说的果然没错,这个孟余娇就是个大祸害! 余儒海气的胡须微颤,不愿去给余娇取银针,周氏屈膝又跪倒在余儒海面前,带着哭腔道,“余大伯,您快些去取银针,我男人可耽误不得!” 余儒海盯了余娇一眼,气的甩袖,进东屋取了银针出来,将针囊扔给了余娇。 余娇端起桌上的灯烛,行到人事不省的周槐身边,将灯烛递给了周家大儿子,用手掰开周槐的眼皮看了看,见他脸色已呈绛紫色,没再耽搁,迅速打开针囊,取出稍粗一些的银针在烛火上烧热,朝周槐十指指尖连刺了数下。 余老爷子见余娇捏着银针像模像样,眼底划过疑惑,难道她真会医术不成? 周槐十指冒出血珠,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周家两个年轻人嘀咕道,“她一个女子真会看诊吗?哪有给人放血的,别治病不成,反倒害了槐叔。” 周家大儿子也是满腹怀疑,从未听说有哪个女子会行医的,她娘怕是被吓昏了头,居然让余家这个冲喜媳妇看诊,还说出救不活也不怨责这种昏话来,他扯着周氏的袖子,小声嘀咕道,“娘,你是不是疯了?孟余娇哪会看诊?” 大房和二房的人刚刚赶到,并不知屋内到底是什么情况,看见余娇在给周槐扎针,并不是自家老爷子,也有些讶然。 余娇自知使唤不动屋内其他人,见余启蛰走进来,抬头朝他笑着道,“五哥儿,家里可有葱白?劳烦你寻些葱白炒热送过来。” 余启蛰未曾进过灶房,宋氏怕他弄不好,忙出声道,“家里有的,我去弄。”说完,便朝灶房走去。 余老爷子从未听说过葱白能治人病,脸色愈发铁青,心下觉得余娇是在瞎胡闹,正要出声训斥,这时躺在门板上不省人事的周槐发出一声喘息。 这喘息又急又长,就好像是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突然回魂了一般。 接着周槐缓缓的掀开了眼皮,醒了过来,只是四肢依旧僵硬,口齿也像中风一般,不听使唤,说不出话来。 周家人又惊又喜,又是哭又是笑,如何都没想到周槐竟这么快就醒了过来。 “当家的,你可算醒了,吓死我了!”周氏红着眼眶跪坐在周槐身旁,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一旁余老爷子和余老太太的脸色格外耐人寻味,两人如何也没想到这孟余娇竟误打误撞真的把周槐给救活了,尤其是余老爷子,方才三令五申这胯下风是不治之症,如今却被余娇给医治了,一张老脸有些挂不住。 “葱白炒好了。”宋氏在灶房里听着堂屋哭喊声一片,还以为周家男人不行了,急匆匆的端着葱白走了进来。 余娇示意周氏接住葱白,道,“将葱白放在你男人脐下两指处。” 周氏忙照做。 余娇又对宋氏道,“家里可有三七?” 宋氏点了点头,“有。” “取两根葱白和十钱三七根,以酒烫煮。”余娇道。 宋氏忙去西间取了三七根去了灶房,按照余娇所言,去煮汤水。 余娇看着余启蛰,出声道,“五哥儿,可有纸笔?借我一用。” 余启蛰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回屋取了纸笔回来,在桌案上铺展好。 余娇寻了个凳子在桌前坐下,抓起毛笔,蘸了蘸墨汁,执笔低头写了起来,余老爷子凑上前去,努力辨认,也只认出丹皮两个字来。 “你是在开药方?”余老爷子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 余老爷子摸了摸胡须,心念转了几转,道,“你这手字实在难以辨认,拿出去抓药外面的大夫若是看不懂,抓错了药是要出事的。” 余娇停了笔,面上划过一丝尴尬,她出身自古中医世家,从小就被爷爷逼着练字,但是一手字始终写的像是虫子爬,没有形,更没有意,没少被爷爷数落,以前都是大师兄帮她开药方。 余娇抬眸看向余启蛰,讨好的笑着软声道,“五哥儿……” 话尚未说完,便被余老爷子给打断了。 “我来写方子。”话音刚落,他已从余娇手中拿过笔。 余娇轻轻一笑,看透了余老爷子的心思,也不与他计较,缓声道,“钩藤,石决明,龙胆草各七钱,加丹皮,菖蒲,胆星,竹沥,黄芩各五钱,大火煎煮成一碗,一日两服。” 话音刚落,余老爷子已经写好了药方,若说先前他尚觉得余娇将周槐救醒不过是运气好撞上了,但现在听着余娇对这些药草张口自来,直接开出的药方,心下已经明白从前竟小看了这孟家余娇,原来竟是个会医的,只是从前从未听说孟家人懂医。 余老爷子吹干纸上墨汁,笑着道,“不错,颇得我真传,这药方子开的很对。” 一句话便将余娇会医术的功劳,全都揽在了他的头上。 余娇微微抿唇,心下另有打算,没有揭穿余老爷子的心思。 余儒海拿着写好的药方子站起身,对周氏道,“这药方子上的药材我这里大部分都有,龙胆草和胆星这两味药材你还需去镇上药铺寻寻。” “余大伯,那您快帮我抓药。”周氏道。 “你随我来。”余儒海拿着药方,领着周氏去西侧间找药材。 宋氏端着煮好的葱白三七汤走了进来,余娇没有经手,示意周家大儿子给躺在地上的周槐灌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一章 教得好 没多久,周槐僵硬的四肢就松软了下来,周家大儿子扶着他坐起身来,他嘴唇动了动,总算是说出了话来,“我这是怎么了?” “爹,你突然抽搐昏厥,差点就去了。”周家大儿子仍有些后怕,看向余娇,发自衷心的道,“多亏了孟姑娘施救,您这一条命才保住。” 周槐看向余娇,微微有些惊奇,只听说余娇花钱在孟家村买了一个姑娘给余五郎冲喜,没想买回来的这姑娘竟还是个会医术的,他朝余娇道了一声谢。 周氏跟着余老爷子抓药回来,见周槐已经像没事人一般起身站着,还能说能笑的,根本看不出方才差点就要死了,不由朝余娇千恩万谢,赞叹她医术好,询问道,“诊费多少?我这就让石头去家里取。” 余娇看向余儒海,“诊费和药费,您问老爷子,我第一次看诊也不太清楚。”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这么上道,沉吟了下,“虽然周槐这病来的凶猛,但开出的药材不算名贵,五哥儿媳妇又是第一回看诊,就收你们五钱。” 周氏弯腰道谢,余娇朝周槐提点道,“壮阳药还是少吃为好。” 周家夫妇俩瞬间老脸通红,目光闪躲,余娇作为医者,对这种情况早已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的对周槐道,“你这次是运气好,只是惊风昏厥,马上疯是会猝死瞬间夺命的,以后房事还是不要太过激烈。” 屋内众人听完余娇这不加遮掩的话,脸色都有些尴尬。 周槐毕竟一把年纪了,这种事被摆在台面上,满脸羞臊,支支吾吾的应道,“晓……晓得了。” 周氏也忙打圆场道,“孟姑娘辛苦了,这大半夜的,把你们吵醒,实在是叨扰了,俺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扶着周槐,又拉了一把还傻愣着的儿子,周家大儿子石头忙将地上的门板抬了起来。 余儒海难得的道,“我送送你们。” 周氏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热情的对余娇道,“孟姑娘,以后有空常去我家坐坐,我给你烙饼吃。” 余娇笑着点了点头。 余儒海将周家人送到门口,周氏不住的夸赞道,“余大伯,你这个孙媳妇找的可真好,不显山不漏水的居然有这么一手好医术!这要不是亲眼所见,我还真是不敢相信女子居然也会行医,余大伯,您是不是早就知道孟家姑娘会医术?才给五郎找了这么个媳妇?” 余儒海一脸不是滋味,“她们孟家哪会什么医术?不过我这个孙媳妇在药理一途上确有天分,虽然只跟着我学了短短时日,已经小有所成。” 周氏听出余儒海话里的意思,笑着道,“还是余大伯教的好,不过五郎这个媳妇儿可真是捡到宝了!” 余儒海将周家人送出门,压低声音道,“这世道女子行医毕竟不是什么光鲜事儿,何况周槐你得的又是这种病症,今夜五郎媳妇看诊这事儿若是有人问起,你们还是莫要伸张。” 周氏一点就通,立刻应声道,“我省的,今夜多亏了余大伯妙手回春,才救了我们家男人一条命,回去我一定嘱咐几个孩子守口如瓶。” 余儒海满意的点了点头,送周家人离开,拉上了门栓。 他余儒海在村子里行医半辈子,焉能叫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给夺去风头和名声。 屋内,大房张氏一脸好奇道,“孟余娇,你还会行医看诊?” 余娇点了点头,“年幼时跟父亲在京城时,学过一些药理,略通一二。” 大房和二房进来的时候,周槐面色呈将死之兆,亲眼看着余娇不过是扎了几针,放了血,周槐就醒了过来,这哪是略通一二。 张氏朝宋春道,“二弟妹, 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五哥儿身子骨不好,娶了个懂医的媳妇,以后有她照料着,五哥儿定然能好起来。” 宋春目光殷切的看向余娇,眸底含着几分期望。 余娇看向余启蛰,余启蛰避开她的眸光,收拾起桌案上的砚台笔纸,转身离开堂屋,回东屋去了。 余老太太冷哼一声,不满余娇大出风头,阴阳怪气的道,“瞎猫撞见死耗子罢了,还真拿她当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了!这人万幸是醒过来了,要是没救活,我们整个余家都得替她背黑锅!” 她耷拉着脸看向余娇,一副问罪的口气,“大半夜的你一个新媳妇家出来抛头露面,真是没皮没脸!那些没羞没躁的话,你也真问的出口,我们余家的脸面都快被你给丢尽了!” 余娇轻轻一笑,“我身为医者,问病看诊都是本责,正如老太太您所说,若是没问清病情,救不活人,到时你们余家人才要背天大的黑锅,我询问病情,不知哪句话丢了你们余家的脸面?” 余老太太一时间哑口无言,厌恶的盯着余娇道,“你不过是运气好救活了周槐,尾巴就要翘上天了?我余家还没有你说话的份!给我滚回你的柴房去!” 余娇没想到这余老太太说话居然这么横,原本还想着露一手能够改变余家人对她的态度,这样看来,余老太太对她的不喜根本就无可改观。 余娇脸上的笑冷淡下来,正要说话,余儒海从外面走了进来,看了余娇一眼,眸光带着探究,“你会医术?” 余娇重复了一遍方才说过的话,“幼时跟着父亲在京城曾拜一位大夫为师,学过一些药理,尚还记得一些。” 余儒海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对于孟家的情况他还是知道一些的,孟余娇的父亲孟青云年少时就离开了孟家村去外面闯荡,后来带着妻女回到孟家村,村里人才知道他这些年都在盛京,那是见过大世面的人。 只是没想到孟余娇还有这样的机缘,竟在京城时拜过大夫为师,京城的大夫自然不是他这种乡野郎中可比的。 余儒海心中起了心思,“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既懂医术,倒还真与我余家投缘,前些时日你做了糊涂事,如今也受了教训,从今往后需安分守己,好好照顾五哥儿的身体,快回房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二章 安分守己 余儒海的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是余老太太所料未及的,她皱眉出声道,“老爷,孟余娇寡廉鲜耻,做下那等污糟之事,差点毁了咱家四哥儿的名声,焉能就这么算了?” 余儒海心下另有打算,此时又不好对老太婆明言,只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余娇这孩子年纪尚小,一时行差踏错也是有的,往后切莫再犯就是了。” 这番话也是为了说给余娇听,一来显示他余儒海的宽容大度,二来是为了拉拢余娇。 就在这时,院外又响起了敲门声,余儒海以一家之主的口吻道,“应是石头来送诊费,都回房歇息去。” 说完,余儒海朝院外走去,开门收取周家送来的诊费。 屋内,余老太太厌恶的瞪了余娇一眼,原想着这种破烂货能赶出家门,省的害眼,没想到周家过来看病,竟叫她露了一手。 宋氏朝余娇和善一笑,招手示意余娇跟她回东屋睡觉,余娇犹豫了下,跟了上去。 大房两口也跟着离开了堂屋。 余老爷子接了诊费回来后,余老太太一边替他宽衣,一边低声道,“老爷,我知道您心里看重医术,可孟余娇实在是个祸害,难保以后不会出更大的乱子,真就这么一直留着她?” 余儒海坐在了床上,余周氏蹲下身子帮他褪了鞋袜。 “想当年我们余家祖上也是在有人在宫里做过太医的,可现在却落魄至此,龟缩在这山村一隅,我们余家的医术传到我手上已经只剩下些皮毛,汉山他们仨兄弟在学医一道上也都没什么起色,祖辈们一直盼着我们这些后世子孙能光耀门楣,我有种感觉,孟余娇兴许能帮我们余家扬名。”余儒海压低声音说出了心头的想法。 余周氏眉头微微皱起,虽然打心底不认同余老爷子的做法,但还是柔声劝道,“怕就怕老爷你高看了她,她一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幼时学过一些医术,现在还能记得多少?这次是运气好,救活了周家男人,若是下次没这份好运气,治死了人咱们余家可就摊上大麻烦了,到时老爷您的名声只怕也要不保。” 对余周氏的温声细语,余老爷子一向十分受用,他拉着余周氏的手,道,“我晓得你的担忧,往后孟余娇若是看诊,我会仔细盯着,你不懂这胯下风的凶狠之处,她年纪虽小,一出手就救活了周槐,绝不可能是仅凭运气,想来孟余娇幼时在京城拜师的大夫也是位高人,传授了不少方技给她。” 余周氏这些年一直受到余儒海的敬重疼爱,自然是有些心机手段的,她从不会拂余儒海的意,从来都是顺着他的心意来说话。 她点了点头,“只盼她能记得这次教训,以后不要再勾搭四哥儿才好,四哥儿如今入了县学,也算是童生了,秋闱是要下场科举的,身上染不得一点脏污。” 余老爷子躺在了床上,“我省的,四哥儿的前程自然是最重要的,你不喜她,等日后从她手里套出她所学的方技医术,再赶她离开我们余家便是了。” 余周氏也躺在了床上,赞捧道,“还是老爷想的周到。” 余儒海十分受用,他一向自视甚高,余周氏早就摸透了他这个人,虽只是一介布衣百姓,余儒海自认是个大夫,比村里人高出一等,余周氏知他心思,一向敬称余儒海为老爷。 - 余娇跟着宋氏回了东屋,余梦山因为外间的动静也已经醒了过来,坐躺在床榻上,见两人进来,朝余娇和善一笑,“我听启蛰说你会医术?方才救了周槐的命?” 余娇谦虚的道,“略懂一些。” 宋氏笑着道,“孟丫头的医术十分了得,周槐抬过来的时候眼看着就要没气,咱家老爷子也说没救了,这丫头一施针,就将人给救活了,咱家老爷子最重医术,如今松口让孟丫头回咱们二房睡了。” “会医术这是好事。”这样孟余娇往后在余家还能有容身之处,余梦山抬头往里屋余启蛰的房间看了一眼,见房门紧闭,压低声音对余娇道,“我知你不情愿跟我家五哥儿过日子,但你已经被买进了我们余家家门,女子妇德有亏是要被浸猪笼的,以后若是再心思不端,我们二房绝容不下你。” 余梦山一番话皆是敲打余娇的意思,孟余娇做的事情不光让三房难以容忍,二房因为这事儿处境更加尴尬。 这具身体之前做的蠢事余娇是知道的,二房夫妻俩现在对她这个态度,已经是极好了。 她乖巧点头,“我知错了,往后定当安分守己。” 宋氏柔声道,“好孩子,我知你在我们余家受了不少委屈,可你已经是我余家二房的媳妇了,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紧要的。” 余娇再次点头。 “快去睡。”宋氏推开了右边的房门,道,“茯苓去她外祖母家尚未回来。” 余娇颔首,记忆中孟余娇被买进余家后,并未与余启蛰同房睡过,一直都是与二房的大女儿余茯苓住在一起。 进了房间,余娇关上了房门,莫名的松了一口气,她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十分简朴,一张不算大的床挨着墙壁摆放,床头的墙角处放着陈旧的衣箱,根本不像是姑娘家住的闺房,但是比躺在小柴房的稻草堆里实在要好上太多。 余娇躺在床上,捞起被子盖在身上,浑身放松下来,伸了个懒腰,很快就睡了过去。 次日,周家来看诊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青屿村,本来小山村就没多大,昨晚周家人哭嚷的动静就被人听了去,一大早便去了周家打听,周槐夫妇猛赞了一番余儒海的医术,虽没有明说周槐得的是马上疯这种羞以启齿的病症,但也着重渲染了是要命的急症,以彰显余儒海的医术高明。 往日余儒海也就是看个头疼发热腹泻的小病痛,真有什么大病都是往镇上或是城里的大夫身上推,村里人都以为他不过是个铃医之流。 从周槐家传出的事,令村里人都觉得往日小瞧了余儒海,一大早倒是来了几个凑热闹上门看诊抓药的。 余娇睡得正香甜的时候,被宋氏敲门叫醒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三章 开方看诊 “孟丫头,快些起身,去外面水缸里舀水洗漱,跟我一块去灶房做饭。”宋氏催促道。 余娇睡眼朦胧的坐起身,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宋氏给她拿了一身干净衣裳,放在了床头,“你干活勤快些,老太太才揪不出你的错处来,也能给你几分好脸色。” 余娇换了衣裳,翻身下了床,也知道要想在余家生活下去,往后少不了要看余老太太的脸色。 余娇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宋氏正在伺候余梦山洗漱,余娇看了一眼余梦山断了的那半截腿,伤口已经开始脱痂,幸而现在天气不是那么热,不然余梦山这条断腿只怕还要遭不少罪。 余启蛰从里屋走了出来,与余娇错身而过,目不斜视,根本未曾看她一眼。 余娇也不在意,跟在余启蛰后面出了东屋,走到院内的大水缸旁,余启蛰舀水用柳枝蘸盐巴漱口,余娇有样学样,从院内的柳树上也折下了一根柳枝,蘸了盐巴,一脸新奇的尝试着刷牙漱口。 柳枝才塞进嘴里,余娇就被盐巴齁到了,咸得她小脸紧皱在一起,赶紧喝了一大口水漱口。 余启蛰余光看到,唇角微微扬起一丝不可察觉的弧度,很快便消失不见,低头撩水洗脸。 余娇折腾了好一会儿,嘴里才没那么咸涩,回身正要舀水洗脸,眸光微微一滞。 晨光熹微,柔软微微泛黄的光影倾洒在余启蛰少年清隽的侧脸上,好看到令人怦然心欢。 以致于很久以后,余娇都忘不掉清澈的水珠从余启蛰清瘦的下颚滚落时的熠熠灼目。 余启蛰用巾帕擦拭干净脸上的水滴,睨了一眼发呆的余娇,从她身侧走过,神情沉默而平静。 余娇回过神来,洗过脸后,正准备进灶房,却被余老爷子给唤住。 “孟丫头,你过来。” 余娇看了一眼正在灶房里忙活的宋氏,宋氏忙笑道,“我一人忙得过来,你爷喊你还不快过去?” 余娇往堂屋走去。 余老爷子正在与一大早上门抓药看诊的几个村里人说话,见余娇走进来,和善笑道,“孟丫头,你在学医一道上聪慧异常,往后我看诊抓药的时候,你就跟在一旁多学着点。” 几个村里人只知道余娇是余家给余启蛰那个病秧子买来的冲喜媳妇,并无什么印象,对余老爷子竟让一个小姑娘跟他学医,很是惊讶不已。 余娇面色平静,站在余老爷子的身后。 先让余老爷子号脉的是个中年男人,他神色恹恹的道,“从大前天晚上就开始拉肚子,起先我也没当回事,谁知道这三天饭也吃不下,不停的往茅房跑。” 余老爷子询问道,“你大前日吃了些什么东西?” 男人道,“就跟寻常吃的一样,没吃什么旁的东西,一家子都好好的,只有我腹泻不止……” 正说着话,男人脸色一变快速站起身来,匆匆朝外面快步跑去,便跑便道,“余叔,借你家茅房一用。” 余儒海看向余娇,“你觉得当如何开药?” 余娇知这老爷子有意试探她的深浅,不过她并无意藏拙,想要在余家站住脚跟,她自然得拿出些本事来。 “未曾切脉,尚不知其腹泻缘故,若是因吃了不洁的食物,当取藿香,大腹皮,陈皮,厚朴,白芷,神曲,紫苏,茯苓,大枣和生姜,加水煎煮,两炷香的时间,滤出药汁,加水再次煎煮,早晚两次温服。”余娇有条不紊的道。 余老爷子愣了一会儿,眼睛一亮,看向余娇的眸光有些热切,心下暗想这孟余娇当年在京城果然拜过高人为师,这药方开的精准而又奇妙,几味药相辅相成,比他们余家祖上传下的药方,要高明许多。 不一会儿,跑去茅房腹泻的男子白着一张脸,虚弱的走了回来,“余叔,您快给我开药,我都快被这闹肚子要了小命了。” 余儒海提笔就要开方,余娇出口询问道,“你这几日可曾打嗝?” 男人点头,“有倒是有,喝了口醋后来就不打了。” 余娇缓缓出声道,“你的腹泻应是着凉所致,五月虽然天气骤暖,但昼夜温差大。” 男人有些莫名,“着凉不应是发热吗?不过大前日夜里,我贪凉快,的确睡觉忘了关窗。” “有些人着凉是会腹泻的。”余儒海心思活泛,再次试探道,“孟丫头,那依你看,着凉腹泻该如何开方?” “葛根,黄芩,黄连,白芍药,茯苓,苍术,滑石,炒白扁豆,陈皮,车前子,乌梅炭,山楂炭,生甘草,加水煎煮两炷香的时间,热服。”余娇不徐不疾的道。 她话音落,余老爷子已经执笔将她所说的药方写了下来,还假模假样的夸赞道,“确是用功了,我教授的东西,你倒是全都记下了。” 余娇嘴角隐隐抽搐了下,这老头子可真够厚颜无耻的。 余儒海拿起药方,出声道,“我先领着他去抓药,你先替余下几人诊脉。” 余下几个看诊的人根本信不过余娇,很是不放心的道,“余大夫,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哪能诊得准脉,别再耽误了我们的病。” 余儒海笑着道,“几位放心,我让孟丫头号号脉学些脉理,等拿完药我再给几位看诊。” 几人这才住了嘴。 余儒海领着人去西侧间抓药,余娇在椅子上坐下,依次给几个人把脉,偶尔张口询问一两个问题。 这时,刚起身的余老太太从东侧间走了出来,瞧见余娇坐在平日里余老爷子给人看诊的椅子上,装模作样的正给人号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余周氏朝几个看诊的人和善的笑了笑,转看向余娇时,整张脸都耷拉了下来,一把将余娇从余老爷子常坐的椅子上拉了起来,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道,“你在这里做什么?家里那么多活,你不去干活作死呢?” 余娇推开余周氏的手,神色淡淡道,“老爷子让我给他们号脉。” 搬出了余儒海,余周氏脸色郁郁,暗自咬牙。 恰逢余儒海抓完了药从西侧间出来,余周氏立刻换了一副面孔,笑着温声道,“老爷,您怎么能让孟丫头给人看诊号脉?她一个女子,实在有些不合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四章 恬不知耻 余儒海和善的笑道,“行医无这般忌讳,她对药理很有悟性,是可造之材。” 余周氏知道眼下余儒海看中了余娇的医术,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强忍着对余娇的厌恶,离开了堂屋。 余儒海在看诊的桌案前坐了下来,依次给方才的几人号脉看诊,侧首朝余娇询问道,“方才诊脉你诊出了什么?” 余娇看向第一个把脉的男子,道,“脉沉,咳嗽上气,是顽疾,当用泽漆三斤加水五升,去渣,汁中再加半夏半升,紫参,白前,生姜各五两,甘草,黄芩,参须,桂心各三两,煎熬成药汁五升,每服五合,一日服三次,可治愈。” 听余娇将病情说的如此清楚,且一口给出方剂,刚才颇有微词不愿被她诊脉的病人,一时间不免咂舌。 余儒海心情亦是十分激动,他们余家这次果真是捡到宝了,孟余娇着实叫他惊喜。 “不错,我给的医书,你的确用心看了。”余儒海假模假样的道。 余娇唇角轻轻一撇,也不多言语,任由余儒海信口雌黄。 接下来的两个病人,余儒海依旧借询问考校余娇的名义,直接按照余娇给出的药方给两人开方抓药。 待收了诊费将几个看病的人送出门后,余老爷子朝余娇笑的一脸亲切,试探道,“你幼时在京城拜师的大夫名讳可还曾记得?” 余娇随口胡诌道,“只记得他老人家姓李,名讳不知。” “那你与这位李大夫可还有联系?”余儒海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跟父亲回长奎后,就断了联络。” “如此倒是可惜。”余儒海摸着胡须,嘴上说着可惜,眼底却带着笑意,笑的十分奸滑,今日几个病人看下来,他不得不承认,孟余娇虽只是年幼在京城时学过医术,但是医术绝对在他之上。 他们余家兴许能靠孟余娇的医术在长奎县扬名。 “你是女子又是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诊多有不便,是故我才与人说是我所教授,那些药方说是你开的,他们也不会放心喝,我这么行事都是为了你好。”余儒海一脸慈善的解释道。 余娇已经深刻了解到这老头的厚颜无耻和冠冕堂皇,她淡淡一笑,“我自然知道您是为了我好,上次的事您大方既往不咎,可做出那样羞愧的事情,我心里是过意不去的,再在余家留下去,我实在没这个脸。” 余儒海听余娇如此说,皱起了眉头,面色一冷,“你的意思是不想在我们余家呆了?你的身契在我们余家,你可知你不是嫁进我们余家来的,而是我们余家人买来的,没有身契,你离不开我们余家!” 余娇轻笑,“您说的我自然是知道的,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医术您今日也看到了,看诊抓药都是没问题的,我就直说了,我想用看诊治病挣来的钱替自己赎身,什么时候挣够了赎身银子,您就把身契给我,让我离开余家如何?”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竟有这种念头,但是昨夜救醒周槐和方才的看诊开方,已经让余儒海见识到余娇的医术,这样一颗摇钱树,甚至能够帮余家扬名的人,他怎么舍得放余娇离开? 余儒海沉吟了一会儿,“你没见过多少世面,不知这世道女子行医有多艰难,就拿方才来说,若不是我后面把脉写药方,哪里会有人愿意让你号脉?何况你年纪小小,医术一道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余娇说出那些话也是为了试探余儒海,见他不肯松口,神色黯然的道,“我知您是好意,做了那样的错事也愿意原谅我,可我也知道,余家有些人其实是容不下我的,与其惹人厌憎,让她们膈应,我倒不如聪明一些,主动赎身离开。” 余儒海当即道,“你这丫头着实想的太多,我们余家都是能容忍之辈,何况你也已经知错,哪里还会有人厌恶你?你既入了我余家的家门,就是我们余家人,五哥儿性子一向冷淡,并非针对你,梦山两口子心地善良,这些日子对你如何,你也是知道的,你只管放心。” 余娇暗自在心底骂了一句贼老头,但是该为自己争取的福利,她还是要挣到手。 余娇故作难过,道,“可是老太太好像很是不喜我,孟家穷,才将我卖给了余家,我最怕的就是吃不饱肚子了。” 余娇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针对余儒海先前吩咐不准余家人给她饭吃一事,以及余老太太。 余儒海捻着胡须,笑了笑,故作和善的道,“你奶奶尚在气头上,过了这两日就好了,我们终归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我们余家虽然不富裕,但还不至于让你饿着肚子,不过眼下家中余粮不多,等过几日收了麦子,口粮便不会这么紧张了。” 余娇做出一副放下心来的样子,点了点头,“您如此说,我这心里就踏实了。” 余儒海皮笑肉不笑的道,“去灶房看看你娘可忙完了,是该开饭了。” 余娇应声,从堂屋走了出去。 余儒海盯着余娇的背影,此时才知自己不光是在医术上小瞧了这丫头,就连心智也一并小瞧了,这丫头根本不像他想的那般蠢笨听话,倒是有些难以操控。 余老太太从外间走了进来,余儒海突然出声道,“若梅,我知道你疼四哥儿,因着四哥儿很是厌恶孟家丫头,往后莫要对她太过苛刻,需善待些,她比我们想的都要聪明。” 余周氏的闺名叫周若梅,余老爷子这些年已经鲜少唤她的名讳,因此倒是将余儒海的话听进了心里,只是仍有些不以为意,那丫头若真是个聪明的,怎么会做出那样腌臜蠢笨的事情来! 不过也的确是个有点小聪明的,不然也不会惦记着要攀高枝,肖想上他们家四哥儿! 余周氏在余儒海身旁坐下,问道,“就因为那丫头会零星半点医术,老爷你就要委屈四哥儿?你也知道我一向最疼四哥儿,怎么能任由她个贱丫头欺辱咱们四哥儿?便是我忍了,你叫汉山夫妇如何能善待于她?雪茹都恨不得要撕了她!” 余儒海叹了一口气,“且先忍忍,孟余娇的医术比我想的还要好,说来也是奇怪,当初她刚来咱们家的时候,蠢笨木讷,怎么受了汉山的一顿教训,就变了个人似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五章 苛待 这话倒是点醒了余周氏,她想了想,道,“老爷这么一说,好像的确如此,咱们在孟家买下她的时候,可从未有人提过这丫头会医术,她若真是有一手如老爷所说那般高明的医术,她们孟家根本不至于穷的要卖女儿,也不该舍得将她卖掉!这其中该不会有什么蹊跷?” “回头找人去孟家打听打听。”余儒海道,“你去叮嘱汉山夫妇几句,让他们莫要再找孟余娇的麻烦,她那一手医术,兴许能让我们余家扬名长奎杏林,不可小觑。” 余周氏叹了一口气,心里虽然不情愿,还是点了点头,“怕只怕是老爷您高看了她。” 余娇去了灶房,自是不知道余儒海和余周氏在堂屋嘀咕的这番对话,但她知道余儒海是个聪明人,若是想要利用她的医术日后赚钱,就不会再苛待于她。 她展现医术,就是为了在余家站稳脚,也知道显露医术后,余儒海肯定不会轻易放她离开余家,先前想要赎身的那番话,不过就是为了往后在余家能呆的舒坦些。 从三房余谨书被退亲的时候,她就看出来了,这余家老太太是个厉害的,只能靠余家老爷子压住她,不依仗余老爷子,她指定要被那老太太针对苛待。 灶房,宋氏正坐在灶下烧火,见余娇进来,笑着问道,“你爷唤你过去有什么事?” 余娇走到灶下,蹲在宋氏身边,杏眸带着笑意,“老爷子说以后他给人看治病的时候,让我跟在他身边学着些。” 宋氏听后很是高兴,“这是好事,你爷这是看重你,你可要好好学,你爷自己是郎中,最是看重医术,可惜咱们余家人都没什么学医的慧根,你要是学成了,以后也能做大夫给人看诊治病,受人敬重。” 余娇没想到宋氏想的这般开明,也没在意她是女子身份,她其实挺喜欢宋氏的,她很像她母亲,都是很柔软的女性。 她笑着点头道,“好,那我好好学。” 宋氏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腿上的伤怎么样了?能沾水吗?” “已经结痂了,有些地方开始脱痂了。”余娇乖巧的回复道。 “那等吃了饭,我给你烧一大锅热水,你这段时日都没好好梳洗,洗个热水澡。”宋氏看了一眼灶上,将灶膛里尚未烧完的柴火焗灭,站起身来。 余娇跟着站起身,“是该好好洗个澡,谢谢您。” 她实在喊不出娘亲,尽管宋氏让她想起她的母亲。 宋氏笑了笑,“你这丫头怎么这般客气?” 她在水盆里洗了洗手,掀开了锅盖,把馍馍盛在筐里,余娇帮忙盛粥。 宋氏拿了一只空碗,扒拉了一点炒好的西葫芦和土豆,又拿了一个馍馍,对余娇道,“你端饭去堂屋,喊你爷你奶吃饭,我把饭先给你公爹端过去。” 余娇点头,刷干净碗盛好锅里的米粥,端着饭菜去了堂屋。 院子里,一早就去山脚打猪笼草的大房夫妻俩刚刚回来,余娇顿了一下脚步,唤道,“大伯,大伯娘吃饭了。” 长相憨厚老实的余樵山点了点头,张氏看了余娇一眼,没搭理她,去了后院喂猪。 余娇将饭菜摆在桌子上,对坐着的余儒海道,“可以吃饭了。” 余周氏绷着脸,和余汉山夫妇从外面走了进来,余儒海发了话,余周氏只得去找余汉山和赵氏,叮嘱了他们一通,但是两人进屋看见余娇,脸色都十分难看。 余娇也不在意,反正对她而言,这些都是无所谓的人。 在余家,大房和二房每日早早起床干活,只有三房余汉山夫妇才有睡懒觉的权利,这余老太太的偏心还是十分明显的。 老爷子老太太和三房都坐下开始饭,余娇也坐了下来,伸手拿了一块馍馍,被赵氏狠狠剜了一眼,余娇也不看她,稳稳的抓着馍馍塞进了嘴里,低头吃饭。 不大一会儿,余樵山夫妇喂完猪洗了手快步走了进来,没有说话,坐下就开始吃饭。 眼看着馍筐里的馍馍越来越少,桌子上的菜也被扒拉得只剩下一点残渣,余启蛰和宋氏才过来堂屋。 宋氏顾不得坐下吃饭,红着眼眶对余老爷子道,“爹,您快去给梦山看看,他发热了。” 余老爷子闻言,放下了粥碗,“好好的,怎么就发热了?” 宋氏摇了摇头,有些哽咽的道,“我也不知,早上我起身给他擦洗的时候,没听他说不舒服,一顿饭的功夫,就发了热,额头我刚刚摸着有些烫,浑身疲冷。” 余老爷子站起身来,出了堂屋往二房走去。 宋氏和余启蛰跟了出去。 余娇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粥,放下碗,起身也回了东屋。 躺在床上的余梦山黒瘦的脸颊泛白,眼睛肿胀,艰难的喘着气,余老爷子探了探他身上的体温,并非高热,不由松了一口气,他抓起余梦山的手试图把脉。 余梦山试图想要坐起来,却浑身无力,眼前天旋地转,差点晕死过去,只得又躺了下来。 余娇在一旁看着,对宋氏道,“您撸一下梦山叔的裤管,我瞧一眼。” 宋氏赶忙照做,余儒海抬头瞧了余娇一眼,沉神继续把脉,却没摸出什么来。 余娇看了一眼余梦山的腿部,没有见到明显的浮肿,越过余启蛰,她来到床头,用手指拨开余梦山的眼皮看了看,见他双眼球有些略微的充血,余娇道,“呼气吸气困难吗?” 余梦山虚弱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余娇继续问道,“可觉得浑身无力,头晕眼花?” 余梦山眼睛动了动,艰涩的点了点头。 “不是受寒发热,亦不是阳虚发热,孟丫头你可看出了是什么症状?”余老爷子收了诊脉的手,皱着眉头,他着实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来,这才‘不耻下问’的发声。 余娇心中还没有定论,背过身去。 几人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解。 余娇出声道,“宋婶,您解开梦山叔的衣裳,看一下他身上其他地方有没有浮肿。” 宋氏立刻照做,余启蛰也上前搭手,解开余梦山的衣裳,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后,余启蛰出声道,“周身未曾浮肿。” 宋氏帮余梦山穿好衣裳,余儒海出声发问道,“孟丫头,你也瞧不出是什么病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六章 颐指气使 余娇顿了一会儿,估摸着宋氏已经帮余梦山穿好了衣裳,才转过身来,道,“我尚需号脉确诊。” 余儒海从床头往后退了退,将位置让给了余娇。 余娇将手搭在余梦山的脉上,屋内余老爷子三人,全都紧盯着余娇。 少顷,余娇收回手,抓住了余梦山的手指,仔细看了他的十指的指甲,对余梦山道,“梦山叔,你伸出舌苔我看一眼。” 余梦山照做。 余娇又探出两指,在余梦山的左胸下两指处按压了下,余梦山脸色一白,抽了抽气,面呈痛苦之色,余娇收回了手。 余梦山的症状乍看上去颇像是血管神经性水肿,但其实并不全是,神经性水肿只是并发症之一,余娇想了想,才道,“血虚发热,梦山叔先前应该受过内伤,拖了这些时日,引起脾脏功能失调,气血阴阳失衡。” “内伤?”余儒海有些疑惑,先前余梦山在山上采药遇到凶兽,只是被咬断了腿,他并未诊治出什么内伤来。 听余娇这么说,倒是躺在床上的余梦山忽然间想起了什么,艰难的出声道,“那日……咳咳……被凶兽追赶的时候,我……我曾从山坡上滚下去,撞在了一颗古树上。” “当如何诊治?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余儒海此刻深觉余娇的医术,远远在他之上,看向余娇的目光不禁有些炙热。 余启蛰也看向余娇,桃花眸专注,给人一种十分深情的错觉。 余娇道,“内伤引起的血虚发热,热势多为低热,头晕眼花,身倦乏力,心悸不宁,面白少华,唇甲色淡,舌质淡,脉细弱,没什么大碍,开服归脾汤慢慢将养就行了。” 听余娇这么说,宋氏才放下心来,抹去眼角的泪花。 余娇又道,“梦山叔还有些微水肿,这也不妨事,我再开一副方子,吃两服应当就无事了。” 余启蛰深深的看着余娇一眼,好似要透过身体,看进她的灵魂一般,余娇怔愣了下,笑着问道,“怎么了?” 余启蛰收回视线,低声道,“谢谢。” 余娇抿唇笑了笑,这傻小子居然也会对她说谢谢?还真是个‘好’人。 余娇将归脾汤以及改良剂量后治疗血管神经性水肿的方子告诉了余老爷子,余老爷子去西侧间抓药,悄悄将余娇给的这两个方子抄写下来,夹在了医书里。 一番折腾,宋氏也没顾得上吃早饭,就拿着余老爷子抓好的要去灶房给余梦山煎药。 余娇收拾碗筷的时候,余启蛰端起桌上已经凉掉的稀粥喝了起来。 余娇像是变戏法一样,掏出一块馍馍来,塞进了余启蛰的手里,“我看灶房里有腌萝卜,给你盛一些过来?” 余启蛰看了一眼手里的馍馍,放回了馍筐里,“我喝一碗粥就够了。” 余娇麻利的收拾好碗筷,“你还在长身体,喝一碗粥哪够?” 说完,就端着碗筷去了灶房,留下余启蛰一人在堂屋喝粥。 余启蛰端着粥碗,心思却全都在余娇身上,她自醒来后的转变实在太过明显,种种行径与从前判若两人,实在叫人心生疑惑。 不多时,余娇就端着一个小碗回到了堂屋,放在了余启蛰的面前,碗里是从灶房腌咸菜的罐子里捞出的萝卜条。 “快些吃。”余娇说罢,不待余启蛰反应,便回灶房洗刷锅碗去了。 喝完一碗粥,余启蛰并未动馍筐里的那块馍馍,端着去了灶房。 余娇正在弯腰刷锅,纤瘦的身影与从前一般无二,余启蛰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宋氏在一旁的扇着火炉煎药。 余启蛰将馍馍和咸菜送到了宋氏面前,“娘,你先吃点东西,我给爹煎药。” 宋氏摇了摇头,“娘吃不下,你多吃些。” 余启蛰身子一向孱弱,胃口并不好,他将馍馍和咸菜放在了一旁的案板上,知道他爹又生了病,他娘心里不好受,也不知该如何劝慰,便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灶房。 余娇已经将锅碗刷洗干净,回身从宋氏手里接过了蒲扇,笑着道,“宋婶,梦山叔的病真没什么大碍,他这内伤引起的急热,发出来就好了,若是一直藏而不发,才是大隐患!这馍馍是五哥儿特意给您留的,您赶紧吃了,别梦山叔的病好了,您倒是又病倒了。” 余娇语调轻快,言辞轻松,宋氏听了这一番话,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许多,倒是拿起了馍馍吃了起来。 “你这丫头,怎么改口叫叔婶了?”宋氏后知后觉的注意到了余娇的称呼,先前余娇给余梦山瞧病的时候,她一心都在余梦山的病情上,根本没注意到余娇喊的什么,如今方听进耳朵里。 余娇笑了笑,“就是个称呼,怎么喊都一样,您和梦山叔都是好人,我心里和你们亲近着呢!” 宋氏也跟着笑了起来,“怎的病了一场,你这丫头嘴巴也变甜了,叔婶也成,随你想叫什么。” 吃完馍馍,宋氏也没闲着,往大锅中倒了一桶水,想要烧热水给余娇洗澡用。 余娇不忍她再操劳,笑着唤道,“宋婶,您别忙活了,梦山叔的药煎好了,您快端去给他服下,热水我自己烧就行了。” 余娇将药罐里的药汁倒进了碗里,递给宋氏。 宋氏到底担心着余梦山的身体,从灶下站起身,擦了擦手,接过药碗,“等你梦山叔喝了药,我把浴桶搬茯苓屋子里,你好好梳洗。” 余娇点了点头,宋氏离开后,她去了灶下,添柴烧水。 这个时候,余娇倒是有些庆幸,前世小时候爷爷一直带她住在荒无人烟的山林,劈柴烧火做饭,样样都没落下,打小就做,她才能这么快适应余家的生活。 余娇刚烧好热水,正打算提去东屋,三房赵氏突然出现在灶房门口,鄙夷的看了余娇一眼,颐指气使的道,“热水我要用。” 说完,就去夺余娇手中的木桶,余娇避开,提着半桶热水,往灶房外走去,边道,“您要用热水,自己去烧。” 赵氏是存心找茬,余娇自然不会退让。 赵氏心底的怒火登时被点燃,“贱丫头,这热水我说要用,你没听见?快给我放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七章 好生歹毒 余娇根本不理会她的炸毛,提着木桶已经出了灶房,赵氏一个箭步追了上去,伸手大力去夺余娇手中的木桶。 余娇微微皱眉,小脸清冷,没有任何犹豫,在赵氏抢夺的瞬间,提着木桶的手十分干脆的一耸,一桶热水直接倾洒在地,飞溅在赵氏的身上,赵氏顿时烫得痛叫出声,连声咒骂余娇。 宋氏刚给余梦山喂了药,听见院中的动静,慌忙走了出来,眼前的场面便是赵氏浑身湿漉漉,不停的扯着裤腿,恶狠狠唾骂,而余娇冷眼安静的站在一旁。 宋氏慌忙上前,手忙脚乱的帮赵氏擦拭身上的水。 赵氏却一把拂开她的手,她的脚脖被热水疼得红肿,疼得碰都不敢碰,此刻一腔怒火,扬起巴掌就朝余娇生猛的扑了过去,“死丫头,你是存心想要烫死我,老娘打死你!” 宋氏赶忙相护,赵氏体格强壮,宋氏娇小瘦弱,根本拦不住赵氏,赵氏的巴掌全都落在了宋氏的身上。 “三弟妹,孟丫头哪能是故意的,你别跟她一个孩子计较。”宋氏劝说道。 赵氏此刻哪里听得下去,尤其是看到余娇安然无恙的站在一旁,她心中怒火更甚,又抓又挠的一副泼妇样,誓要撕烂了余娇不可。 院内的动静,终于惊动了屋里的余儒海和余周氏。 余周氏看着院内狼狈不堪的赵氏,沉着脸道,“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子,你们这是要掀翻家里的屋顶?” 赵氏先声夺人控诉道,“娘,这贱丫头是要反了天了,我不过就是用些她烧的热水,她心思好生歹毒,直接将一桶滚烫的热水泼在了我身上,您看看我这腿都被烫成什么样子了!” 余娇冷笑,她根本就没将水烧开,不然赵氏现在哪还有工夫在这里磨牙,早就该被烫的毁容了。 “你个贱丫头还敢笑,我打死你!”瞥见余娇的冷笑,赵氏心里的火又被拱了上来,扯着嗓门嚎叫着就要对余娇再次动手。 余周氏没再出声制止,她倒是想让赵氏再狠狠收拾一番孟余娇那个贱丫头。 只可惜,余儒海眼下正是看重余娇的时候,出声干扰道,“住手!三儿媳妇,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成何体统?” 赵氏被余老爷子训斥,停下了动作,一脸委屈,“爹,你怎么能偏心护着孟余娇这个死丫头?是她先用开水烫我的!” 余老爷子看了余娇一眼,沉声对赵氏道,“烫伤了还不快去放敷药?跟个孩子动什么手?” 赵氏没想到余老爷子会突然间偏心成这个样子,只得用目光求助于余周氏。 余周氏紧缩眉头,也没想到余老爷子竟会袒护余娇到这个地步,她盯着余娇,只觉得愈发憎恶。 “孟丫头,你三婶不过是用些热水,你这心思未免也太狠毒了些,还不快认错给你三婶赔礼?” 余娇看了余周氏一眼,并不做声。 宋氏悄悄的扯了扯余娇的衣袖,示意她服个软,好歹老爷子护着余娇,这事就能过去了。 “真是不知悔改!”余周氏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得孟余娇压根没将她放在眼里,恨声道,“老爷,都道医者仁心,孟余娇虽然医术不错,但你看这丫头,心思歹毒的很,又无法无天,往后我们余家怕是没有安生日子可过!” 余周氏这般说,余儒海只得朝余娇道,“孟丫头,你不是有心将水洒在你三婶身上的是不是?快跟你三婶配个不是。” 余娇蹲下身子,捡起滚倒在地的木桶,才道,“自然不是有心的,三婶来夺水桶,桶里的水才洒出来的。” 余娇这么一说,赵氏气的几乎跳脚,“小贱蹄子,我根本就没碰到水桶,你还真是牙尖嘴利!” 余娇轻嘲一笑,“牙尖嘴利?三婶,我拢共就说了一句话,倒是您一直在喋喋不休。” 赵氏气结,眼见她还要没完没了,余儒海没再让她闹腾,和稀泥道,“好了,既然都是无心的,一家人还吵什么吵?腿上烫伤了,还不赶紧去敷药?” 赵氏一脸不甘,但如今老爷子像是鬼迷心窍,一心偏袒护着孟余娇,她心知再闹下去也讨不了好,狠狠瞪了余娇两眼,才进了屋里去擦药。 余周氏也厌恶的剜了余娇一眼,转身回了堂屋。 宋氏接过余娇手中的木桶,重新打满水,拉着余娇进了灶房,才小声道,“你这丫头,跟你三婶争什么?她要热水你就给她,咱们再烧便是了。” 余娇淡淡一笑,“宋婶,我这个人一向奉行,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欺我辱我,我分毫不让。” 宋氏闻言怔愣了下,叹息着摸了摸余娇的头,“傻孩子,做人过刚易折,有时候,退一步也无妨,日子都是这么稀里糊涂过下去的。” 余娇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宋氏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宋氏很快就又烧了一锅滚烫的开水,帮余娇提进了房里。 余梦山服了余娇开的药,舒坦了很多,水肿的情况已经消失,宋氏总算放下心来。 余娇是第一次用皂荚洗澡,亦十分新奇,玩了好一大会儿皂荚,她被关在小柴房这些天,只寻机让余启蛰送水擦过两次身子,因此身上脏污的很,洗完澡,余娇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 倒掉洗澡水后,余娇将拆掉了她昨日睡过的褥子,和换下的衣物放在了一起,打算抱去浣洗。 外间传来了说话声,余娇听着像是二房的大女儿余茯苓回来了,她抱着脏衣物出了房间,外面的说话声停了下来。 余茯苓看了余娇一眼,没有做声。 从她的面部表情,余娇能感觉得出来,余茯苓并不待见她。 宋氏看见余娇手里的衣物,出声道,“换洗下来的脏衣裳,放在屋里就成,我一会收拾了去洗。” 余娇摇了摇头,“不用了宋婶,我自己洗就行。” 宋氏走上前,把脏衣服从余娇的手中拿了过去,笑着道,“茯苓从她外祖家回来了,你们小姑娘说说话,我去洗衣裳。” 余娇和余茯苓哪有什么话可说,对方显然也不愿意搭理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八章 张嘴吐痰 宋氏搜罗了家里人换下的脏衣服,余娇抱着木盆跟在宋氏身后,去村头的河溪旁洗衣服。 河溪是从山上流下来的,溪水清澈干净,甚至能够看见群鱼在河底嬉戏。 宋氏找了一块半露出水面的溪石,放下背篓里的脏衣服,在石头上蹲下开始洗衣服。 余娇拿着自己换下的脏衣服,蹲在宋氏身旁,揉洗衣裳。 宋氏看着她乖巧的样子,有种很矛盾的感觉,小姑娘安静柔顺的时候很平和,但是从与三房争热水的时候,她就能看出来,小丫头其实性子倔强着呢。 “孟丫头,你几岁回青州的?”宋氏闲聊问道。 余娇想了想,原身对小时候的事情其实记得的并不多,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回到孟家村的时候,孟余娇好像是七八岁大。 “才七八岁?倒是难得你还能记得那么多小时候学的医术,真是个聪明孩子。”宋氏笑着夸赞道。 余娇笑了笑,“师父是个很严厉的人,每天都逼着我背许多医书,认很多草药,背不出医书认不出草药,就要受惩罚。” 余娇父亲去世的早,从小就被爷爷当成余家传人来培养,她爷爷对待医术一向认真严苛,惩罚起她来更是花样百出,每回都是大师兄去解救她。 想起爷爷,余娇眼眶微热。 宋氏忙柔声道,“小时候学医吃了很多苦?你师父当年严厉肯定也是为了你好,不然你小小年纪也学不到这么多本事。” 余娇点了点头,爷爷只是在医道上对她严苛了一些,平常还是十分疼爱她的。 两人衣裳尚未洗完,余茯苓找了过来。 “孟余娇,爷爷喊你回去。”余茯苓语气并不大好,似乎觉得与余娇说话是种很掉价的行为。 宋氏担心赵氏和余周氏在老爷子面前嚼舌根,老爷子唤余娇回去是要苛责教训,询问道,“你爷找孟丫头有啥事?” 余茯苓说道,“张庄的人来看诊,爷就让我来喊她回去。” 一听说是家里来了病人看诊,宋氏忙道,“孟丫头你快些回去。” 余娇借着溪水洗干净手,站起身来,跟着余茯苓一前一后往村子里回。 余茯苓一路上悄悄瞥了余娇好几眼,余娇一直很安静,余茯苓不说话,她也没想过要主动说话。 快进村子里的时候,余茯苓终是忍不住,故作凶恶的开口朝余娇道,“喂,孟余娇虽然你得了爷爷的青眼,往后再敢欺负我弟弟,让他脸上蒙羞,你就死定了!” 那日孟余娇闹出丑事来,尚未出嫁的余茯苓就被宋氏安排回了她外祖家,今日回来,见余娇仍好好的呆在家里,余茯苓缠着余梦山问了好一会儿,才知道原来是因为孟余娇会医,得了老爷子高看。 余茯苓一向心疼自家身体孱弱的弟弟,对孟余娇先前做下的丑事,看法挺大的。 余娇看着她张牙舞爪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应声道,“好,我不会再欺负他了。” 余茯苓只觉得一拳打在了软绵绵的棉花上,没想到余娇这么乖顺听话,她绷着的脸僵硬了下,捌开脸去,没有再理会余娇。 余家堂屋里,站着五六口张庄过来的人,周槐看诊的事一晌午的功夫就在村子里传了个遍,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了张庄人的耳朵里。 张庄是城里有钱大户人家的乡下庄子,颇有些势力,在这十里八村都是有些恶名的。 来看诊的是张庄的庄头,他有一儿子患了痫病多年,时常发作,周槐的病传来传去,传到张庄已经变成了痫病之症,遂张庄的庄头张老三一听说,就带人直奔余家来了。 “余大夫,我这儿子便是痫症,你既然能治好痫症,快些试药开方!”见余儒海反复诊脉,张老三出声催促道。 余儒海抓着张老三儿子的手,面上佯装镇定道,“稍安勿躁。” 其实心里已经急的焦头烂额,余光不断扫向院外,盼着余娇快些回来。 痫病是反复性顽疾,病因又极其复杂难以排查,他连控制的痫病的药方都开不出,更不要说根治了。 余儒海不禁埋怨起周家人来,若是周槐家不在外面胡说八道,张老三怎么会找到他的头上来。 若是孟余娇也没法子诊治,到时该如何收场?余儒海不禁担忧起来。 “张庄头,其实传言有误,我们村的周槐得的并不是痫症,他是房事惊风,与你这儿子的症状相去甚远。”余儒海试着解释道。 张老三眉头一拧,居高临下的盯着余儒海道,“你这意思是我小儿的痫症治不了?” 他身后的几个魁梧大汉也都凶恶的盯着余儒海,余儒海心胆一颤,听闻张老三的手底下养了不少打手帮忙收租,这几个壮汉不会便是? 他支支吾吾道,“不是治不了,我……我还需斟酌一下再用药。” 就在这个档口,余娇和余茯苓回来了,余儒海松了一口气,赶忙将余娇给唤进了屋里。 “孟丫头,这孩子有痫症,你看看可有方可治?”余儒海道。 孟余娇看向坐在椅子上乖巧安静的男童,约莫八九岁,她伸出手,想去给男童号脉,被一只手阻拦了下来。 “余大夫,你这是耍我呢?找个小丫头片子糊弄我?”张老三冷着脸道。 余儒海忙解释道,“张庄主,你有所不知,我这个孙媳妇幼时在京城拜了名医为师,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却十分了得,我们村周槐的胯下风便是她治好的。” 余儒海如今顾不得面子,只想赶紧把眼前的烂摊子全都推到余娇头上。 “从未听说过女人行医,若是治不好我儿,小心你们余家往后鸡犬不宁!”张老三一脸蛮横的道。 他老年得子,格外疼惜,却没想小儿竟有痫症,长奎县的大夫都看遍了,也没能治好,聪明又懂事的一个孩子,却偏偏要被这样的病痛折磨着。 余娇没有做声,避开张老三的手,搭在了男童的脉搏上,诊脉过后,余娇对男童道,“张嘴。” 男童紧闭着双唇,看了一眼张老三,才缓缓张开了嘴。 余娇抬手捏住了他的两腮,“嘴巴张大。” 男童艰涩的动了动喉咙,直接咳了起来,余娇出声道,“可有手帕?让他将痰吐在手帕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十九章 风痰迷心 张老三几个粗汉子哪里会有手帕,当即便盯向屋里余家的几个妇人,余周氏虽然十分不情愿,但也知道张老三不好惹,磨磨蹭蹭的将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 张老三接过帕子,不假手于人,亲自捧在儿子嘴边,让他吐痰。 痰吐出来后,余周氏和赵氏忙别开脸,满眼的嫌恶。 余娇伸手将帕子接了过来,仔仔细细盯着男童吐出的痰看了好一会儿,才将脏污的帕子搁置在了桌子上。 余娇用手指了指男童的胁肋,“这里可时常胀痛?” 男童摸了摸余娇指的那处,点了点头。 余娇看向张老三,“他是不是经常食欲不振,手足麻木,便塞,口齿謇涩?以及眩晕,烦躁易怒?” 张老三连连点头,态度转变了不少,他没想到眼前这不靠谱的小姑娘还真有两把刷子,这些症状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你前头说的拿起子症状我儿都有,但他性子乖巧懂事,暴躁易怒倒是不曾有过。”张老三道。 余娇轻嗤一笑,“不曾有?你这个做父亲的怕是不太了解自己的儿子。” 张老三被怼得无言,也一脸莫名,干涩的辩解道,“我儿性子真的乖巧,鲜少发怒。” 张老三身后站着的壮汉,抓了抓脑袋,支支吾吾着道,“庄头,祁哥儿跟庄子里的孩子都玩不到一起,时常打起来,嫂子护的紧,一直都没敢跟你说。” 张老三护犊子的解释道,“那群泼皮孩子,因着我家祁哥儿有痫症,时常戏弄于他,怎能怪我家祁哥儿!” 余娇并不在意张老三的话,对余老爷子问道,“家里药房可以艾灸?” 余老爷子忙点了点头,“有的,我这就去取。” 张老三看着余娇,语气缓和了许多,“姑娘,我家小儿的痫症你能治?” 余娇点了点头,“他是内风痰迷心引起的惊悸痫症,可治。” 在余娇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安静坐着的男童,迷蒙的眼神一瞬间亮了起来,紧紧的盯着余娇。 张老三激动的搓着手,欣喜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余老爷子从药草间取回了艾灸,余娇拿起艾灸,看着男童突然间想起了现在是在太晏,不是前世那个看诊无性别之分,只是医患关系的世界。 她不免有些头疼,微微蹙眉。 张老三看见她这个表情,心顿时提了起来,紧张的问道,“姑……姑娘……这是又怎么了?” 余娇摇了摇头,“无事。” 她朝余儒海道,“我不便假手,您带他去药草间,用艾灸熏二阴两处一炷香时间。” 余老爷子瞬间明了,接过了余娇手中的艾灸,表情有些古怪,心下十分好奇余娇的师父都教给了她些什么古怪的行医法子,治痫症居然要用艾灸熏前后阴那种地方。 张老三不知二阴在什么地方,有些不放心的道,“孟姑娘,余老大夫一把年纪了,能行吗?不若还是您亲手给小儿医治,我也好放心一些。” 余儒海脸色有些难看,没想到被人看轻到这个地步,脸面很是挂不住。 “自然是能行的,我们家老爷子好歹也是大夫,这点你无须担心。”余娇也不好让余儒海太下不了台,淡淡出声道。 一炷香过后,余儒海带着张祁从西侧间里行了出来,张老三一脸紧张的看着自家儿子,“祁哥儿,怎么样了?” 张祁一改先前青白的面色,小脸上挂了一丝轻松的笑容,伸展了下四肢,“爹,好舒服,我感觉浑身都好轻松。” 这是男童来到余家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张老三神情激动,欣喜的道,“孟姑娘……孟大夫,我儿的痫症这就治好了?” “哪能这么容易?”余娇道,“他的风痰迷心,需要慢慢调理,我开副方子,病人需按时吃药,两日来熏一次艾灸,一月后若是体内风痰消失,方子便可停了,艾灸还要继续。” 张老三连连点头,态度卑微又恭敬,“都听您的,只要能治好我儿您说什么便是什么。” 余儒海已经拿了纸笔,准备写方,余娇道,“方子不用写了。” 她看着张老三道,“你把方子记下。” 张老三赶忙点头,朝身后几个汉子道,“都给我用心记着。” 余娇缓声道,“甘遂二钱,研磨成粉,放在猪心里,缚紧,纸懈,煨熟,取药出,加辰砂末一钱,分成四份,每日服一份,半用煮过的猪心煎汤调下。” 张老三跟着复述了一遍,“孟姑娘,我都记下了。” 余娇叮嘱了一句,“猪心需用新鲜的。” 余儒海取了甘遂和辰砂给张老三,因着张老三的态度,狮子大张口,要了一两银子的诊费。 张老三方才高兴过头,现下听到诊费冷静了下来,他这些年给小儿求医问诊,花了不少冤枉银子,没少被那些黑心的大夫给蒙骗。 “一两诊金我可以付,但如若小儿三个月后痫病症状没有消失,这诊金我会再来取的。”张老三觑着余儒海,皮笑肉不笑的道。 余儒海顿时有些心虚,不过还是强撑着面子功夫,虚虚一笑,将张老三几人送出门后,余儒海关上院门狠狠的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咬牙切齿的骂了几句。 回到堂屋,余儒海有些不放心的朝余娇问道,“张家小儿的痫症真的能治好?” 余娇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余儒海这才放心了一些,怀里的一两银子还没踹热乎,他可不想给人还回去。 余儒海放好银子后,心里又多了些想法,若是孟余娇真的连痫症都能治好,那五哥儿的身子她是不是也能医治? 这个念头一起,余儒海赶忙来到堂屋,满脸热切,“孟丫头,你可曾给五哥儿把过脉?有没有什么方子能调理他的身子骨?” 余娇想了想,摇头道,“我虽尚未给五哥儿把过脉,不过对他的身子状态多少知晓一些,五哥儿身子根本亏损的厉害,不好补救。” 余启蛰有早夭之相,那些大夫所言非虚。 余儒海闻言,心下不免失望,不过见余娇并未将话说死,追问道,“怎么个不好补救?可是还有法子补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章 灯枯油尽 他日夜都盼着余家能出个大官,好光宗耀祖,余家的子孙里只有余启蛰是那块料,曾经拿下过小三元的风光,让余儒海轻易不肯死心。 余娇自然是想帮余启蛰调理好身子的,也算是报答他先前施手相救的恩情。 “诊了脉才能知晓。” 余娇话音刚落,余儒海便中气十足的朝外面喊道,“五哥儿,五哥儿!” 一连数声后,余启蛰来到堂屋,余儒海道,“让孟丫头给你诊个脉。” 屋内的老太太听到动静,从里屋走了出来。 余启蛰看了孟余娇一眼,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伸出了清瘦白皙的皓腕。 余娇将手指搭在了他的腕上,久久没有动静,余儒海大气都不敢出,轻声问道,“孟丫头,怎么样?可有法子补救?” 三房赵氏和大房张氏这时也都来到了堂屋,见余娇正在给余启蛰诊脉,目光全都汇聚在了她的身上。 余娇微不可查的蹙了蹙黛色眉头,收回了手,眸光对上余启蛰清亮的视线,她微微一笑,“虽然脉象枯槁,但并非无法可医,容我缓几日想想方子。” 余启蛰听后,隽秀的脸上并未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变化,起身朝余儒海打了个招呼,回房看书去了。 余儒海神情难掩激动,朝余娇追道,“孟丫头,你可得好好想想方子,若是需要什么药材,药房里的你只管取了去用,没有的咱们就去城里药铺买。” 余启蛰离开后,余娇脸上的笑意散去,她瞳孔微眯,端详着屋内各人的神色,缓缓道,“五哥儿的身子已经灯枯油尽,我并无方子可调理。” 余儒海在听了这话后,如遭重击,本就布满皱纹的老脸沧桑了许多,干巴又无措的摸着胡须,嘴唇微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 余周氏微垂着眼皮,脸上看不出悲喜,大房张氏叹了口气,起身去屋外继续编粮斗去了。 三房赵氏像没事人一般,低头继续纳鞋底,余娇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瞳孔中划过一抹深思。 院门‘咯吱’一声,宋氏背着洗完的衣服回来了,余娇站起身朝堂屋外走去。 她伸手接住了宋氏背上的背篓,帮她一起晾晒衣服。 宋氏见家里没有外人,出声问道,“看诊的人走了?” 余娇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与宋氏将拆洗的被褥合力晾晒在院内的竹竿架上。 院门外传来说话声,不一会儿,大房大儿子余知行夫妇抱着孩子进了院子。 两人一眼就看见了正在晾晒衣服的余娇,有些微惊讶,先前孟余娇闹出那样的丑事后,年轻小辈们便都被余家人给支出去了,余茯苓去了外祖家,余知行带着媳妇王梦烟回了娘家。 正在院子里做木工的余樵山抬眼道,“回来了?” 王梦烟抱着孩子走到余樵山跟前,看着已经渐有雏形的小木床,道,“爹的手艺越好越好了,我们小桔梗就要有自己的床了。” 王梦烟怀里的小丫头甜甜的朝余樵山喊道,“爷爷,抱抱。” 余樵山忙擦了擦手,把小丫头接过抱在了怀里,余知行提着一个布兜直接回了大房,张氏放下手里的藤条也跟着回了西屋。 “岳母给了些红糖和五十个鸭蛋给梦烟和小丫头补身子。”余知行把布兜轻轻放在了地上。 张氏将红糖和鸭蛋拿了出来,面露喜色,道,“亲家母对咱们一向舍得,可没分锅,这鸭蛋藏不住,不然被你奶奶瞧见,又是大不孝的罪名。” 张氏数出十五个鸭蛋打算拿出公中,剩下的都藏了起来。 王梦烟抱着孩子也进了屋子里,好奇的问道,“娘,孟余娇怎么还在家里?” 张氏朝外面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孟家那个丫头是个有本事的,你爷看重了她那一手好医术,哪舍得赶她走,且有的闹呢!” 王梦烟一边逗弄怀里的孩子,一边惊讶的道,“孟余娇会医术?她继续留在咱家,三婶和奶奶就没闹腾?” 张氏嗤笑一声,“怎么没闹腾?可挡不住那小丫头医术高,咱们村的周槐抬进家里的时候,人都快没了,就是她救活的!今个张庄的庄头领着他患痫病的儿子过来看诊,也是她开的方子,要是人真被瞧好了,老三和你奶奶再闹腾,你爷也舍不得将人给赶走!” 王梦烟和余知行忍不住咂舌,仍有些不敢相信的道,“孟余娇的医术有这么厉害?怎么从前都没听说过?” “誰知道呢!反正咱们什么都别跟着掺和。”张氏叮嘱道。 张氏拎着鸭蛋去和余周氏报备,能从娘家带回东西来,余周氏自然是十分高兴的,夸奖了两句王梦烟的娘家人。 院子里余娇帮宋氏晾晒完衣服,走到了余樵山附近,安静的站在一旁看他给小木床刨光,做一些收尾的工作。 “大伯,能不能帮我做个东西?”余娇见余樵山手艺纯熟,出声询问道。 余樵山看了余娇一眼,他其实不大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和余娇相处,沉默了一瞬,才问道,“你要做什么东西?” “我去画张图,您看看能不能照样子做出来。”余娇在地上捡了一根小树枝,用余樵山的刀具削尖,回了东屋。 她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静等了一会儿,余启蛰从内打开了房门,见是余娇,他淡淡出声道,“有何事?” “借你纸墨一用。”余娇道。 余启蛰退身让开,余娇进了余启蛰的房间,屋里的陈设亦十分简陋,但是书架上摆满了书册,书桌上亦堆满了书籍。 余娇瞄了一眼余启蛰写在书册上的见解,字迹毓秀,虽然余娇看不懂其意,但想来余启蛰在读书一道上是真的才华斐然。 余娇拿了一张白纸,用削尖的树枝蘸了蘸墨汁,在纸张上画了起来。 余启蛰静立一旁,对余娇用树枝作画还是有些新奇的,过了一会儿,余娇的画渐有雏形,能看得出是一条腿的形状。 余启蛰抬眼看向她的侧脸,问道,“这是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一章 偏心发火 “假肢,如果能做出来的话,梦山叔就可以像常人一样行走。”余娇解释道。 不过假肢的制作过程有些麻烦,尤其是接受腔和大腿围帮的材料,余娇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皮革,制作成功的几率并不高。 余启蛰桃花眸亮了亮,看向余娇的目光越发深了起来,“这也是你师父教给你的?” 余娇笑了笑,“以前在京城的时候,见师父给别人做过,所以想试一下,不过也不一定能成功,你先不要告诉梦山叔和宋婶,免得他们失望。” 余启蛰点了点头,安静的看着余娇将图纸绘画完成,在余娇拿着图纸离开的时候,低声道,“谢谢。” 余娇身子微微一顿,回身看向余启蛰,“如果真想谢我,教我写字?” 她不可能一直留在余家,以后要在这个世界立脚,还是得靠医术,迟早要自己给人开方子,余启蛰的一手字写的十分漂亮,余娇想趁尚在余家这些日子,练练字,这样以后也不至于写出的方子让人无法辨认。 “好。”余启蛰答应道。 余娇唇角微扬,清艳的小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来,“那以后我每日来找你习字。” 余娇的笑容太过明媚,余启蛰看着也不自觉微微弯了弯唇角,他轻‘嗯’了一声。 余娇拿着图纸去了外屋,以检查余梦山身上是否还有浮肿的借口,偷偷量了量余梦山另一只小腿的长度和脚掌的大小,套出余梦山的体重后,余娇计算了下假肢的承重量,又修改了下图纸,去了院子里找余樵山。 在余娇出去后,余茯苓进了余启蛰的房间,询问道,“小弟,她刚才来你屋做什么?” 余启蛰刚铺好一张黄麻纸,准备给余娇写一副字帖让她描摹,听了余茯苓的发问后,一边写字一边回应道,“借用纸墨。” 余茯苓走近,压低声音小声叮嘱道,“那臭丫头肯定是借机故意想要跟你亲近,做出那样不知羞的事情,她但凡有点羞耻心,就该去吊死,咱爷也真是的,还留着她在家里,你以后少搭理她,这种媳妇咱可不能要!” 余启蛰眼前浮现余娇清凌凌黝黑的大眼睛,还有灿烂的笑容,一时间晃了神,没有说话。 “姐跟你说话呢,听见没?”余茯苓推了他一把,余启蛰手肘一抖,在黄麻纸上歪了一笔。 他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叹了一口气,“姐,她也没那么坏,你别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 余茯苓皱眉道,“她要不做出那种恶心人的事,我能对她有那么大的偏见吗?小弟,你怎么还帮她说起话来了?你不会是被那个臭丫头给迷惑了?那臭丫头哪点能跟陈柔比得上?你以后离孟余娇远点,等身子好了,就让咱爹娘去陈家求亲,我还等着陈柔做弟媳妇呢!” “姐。”余启蛰剑眉微蹙,清隽的脸浮现一抹冷峻,“我们与陈家已无瓜葛,往后莫要再提陈柔,叫人听去,于她名声不好。” “我又不傻,肯定不会在外人面前提她的名字,我知你心里有她,当初要不是她爹娘蛮横,你俩的亲事早就成了,哪还能折腾出孟余娇那个糟心的臭丫头!”余茯苓听余启蛰话里话外对陈柔名声的维护,想当然的以为他心里依旧念着陈柔。 余启蛰有些无奈,不想过多解释,拿起一旁的书册,佯装要看书,淡淡道,“阿姐,休要再提旧事。” 余茯苓只得离开余启蛰的房间,回房拿起针线筐,绣自己年后成亲的喜服,透过窗牖看见余娇在院子里和余樵山有说有笑,忍不住耸了耸嘴角。 院内,余樵山看着余娇拿来的图纸,一脸纳闷的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余娇解释道,“假肢,这个承重量您能做出来吗?” 余樵山还是第一次听承重量这个词,不过能听懂余娇的意思,捏着图纸道,“山里的老槐木结实,应当能做的出来,这假腿是给汉山做的?他能用吗?” 从来没听说过给人安假腿的,余樵山心里嘀咕,只听说过吕洞宾给人装狗腿,没听说过给人装木头腿的,而且人家吕洞宾是八仙,有仙术点化,余樵山打心底不相信余娇这个稀奇古怪的假腿能让余梦山行走。 临近晌午,余娇和宋氏一起去灶房做饭,家里的馍馍吃光了,宋氏想要和面做面条,余娇揽过活计,熟练又麻利的擀了一案板杂面面条。 宋氏要去菜园子摘菜,余娇跟了去,意外发现余家的菜园子里竟然有番茄和韭菜,宋氏摘了一些蒿菜,余娇摘了三个已经熟的番茄又回灶房拿刀割了一些韭菜。 余梦山要去如厕,唤了宋氏去帮忙,余娇在菜橱的柜子底下翻找出一筐鸡蛋,不免有些惊喜,她拿了六七个鸡蛋,清脆的磕碰声响起,余娇手起壳落,转动筷子快速抽打好蛋液。 点着灶膛后,余娇添了几根木柴,麻利的炒出了番茄鸡蛋打卤,又炒了一盘韭菜鸡蛋,将面下锅后,盛进碗里,浇上番茄鸡蛋的卤,把蒿菜择洗干净,热水焯过后,拌了个蒜蓉蒿菜。 宋氏伺候完余梦山,又给他擦洗了一遍身子,再回到灶房的时候,看见余娇将饭菜已经做好,不免有些傻眼,尤其是看到碗里的鸡蛋。 “孟丫头,你从哪找的鸡蛋?”宋氏有些慌张的问道。 余娇道,“菜橱下面的筐里,我看有不少鸡蛋,就拿了几个做菜。” 宋氏赶忙打开菜橱下面的柜子,看着筐子里明显少了的鸡蛋,有些不安的道,“你拿了几个?” “好像是六七个。”见宋氏脸色不好,余娇问道,“怎么了?这些鸡蛋不能吃吗?” 宋氏一脸为难,“不是不能吃,家里的鸡蛋都是有数的,攒着给二哥儿和四哥儿吃的,他们在书院读书辛苦,咱们……拿出来吃不太好,你奶会不高兴的。” 老太太一向偏心三房,吃食上更甚,家里的好东西老太太只舍得给三房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吃,如今余娇一下用了六七个鸡蛋,只怕老太太要发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二章 吃不得 余娇先前没想太多,忽略了现在所处环境的条件,宋氏脾气逆来顺受,对老太太怕的很,自己无心给她添了麻烦,余娇感到有些抱歉,温软出声安抚宋氏道,“鸡蛋是我拿出来用的,您别担心,老太太那边我来应付。” 宋氏见余娇要将事情揽在自己身上,忙道,“傻丫头,你是我们二房的人,是我没提前交代你,一会你奶要是发火,你别吱声,我跟她好好说。” 余娇浅浅一笑,心中温暖,宋氏虽然性子软弱,但是依旧护着她,余家二房的人真的很不错。 两人将做好的饭菜端去了堂屋,宋氏故意让余娇给余梦山端饭,顺便回二房唤余启蛰和余茯苓来堂屋吃饭,把余娇给支开后,去东侧间请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出来吃饭。 余儒海坐在饭桌前,用力吸了吸鼻子,下巴上的胡须微微抽动,有些开怀的道,“今儿这饭菜做的倒是挺香的。” “爹,咱家鸡蛋攒了不少,我就拿了几个……用了。”宋氏很是心虚的解释道,知道老太太看余娇不顺眼,宋氏也没敢说是余娇做的饭。 余周氏听了宋氏的话,顿时脸色一变,三两步来到桌子前,看见盘子里黄橙橙的韭菜鸡蛋,还有碗里的番茄鸡蛋,老脸瞬时拉了下来,一双吊梢眼凶恶的瞪向宋氏。 “作死呦!你个贪嘴的贼婆娘,二哥儿和四哥儿在书院日夜辛苦读书,吃不好睡不好!二房,你安的什么心?家里好不容易攒下这么点好东西,我千交代万交代,这些鸡蛋要留着等二哥儿和四哥儿从书院回家休憩好给他们补补身子,你个天杀的,竟要趁着他们不在家,拿出来给吃掉!” 三房夫妻俩已经闻声而来,赵氏听了老太太的话音,瞅了一眼碗碗都有,人人有份的鸡蛋面,瞬间气不打一处来,搁在以前,家里的鸡蛋只有他们三房和老头老太太才能吃,今个宋氏竟然敢趁着谨书和谨言不在家,就把鸡蛋给做了吃,不光做了面,还故意用鸡蛋炒菜,这分明是故意跟他们三房作对,不就是孟余娇那个祸害会医术,现在二房竟然就敢不把他们三房放在眼里了,往后还得了? 宋氏呐呐道,“娘,我……我不是嘴馋,咱家好久没有吃过荤腥了,鸡蛋也攒了不少,我才想着拿出几个改善下伙食,筐子里还剩不少,二哥儿和四哥儿从书院回来,足够他们吃的。” “足够他们吃的?二嫂,你现在都会睁眼说瞎话了,咱家的鸡每日也就能收四五个鸡蛋,等天冷了,鸡就不怎么下蛋了,谨书和谨言正是要补身子的年纪,读书那么辛苦,这鸡蛋哪够吃的?二嫂还真是不知道心疼两个侄儿,莫不是也想让他们像五哥儿一般,因为苦读把身子给败坏了?”赵氏阴冷的讥讽道。 最后一句话,直直的戳进了宋氏的心窝子里,余启蛰的身子是因为当年接连苦撑三试才彻底败落的,宋氏午夜梦回,时常捶胸流泪,什么小三元,什么状元郎,她只要自家儿子身子好好的,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余娇在叫了余启蛰和余茯苓后,又去喊了大房夫妻俩吃饭,余樵山醉心于假肢上,照着余娇给的图纸,已经截了一块木头,做出了大致的轮廓,拉着余娇在院子里又讨论了一些关于假肢连接部位的问题,两人正说着话,余娇听到堂屋里老太太凶恶的声音,脸色微微一变,停止了与余樵山的交谈,转身快步往堂屋走去。 还未行至堂屋,就听见了赵氏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宋氏嘴拙得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时候,余娇走到了她身前,高声道,“今个儿的饭是我做的,鸡蛋是我用的,不就是吃几个鸡蛋,你们至于吗?余谨书余谨言吃的,余家其他人就吃不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三章 居心不良 “原来是你个贱丫头,你也配吃鸡蛋?”没等赵氏跳脚,余周氏先骂骂咧咧开来,先前对余娇的不满,全都堆积在一起,余周氏一把抓起门角后的笤帚,朝余娇身上招呼去。 余娇没想到余周氏竟然这么彪悍,居然要打她,闪身躲开,余周氏提着扫帚追着余娇继续破口大骂,“我们余家买你个贱丫头过来可不是享清福的,有你一口吃的,你就该阿弥陀佛了,还敢打谨书和谨言吃食的注意,看我不打死你!” 两人绕着饭桌你追我赶,赵氏自然是一心帮着余周氏,也想看余娇被痛打一番,上前就去抓余娇,宋氏赶忙去拦,整个堂屋乱作一团,余周氏虽然一把年纪,但是身子骨硬朗的很,追着要打余娇一点也不含糊。 大房几口和余启蛰余茯苓刚刚来到堂屋,根本摸不清状况,都在一旁看着。 余娇又哪里是肯挨打的主,她身形娇小,跑的又快,见赵氏欺身上前,故意往余儒海身边躲,余周氏好几笤帚都打在了余儒海的身上,余儒海气的胡须乱颤,忍无可忍,一把将手中的筷子重重摔在了桌子上。 “够了,都给我住手!”余儒海中气十足的吼道,“成何体统,成何体统!你们这是要把村里人都引来看我余家的笑话吗?” 余儒海这么一发火,余周氏从盛怒中清醒了过来,攥着手里的笤帚,狠狠的瞪了余娇一眼,穿着粗气,停下了追赶余娇的步子。 余娇仍旧不敢掉以轻心,站在离余周氏老远的地方。 余周氏扔掉了手里的笤帚,坐在了饭桌旁,眼眶微红,沉默的转身朝东侧间行去。 赵氏见状,忙出声道,“爹,娘都被这贱丫头给气哭了,您可不能再护着她了,从她进了咱们余家的门,惹了多少麻烦了,偷吃谨书和谨言的吃食,还跟娘顶嘴,这贱丫头分明是无法无天,誰都没放在眼里!” 赵氏上眼药,就是想让老爷子发话,把余娇给赶出去,过段时日,余谨言就要从书院休憩回家来了,她可不想再闹出什么事情来。 余娇冷冷一笑,“不过是几个鸡蛋?余谨书余谨言读书辛苦,家里其他人整日劳作就不辛苦?五哥儿就不需要补身子?桔梗一个三岁的孩子,就不需要补身子?怎么鸡蛋就只能给三房哥俩吃呢?” 余娇一个个点到家里的人身上,大房余知行和王梦烟抱着余桔梗,不敢做声,生怕扯到他们身上。 但是余娇的话却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家里不管是有什么好东西,只有三房才有的吃,桔梗每次馋的不行,王梦烟都只能抱她回屋哄着,这种不满不是没有的,只是不敢发作罢了。 “谨书和谨言马上就要秋闱下场科考了,娘和雪茹是心疼他们,想攒着鸡蛋给他们带去考场吃,若是因为吃食,影响了他们下场,实在是不值当,咱们自家人,哪里会计较这么多,姓孟的,你说这些挑拨我余家关系的话,究竟是何居心?”三房余汉山是个人精,一说话便狠狠的将余娇打进了余家的对立面,整个屋子都是余家人,只有孟余娇才是居心不良的外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四章 找你习字 余娇懒得再争吵,她巴不得离开余家,自己一个人逍遥自在,省的看人眼色,她朝余儒海道,“既如此,您就放我离开如何?赎身的银子一凑够,我就送过来。” 余儒海哪舍得让余娇离开,余娇如今就是一颗摇钱树,留下她才能给余家挣银子,挣名声。 一直未曾言语的余启蛰,突然出声道,“三叔言重了,孟余娇今日不过是无心之失,何况这饭菜是做给大家吃的,她并未一人独享,她初来乍到,不知我们余家的规矩,是侄儿没有教好。” 余娇看向余启蛰,瞳孔微微放大,显然没想到余启蛰竟会护着她,帮她说话。 余儒海也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缓和了些语气,“孟丫头既已经入了我们余家的门,就是咱们余家的人了,往后别说什么赎身不赎身的赌气话,都坐下吃饭。” 赵氏原想这一通发作,能将余娇给赶出家门,没想到老爷子一句苛责的话也没有,就这么轻飘飘的给揭过了。 她气的咬牙,负气道,“爹,娘还气着呢?您就护着这贱丫头,也不管娘了?” 余儒海不悦的皱起眉头,他一向好面子,虽然心里顾忌着余周氏,但当着众人的面,若是现在立时起身去屋内哄余周氏,难免显得他有些惧内,故强撑着道,“天热,你娘难免上火,让她静静心好散散火气!” 说罢,便睨着众人道,“都坐下吃饭。” 大房几人赶紧坐在了桌子旁,端起已经凉掉的面条,闷声吃饭。 宋氏则十分不安,端起桌子上的一碗面,低声道,“我把饭给娘端屋里去。” 余娇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膊,声音平静的道,“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您现在过去是讨嫌。” 宋氏也知余周氏对她不喜,只是长久以来对余周氏的敬畏和害怕,让她不敢踏踏实实的坐着吃饭。 余儒海也怕自己方才的话说的太过,回头老妻生气不好哄,便朝赵氏道,“给你娘把饭菜端去屋里。” 赵氏忙端起一碗面条,快步往东侧间走去,把饭放在屋里,只跟周氏说了一句话,就急匆匆走了出来,生怕回来晚了,菜里的鸡蛋就被吃光了。 虽然面条已经凉掉了,但桌上的一众人都吃的挺香,面条汤喝的一滴不剩,韭菜炒蛋和蒿菜也都吃的一干二净。 锅碗是宋氏洗刷的,她让余娇回屋休息,余娇蹲在院子里看了一会儿余樵山做假肢,偶尔开口指点一下。 半晌后,余娇站起身,回了东屋,余茯苓见她进来,冷着脸道,“你个惹事精,就不能安生一些?从你进了我们家,我们二房就没一天好日子。” 躺在床上的余梦山责备的看了一眼余茯苓,朝余娇温声道,“孟丫头,茯苓有口无心,你莫理她。” 受了余梦山责备,余茯苓气的狠狠瞪了余娇一眼。 余娇本就不喜跟人争口头长短,她也懒得与余茯苓计较,转身朝里屋行去,敲了敲房门。 余茯苓顿生戒备,三两步走到余娇跟前,朝余娇愤愤的道,“你找小弟做什么?他在读书,你别打搅。” 房门从内打开,余娇抬眼看向余启蛰,平静的道,“我找你习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五章 虚度时光 余启蛰让开身子,余娇迈步进了他的屋子,余茯苓站在房门口,气的想要跺脚,她才与小弟说过要他远着些孟余娇,没想到他竟要教她习字。 余茯苓又想起饭前余启蛰在堂屋里说的那番话,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暗暗揣测,小弟该不会真的被孟余娇个狐媚子勾了心神,真要把她当成媳妇了? 见余茯苓一直站在门口,余启蛰侧首看着她,出声问道,“阿姐可也要习字?” 余茯苓恼火的摇了摇头,她最是厌恶读书认字,可又不愿余启蛰与余娇独处一室,想了想,转身回屋端了针线筐,又搬了一把小矮凳,坐在里屋门口,好盯着二人。 余启蛰抽出写成字帖的三张黄麻纸,放在了桌案上,又拿出几张白宣纸,递给了余娇。 余娇扫了一眼黄麻纸,上面的字全都是药草名,可见余启蛰对她要教她习字,并不只是嘴上答应应付而已,确是用心准备了的。 余娇心情莫名好了几分,眉眼唇瓣都柔和了些,她从笔架上拿了一支稍细一些的狼毫笔,将白宣纸盖在写满字的黄麻纸上,坐在书案前,蘸了墨汁,一笔一划描摹起来。 余启蛰看了一眼她握笔的手势,收回视线,拿了一本八股策论坐在床榻上,低头看书。 对于两人没有任何交流,余茯苓还是十分满意的,却仍旧不敢掉以轻心,手里缝制着喜服,时不时就要抬头看二人一眼,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孟余娇就使什么歪点子勾搭余启蛰。 房间内格外安静,只有时不时书本翻页的声音和余娇习字的沙沙声,宋氏回屋的时候,往里屋觑了一眼,轻声与余樵山交谈了两句,就挎着篮子去山脚下捡菌菇去了。 余茯苓起先还一直盯着两人,后来见两人一个看书,一个写字,并无任何交流,心思都放在了绣制喜服上,直到针眼穿不进线,余茯苓抬眼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间天色竟已经暗了下来。 她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放下手里的针线筐,见余娇仍端坐在桌案前执笔写的认真,倒是有些刮目相看,她私以为,读书写字都极枯燥之事,若是让她写这么一个下午,只怕是要累死。 余启蛰靠在床榻上,仍保持着先前的姿势在专心看书,余茯苓起身用火折子点燃了屋里的烛台。 突然的光亮,惊到了沉浸在习字和看书中的两人,见外间天色已经变得昏暗,余娇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笔,也有些惊讶自己竟然就这么坐着写了一个下午。 以前爷爷让她习字,她总是坐不住,如今换了一个世界,倒是难得能静得下心来,感受到了习字的乐趣,练字能让人平心静气,脑袋放空。 她数了数,一个下午写了十张大字,也算是没有虚度时光,眼前的光亮被阴影遮挡住,余娇抬头,余启蛰已经走到桌案前,少年身影虽然清瘦,但是凑到跟前,余娇才发现他身量修长,虽然年纪尚小,但足高她一头有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六章 看得痴了 余启蛰伸出白皙的皓腕,从余娇的手中抽出她练的十张大字,一张一张细细看了起来,桃花眸专注认真,一席长发散乱在身后。 许是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柔顺乌黑的发丝从他的肩头散落下来,搔过余娇的脸颊,带起一阵痒意,余娇眨了眨漆黑的眸子,忍着没有拂去脸颊上的发丝。 这么近的距离,她甚至能够瞧见在灯光的反射下,余启蛰脸上柔软的绒毛,他皮肤细腻白皙,几乎看不到毛孔,清隽的侧脸在昏黄的烛光下柔和动人,宛如一幅娟然的古画。 “你痴痴的盯着我阿弟看什么?”余茯苓的声音乍然响起。 惊醒了余娇,她局促的收回了目光,稍稍退开了一些距离,白皙的耳尖攀上一抹羞红,一向安静淡然的小脸上浮现了一丝不自然,余娇轻咬了下唇瓣,结结巴巴的辩解道,“我……我在看我写的字,没有盯着他看……” 说完,余娇轻咬了下舌尖,这话分明是欲盖弥彰。 “你说谎!你分明是瞧我阿弟瞧痴了!”余茯苓犀利而又直白的揭露道。 倒是目光一直落在宣纸上的余启蛰,慵懒的‘嗯’了一声。 这声轻嗯仿佛敲在了余娇的心跳上,她呼吸轻颤,不懂余启蛰是在回应余茯苓还是在回应她,余娇墨色眸子转向窗牖处,轻吐了一口气,借口道,“该烧晚饭了。” 起身就要离开。 余启蛰张口唤住了她,“字虽丑,一笔一划都很规整,还需再用心些。” 余娇点了点头,快步离开了房间,身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离开东屋后,在外面懊恼的用手捂住了脸,在心里念叨着,余娇啊余娇,你好歹也是活过一辈子的人,怎么能对一个未成年的少年犯花痴呢! 余启蛰余光追着余娇的身影离开,瞧见窗牖外余娇懊恼羞赧的模样,桃花眸微微潋起一丝趣味,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余茯苓抓过桌案上余娇写字的宣纸看了看,面露鄙夷,有些心疼的道,“描着小弟你的字写,她还能把字写的这么丑,真是浪费宣纸!” 余启蛰没有做声,抬手将被余娇弄乱的桌案一一归置整洁,余茯苓依旧一旁唠叨道,“白宣纸你平日都舍不得用,孟余娇习字,哪里配用这么好的纸张?小弟,你不能对她这么好,那个臭丫头没心没肺,对她好也是白搭!” 白宣纸要两文钱一张,以前余儒海对余启蛰在笔墨纸砚上的用度很是舍得,自从余启蛰身子败落后,也不知是无心还是有意,家里便短了他这方面的用度。 余启蛰如今所用的黄麻纸和白宣纸,全是用他闲暇时自己帮人抄书写信所赚的铜板买来的。 黄麻纸极易浸晕墨汁,读书人根本不会用来习字,常人买来都是裁剪后做厕纸的,余启蛰书法过硬,着墨恰到其分,即便是黄麻纸也能写得出一手不晕染的好字来。 “阿姐,她在余家一日,便是我们三房的人,你莫要再说了。”余启蛰顿了一会儿,缓缓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七章 门外来人 “她才不是咱们二房的人呢!”余茯苓皱眉一脸不高兴,孟余娇都脱光爬上余谨言的床了,哪还配得上她小弟! “阿姐……”余启蛰眉心微扯。 余茯苓不敢再嘟囔,端起自己的针线筐,嘱咐道,“都看了一下午书了,你歇歇眼睛,出去走一走。” 余启蛰轻应了一声,余茯苓端着针线筐回了自己房间。 余娇来到灶房的时候,宋氏已经在做晚饭了,她蒸了一锅馍馍,正坐在灶下烧火。 见余娇过来,宋氏笑着道,“写了一下午的字,累了,快去歇着,我一个人能忙活的过来。” 余娇看见地上放着一篮子蘑菇,摇了摇头,“写字一点也不累的,这些蘑菇是您去山上采的吗?” “后山山脚下捡的,蒸好馍,我烧个蘑菇疙瘩汤咱们晚上喝。”宋氏拨弄了下灶膛内的火苗,温和的笑着道。 余娇好奇的问道,“宋婶,这些蘑菇你们都怎么吃的?” 篮子里的鸡腿菇非常多,小时候余娇跟着爷爷在山里面住的时候,常采各种蘑菇烧菜,山里最常见的就是鸡腿菇,炒出来鲜嫩爽滑,跟山中的野鸡炖在一起味道更是鲜美。 宋氏道,“咱家烧汤多一些,村里也有人炒来吃,咱家也炒了几次,都嫌碜牙,说来也奇怪,这些菌子炒着吃就牙碜,但是烧汤里面味道好得很。” 余娇忍不住轻笑了下,菌菇生长在山野之中,风吹日晒,又长在泥土和腐烂的枝干上,尘土极易挤入蘑菇菌褶之中,得仔细清洗,不然吃起来就会牙碜,可她又不好直白的跟宋氏说是她没将蘑菇清洗干净的缘故。 余娇从篮子里拿了一些鸡腿菇出来,对宋氏道,“婶儿,我待会炒个鸡腿菇您尝尝,我在家的时候做过,炒出来不牙碜。” “成,那一会儿我给你烧火。”宋氏这人好说话的很,笑着应道。 余娇把鸡腿菇底部的脏质全都用刀切掉,泡在水里挨个清洗干净,切成片放在了盆里,转身又去了余家后院的菜园子,摘了些红辣椒和两根胡瓜,回灶房后,切蒜碎又弄了个拍胡瓜。 虽然这饭是余家一大家子人一起吃的,但是余娇不想委屈自个儿,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有限的条件里,还要吃好。 宋氏煮好蘑菇疙瘩汤后,帮余娇烧火,看她炒鸡腿菇。 余娇麻利的下锅热油,又用蒜瓣和辣椒炝了锅,很快香味便席卷了整个灶房,菜还没下锅,宋氏就不住的赞叹道,“好香啊!” 鸡腿菇片下锅后,被余娇炒出了肉的味道,余茯苓闻着味来到灶房,看见是余娇在炒菜,本想说话嘲讽几句,但是嘴里却止不住的流口水,她怕一张口,涎水就会流出来,吸着鼻子眼巴巴的看着锅里。 余启蛰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听着灶房里滋滋的炒菜烟火声,仰头看着远处的星空,清亮的桃花眸此刻寂邃空洞,靠在树上的清瘦身影也格外萧索。 “笃笃……”的叩门声响起,余启蛰回过神,走到院门口,拉开院门后,瞳孔中划过一丝淡淡的惊讶,很快归于平静。 门外站着的女子也有些错愕,她细眉微弯,鹅蛋脸上露出清丽柔婉的浅笑来,“我来给阿奶拿些治咳疾的药。” 她声音娇软柔和,姿态更是落落大方, 余启蛰略一点头,面无表情的让开身来,请人进了院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八章 轮不到你 叩门的姑娘是青屿村陈里正的女儿陈柔,附近几个村子里最出挑的美人,她抬步进了院子,行走间,身上藕粉色的凤尾裙流苏起伏摆动,步步生花。 “你身子还好吗?”陈柔走在余启蛰身侧,浅笑着柔声问道。 余启蛰简短答道,“尚可。” 陈柔点了点头,似是心底一直都牵挂着余启蛰的身体一般,轻声道,“那就好。” 余启蛰陪着陈柔进了堂屋,对坐在椅子上看医书的余儒海道,“祖父,有人看诊。” 余儒海抬起头来,见是陈家女,脸上划过一抹惊讶,自从当年他亲自上陈家替余启蛰求娶陈柔,被陈家婉拒后,两家已经鲜少往来,倒是没想到如今与余家渊源颇深的陈柔竟亲自登门了。 余儒海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医书,体面的招呼道,“原来是陈家幺女,快坐,身子哪里不适?” “余爷爷身子还是这么硬朗,您瞧着真是越活越精神了。”陈柔嘴巴一向极甜,会讨老人欢心,两句话便将余儒海哄得十分高兴。 “你这丫头还跟小时候一样讨人稀罕。”余儒海笑呵呵的道。 陈柔捂着嘴轻笑了笑,“余爷爷,我奶奶的咳疾犯了,我来是给她拿药的。” 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余启蛰离开了堂屋,陈柔回身看了一眼他离开的背影,杏仁眼里闪过一抹惆怅。 灶房里已经熄了火,余茯苓端着菜进了堂屋,瞧见陈柔很是惊喜,“阿柔,你怎么过来了?” 余茯苓与陈柔是小时候的玩伴,先前极力撮合过她和余启蛰,若不是余启蛰考中小三元后身子彻底败落,这桩亲事该是成了的。 陈柔眉目微弯,鹅蛋脸上露出清婉的笑容来,“我来给阿奶拿几副治咳疾的药。” 余茯苓将菜放在了桌子上,走到陈柔跟前,关切的问道,“你阿奶的咳疾还没好吗?” “还是老样子,许是上了年纪,总咳个不停,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陈柔眉心微皱,芙蓉脸上掠起担忧。 余儒海心中微动,先前方士说要为五哥儿寻个女子冲喜,兴许能将这体弱早夭之相给压下,五哥儿中小三元后,陈柔与他走的极近,陈家也两次三番表现出想要结亲的意思。 可自从五哥儿身子败落后,陈家态度就冷了下来,三年前陈柔的哥哥陈根生考中了秀才,方士说要冲喜后,他舔着老脸上门议亲,却被陈家那老东西给拒了,言辞之间已经破看不上他们余家。 如今若是彻底只治好陈家老太太的咳疾,岂不是能叫陈家人刮目相看? 他一番思索下来,朝余茯苓道,“把孟丫头唤来。” 余茯苓本还想多与陈柔寒暄几句,听了余老爷子的话有些不情愿的朝外走去,对正在洗手的余娇语气不佳的道,“孟余娇,爷爷叫你过去。” 余娇不徐不疾的用巾帕擦了擦手,余茯苓心念一动,道,“你可知屋里的女子是谁?” 余娇摇了摇头,余老爷子唤她过去肯定是为了给人看诊,她并不做其他猜想。 “她是陈里正的女儿,十里八村数她长得最好看,兄长陈根生大前年还中了秀才,正是我小弟心仪的姑娘!若不是小弟身子不好,她早就嫁给小弟了,才不会轮到你!”余茯苓故意这般说,好叫余娇自惭形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十九章 配不上 “哦。”余娇听后的反应却极其冷淡,脸上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她走了两步后,回过头来,对余茯苓道,“你的意思是她嫌弃余启蛰的身子不好,才没有嫁到你们余家来?这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 “你……”余茯苓被余娇两句话怼的跳脚,气呼呼的道,“才不是这个样子!阿柔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余娇淡淡一笑,不置可否的往堂屋走去。 “这是五哥儿的媳妇,在医道一上很有天分,现在正跟着我学医。”见余娇走进来,余儒海笑眯眯很是慈蔼的介绍道。 陈柔看向余娇,朝她点了点头,柔婉一笑,“孟姑娘原来也是医者,女子行医倒是少见!” 她早就听说过余家给余启蛰买了个冲喜的媳妇,连亲事都没办,打心底,陈柔是对孟余娇充满鄙夷的,这种女子哪里配得上余启蛰?但是这两日村里人都在传言余家买来的这个冲喜媳妇是个会看诊的,她今日过来就是想瞧瞧这个女人到底会不会医术! 余娇朝陈柔微微颔首,坐在了余儒海身旁。 “你祖母的咳疾都有哪些症状?”余儒海问道。 “她夜间咳的尤其厉害,整宿整宿的睡不着,白日里倒还好一些。”陈柔道。 余儒海看向余娇,“你怎么看?” “看诊讲究望闻问切,病人不在,只是旁人口述症状,难免会有误差,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大夫不好乱开方。” 余娇站起身,“老爷子,饭菜都做好了,我去喊他们吃饭。” 陈柔面露尴尬之色,“您也知道我阿奶的腿脚不好,出不了门的,余爷爷,您就先帮我拿一些寻常治咳疾的药就行,等过几日我爹会带着阿奶去镇上看郎中。” 余儒海一听还要去镇上看郎中,这不是看不起他的医术吗?朝余娇喊道,“孟丫头,先不忙着吃饭,关于咳疾,你在书上都看过什么药方?” 余娇顿住了步子,回身对余儒海道,“老爷子,借一步说话。” 余儒海犹疑了下,站起身与余娇进了放药草的西侧间,“孟丫头,你有什么话非要避着人说?” “您当真要我给她开药方?”余娇懒得跟他说体面话,直截了当的道。 眼下也没有旁人,余儒海也不再装了,叹气道,“孟丫头,你不知我们余家和陈家的渊源,当年五哥儿中了小三元的时候,陈家上赶着巴结,三番两次都流露出想要跟五哥儿结亲的意思,可一知道五哥儿的身子毁了,就再也不提这茬,当初给五哥儿冲喜,本是不用买你来我们余家的,我厚着老脸去陈家求亲,却被泼了一场冷水,我咽不下这口气啊!” 余娇清浅一笑,“陈家老太太的咳疾我可以治,但是往后看诊的诊金,您分我一半。” “你要诊金?”余儒海脸色当即不好看起来,提钱可真是要了他的老命了。 余娇点头。 余儒海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孟余娇,你才看诊几日?就敢肖想着要诊金了!来余家看诊的病人都是冲着我余儒海来的,你以为你一个女人真的能给他们开诊开方吗?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老爷子,您想好了再找我。”余娇说罢,转身朝屋外走去。 余儒海的医术她已经摸了个清楚,她想要拿银子,不急于这一会儿,等余儒海治不了的病人找上门,她相信五成诊金这个条件,余儒海会接受的。 西侧间余儒海气的脸色铁青,恶狠狠的咒骂道,“这个贱丫头,真当自己华佗在世,尾巴翘上天了!真当离了你个臭丫头我就不行了!” 余儒海回身在药架上抓了些药草,紧绷着一张老脸从西侧间走了出来,朝仍坐在椅子上的陈柔露出个假笑,“我给你祖母包了几副治咳疾的药,每日早晚各一帖,你带回去先吃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章 作死 陈柔忙站起身,接过药,笑着道,“谢谢余爷爷,药钱多少?” “没多少钱,五十文,这些药先拿会去吃便是了,你这孩子真是见外。”余儒海的话格外虚伪。 “余爷爷说笑了,您既是郎中行医收取诊费便是应当的。”陈柔从随身带着的荷包里数出五十文放在了桌子上。 余娇回到东屋的时候,余茯苓正在余启蛰说话。 “阿柔来了,你快去堂屋跟她说说话,你们都许久没见了,阿柔又好看了许多!她身上的裙子也很好看!” “阿姐,我说过了,我与陈柔已无半分干系,咱们余家与她陈家早无瓜葛,她如何,都与我无关。”余启蛰面露无奈,再次重申道。 余茯苓却不死心,“小弟,当初你身子不好,强撑着连试三场,不就是因为跟阿柔约定了若是拿下案首,便去陈家提亲娶她?你该不会是变心了?孟余娇连阿柔的头发丝儿都比不上,我不信你会看上她!是不是因为你身子不好,你才故意远着阿柔的?小弟,只要你日后身子好了,中了状元,到时候还可以再将阿柔娶回家来的!” “够了。”余启蛰表情冷峻,“阿姐,你不要再胡乱猜想,我与陈柔已无可能,往后别在我面前再提起她的名字。” 余茯苓被他清冷的表情给吓到了,好一会儿才找补道,“不提就不提嘛,你怎么还跟阿姐发起脾气来了?” 说罢,便朝外间走去,正撞见回屋余娇,余茯苓气恼的瞪了她一眼,“都怪你,搅了小弟与阿柔的好亲事!” 余娇一脸莫名,怎么又怪到她头上来了?她算是听清楚了,分明就是陈家嫌弃余启蛰身子不好,余家才转头在孟家村买了她来冲喜。 陈柔离开后,余周氏从东侧间里走了出来,余儒海花了一下午时间,才将老妻给哄好,这会儿被余娇弄得一肚子气,忍不住与余周氏念叨道,“孟余娇那个臭丫头方才竟张口跟我要一半的诊金,真是反了天了!我余家花了银子买她来,管她吃喝,她竟然还敢打银子的主意!” 余周氏适时上眼药道,“那贱丫头就是个白眼狼,亏老爷您一直还都护着她,眼下她知道您看重她医术,仗着这点不知天高地厚,才敢说出这种话来,以后还不知道要作成什么样子!” 余儒海气的胡子微翘,“她敢!诊金的事她想都不要想!” 余周氏出主意道,“您就该冷着她,让她知道咱们余家根本没她什么地位,在咱们余家,她孟余娇甭想掀起什么风浪,有她一口吃的,就该知足了!” 余儒海思索了一会儿,也觉得是这几日来,自己对孟余娇的医术太过看重,才让她得意忘形,目光落在桌上的饭菜,余儒海道,“该吃饭了,你与二房说一声,今晚不准孟余娇吃东西!” 余周氏脸上浮现笑意,“老爷,您这就对了,这世上有些人,您越是对她好,她越是有恃无恐,不知感恩,得让她知道自己的处境,往后才好拿捏。” 余周氏起身去了灶房,宋氏正在盛汤,余周氏拿起一副碗筷,放回了菜橱里,道,“老爷说了,今晚不准给孟余娇饭吃,让她在屋子里好好反省反省。” 宋氏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低声询问道,“娘,好好的怎么不给孟丫头饭吃了?今晚上的菜还是孟丫头烧的呢,她年纪轻不懂事,要是惹了您生气,您别跟她一般见识。” 余周氏瞅着宋氏,皮笑肉不笑道,“她可不是惹了我生气,惹到你爹头上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借着老爷子的手,不过看了几次诊,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张口要银子,要作死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一章 鬼神之说 宋氏一脸茫然,在余周氏离开后,赶忙将汤碗盛好,端到堂屋去,就回了东屋。 喊了余茯苓和余启蛰去堂屋吃饭后,宋氏进了侧间,对余娇问道,“孟丫头,你跟你爷要诊金了?” 余娇不急不缓的点了点头。 宋氏坐在了床边,“傻丫头,你怎么能跟老爷子张口要诊金呢?他让你跟在身边学医已是荣幸,你可不能有要诊金的念头,方才奶说你爷他气坏了,放话不准你吃饭了,你快跟我去给你爷赔个不是,认个错。” “不准我吃饭?”余娇面色淡淡,“宋婶,你去吃饭,这个错我不会认的,诊金我也不会松口。” 她需要银子傍身,余家不是她久留之地,要诊金是早晚的事,早一点张口,余儒海就能早一点知道她的态度,她也能更早的争取到属于自己的利益。 “你这孩子怎么就那么倔呢?”宋氏无奈,又在屋子里呆了好一会儿,见余娇没有转变的念头,才起身去了堂屋吃饭。 在宋氏离开后,躺在外屋的余梦山朝余娇喊道,“孟丫头,你过来。” 余娇从侧间走了出来,余梦山递给余娇一块馍馍,道,“去灶房拿双筷子,咱们一块吃。” 余娇心中一暖,摇了摇头,“您吃,我不饿。” 将馍馍放回余梦山的碗里,余娇起身去了屋外,堂屋里灯火通明,余家众人都坐在桌子旁用饭,余娇瞅了一眼,往院门外走去。 青屿村后是连绵的大山,五月的夜晚月朗星稀,能看见远处黑黝黝的大山,余娇绕着余家四周走了一圈,她对青屿村并不熟悉,怕走得远了会迷路,散了一会儿步,就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 清凉的晚风伴着野草野花的淡香,吹在身上还是很舒适的,余娇托腮望着天上的星空,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划拉几下,画了几个奇异的卜算符号。 她唇齿微动,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易留不易走。”回首望了一眼余家的院门,余娇杏眸微眯,看样子还得留在这里一段时日。 用树枝将地上卜卦的符号随意涂抹掉,身后的院门发出咯吱的声音,余娇回身,余启蛰清瘦干净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后,他从门内走了出来。 “怎么?担心我会跑?”余娇嬉笑着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在离余娇三步远的距离处停下,“你想走?” 余娇看着他的双眸,“原是不想的,后来又想了,不过一时半会走不了了。” 余启蛰袖口微动,从里掏出一块馍馍来,递向余娇。 余娇看着他手心里的馍馍,勾唇笑了起来,抬手接过,将馍馍塞进了嘴里,“够意思!放心,我迟早会离开余家的,不会影响你以后娶陈家姑娘。” 余启蛰听她如此说,不想再费唇舌去解释与陈柔之间的事情,只道,“你要诊金是为了离开余家?” 余娇咽下嘴里干涩的馍馍,又咬了一口,“是也不是,反正有银子傍身总是好的,这世上什么都不可靠,只有银子最可靠。”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沉默了许久,面前这个孟余娇实在太过陌生,不论是神态还是说话的语气都与从前那个孟余娇相去甚远。 想起在书上看过的一段话,余启蛰沉寂良久后,突然出声喊道,“孟余娇!” “嗯?”余娇回过身,看向他。 余启蛰却没了下文,书上曾写,若是一个人被鬼灵附了身,骤然大呼这个人的名字,她是不会有回应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二章 窑子去处 余启蛰忽然间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枉读圣贤书,竟也信了鬼神之说。 余娇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便道,“你想身子好起来吗?” 余启蛰点头。自然是想的,怎么不想呢?若是身子康健,他这一声还有许多可能,若是余生都是这个样子,那他活下去,也不过是虚度时间。 余娇看着他好看的桃花眸,想了想,“你先前也算是救过我,罢了,我这个人还是极重因果的,在离开余家之前,我治好你的身子。” “你能治好?”余启蛰脱口而出,这些时日虽然见过余娇看诊,但是对她能治好自己身子的话,余启蛰还是不怎么相信的。 余娇将最后一口馍馍吃完,“现在还不能,得再等一等,我需要找些药材。” 余启蛰轻嗯了一声。 余娇看着他平静的神色,“你不信我?” 余启蛰没有做声,倒也不是不信,只是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本就不靠谱,他只信自己。 “我不轻易说大话,说了肯定会做到的。”何况这也算不得是什么大话,余启蛰虽然有娘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但并不是他身子败落的原因,原本想着小小的一个山村人家,不过是一地鸡毛,可没想到还有血亲相煎这种事,这也是余娇动了想要离开余家念头的缘故。 “好。”余启蛰低声应道。 余娇从石头上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你的身子不易受凉,快回房。” 一连好几日,余儒海都横眉冷对余娇,余周氏和三房赵氏因此气焰更甚,变着法的找余娇麻烦。 宋氏原本还担心余娇不服软的脾气,会受不了跟赵氏再起冲突,但没想到余娇这次乖巧的很,不管余周氏和赵氏怎么找茬,她始终都躲着,倒还勉强相安无事。 这一日,余谨书和余谨言要从城里的书院沐休回家,一大早赵氏就起来洒扫庭院,将小院收拾的干干净净,余汉山还特意去镇上割了肉回来。 余周氏也早早的放了话,不准余娇离开三房的东屋,更不准出现在余谨言的面前。 余娇乐的自在,躲在余启蛰的房间里专心练字,余樵山这几日已经将余娇画出的假肢做了出来,余娇将上次余启蛰给她逃离余家用的四十文钱给了余樵山,还有几副假肢安装衔接的金属配件图,让余樵山去镇上找个铁匠铺子,试着能不能做出来。 晌午的时候,小院里热闹了起来,余谨书和余谨言带着同窗好友乘着马车回到了余家。 赵氏不停歇的笑声和说话声,几乎能传遍半个村子。 托了余谨言和余谨书的福,晌午饭余娇也蹭上了肉汤,虽然只有两块根本没有肉的骨头,但是余娇也嗦的井井有味,用馍馍泡着肉汤,狠狠的解了一把馋。 吃过饭后,余娇在余启蛰的房间里练字,余启蛰在一旁安静看书,东屋的沉寂与小院内的热闹有些格格不入。 只是这种沉寂并没有维持多久,余娇就被赵氏亲自给叫到了堂屋。 “你个死丫头,待会进了堂屋给我老实点!要是再勾引我们家谨言,惹出什么乱子来,窑子就是你的去处!”赵氏恶狠狠的盯着余娇,再三警告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三章 疽病 余娇跟着赵氏进了堂屋,余儒海站了起来,笑着朝余谨书的同窗道,“这是我们家五哥儿的媳妇孟丫头,也会些医术。” 余谨书瞧见余娇,用肩膀撞了撞一旁的余谨言,戏谑的道,“她什么时候会医术了?二房竟还留她在家里,真是不嫌丢脸!” 余谨言眉心微蹙,垂下眼睑,不愿去看余娇。 余谨书的同窗穆念九微微颔首,不懂为何提到自己叔父得了疽病,余老爷子为何突然叫了个女人进来,就算这女子会医术,难不成还能治疽病? 余儒海此刻与前几日判若两人,和蔼的对余娇道,“这是谨书的同窗,他叔父患了疽症,你也来听听症状,看看可有合适的药方可以医治。” 余娇表情冷淡,找了张凳子坐了下来,直接看向余谨书的同窗问道,“你叔父背上疮头是不是如粟米状一般?指压疼痛如何?舌红无苔还是舌红苔白,亦或者舌淡苔薄白?疮面溃烂后浓水如何?”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余娇这一番问话,令穆念九眸光发亮,家中为叔父请了不少大夫,穆念九对他叔父患疾的病况还是知晓一些的。 他出声答道,“我叔父背上所长之疽确是粟米形状,疼痛剧烈,疮面溃烂后,出脓不畅,婶娘常帮用手帮叔父挤疮脓,但是那些疮并不结痂,反而会更加肿胀疼痛,叔父这半年里一直饱受疽症之苦,敢问孟姑娘可有解救之法?” 余谨书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低声疑惑道,“谨言,她真的会医术啊?” 一直不愿去看余娇的余谨言,此刻也抬起头来,视线落在了余娇的脸上,脑海里瞬间浮现那晚孟余娇轻浮放浪的样子,瞳孔中闪过厌恶,立时收回了视线。 余儒海也看向余娇,疽病并不好治愈,往往反复发作,还会引发其他病症,镇上和城里药铺的大夫也没有一个敢说自己能治好疽病的,他所知的附近一个村子里患疽病的男人,就是被疽症折磨得不行,最后跳河死了。 若是真的能治好疽病,余家这次便真的要扬名了。 余娇瞥向余儒海,对上他希冀的视线,余娇满怀深意的笑了笑。 余儒海嘴巴动了动,问出声道,“孟丫头,你若是真有方子可治,定要说出来,余下的我们都还可以商量。” 听了余儒海的话,余娇收回视线,用平平无奇的语气道,“能治,不过需要亲眼见了病人身上的疽疮,才能开方。” 穆念九神情激动,“当真能治?” 余娇站起身来,淡淡道,“若是想治,明日带着你叔父过来。” 再无多余一句废话,余娇转身朝堂屋外走去,径直回了东屋。 “成,我明日便带叔父过来,到时还劳烦孟姑娘费心为我叔父诊治!”穆念九不敢再质疑,反正叔父已经看了许多大夫,也不差这一个,若是真的能治好,皆大欢喜,叔父肯定会记住他这份孝心。 “谨书,谨言,我要回家告诉叔父这个好消息,就先告辞了!”穆念九站起身,朝余儒海鞠了一躬,“余爷爷,明日我带叔父过来,多有叨扰,实在是麻烦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四章 纠缠上你 “不妨事,不妨事,念九你跟谨书谨言都是同窗,只管带你叔父过来,无须客气。”余儒海一脸慈爱的道。 将穆念九送出门后,余谨书回到堂屋,朝余儒海问道,“祖父,孟余娇当真能治疽病?她不会是在说大话?还有,她什么时候会医术了?” “孟余娇的确会些医术,她既说疽病能治,应是能治的。”余儒海回想了下,这些时日,孟余娇但凡放话说能治的病,似乎都开出了方子,应该不是在说大话。 余谨书仍对余娇会医持有怀疑,不无担忧的道,“祖父,您也知道穆家不是平头小户,是青州穆家旁支,他的叔父在青州那边更是有好些关系匪浅的故交,穆念九能去县学便是他叔父的关系,若是能治好他叔父的疽病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治不好,岂非耍弄人玩?到时便是穆家不说,心里定然也不会高兴的。” 余儒海正是知道穆家的背景,才想上赶着讨好,若是能医治好穆念九的叔父,往后两家的关系定然能更上一层,等秋闱青州府试时,穆家也能帮忙照看着些余谨言。 “我去与孟余娇谈谈。”余儒海也怕万一有个闪失,结不成善缘反倒结恶,顿时坐不住,起身上东屋找余娇去了。 “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祖父怎么没将孟余娇给赶出家,还留着她作甚?”余谨书一脸不解的问道。 赵氏提起余娇来,就是一脸厌恶相,“那贱丫头被你爹一顿好打,差点没气,你奶本来说要将她扔山上喂野狼,谁知那贱丫头命大,人醒过来了,还说自个以前在京城跟人学过医术,你爷最是看重医术,不舍得将人给撵走,就这么留下了。” “她当真会医术?”余谨书追问道。 若是放在寻常,赵氏指定会说孟余娇哪里会什么医术,但此刻关系重大,也不敢胡说八道,便将余娇曾经救治同村的周槐,还有张庄患痫病的男童絮絮叨叨的讲了一遍。 余谨书听完后,若有所思的道,“这么说来,她应是真的会医术,只盼着她真能治好念九的叔父。” 赵氏此刻心情格外矛盾,又盼着余娇能将人治好,又怕她治好后,在余家又要风光无限,嘚瑟嚣张。 她看了一眼余谨言,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谨言啊,明日你躲着些那贱丫头,免得她又缠上你。” 余谨言点了点头,站起身来,“娘,我累了,先回房休息了。” 赵氏看着他俊朗的身姿,愈发害怕孟余娇贼心不死,还惦记着她家四哥儿,想着明日一定得打起十二分小心,一刻不停的盯着孟余娇,不能再让她跟谨言纠缠上。 回过神来,她又想到刘家姑娘退亲的事儿,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张口跟余谨书说。 余周氏看出赵氏的心思来,缓缓开口道,“谨书,你过来,祖母有话跟你说。” 余谨书坐到了余周氏跟前,拉住了余周氏的手,笑嘻嘻的撒娇道,“祖母,您可是想我了?” 余周氏笑了笑,“谨书啊,祖母与你说件事,你先莫要动气。” “好,您说。”余谨书性子活泛,嘴巴又甜,一向讨余周氏的欢心。 “刘家来退亲了,等过了秋闱,祖母再让媒婆给你说个好姑娘。”余周氏拉着余谨书的手,慈爱的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五章 好亲事 余谨书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回头看了一眼赵氏,赵氏忙心虚的低下头。 余谨书沉声问道,“刘家来退的亲?为何好端端的突然退亲了……” 余谨书见过刘家姑娘一面,长得清秀可人,举止大方端庄,因自幼跟着她爹刘举人学习诗书礼仪,颇有大家闺秀的气质,非举止粗俗的村野乡姑能比,余谨书还是很中意这门亲事的。 余周氏叹了口气,正想找些说辞好好安抚下余谨书,那厢赵氏已经沉不住气道,“是她娘刘张氏亲自来退的亲,刘举人瞧上了今年童生试榜上的一个秀才,我前几日跟人打听了下,刘家姑娘已经跟那个秀才议亲了。” “什么秀才?我不同意退亲!”余谨书豁然站起身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毕露,面色铁青。 “谨书啊,你先冷静下,刘家铁了心的要退亲,根本没给咱们家留有余地,闹得村子里人尽皆知,刘家姑娘的庚帖被要回去了,这门亲事已经退了,你好好读书,将来咱们再物色一门好亲事便是。”余周氏安抚道。 余谨书脸色依旧难看,他一向好面子,摊上被人上门退亲这种不光彩的事,只觉格外有伤自尊,负气转身朝屋外走去,边走边道,“我倒是要去刘家问问,他们看上了哪个秀才,刘举人自诩读书人,怎么能做出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来!” 赵氏赶忙走到余谨书身边,一把拽住了他,“你闹什么闹?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你若是争气,能中个秀才,刘家又怎会上门退亲?” 余谨书捏着拳,咬牙道,“不就是个秀才,不就是个秀才……我迟早能中!” 赵氏心中气闷,尤其是想到那日刘张氏来退亲时说的那番话,忍不住道,“你都考了三年了,一个童生也没捞着,若是能像二房那个病秧子,考个榜首回来,你娘我也能风光一回,哪至于被刘家说你这门亲事当年全都是看在三房那个病秧子的份上才成的!刘张氏当着全村人落咱们三房的面子,你倒是给我争口气啊!” 余谨书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脸色阴沉,嘴硬道,“我与刘家的亲事又关他二房什么事?余启蛰再能耐,不还是个病秧子,连考场都下不得,说不定哪日就咽气了,我与他比什么比?” 余周氏望了一眼堂屋外,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胡说什么浑话?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就是个刘家姑娘,闹什么闹?没了这门亲事往后还有张家姑娘李家姑娘,我打算跟你爷商量商量,花银子让你也去县学,今年秋闱你和谨言都能下场,到时你若能中个举人回来,自有他刘家后悔的!” 赵氏神情激动,喜不自禁的道,“娘,您让谨书也去县学?” 余周氏点了点头,“家里攒的银子还有一些,等秋收后再卖些粮食,到时便让谨书也去县学,拿个县学的童生名额,谨书便也能下场今年的秋闱了。” 赵氏拉了余谨书一把,道,“还是你奶疼你,往后好好读书,别再想刘家的那门亲事了,等中了举人,还愁没有比刘家更好的姑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六章 白日梦 余谨书心里仍旧耿耿于怀,不过家里愿意花银子送他也去县学,这个消息令余谨书的脸色缓和了几分,“谢谢祖母。” “你和谨言一定要好好读书,祖母不希望你们留在这穷山村里一辈子。”余周氏看着余谨书,眼里满是殷切的期望。 余谨书避开余周氏的目光,敷衍道,“我晓得,平日里读书没少下苦功夫,但科考的事谁说得准。” 赵氏在一旁帮腔道,“娘,您放心,谨书和谨言近来读书都很用功的。” 余周氏看着余谨书道,“不光要用功,也要用心。” 余启蛰点了点头道,“祖母,我先回房了。” 余启蛰离开后,赵氏也赶忙回了西侧间,一进屋就迫不及待的跟余汉山道,“娘说要花银子让谨书也去县学。” 余汉山瞪大了眼睛,一脸高兴,“娘真这么说?” “娘当着我和谨书的面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赵氏一脸得意的道,“这下谨书和谨言都能秋闱下场,说不准真中个举人回来,咱俩可就是举人老爷的老子娘了。” “少做白日梦了,举人老爷是那么好中的?”余汉山琢磨了会儿又道,“先前送谨言去县学,家里的银子不是都花的差不多了?娘从哪弄银子送谨书去县学?” 赵氏小声道,“咱娘的话哪能全信,家里银子都她手里把着呢,娘说等秋收再卖点粮食,银子就能凑得差不多了。” 余汉山往东屋睨了一眼,“这事儿老大夫妻俩不知道?” “怕什么?他们知道了又能怎么着?难不成还想把余知舟也送到县学?痴心妄想!咱娘才不舍的给他们大房花这个银子呢!”赵氏一脸不屑。 余汉山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如今谨言在县学,要是谨书也去了,老大夫妻俩跟着闹怎么办?你跟咱娘说一声,等谨书进了县学,再跟家里人说,免得节外生枝。” 赵氏小声嘀咕道,“娘就疼咱们,老大他们闹就能把余知舟送去县学了?咱娘心里明镜一样,就疼咱们三房,再说就老大夫妻俩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性子,哪敢跟咱娘闹腾,你就把心放肚子里。” 就在这时,西侧间的屋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余汉山赶紧用胳膊肘碰了碰赵氏,示意她闭嘴。 房门被叩响,赵氏拉开屋门,见是张氏站在外面,不免有些心虚,“大嫂,你有事?” 张氏站在屋外,“雪茹,三哥儿到现在还没回来,你能不能帮我问问谨书,他知不知道知舟做什么去了?” 大房余樵山夫妇有两儿一女,女儿余甘草已经嫁人,大儿子余知行也已经娶妻生女,只有小儿子余知舟年纪尚轻,在余家排行老三,与余谨书一样都在城里的书院读书。 赵氏见张氏脸色如常,似乎没有听到方才她说的那些话,才放下心来,忙笑着道,“我去问问谨书。” 张氏等在门外,一会儿余谨书从里间走了出来,“大伯母,知舟说他有点事,晚点再回家。” “知舟有没有说是什么事?”张氏担心的问道。 余谨书摇了摇头,“没听他说,不过……”余谨书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知舟最近跟书院一个游手好闲的书生走的有些近,从书院回来的时候,我见知舟和那人一块走的,也不知去做什么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七章 五成把握 张氏听后,心里冷笑,但是面上不显,“知舟一向老实,应该不会跟人瞎胡混,等他回来,伯母问问他。” “大伯母,您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也是担心三弟。”余谨书忙撇清干系。 张氏点头,“我省的,谨书,你是兄长,平日在书院帮大伯母多照看着些知舟。” “大伯母您放心,我们亲兄弟,自然会互相照看着。”余谨书应对如流的道。 “谨书是个懂事的。”张氏夸赞了一句,转身离开,回到西屋,面色变得低沉,对正在逗弄小孙女的余樵山道,“我刚才隔着屋子,听赵雪茹说咱家知舟还有县学的事儿,咱娘该不会要把余谨书也送去县学?” 余樵山擦了擦小桔梗嘴角流出的口水,“年前把谨言送去县学,家里的银子都花光了,你别瞎捉摸。知舟被什么事儿耽搁没回来?” “应是跟书院的同窗出去了,晚点回来,余谨书又奸又滑嘴里没半句实话,还在我面前说咱家知舟的坏话,说知舟交了一个游手好闲的同窗好友,咱们自家孩子我还不清楚?” 张氏说到这里,气从中来,“唉,这两个孩子怎么都随了你的性子,全都老实巴交的,但凡多点心眼,能讨老婆子欢心,在家里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说这些做啥?没坏心眼踏踏实实的不也挺好的吗?”余樵山捏了捏怀中的小桔梗,“乖孙女,爷爷说的对不对呀?老实正干比什么都强是不是?” 三岁的小娃娃听不懂自家爷爷在说什么,咯吱的笑着点头,挥舞着小手去抓余樵山长满胡茬的下巴。 赵氏从余樵山怀里抱过小桔梗,慈爱的笑道,“来,奶奶抱抱,她哪能听懂你在说什么!要是咱娘真偏心把谨书也送去县学,反正我这回是绝对不依的。” 余娇回了东屋后,又进了余启蛰的房间继续练字,余儒海跟了过来,假装若无其事的问了问余梦山身体如何了,没说两句话,就迫不及待的进了余启蛰的房间。 “孟丫头,练字呢?先别写了,你来,咱们商量下明日看诊的事。”余儒海硬挤出伪善的笑容来,用和蔼的口吻道。 余娇手中笔未停,头也没抬,“您有什么要商量的不妨直说。” 余儒海没想到余娇这么不给面子,两人先前算是没有直接撕破脸皮,在余娇身上他尚有利可图,余儒海看了余启蛰一眼,见他仍专心在看书,便勉强笑道,“也没什么,就是那个疽病,你真有方可医?有几成把握能够医治好?” 余娇落下最后一笔,吹了吹刚写好的字,放下手中的狼毫笔,轻嘲一笑,抬眼看着余儒海道“五成把握。” 余儒海脸色一变,不无担忧的道,“只有五成?” 余娇不缓不慢的道,“诊金有我五成的话,便是十成把握,没有诊金的话,那就没有喽!” “你……”余儒海被气得差点口不择言,就要骂余娇,不过还是按捺下了被戏耍的羞恼,只是脸上笑意不复,“孟丫头,你已经嫁到我们余家来了,一个女人要什么银子?家里又不缺你吃喝!我们老余家一直都是你奶掌家,启蛰爹和你大伯三叔他们挣的钱都是放在你奶手里,你若是真要用钱,到时我自会给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八章 涉世未深 余娇不是涉世未深的小丫头,听余儒海画大饼的好话就真的信了,钱这个东西,任何时候都是放在自己手里,才踏实有底气。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圆满的事情,名利双收您都要,不觉得太贪心了吗?”余娇淡淡道,“诊金的事情没得商量,您不必多费口舌。” “好,好得很。”余儒海怒极反笑,没想到余娇这么不识体面,连句成年人间婉转体面的话都不说。 “五成诊金我可以给你,不过当初我余家买你花的银子,你先还回来。”余儒海也不再拐弯抹角,与余娇斤斤计较道。 这话正合余娇的心意,便是余儒海不提,她迟早也要提身契的事情。 余娇点头,“成。” 她这么直接应下,余儒海心下又有了其他猜想,这些日子余娇不止一次的表露想要赎去身契离开余家,余儒海琢磨余娇要诊金,该不会是想要攒钱离开余家,守着这么一颗能扬名的摇钱树,他哪能放她走? 不过身契就在他手里,赎身的银子多少才够还不是他来定,余儒海打定了主意,既不给余娇诊金,也不会将身契给她。 余启蛰虽然目光一直在书上,但两人的对话一直都听在耳朵里,心中已经确定,刚入余家木讷胆怯的孟余娇或许只是她装出来的一层外衣,如今这个犀利直接,无惧无畏的孟余娇才是真实的她。 只是这样聪明伶俐的一个人,为何会做出先前那种没脑子的事来?就这般害怕给他这个病秧子守寡麽? 余儒海离开后,余娇将今日临摹的字张整理好后递给了余启蛰,“五哥儿,我的字可有进步?” 余启蛰听到‘五哥儿’三个字,耳尖动了动,明明再正经不过的称呼,怎的她唤起来,就这般甜腻软糯? 余启蛰面无表情的接过,翻看了下,缓声道,“才练几日,能有什么长进,读书写字总是要费些功夫的。” 没得到夸奖,余娇也不气馁,反倒说,“我又不是读书人,写出的字能看懂就行了,便是练一辈子,也写不到像你那般好。” 余启蛰放下字张,从书案上又抽出了一副字帖,递与余娇,“换着写。” 余娇翻看了下被用浆糊装订成册的字帖,里面写的是百草药名,厚厚一沓,也不知余启蛰什么时候写好的,她瞧了一眼余启蛰清隽俊美的面庞,轻声道,“有心了,谢谢。” 余启蛰脸上看不出什么神色,只是道,“你说要医治好我的身子,投桃报李。” “你不是不信我能治好你?”余娇记得前几日她说能治余启蛰身子时候,他分明是不信的。 余启蛰垂眸继续看书,淡淡说道,“我现在信了。” 余娇看着他鸦青如剪羽般的睫毛在脸颊上落下的两片剪影,纤长浓密,只觉格外好看,病态孱弱的俊秀侧颜倒是真有几分病似西子胜三分的味道,眼下尚且年少青涩,却也能观摩出几分日后的风采,虽只是名义上冲喜的郎君,但是瞧着也是赏心悦目的,她也算是白白占了人家这么一个大好少年才俊的便宜。 余娇想到这里,笑了笑,“余启蛰,若是我医治好你,今年秋闱你下场能夺得第几名?能不能中举人?” 余启蛰抬头看向余娇,桃花眸沉静内敛,“下场试了才知道。” “你中了举人,在余家说话应该就有分量了?”余娇浅笑道,“秋闱之前我帮你调理好身子,等你中了举人,帮我离开余家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十九章 娶了我如何 身契是个麻烦事,余娇能猜出,就算她诊金真的赚够了赎身的银子,余儒海也未必会将身契还给她,他若是真的无赖起来,余娇也是没有法子的。 余启蛰眉头轻皱,两道浓墨般的剑眉将眉心挤出一道轻轻的褶皱,眸色冷淡,有种异于平常的冷漠感,他看了余娇好一会儿才道,“既然你这么想离开,我身子若好了,便如你所愿。” 余娇没察觉余启蛰的不快,笑呵呵的道,“那我过两日便去后山上找找药材。”她低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到八月中还有两月余,给你调理身时应是够用了,你要好好读书啊,等日后中了举,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去过我的潇洒日子,你娶你的陈柔姑娘。” 余启蛰看着余娇脸上的灿烂笑容,心中的不舒服更甚一些,垂眸不愿再说什么。 晚间的时候,余知舟回了家,见余娇仍在,他与余谨书他们的反应并不同,整个人流露出忐忑不安,缠着他大哥余知行问了好些跟余娇有关的,知道老爷子因为看重她的医术才没将人赶走,渐渐放下心来。 吃晚饭的时候,余娇光明正大的出现在了堂屋的饭桌上,自从前几日与余儒海因为诊金的事情被罚不准吃饭后,都是宋氏借着给余梦山端饭的时候多拿一些吃食,捎带给余娇。 因着中午宴请了余谨书的同窗,有不少剩菜,所以晚饭还算丰盛,几个哥儿都在,赵氏和余周氏也难得的和气,谈笑声不断,余娇一直埋头吃饭,并未插嘴他们中间。 只是有道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余娇抬头的时候,看见余知舟躲闪的目光,抿了抿唇,眯起清澈莹润的杏眸。 用过饭后,三房几口人在堂屋陪着老爷子老太太其乐融融的吃茶,余娇和宋氏去了灶房洗刷锅碗。 收拾好灶房后,余周氏开始给几房的人少洗澡水,让余娇回房歇着。 余娇出了灶房,院中站着一个黑影,瞧见余娇出来,黑影张望了下堂屋,见没人出来,朝余娇招了招手。 余娇定睛看了看,才在昏暗的光线下辨认出黑影是余知舟。 余娇脚步顿了顿,朝余知舟走了过去。 余知舟语气轻柔的道,“孟姑娘,你还……好吗?那日是我乱出了主意,害了你,你心里若是怨我,自是应该的,实在是我莽撞了。” 天空只有寂寥的几颗星星,云彩遮住了弦月,小院格外昏暗,余娇漆黑的眸子看着余知舟闪烁了下,没有作声。 余知舟看不真切她的神情,自顾自的继续解释道,“孟姑娘长得清丽可人,我以为四弟对你有几分情谊的,原是我想错了,叫孟姑娘受了委屈,我也是心疼孟姑娘这般好的年华,却要日后为五弟守活寡,才说了先前那般浑话,让你受了这么多的委屈,我在书院这些时日,一直忧心着孟姑娘,自责不已。” 余娇唇角噙起一抹轻笑,听了余知舟这些轻柔安抚的话语,内心却毫无波澜,先前孟余娇正是听了余知舟的有心挑拨,才豁出去勾引余谨言,若不然,那般年轻鲜活的一条生命,也不至在蓓蕾的年纪活生生被打的香消玉殒。 她从容平静的朝余知舟说道,“既如此,不若你去与老爷子说,娶了我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章 蠢笨好糊弄 从东屋出来,原准备去净房的余启蛰,刚巧听到余娇的这句话,昏暗中,他清隽疏秀的眉目微沉,眸中更是寒星点点,有种不符年龄的慑人。 余知舟听了余娇的话一脸慌乱,僵硬的笑道,“孟姑娘莫要说笑了,知舟自知配不上你,五弟是不世之材,四弟亦卓尔不凡,唯独我却样样拿不出手,孟姑娘貌美心善,当配人中龙凤,我是万万不行的。” 余娇听得暗自冷笑,这余知舟的嘴巴倒也是厉害,原身孟余娇便是被他这般吹捧鼓动才做了那样的事,只可惜她不是原来那个十四岁不知世事的小姑娘,一眼便能看透他的花花肠子。 靠在门旁的余启蛰不想再听下去,转身回了屋,院内说话的两人都未曾注意到他。 “三哥儿说的什么话?何必这般贬低自己,说这些个冠冕堂皇的话,不过是不想娶我罢了。”余娇冷嘲道。 余知舟微微怔愣,以孟余娇蠢笨好糊弄的性子,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他忙辩解道,“孟姑娘想差了,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余娇打断了他的话,懒得再继续应付下去,直白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不过是怕我将你唆使我纠缠余谨言的事情说出去,我既先前没有说出去,往后也不会乱说,不过……” 她盯着余知舟,冷冷警告道,“你也莫要再当我是个傻子好糊弄,以后休要再乱动什么心思使在我身上,否则,再想这么独善其身,可就没有这般容易了。” 余知舟面上一阵尴尬,还未想好说辞,余娇已经转身回了房里。 翌日一早,穆家的人就登门了,幸而宋氏五更天便起身做好了饭菜,余家人刚刚用了饭,余儒海亲自将穆家的马车给迎到了院里。 穆家来了七八个人,余谨书与余谨言都等在院内,先与穆念九打了招呼。 “叔父,我们到了。”穆念九恭敬的朝马车内说道。 有下人撩开了车帘,搀扶着穆念九的叔父从马车上下来,余儒海忙上前道,“快,屋里请。” 穆念九的叔父衣着贵气,虽已四十余岁,但模样斯文,并无一般富豪乡绅的粗俗气,只是面有倦色,他朝余儒海微微颔首,由下人搀扶着进了堂屋。 都在椅子上坐下后,余儒海忙让人去唤余娇过来,他则忙着与穆念九的叔父套近乎。 “时常听念九提起他的叔父,说是镇上有名的善人,果然瞧着便十分和善。”余儒海笑吟吟的道,“你们可用了早饭?若是没有,我让妇人们去烧些饭菜。” 穆衍身体不适,背上的疽疮瘙疼难受,故敷衍的扯了扯唇角,“已经用过了,余大夫不用客气。” 余儒海还想再寒暄几句,穆衍已经不耐,他被疽疮折磨时日已久,原本和善的脾气也被磨得易躁起来,长奎县有名的大夫悉数看遍,就连青州的大夫也曾找来过,却始终不能根治背疽之疾。 他本就不信余家这种乡野土郎中能治背疽,穆念九费了多番口舌,顾念在是他侄儿同窗的份上,穆衍才屈尊劳车来这一趟。 “听念九说余大夫能治我身上的顽疾,还是请余大夫先观症开方。”穆衍催促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一章 蠢笨做法 余儒海干咳了下,掩饰自己的尴尬,拿出搁置在一旁的脉枕,放在穆衍的手腕,将手搭在了他的脉上,“我先给穆老爷把个脉。” 不一会儿,余娇来了堂上,余儒海收了手,笑着与穆衍道,“这是我们家五哥儿的媳妇,会的一手好医术,穆老爷不妨也让她看看。” 穆念九的叔父穆衍微微蹙蹙眉,掀开眼皮瞥了余娇一眼,脸上有不悦之色,“这世上女子行医者寥寥无几,余大夫倒是好福气,只是我这病,女子来看,着实不便,就不多打搅了。” 说罢,穆衍站起身来,一旁的下人忙去搀扶,朝门外走去。 余儒海一脸尴尬之色,出声道,“穆老爷慢走,您今日是来瞧病的,我孙媳妇既是医者,自然无男女之别,何必急匆匆的走,不如让我这孙媳妇儿给你瞧一瞧。” 余谨书赶紧给穆念九使了个眼色,穆念九忙出声道,“是啊叔父,来都来了,您先瞧了病再走。” 穆衍回首冷冷瞥了自家侄儿一眼,来之前他可不知给他看诊的是个小姑娘,若是知晓,怎的也不会上这余家来, 他斥责道,“你也跟着胡闹,我穆家的规矩都忘到狗肚子里了!还不快跟我回家!” 穆念九浑身一凛,他平日里对自己的这个叔父是又敬又怕,穆衍虽然平日里和善,但不怒自威,在穆家说一不二,穆念九一向害怕他冷脸。 见叔父已经出了堂屋门,穆念九一脸无奈,追了上去,劝阻道,“叔父,不管是男是女,治好您的病才是要紧的,那位余家媳妇儿说了她有方子能治您的疽病,您都被病痛折磨这么些日子了,就让她试一试,算是侄儿求您了。” 穆衍冷哼一声,抬手点了点穆念九的脑袋,气道,“你这里怕是长了一颗猪脑袋,这世上哪有女子会行医?青州的大夫都治不得,她一个乡野女子就真能开出方子来?我知你是忧心我的病,又顾念着同窗的情谊,可焉知人家图谋的是什么?不过是糊弄你年轻不经事,想挣些银子罢了,这种人家往后还是莫要再有往来了!” 穆衍一脸不耐,后背瘙痒得厉害,他忙让身旁的下人,隔着后背的衣裳帮他抓挠,可一抓又疼痛难忍,气的一把拂开下人的手,往马车上去。 穆念九被劈头盖脸的斥责了一番,站在院内,仍是不肯死心,苦苦规劝道,“叔父,余家人万万不会拿此做儿戏的,侄儿着实心疼您被病痛一直折磨,咱们就姑且试一试,万一那姑娘手中真有良方,能治好您的病症呢?” “上车!”穆衍在马车内冷声喝斥道。 见再无规劝的可能,穆念九回身看了一眼余家人,一脸沮丧的朝马车行去。 跟出来的余娇缓缓出声道,“穆老爷又何必这般看不起女子?这世上并非只有男儿优秀,你要是怕我余家诓骗诊金,大可不必,我孟余娇敢放言,若不能根除你穆老爷的疽病,分文不取!” 马车内并无任何声响,余娇走近几步,继续道,“穆老爷若只因我是女子,而不愿让我看诊,那我只能道一声可惜,穆老爷实在蠢笨,被病痛折磨也是自己不愿给自己机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二章 疏风活血 马车外的小厮厉声斥道,“大胆!你这乡野村姑竟敢辱骂我们家老爷,好没规矩!” 余儒海也吓了一跳,狠狠的瞪了余娇一眼,低声斥责道,“作死呦,你怎么跟穆老爷说话呢?还不快赔不是!” 车帘被从内撩开,穆衍露出半张倦怠黑沉的脸来,余儒海生怕余娇方才的话得罪了他,低头哈腰的说,“我这孙媳妇粗鄙不堪,一向不会说话,还请穆老爷莫要见怪,我定会狠狠责罚她。” 穆衍没有理会余儒海,而是斜睨着余娇,低声道,“你这女子倒真是胆大,想用言语激我上当?我可不是毛头小子,听你三言两语便受激。” 言毕,他放下了车帘,穆念九不敢再多说什么,他正要撩车帘进马车,帘子又被从内撩开,一抬头瞧见自己的叔父脸色又难看了几分,穆念九瑟缩了下。 穆衍越过穆念九,冷冷的瞧着余娇,再次说道,“不过,你既敢说这种狂悖之言,我便如了你的心思,但你若诊治不好我的疽病,我可不会顾及念九的同窗之谊,今日便砸了你们余家看诊的招牌!” 他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刚刚抬手一抓,背上的疽疮竟又破了一颗,流了一手的血脓,躁疼不已。 余儒海又怕又气,恼恨余娇不该如此狂妄,把穆家老爷给狠狠得罪了,若真砸了他余家的招牌,他往后在村子里还如何行医。 余娇却不慌不忙,招呼穆衍下车回屋里看诊。 穆衍由下人扶着又下了马车,余娇直接将人带到了堂屋西侧的药草间里,把余家的女眷都关在了房外。 “还请穆老爷宽衣。”余娇并未先号脉,直言道。 穆衍瞅了余娇一眼,两个服侍的下人也不敢擅自动作,穆念九走上前,穆衍才抬起手来,穆念九忙亲自伺候着,帮自己叔父脱掉了外裳。 “只露背部就行了。”余娇补充道。 穆念九将他叔父上半身的衣裳慢慢褪下,后背甫一露出,余儒海就忍不住轻抽了一口气,屋内本就安静的很,这声抽气倒是格外明显,惹得穆衍横眉睨了余儒海一眼,余儒海讪讪一笑。 余娇对着满背流着脓水的疽疮的倒是见怪不怪,仔细观察了下疮头的形状,见根束高肿,出声问道,“可时常口渴烦躁?让我看下舌苔。” 穆衍点了点头,张嘴伸出了舌苔,余娇观后,抬手诊脉。 片刻后,道,“你这疽疮疼痛剧烈,甚则伴有全身寒热,便秘溲赤,脉见洪数,舌红苔黄,是热盛阳实型背疽。” 穆衍见她真说出一番见地,倒是收敛了先前小看她的心思,拢上了外衫,嘴里却淡淡道,“疮病之症,是医者便能说出个一二来,不足为奇。你倒是说说治则该如何?” 余娇从容应对,“治则清热解毒,疏风活血。” “你说的倒是轻巧,若真这般好治,如谋士范增名将宗泽,便不会背疽发作而卒了。”穆衍轻嗤道。 余儒海小声朝余娇问道,“当如何开方,你心里可有成算?” 余娇轻轻一笑,并不在意穆衍所说的话,只道,“劳烦老爷子帮忙开方。” 余儒海顿时松了一口气,一脸喜气的坐在了桌案旁,执笔等着余娇念方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三章 羊粪鲫鱼 “当归,赤药,丹参,金银花各五钱,连翘二钱,紫花地丁,皂角刺,生甘草各四钱,陈皮,象贝母各三钱,炙穿山甲一钱,滚水煎服,每日一剂。”余娇缓声道。 “这么个方子就能治好了?”穆衍一脸怀疑道。 余娇面色淡淡道,“穆老爷既已让我看诊,就不该疑而不信。” 她看向余儒海,“您先给穆老爷,照着我方才所开的方子抓药。” 说完,余娇起身离开了西侧间,屋外余周氏等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余娇身上,余谨书关切问道,“怎么样?穆叔父的疽病你可治好了?” 余娇没有理会他,径直出了堂屋,敲了敲西屋的房门,王梦烟抱着孩子走了出来,见是余娇,有些惊讶的问道,“孟姑娘,你有什么事儿吗?” 余娇笑着道,“大哥回来了吗?” 王梦烟摇了摇头,吃了早上饭,余知行便出了门,也没说是什么事,听孟余娇这么问,她倒像是知道相公做何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咯吱一声,宋氏端着个簸箕进了院子,见余娇就站在院子里,“孟丫头,你要的羯羊粪我弄来了。” 王梦烟忙捂着鼻子,抱着丫头侧开身子,“二婶,你弄这么多羊粪做什么?” “孟丫头要的,我也不知道做啥用的。”宋氏笑着道。 正说着话,余知行提着个篓子进了院门,衣摆和鞋袜俱是湿的。 王梦烟把小桔梗放在地上,关切的走上前,“你这是下河摸鱼去了?怎么衣裳都弄湿了?” 余知行将篓子递向余娇,一把抱起地上的小桔梗,捏了捏她的脸,看向余娇,“孟姑娘,抓了两尾鲫鱼,都还活着,不过有点小。” 余娇接过篓子瞅了一眼,笑道,“不妨事的,谢过大哥。”提着鱼篓往灶房走去。 “她要鲫鱼做什么?你一大早出门就是为了给她抓鱼?”王梦烟盯着余娇的背影,出声问道, “说是要入药,咱们又不懂,我也没问那么多。”余知行笑呵呵的逗弄着怀里的闺女,“桔梗,让娘亲先抱着,爹爹去洗脚换双鞋子。” 王梦烟接过孩子,见宋氏提着簸箕里的羊粪也进了灶房,一脸好奇的跟了过去。 余娇手脚麻利的将两尾鲫鱼挂鳞去尾,开膛破肚,挖出腹内的赃物,找了个帕子隔着,把簸箕内的羯羊粪塞进了鲫鱼腹内,填得实实在在。 “宋婶,劳烦您帮我烧个火。”余娇一边忙活,一边抬头朝宋氏道。 宋氏忙去灶下点火,将锅烧热。 王梦烟看的胃里直犯恶心,皱眉问道,“孟姑怎么将羊粪塞进鱼肚里,这还能吃吗?” “不是用来吃的。”余娇善意的笑着解释道。 王梦烟满头疑问,虽然不忍直视,但仍抱着孩子在灶房里观看,想瞧瞧余娇到底要拿这羊粪鲫鱼作什么,从来没听说过羊粪能治病的,这样的腌臜恶心之物,如何能入药? 待锅烧热后,余娇将填了羯羊粪的鲫鱼放入了锅里,让宋氏烧小火,慢慢烘煨至焦黑,直至干燥酥脆,才盛了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四章 口若悬河 此刻灶房里已经全无羊粪的臭味,反倒是有种煎鱼的香味,余娇朝灶下的宋氏道,“宋婶,劳烦您帮我取一下药碾子。” 宋氏熄了灶膛内的火,起身回了东屋取了药碾子回来,“这莫不是要外敷?” 余娇点了点头,“是要外敷。”她将烘烤好的鲫鱼干放进了药碾内,用药杵细细研磨成粉。 王梦烟一脸好奇,她虽然嫁进余家也有几年,但是对看诊治病一窍不通,往常老爷子治病也没用过这种偏门左道的法子,她说道,“这种腌臜物能治病?” 余娇轻笑,“能的。” 西侧间那厢一直等不到余娇回去,穆衍有些不耐,余儒海出来寻余娇,催促道,“你怎么把病人丢下来灶房了?穆家叔父那边已经等的着急了,还需用什么药,你倒是说个明白。” 余娇捧着药碾,起身往堂屋行去,与余儒海道,“我去给穆老爷上药,您趁这个功夫去制连两种丸药,连翘败毒丸与水牛角解毒丸,各二十枚。” 余儒海自然不无不应的,只是他却不知该如何做这两种丸药,有些讪讪,低声问道,“这两种丸药当如何制?” 余娇对余儒海的庸医水平已经心知肚明,脸上倒是并未表露半分鄙夷,将两种丸药的方子细细口述了一遍,余儒海用心记下。 两人回了西侧间,穆衍坐在凳子上,眉心郁郁,很是不快。 余儒海去柜架上寻药制药丸,余娇将药碾中的细末,倒在纸上,拿了一柄细木匙,抬头对穆衍道,“穆老爷还需再宽衣,我为您上药。” 穆衍瞧着她手中的细末,鼻翼间闻到一股腥鱼香,出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能治您疮疽的良药。”余娇从容大方的道。 穆衍冷哼一声,“是不是良药,你说了不算,治得了病才算。” 余娇微微一笑,从善如流的道,“穆老爷说的是。” 余娇这么软和应对,穆衍若是再说些什么,倒显得他无理取闹,一把年纪没得跟个小姑娘计较,他慢慢褪掉外裳。 “会有些痛,穆老爷还需忍一下。”余娇说着,已经用木匙挖了药粉,干掺进穆衍背上已经发了的疮口中。 穆衍疼得脸色一白,叫出声来,穆念九在一旁看的心肝揪起,眉头紧锁。 余娇将每颗疮头都细细的塞进了药粉,一番上药下来,穆老爷的额头疼出豆大的汗滴,紧要牙关,两腮鼓起,倒是没力气再出口指摘余娇。 将剩下的药粉用草纸包好,余娇交给了穆念九,“等吃了药,三日后,你叔父背上的疽疮应都会发出来,照我方才的法子把所有的发疽再上一次药。” 穆念九接过药,用心记下,追问道,“如此,我叔父的背疽便能大好?” 余娇点头,穆念九一脸高兴,低头瞧见自家叔父仍旧泛白的脸色,将药包交给下人,忙上前帮他穿衣。 余儒海已经制好了两种药丸,余娇将药丸一并交给了穆念九,“这是连翘败毒丸和水牛角解毒丸,早晚各两丸,配先前所开的那剂汤药,五日后便可见成效。” “谢过孟姑娘。”穆念九喜出望外,扶着穆衍站起身来,“叔父,往后您就不用受背疽之症的折磨了。” 穆衍因上药到现在都尚未缓过劲儿来,懒得多说,虽然这一番诊治下来,他心中已觉察出余家这个年轻孙媳妇不是口若悬河的庸医,确有几分真材实料,但是抹不开面子,也想看看这些药是否真有奇效,等见了真章再道谢也不迟,便只道,“家去,我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五章 惹人生气 余儒海将穆衍送到院内的马车上,和气的笑着目送马车离开,才扯了扯略有些僵硬的面皮,转身去找余娇去了。 余娇在灶房洗刷药碾和锅铲,毕竟沾了羯羊粪,总归还是要洗刷得干干净净,免得再用时心里膈应。 余儒海在灶房门口一探身,朝余娇问道,“五日后,穆家老爷的病能否大好?” 余娇脸上略有些不耐,这老爷子一遍遍的求证,也不嫌累,倒是图了个自己心里踏实,只是余娇回应起来还觉得累呢。 “有些话说再多遍,也都是那个意思,您不用再三重复的问询。”余娇将洗刷干净的药碾用抹布擦拭干净,放在了灶台上。 余儒海讨了个没趣,只是眼下要用到余娇,他哪里会计较这些,脸色未变,继续道,“孟丫头,你往念九叔父背上涂的是什么药粉?我竟是不知你何时制成的。” 余儒海想讨要方子,余娇心知肚明,不过这本就是从古传下来的方子,她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景岳全书》有记载,以鲫鱼一尾,剜去肠脏,羯羊粪实其中,烘培焦黑,为细末,干掺背上疽疮,疮口遂收,可无恙。” 余儒海听了余娇所言,有些感慨又好奇的道,“竟有这般奇效?《景岳全书》可是医书?是哪位医者大能著的?我竟是没听说过。” 余娇自幼被祖父督促着,熟读各种医书药典,对凡是与医术有关的古今名人医者更是如数家珍,知之甚详,毫不费力的解释道,“一位名叫张介宾的大夫,字景岳,已经仙逝了,他留下的《景岳全书》确值得一看,于伤寒杂症,阴阳六辩,脏象脉义论述详尽,观之大有裨益。” 余儒海听后十分心动,这么好的医书,他若是能得到,医术岂不是能获进不少, “孟丫头,那这医书你家中可有?” 余娇倒出刷锅水,轻嗤一笑,“我家中自是没有的,幼时跟在师父身边,看过罢了。” 余儒海仍是不死心,追问道,“那你能默下来吗?” “自是不能的。”余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余家老爷子还真敢想。 余儒海心下失落,转身离开了灶房,回到药草间忙不失迭的将余娇治疗背疽所用之药详尽的记述下来,再次夹在了医书里,只待五日后,看此次背疽的治疗成效,若是穆念九叔父的疽病大好了,那光是这治疗疽病的方子,就足够余家扬名了。 余娇将灶房收拾妥当,回了东屋,找余启蛰练字。 只是今日余启蛰冷淡的出奇,虽然往常他也不怎么爱与余娇说话,但是今日自打余娇进门在书案旁坐下,他却是一句话也没有。 先前余娇练字的时候,笔墨纸砚都是准备好的,眼下砚台却是干的,余娇只得自食其力,拿起墨块,往砚台里兑了少许水,一边研磨一边抬眼去瞧余启蛰的脸色。 余启蛰仍旧是靠坐在床榻上,手中捧着一本经义,垂眸看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六章 很是热闹 余娇磨好墨后,拿起狼毫笔,坐在桌旁,一边写字一边道,“今日外间很是热闹,你怎也不出去瞧一瞧?” 余启蛰未曾抬头,只淡淡道,“与我无关。” 余娇讨了个没趣,也不再搭话,专心练字。 下午的时候,张庄头带着他儿子祁哥儿来熏艾灸的时候,带了一块三四斤的猪肉,这段时日,依照余娇开的方子吃药,祁哥儿的身子已经渐好,张庄头很是感谢余娇,道等祁哥儿身子彻底痊愈,他内人还要亲自登门拜谢余娇。 余儒海在熏完艾灸,将人送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道,“女子行医多有不便,外间传言也多,往后若是有人问了祁哥儿的病是誰看诊的,还望张庄头不要说出我家孙媳妇的名讳,这世上,到底是男人行医问诊方便些。” 张庄头可不知余儒海心里的弯弯绕绕,他现在已知道二阴之处所在,若说是孟姑娘看诊,传扬出去的确难免会于她名声有损,故应道,“我晓得,日后旁人若是问询起来,我便说是余大夫您给小儿看的诊。” “有劳张庄头了。”余儒海笑着道。 余家确实能治痫症,张庄头对余儒海的态度也和气了许多,说笑道,“难得余大夫这么为孟姑娘着想,不过孟姑娘这样有本事的儿媳确实不好找,我家祁哥儿要是再大个几岁,我倒也想为他求娶个孟姑娘这样的儿媳妇。” “张庄头谬赞了,孟丫头年纪尚轻,医道渊博,她尚有许多要学的。”余儒海笑着应对道,倒真真像是个疼爱孙媳的好长辈。 因着余谨书和余谨言都在家中,晚间,余周氏让宋氏将张庄头送来的肉割下一半炖了粉条,余下另一半用盐腌了起来,说是要熏成肉干给余谨书和余谨言带去书院吃。 大房和二房的人显然对余周氏这种偏心的做法已经习以为常,根本没人提出异议,宋氏在炖好肉后,还忙活着将肉干给熏了出来。 余娇倒也无所谓,张庄头送肉虽是为了感谢她,但这余家哪有她说话的余地,左右也不过是块肉,等以后自由有钱了,顿顿大鱼大肉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吃饭的时候,余娇多夹了几块肉,又被余周氏和赵氏给恶狠狠的瞪了几眼,余娇不带怂的,照旧吃自己的,倒惹得余谨言抬头看了她两眼。 饭后,余娇如往常一样帮宋氏收拾了灶房后,在院内散步消食。 余谨书在堂屋陪余周氏说了会儿话后,正要回屋休息,瞧见在院中的余娇,便走了过去。 这两日来,他倒是对余娇起了不少好奇心。 “听说你先前被我爹给打了个半死,你既有一身好医术,怎的不早说,说不定祖父当初就不让你给五哥儿冲喜,倒愿意许了你给谨言呢!”余谨书一脸戏谑的道。 余娇睨了他一眼,没有搭话。 余谨书冷嘲一笑,继续道,“真以为你会医术是什么了不得的事?谨言照样不会看上你,你呢,这辈子也就只能守着那个病秧子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七章 伦理纲常 “我既已经是二房的人,往后自然不会肖想些有的没的,三哥儿不必咸吃萝卜淡操心,身为五郎媳妇,我自是要守着他过的。”余娇淡淡说道。 余谨书轻嗤一笑,根本不信余娇的话,“你若是真的安分守己,又怎会爬上谨言的床?也难怪你起了异心,就五哥儿那不中用的身子,怕是现在也没同你圆房呢?你要真寂寞难耐,我倒是可以给你聊以慰藉!” 耳听余谨书愈说愈下流,余娇面有薄怒,“烦请自重,你既是读书人,就该知伦理纲常,又身为五哥儿兄长,更不该拿他身怀有恙说事。” 余谨书打小就不喜欢自己那位五弟弟,明明身子弱的跟什么似的,偏偏却才气满身,生生压了他们三房的风头,加之被赵氏和余周氏灌输的理念,他们三房比家里其他两房就该高出一等,当年余启蛰小三元风光无限的时候,余谨书可没少怀恨在心,如今余启蛰身子破败,余谨书可没少在背地里口出奚落之词。 他轻蔑一笑,“你装什么装?就你这个贱女人也有资格跟我说教?跟我提伦理纲常,你但凡知道廉耻,就不会脱光了往谨言的床上爬,若不是为了护着谨言的名声,你这女人早就被浸猪笼了!” 余娇冷然一笑,若是她有银针在手里,一定把余谨书给戳个稀巴烂,他最好以后别得什么病,不然求到她跟前,她绝不会放过磋磨他的机会。 翌日,赵氏一大早,帮两个儿子将肉干和煮好的鹅蛋装了大包小包的,还托了村里有驴车的人家,送他们回书院,相比起来,大房的余知舟就寒酸了许多,因着大房在老太太跟前不得脸,也没人敢说什么。 五日后,余儒海一大早就心神不宁的坐在堂屋里,等着穆家来人,一会儿忧心忡忡,生怕穆衍的疽病没有被治好,穆家人上门闹事;一会儿又捻着胡子笑,幻想着穆衍的疽病大好,穆家登门拜谢。 可等了一日,也没等到有人登门。 晚上吃饭的时候,余儒海食不下咽,明里暗里又问了余娇好几次关于穆衍的疽病,余娇随意敷衍了几句,不过是个疽病而已,只要穆家按照她的方子,自然是无碍的。 村里有人上门来找余樵山去山上打猎,再过些时候就该农忙收麦子了,余樵山也想趁着眼下还闲暇的空档去山上打些猎物,若是猎到什么值钱的,也能去镇上卖些钱。 余娇听了一耳朵,很是感兴趣,她一直想着去山上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草,村里人走了后,余娇特意去跟余樵山打了个招呼,说是明日想跟他一起去山上。 因着帮余娇用木头做假肢,余樵山对余娇先前的看法倒是少了一些,倒也没有拒绝,答应了余娇跟着他一起去后山。 余娇找了些驱赶蚊虫的草药做成了药粉,不过在观望了一会儿夜空后,倒是没有那么兴致冲冲了,而是去找了余樵山。 “大伯,明日应会下雨,不适宜去山上打猎。”余娇出声道。 余樵山有些诧异的道,“不能,这几日都是艳阳天,今个儿天也好得很,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八章 与人为善 余娇跟着祖父学过观天象,可这种缥缈的东西也不知道该如何与余樵山解释,就算是解释也很是麻烦,不过下雨天去山上打猎确实危险,所以还是好心提醒道,“大伯不如后日再去山上,虽然这两日天气晴好,但盛极必反,若真下了雨,实在危险。” 余樵山呵呵一笑,“孟丫头没去过山上?我头次上山心里也害怕的紧,不用担心,来找我一块上山打猎的祥子,你该喊他周叔的,常年上山,对山里的气候有经验的紧,他既这个时候来找我上山,应是已经看好了日子,明日你只管跟着我们便是。” 余娇知再多说无意,余樵山毕竟是有经验的打猎老手,哪里会因为她这三眼两语就转变了念头,只得道,“那大伯您早些休息。” 等余娇走后,张氏给余樵山弄了洗脚水,问道,“你还真要带着孟余娇去后山?万一她偷偷跑了怎么办?那丫头一身本事,要是真跟着你出去跑掉了,咱爹可饶不了你!” 余樵山一边泡脚一边道,“应当不会?她说是想去山上找点草药,我瞧着她现在心思也安定了许多,是想踏实跟着二房过日子的,兴许日后还能治好五哥儿的身子,到时二弟夫妇俩可就真的苦尽甘来了。” “你想的倒美,我瞧着她现在行事有主意的很,连老爷子都不放在眼里,咱家这座小庙也不知能不能装得下这尊大佛。”张氏连日来冷眼瞧着,那孟余娇分明是位不肯吃亏的主。 余樵山擦了擦脚,起身端起洗脚水,“五哥儿性子沉闷,她强势一些,往后二房也能少吃亏,我看她是个知道好歹的,你别跟三房的学,平日待人和善一些,人家日后自会念着你的好。” 说罢,余樵山端着木盆去院内倒洗脚水,张氏自言自语的嘀咕道,“我要她念着我的好干嘛,反正日后我也不会求到她的头上去。” 倒完洗脚水的余樵山回了屋,正听见这话,无奈笑道,“你这人啊,与人为善总是好的,多种善因日后自有善果。” 余娇回了房,余茯苓已经躺在了床上,见她回来,从床上坐起身来,“大伯允了带你去后山?” 余娇点头,脱掉了衣裳,也上了床。 余茯苓从床上爬了起来,突然收拾起东西来,“我跟你一块去,好些日子没上山采草药了,再不去就要收麦子了。” “你也要去?”余娇正发愁明日下雨,真上了山该如何,不想余茯苓竟也要跟去凑热闹。 余茯苓往包袱里面塞了件厚长衫,瞥了余娇一眼,“周叔家的儿子也上山,我得跟着盯紧你,省的你在外面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 余娇一脸无语,侧过身盖上被子,闭上了眼睛。 余茯苓走到余娇床头,“你越是不想让我去,我就越是要跟着去,别想背着我阿弟做什么坏事!” 余娇闷声道,“你想去就去,我又没拦你。” 余茯苓将小包袱放在枕边,才上了床,从余娇手里夺了些被子,吹熄了床头的烛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四十九章 上山采药 第二日,晨起后,余樵山特意看了看天色,见天色如常,根本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便将余娇昨晚的那些话抛在了脑后。 大房父子俩要上山打猎,余家人都已经知晓,第二日宋氏做了饭后,又照从前那般,烙了饼好随身带去山上吃。 用过早饭后,周家父子俩便登了门,喊余樵山上山。 余茯苓回屋子里拿上了昨晚收拾的小包袱,宋氏也给余娇拿了件厚衣裳装了个小包袱,“山上夜间冷,多带件衣裳。” 余娇接过小包袱,“谢谢宋婶,家里有没有雨伞?” 宋氏瞧了一眼外面,“这天儿看着好得很,不像是要下雨。” 余娇笑道,“有备无患。”也不再提今日会下雨这茬。 宋氏去找雨伞,余娇瞧见余启蛰从房内出来,笑道,“我去山上给你找草药。” 余启蛰看着她莹白小脸上的灿烂笑意,微微颔首,脸色冷淡的出了房间。 余娇撇了撇嘴,对余启蛰这几日冷淡的态度,实在摸不着头脑。 宋氏拿了油纸伞过来,余娇放进了草篓里,她与余茯苓一人背着一个草篓,跟着余樵山和周家父子出了村子,往后山行去。 在山脚下遇到几个捡菌子的村里妇人人,笑着客客气气的互相打了招呼,余娇他们一行人就往山上去了。 青屿村后面的这座山名叫青岩山,因就在村子后面,村里人直接叫做后山,眼下正直初夏,一眼望去,青岩山郁郁葱葱,森林茂密。 刚进山还有不少行人足迹,村里养猪喂羊的人家,会在山脚下放羊打猪笼草。 林子渐深,行人的足迹也渐少,周家父子和余樵山父子走在前面,一边查找地上有没有动物的足迹,一边低声说着话。 余茯苓与余娇跟在后面,两人都低头在地上认真找着草药。 行走了大半天,也没遇到什么野物,倒是余娇和余茯苓挖了不少草药,不过都是甘草苍术之类常见的药草。 到底是古代未曾开发,没被人类文明太过入侵的山林,植被覆盖茂密,植株种类繁多,随着不断深入,余娇倒是挖了好些不常见的草药,余茯苓甚至都不认识。 余家三房里,只有余梦山跟着余儒海学了些皮毛医术,钻研过草药,所以识得不少,余茯苓大了后,余梦山便常带着她上山挖草药去卖钱,余茯苓不爱看书认字,所以识得的草药,都是在家中见过的。 看着余娇接连挖了一株又一株她不识得的药草,余茯苓眼里流露出求知欲,但是又不肯低头向余娇询问,所以便一直忍着。 周家父子和余樵山他们曾在山上挖过陷阱,打算去陷阱处瞧一瞧,看有没有什么猎物落入其中。 余娇和余茯苓因为挖药草落后一截,余樵山让余知行过来跟她们知会了一声。 “我们先去北边陷阱瞧一瞧,你们别乱跑,一会儿顺着往北走,我们在陷阱处等你们。”余知行道。 余娇和余茯苓都点了点头,余知行往四周的丛林看了一眼,有些不放心的叮嘱道,“你们别落的太远,有事就喊我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章 寻觅草药 余知行离开后,余娇和余茯苓低头各自找寻药草,眼见余娇又挖了一株陌生的草药,余茯苓忍不住道,“你挖的是什么草药?该不会是杂草?” “这叫秦艽,是治小儿黄疸的。”余娇轻声讲解道。 余茯苓将秦艽的形状暗自记下,接下来便跟在余娇身边,但凡遇到不认得的草药,就会出声向余娇询问,余娇并未藏私,不仅会告诉她药草的名字和功效,也会顺便说出对应病症该如何开方。 余茯苓听后都认真的记了下来,她其实是有心想要学医的,但是余儒海重男轻女,从没想要将医术传授给自己的孙女,也从没用心教授过,至多只是给余茯苓讲解些草药,也是为了让她上山采药。 两人逗留了好一会儿,余娇抬头往北边树林瞧了瞧,已经看不到余樵山他们的身影,她拍了拍膝上的尘土,站起身来,背上了草篓,对余茯苓道,“我们去跟大伯他们会合。” 余茯苓点了点头,这一通草药讲解下来,她对余娇的敌意少了许多,两人朝北边树林行去。 走着走着,余娇眼睛一亮,停下了步子,对着地上一棵草药惊喜的道,“补骨脂!这味草药能补余启蛰的元阳,茯苓,你看看附近还有没有这种草药。” 余茯苓一听这味草药对自家弟弟的身体有益,赶紧凑近仔细记下补骨脂的样貌,在四周寻觅起来。 余娇跪在地上,用铲子小心的将补骨脂从土里挖了出来,放进了背篓里,等收拾好站起身时,四周竟没了余茯苓的身影。 余娇心中一紧,忙呼喊余茯苓的名字,在山林里搜寻余茯苓的身影。 “我在这儿,孟余娇你快过来看看,这是不是补骨脂!” 远处灌木丛里传来了余茯苓的声音,余娇松了一口气,快步走近,声音略有点严厉的对余茯苓道,“找草药归找草药,你的安危更重要,山林子里有多危险,你应该比我清楚,乱跑什么!” 余茯苓没想到竟被余娇给凶了一顿,但是瞧见她脸上仍未散去的担忧,自觉理亏,也没出声反驳,而是讨好的道,“你看这株是不是补骨脂!” 余娇低头看了一眼,脸色缓和了一些,点了点头。 余茯苓顿时喜笑颜开,对余娇道,“咱们快挖出来!” 两人合力将这株补骨脂又挖了出来,放进背篓后,余茯苓讨好的道,“你挖了那么多草药,沉不沉?我帮你背?” 余娇摇了摇头,“该去找大伯他们了。” 余茯苓目光仍在四周的地上搜寻,注意力都在补骨脂身上,在她心里什么都没有补小弟的身体重要,讨好的道,“咱们再找几株补骨脂!” 余娇怕一个不注意余茯苓又不见了,拉住了她的衣袖,“我们挖草药已经耽误了好一会儿,大伯他们这么久等不到我们该着急了。我看这山里草药多的很,找补骨脂不急于这一时。” 余茯苓只得失落的道,“哦。”跟着余娇往北边树林走去,只是眼睛仍旧牢牢的盯着地上。 可是一路上都再也没有瞅见补骨脂,余茯苓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一把抓住了余娇的手,有些紧张的问道,“孟余娇,你说补骨脂能补启蛰的身子,你是不是能治好启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一章 打野猪 余娇抽出手,“应是能的。” 余茯苓整个人鲜活起来,激动得不知所以,嘴角上扬,反复求证道,“真的吗?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余娇竖起手指在嘴边轻声‘嘘’了下,“这事儿你先不要张扬,我会悄悄给五哥儿调养身子。” 余茯苓抬手捂着嘴,连连点头,双手合十,朝余娇弯腰鞠躬道,“你要是能治好启蛰的身子,往后我再也不凶你了,家里的啥活我都能替你干,孟余娇,我……我这辈子都感激你。” 余娇轻轻抿唇笑了笑,“也不必如此,以后你少挤兑我就行了。” 余茯苓一脸羞愧,脸蛋微红,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给你赔不是,是我不好,对不住你,你要是还生气,就骂我一通!” “好了,我们快些去找大伯他们。”余娇心里压根没与余茯苓计较,小姑娘虽然爱挤兑她两句,但从未像赵氏和余周氏那般心存恶意,况且原身确实做了错事,落下把柄,余茯苓维护弟弟心切,余娇也能理解。 到底还是小姑娘,在知道余娇能够调养余启蛰的身体后,余茯苓脚步都欢快了几分,叽叽喳喳的和余娇说着话,再没先前的敌意疏远。 两人沿着树林往北走了好一会儿,总算是看到了余樵山他们的身影,还未走近,余知行就朝她们比了个动作,低声道,“小点声。” 余娇和余茯苓放缓脚步,不远处余樵山与周家父子俩各蹲在东西两个方向,手中自制的弓箭已经拉至饱满,目光都紧盯着前方。 余茯苓拉着余娇蹲下身子,远处一只野猪正低着头用嘴翻拱地面,丝毫没有察觉到已经被人盯上,不久后甚至会被射成筛子。 在紧张得令人不敢大喘气的氛围下,周祥缓缓抬手下压,打了个手势,三人默契十足的同时射出来弓弦饱满的一箭。 毫无防备的身上被扎了两箭,另一只箭矢插在了野猪的眼睛上,野猪顿时发出尖锐的嚎叫,四只蹄子到处乱蹬,双蹄并用跳着就要跑。 周祥和余樵山见状,再次搭上箭矢,紧接着‘嗖嗖’又射出两箭,这令野猪彻底发狂,尖嚎着朝余樵山他们扑了过来,余樵山和周祥两人抓起猎刀,朝扑过来的野猪挥砍去。 余知行则牢牢的护在余娇和余茯苓身前,朝她们喊道,“往后退,快点躲开!” 余茯苓拽着余娇就往后面跑,嘴里还焦急的呼喊道,“快走,野猪发狂逮人就顶!” 余娇原本还想看看余樵山他们是怎么制服野猪的,结果被余茯苓拉着跑的飞快,两个人很快就跑离了战斗圈。 “他们能制服野猪吗?”余娇喘着气问道。 余茯苓也喘着粗气,“肯定能,大伯和周叔打猎都很厉害,尤其是周叔,年轻时候去过大同军营,村里人都爱跟着他一起上山打猎,能跟着捡漏。” 余娇听后点了点头。 过了好一会儿,余知行找了过来,他脸上沾了尘土,衣衫也有些凌乱,模样瞧着有些狼狈,对两人道,“野猪死了,过去。” 两人正要过去,天空传来轰隆隆几声巨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二章 躲雨 “这是打雷了?”余茯苓不太确定的道。 余娇抬头望了一眼天空,清秀细致的眉头微微蹙起,低声道,“要下雨了,我们快些过去跟大伯周叔他们会合,现在下山还来得及。” 余知行见余娇这么紧张,笑道,“山里天气多变,这几日都是艳阳天,这雨未必下的下来,就算下了,夏日多是阵雨,也下不长的,附近有一处山洞,到时我们躲躲就行了。” 听余知行这般说,余娇心里也安定了些,好在余樵山他们经常上山,就算下了暴雨,应当也有经验应对。 既然已经来了,倒是可以趁机找一找伴雨而生,雨散就枯的瑶草,若是能找到瑶草,余娇便有六分把握能够治好余启蛰的身子。 三人快步回到捕杀野猪的地方,余樵山周家父子,正在用土掩埋杀死野猪后遗留在地上的血迹,恐血腥味会引来更加凶猛的兽类,还往死掉的野猪身上洒了不少土。 余娇从随身背着的包袱里拿出了一个纸包,递给余樵山道,“大伯,这是我昨晚磨的一包药粉,洒在野猪身上,能够掩盖血腥味。” 余樵山将信将疑的接过,“这药粉撒上猪肉还能吃吗?” 余娇耐心解释道,“这是几味草药配成的,没有毒性,只是掩盖气味。” 打猎势必会有血腥,而山上的凶猛的食肉动物常常都是循着风里的血腥气味寻来的,余娇昨日在做驱赶蚊虫的药粉的时候,想到了这点,所以顺手制了这包草药。 不光如此,今日一早,她还往包袱里面放了些医治发热风寒的药草,防患未然,以备不时之需. 余樵山听余娇这么说,放下心来,将药粉洒在了野猪身上,这些时日眼瞧着余娇开方治病,对她的医术,余樵山还是信几分的。 收拾好地上的血迹,余樵山乐呵呵的道,“今个儿上山开张就是头野猪,是个好兆头。” 话音未落,头顶豆大的雨滴就砸了下来,余樵山抹了一把额头,“咦,这雨还真下来了。” 周祥赶紧道,“抬上野猪,咱们快去东边洞里躲一躲,夏天的阵雨下不长。” 地上死掉的野猪将近一百斤,周祥儿子和余知行两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劲儿也大,抬起野猪,一群人快步朝东边山林行去。 雨越下越大,早起的太阳已经隐去,山林上的天空灰沉沉的,像是拉了一块帷幕,乌云汇聚。 找到杂草丛生的洞口后,余樵山和周祥用猎刀扒拉开洞口枝条交杂的藤叶,几人躲进了洞里,身上衣衫俱已有些淋湿,好在虽是夏裳,但女子的衣裳布料也很平实,余娇和余茯苓也有意护着胸前,两人从包袱里拿出带来的外衫披在了身上。 村里上山打猎的人都知道这个山洞,但凡在山上逗留过夜的话,都会住在这个山洞里,所以洞内备了不少干柴,余樵山掏出一把干草,拿出火折子点了一个火堆,“烤烤身上的衣裳。” 本就是夏日,点了火堆,没一会儿几人身上的衣裳就烘烤干了,周祥站在洞口,望着外面连绵的雨幕,道,“这雨是越下越大了。” 余樵山抬眼看向余娇,“还真叫你给说准了。” 周祥疑惑的看向余樵山,他笑着解释道,“昨晚孟丫头说今儿要下雨,让我后日再上山来,没成想还真下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三章 寻瑶草 周祥这才看向余娇,见她模样娇小青涩,不过是个小姑娘,也好奇的问道,“你怎知今日要下雨?” 余娇抬手指了指头顶,似真似假的道,“老天爷告诉我的。” 一句话惹得几人都啼笑皆非,根本没人当真,只当做是一句玩笑话。 周祥常年上山打猎,对山里的气候变化很有经验,昨日他特意在山脚下转了一圈,地上既没有蚂蚁搬家,河边也没有蚯蚓出洞,草面亦没有蜻蜓低飞,所以断定这几日都是好天气,笃定不会下雨。 外面雨一直未停,周祥在山洞的草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一口小铁锅,站在洞口处用雨水洗了洗,又接了些雨水,放在了火堆上。 周家儿子从包袱里拿出干粮,父子俩分了下,周祥道,“先吃点东西,这雨我瞧着一时半会停歇不了。” 余樵山也从包袱里掏出宋氏烙的饼,让余知行给余娇和余茯苓一人分了一张,余娇咬着饼吃了半张,将剩下的半张塞进了小包袱里,锅里的雨水煮开后,几人用水囊盛着分喝了一些。 吃完喝完,山洞外的雨仍旧未停,余娇从草篓里拿出带来的油纸伞,站起身道,“我在附近转一转,有一味草药伴雨而生,我去寻一寻。” 余茯苓也忙三两口将饼塞进了嘴里,站起身含糊不清的道,“我跟你一起去。” 余娇摇了摇头,“我自己去,你还是呆在这儿。” 余樵山阻止道,“外面下这么大的雨,孟丫头,你还是等雨停了再去。” 余娇已经打定了主意,解释道,“雨停,那味草药就落了,我就在附近,不会跑远的,附近找不到,我就回来。” 余樵山仍是很不放心,道,“不然让知行跟着,你一个小姑娘下着雨太危险。” 周家父子都没说话,他们毕竟是外男,余娇是余家的孙媳妇,跟姑娘还差一截,他们虽然在山上经验多一些,但也不好说陪着余娇出去。 余知行有些犹豫,毕竟孟余娇有勾引二房的先例在前,虽然近日她改变颇大,但若是真有个什么万一,他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看出余知行的不情愿,余娇笑着缓声道,“这伞可不够撑两个人的,大哥也不认得那味草药,跟去也是多一个人淋雨罢了,我只在洞口附近找一找,大伯不用担心。” 说罢,她已经朝洞口走去,余茯苓想要跟上,余娇已经快步撑着伞出了洞口,走进茫茫的雨幕中。 余茯苓无奈的跺了跺脚,只得又回了火堆前坐下。 周祥好奇道,“你家五哥儿的媳妇才进门没多少时日,竟也认得药草了?” 余樵山可没余儒海那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解释道,“孟丫头小时候就跟人学过医,会得一手好医术。” 周祥啧啧称奇道,“竟有女子学医术的,当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你们家老爷子当真是有盘算,连孙媳妇都找了个懂医的。” 余樵山笑了笑,心中暗道,当初老爷子给五哥儿冲喜,可不知道孟家这个小姑娘会医术。 余娇离开山洞没走多远,鞋袜便都湿透了,她也不在意,朝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撑着伞朝树木稀少的山阴一侧走去。 山之南是朝阳坡,草木繁茂,山之北是背阴坡,阳光甚少照到,多是喜阴潮湿的植物,而瑶草则喜长在悬崖峭壁的严实缝隙中,性生强势,凡是瑶草生长的地方,附近几乎没有其他植株,就连生命力顽强的杂草,也都避其锋芒,不敢扎根生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四章 夏枯草 山路被雨水浇湿,泥泞不堪,余娇撑着青色的油纸伞越行离山洞越远。 两刻钟的时间才走到北边山峰,暴雨下了已有好一会儿,山中的野兽都已归巢躲雨,余娇倒也不怕遇到什么猛兽。 下雨在山中最怕的便是迷路,和遇到山体滑坡,余娇前世小时候在山间混迹,对山中的方向感很好,倒是不会迷路。 为防鞋底占了湿泥才在山岩上打滑,余娇脱去了鞋子,着袜在峭壁旁的山岩缝隙中寻找起来。 山洞内,等待了许久的几人不见余娇回来,不免有些担忧,余樵山更是想到了昨晚上张氏的话,孟余娇该不会趁机跑了?站在洞口频频向外张望。 “孟姑娘出去有半个时辰了,怎的还不回来,要不余老哥,我跟你出去寻一寻?”见余樵山在洞口来回踱步,周祥出声道。 余樵山正有此意,欣然应道,“执行,你照顾好茯苓和长顺,我跟你祥子叔出去找下孟丫头。” 余知行点头,“我们就在洞里等你们回来,哪儿都不去。” 余樵山和周祥裹了裹衣服,抬脚进了雨林里,两人在四周找了找,也没寻见余娇的身影,周祥提议道,“余老哥,咱俩分头找,你往西边北边找,我去东边南边看一看。” “成。”余樵山点头,两人分开朝不同方向寻去。 余娇寻遍了北峰山岩,都没有找到瑶草,虽有些小小的失望,但这种情况本就在意料之中,瑶草又名还阳仙灵,足可见其珍贵之处,虽然并没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但能续命延寿,繁衍生机。 怕自己久出未归,余樵山他们打心,余娇没再逗留,穿上鞋子,下了北峰往山洞回返。 暴雨越下越大,整个山林都雾蒙蒙的,余娇深一脚浅一脚的摸索着往前走,却不想竟有意外之喜,竟叫她在林中的一片低坡草丛里瞧见了一簇棕红。 余娇心中欢喜,快步走近,想要确认是不是夏枯草,谁知脚底一滑,一个趔趄,重重摔倒在地,在地上滚了几滚,余娇浑身沾满泥水,草篓和油纸伞也都掉落在了一旁。 身后不远处传来余樵山的呼喊,“孟丫头,孟丫头!” 余娇从地上爬坐起来,右脚微微一动,便疼得她轻扯了眉头,心知脚踝崴到了,余娇赶忙大声朝余樵山呼喊的方向回应道,“大伯,我在这儿!” 因为雨声太大,余娇怕余樵山听不清,扯着嗓子又重复了一遍。 不一会儿,余樵山循声走了过来,见余娇坐在地上,模样十分狼狈,出声问道,“这是摔了?”他上前就要将余娇扶起来。 余娇摆了摆手,“大伯,我脚崴了。” 此刻雨势仍旧极大,余樵山顾不得许多,反正两者年龄相差甚多,道,“孟丫头,我背你回去。” 余娇摇了摇头,她微微蜷缩了下右腿,两只手摸上了右脚踝,咬牙用力一掰。 哗哗的雨声中夹杂着一道听不太真切的‘咔嚓’声,余樵山还当自己是听错了,只见余娇松了一口气,接着便从地上站了起来,“大伯,我能走,你等一等。” 说完,便走到草篓旁,从里拿出了小铲子,挖附近那一簇夏枯草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五章 崇拜之色 余樵山有些目瞪口呆,感情他还真没有听错,这孟丫头竟徒手自己给自己正了骨! 余娇动作极快的将地上那一簇夏枯草挖了出来,放进了草篓里,余樵山上前接过草篓背在了背上,对余娇道,“走。” 余娇撑着伞跟在余樵山的身后,两人朝山洞回转。 她的脚踝虽然正了骨,但是脚筋和韧带应是拉伤了,走起路来,仍是有些疼。 回到山洞里,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在东边和南边山林没寻到余娇的周祥已经回了山洞,此刻正坐在火堆便烤衣裳,见两人回来了,洞内几人俱放下心来。 余茯苓原本还想责备几句,但是见余娇浑身狼狈得紧,忙将她拉到火堆旁,还从怀中拿出了帕子递给余娇让她擦脸。 余娇想要脱掉鞋袜看一眼脚踝是不是肿了,刚褪掉鞋子,坐在她身旁的余茯苓就在她手臂上捏了下,压低声音在余娇耳边气呼呼的道,“孟余娇,当着外男,你怎能脱鞋袜?” 余娇只得将鞋又套上,她倒是忘了古代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给男人看的,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害女人不浅。 余娇带着鞋袜将脚移到火堆旁烘烤,余樵山和周祥两个大男人倒是没什么顾忌,脱了鞋袜在火堆旁好不自在。 余娇从包袱里掏出驱寒的草药,递给余茯苓,“我们都淋了雨,你把这些草药煮成汤药给大家一人分一碗喝了,预防发热。” 余茯苓倒是没说什么,起身拿起一旁的小铁锅,在洞口取了雨水回来,将铁锅架在火堆上煎汤药。 余娇看了一眼周祥和余樵山,满是歉意的道,“辛苦周叔和大伯出去寻我,害得你们淋成这个样子,实在对不住。” 周祥忙摆手,笑呵呵的道,“孟姑娘不用这么客气,我跟你大伯是拜把子兄弟,这都是应当的。” 余樵山也跟着笑了笑。 便是心中对余娇久出未归不免有些微词的周长顺和余知行,听了余娇这话,也觉得心里舒坦了许多,都不再责备她不听劝阻非要冒雨出去寻药,还要人寻一事。 余娇靠着火堆,喝了煮好的驱寒汤药,周身渐渐暖和起来,只是右脚踝隐隐作痛,此刻已经肿胀起来,贴着湿冷的鞋袜格外难受。 她观望了周祥一会儿,缓缓说,“周叔可有头风痼疾?” 周祥惊讶的望向余娇,“你怎知道?” 余娇微微一笑,“我不光知道您有头风,还知道您是偏头风,应是左侧头疼。” 周祥有些惊叹道,“小丫头,你这医术可真神了!竟全都猜中了。” 余樵山也知道周祥的头风症,自家老爷子也曾给他看过诊,但是开的方子并无作用,不想孟余娇竟一眼就能看出此症状。 余娇轻笑,不徐不疾的道,“不是猜中的,望闻问切,我不过是用了‘望’,您面赤眉倦咽干,常不自觉往左偏头,不足一刻钟就用手指按压左鼻眉棱处和左脑勺数十下,故我才断您有头风之疾。” 其他几人全都在心底啧啧称奇,余茯苓看向余娇的目光不自觉多了崇拜之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六章 风寒入体 周长顺深知父亲近几年一直受头风之苦的折磨,吃了好多方子都不见好,头风发作时,父亲时常摔东西,甚至用脑袋撞墙,眼下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目光炙热的看着余娇,“孟姑娘可有法子能医治我父亲的头风?” “能治。” 余娇此话一出,周家父子二人神情俱是十分激动。 《和剂局方》中有名叫‘追风散’的一剂偏方,十八味药材组成,治头风痼疾有药到病除之效。 “等下山后,我给周叔您开副方子,吃了便能见好。”余娇道。 周祥喜出望外,“当真有此奇效?要是真能治好我这要命的头风,我先在此谢过孟姑娘了!” 余娇声音沉稳,语气悠然,“只要您照我的方子吃药,定能治愈。” 周祥听她这语气,似头风之症根本不值一提,心中已然信服,一脸感激的搓着手,“说起来,我也不知怎的就染了这头风之症,次次发作起来,头疼欲裂,简直是要了我的老命!” 余娇解释道,“头风痼疾,伏邪之因,患者正气先虚,外淫六邪袭入,无力鼓邪外透,留而不去。时日既久,由皮毛,经络渐深入脏腑,湿痰死血筑成巢穴,深伏不出,遂成痼疾。” 周祥几人对医理都不太懂,听的一知半解,却也不敢追问。 余茯苓常偷瞧余儒海看诊,倒是听懂了,道,“周叔的头风是因内虚,外邪入体,久而久之才引发的,孟余娇,你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开方的药理?” 余娇见她好学,便道,“开方当用性味燥烈之药,偏于攻邪,因势利导,扶正气,开表闭,引伏邪外透则病愈,你若有兴趣,等回去了,可研究下我开方所用药类。” 余茯苓连连点头,“好!”她有心想要学药理,便趁机缠着余娇又问了好些寻常病症的诊治法子。 余娇一一给她详细讲解,她声音平缓好听,娓娓道来,伴着洞外哗哗的雨声,余樵山几人听着听着竟靠着洞壁睡去了,只有余茯苓仍是一脸好学的问了许多东西。 余娇放轻声音,两人你问我答,外间暴雨未曾停歇,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知不觉竟聊到了天黑。 余茯苓受益匪浅,只觉得听了余娇的一席话,对看诊治病的许多东西茅塞顿开,比她往日看祖父问诊,学到的东西多上太多。 “咱们煮些东西来吃。”余茯苓肚子叫了一声,她悄声朝余娇道。 余娇点了点头,两人动作极轻的拿起铁锅,去接了热水,从包袱里翻出带来的一捧米,放在火堆上煮了起来。 锅内沸腾的声音和米香味儿将周家父子几人给弄醒了,见外面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雨仍在下着,几人吃着干粮喝了一碗米粥,偎着火堆,睡了过去。 骤然下了一日的暴雨,余家人大房张氏很是担忧上山打猎的余樵山父子俩,宋氏安慰了她一番,张氏也知冒着雨他们不可能下山,只能等雨停,与宋氏说了一会儿话,便回房了。 宋氏在灯盏下缝补衣裳,对躺在床上的余樵山闲话道,“茯苓和孟丫头也不知怎么样了,这暴雨下了一天,她们两个小丫头在山中过夜也不知怕不怕?孟丫头今日早上还让我找了伞,难不成她知道今日会下雨?” 余樵山安抚妻子道,“大哥会照顾好她们两个的,有祥子兄弟在,不会出什么事情的。” 怕灯光太暗,宋氏做针线活会眼疼,余樵山又说道,“别补了,又不急着穿,等白日再缝,早些歇息。” 宋氏温婉一笑,“不碍事,补完再睡。” 里屋坐在桌案前写经义的余启蛰听着外间爹娘的说话声,放下了手中的笔,站起身走到窗牖前,抬手推开了两侧窗扇,一股冷风吹了进来。 余启蛰长身玉立在窗边,洗得有些泛白的青色长衫被夹杂着雨水的冷风吹得在空中摇摆,他的背影清瘦孤峻,带着三分病态的孱弱。 远处的黑黝黝的青岩山在雨夜中犹如一只长着巨口的怪兽,余启蛰眼前恍惚闪过余娇灿烂的笑脸,声音甜懦的跟他说,她去上山帮他采草药了。 余启蛰唇边溢出一声喟叹,伸出骨节分明,白皙修长的手掌,沁凉的雨水落在他的掌心上,虽是夏日,这雨却冷的叫人发颤。 雨夜风凉,一股凉风夹杂着雨水骤然袭来,余启蛰清隽俊秀的脸上被雨水打湿,愈发显得钟灵毓秀。 只是冷风也灌进了他的喉咙里,余启蛰感到自己喉头一阵发痒,恐引起外间爹娘的担忧,他抬手捂住了唇,白皙如玉的指节微微蜷起,抵在唇边,清隽的眉头微蹙,想将咳嗽忍下去,却终是没能忍住,只尽力压低声音,轻咳起来。 只是这一咳便一发不可收拾,直咳得整个人上气不接下气,浑身微微发颤。 外屋的宋氏听到动静,一把放下手里的针线筐,快步走到里屋门口,敲了敲门,紧张的道,“启蛰,你怎么咳的这么厉害?可是受凉了?娘去唤你祖父过来给你瞧一瞧?” 无怪乎宋氏这么紧张担忧,实在是余启蛰的身子破如筛漏,体弱的很,稍有不注意,便会生一场大病,前些时日才停了汤药,好了这些天,宋氏的心一直提着,生怕他再病了。 余启蛰咳得差点背过气去,抬手快速关上了窗扇,嗓音有些微哑的回应道,“娘,我无事,您早点睡。” 说完,余启蛰强忍着不再咳嗽,吹熄了桌上的灯盏,做出要歇息的样子。 宋氏见门缝中的灯光灭了,耳朵贴在门边,没有再听到余启蛰的咳嗽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一早,宋氏和余梦山就被里屋断断续续的咳嗽声给惊醒了,余梦山一脸担忧,宋氏套上衣裳翻身下床,焦急的敲了敲里屋的房门,“启蛰,你可是病了?” 余启蛰想要刻意压制住喉咙间的痒意,却失败了。 只因昨夜开了窗扇,灌了凉风入体,余启蛰睡时便觉得通体不舒服,晨曦时分,他身体不适,发起热来,原不想吵到外间的余梦山夫妇,可是咳嗽怎么压制也压不下,还是惊扰了爹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七章 年后开春 余启蛰艰难的翻身下床,脚步虚浮的走到房门处,抬手抓着门栓,费力拉开屋门,两脚虚软得有些站不住,靠在了门壁上,艰难的摇了摇头,“娘,我没事……” 话未说完,他已经浑身摇晃着朝地上栽去,宋氏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搀扶着他躺在床上,探手朝他额头摸去,只觉滚烫炙手,宋氏担忧得眼含泪花,心酸的道,“儿,你发热了,我去喊你祖父过来。” 躺在床上的余启蛰已经烧得有些迷糊,睁不开眼睛,苍白的脸颊上,烧出一抹病态嫣红,唇色也比平常要红上几分,面若冠玉,隽雅的脸格外明艳。 可整个人却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天仍下着雨,只是没昨日下的那般大,宋氏脚步匆匆的去了堂屋,急促的敲响了东侧间的屋门,“爹,您醒了吗?启蛰病了,发了高热,您快去给他瞧一瞧!” 没多久,屋内传来余周氏的声音,“一大早的吵什么吵?五哥儿平日又没少病,你急吼吼的做什么?总要等你爹穿了衣裳。” 宋氏站在屋外掉着眼泪,西侧间的赵氏被吵醒,披着衣裳出来瞧了一眼,宋氏赶紧擦掉眼泪,赵氏觑了她一眼,冷嘲热讽的道,“二嫂,你这一大清早又是哭又是喊的,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家有丧事嚎丧呢?五哥儿惯常生病,你急什么,又不是要去了。” 宋氏红着眼睛盯向赵氏,迸射出恨意来,她声音嘶哑的朝赵氏厉声吼道,“赵雪茹,你再敢咒我儿我非撕烂你的嘴!” 这一声吼用完了宋氏全身的气力,她浑身发颤,就连指向赵氏的手都在发抖。 赵氏倒是被吓到了,没想到一向脾气软和,从来都没大声说过话的宋春还有这幅疯魔的样子。 似她再多说一句话,宋春就能扑过来将她给撕烂了。 赵氏没敢再吱声,一把关上屋门,才小声嘀咕道,“朝我吼什么,就余启蛰那破烂身子,迟早都要去的,吃那么汤药,还不是往里白砸银子!如今倒敢跟我叫板了!” 床上的余汉山翻了个身,乐呵道,“你这不是找骂?老二两口子最是宝贝他们的病秧子,你在二嫂跟前说这话,她再泥人脾气,也得跟你撕一架。” 赵氏气的骂道,“去去去,我说句大实话怎么了?将来余启蛰要是没了,他们二房连个男丁都没有,还不是得依仗着咱们三房!朝我大吼大叫,往后我看他们二房日子怎么过!” 屋外,宋氏双手攥拳,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来,掉着泪心急如焚,哽咽的催促道,“爹,您穿衣快些,启蛰也不知烧了多久,现在人都站不稳了。” 又等了一会儿,东侧间的房门才打开,余儒海理了下有些凌乱的衣衫,跟着宋氏快步朝东屋行去。 余梦山坐在床上等的着急,心里又担心,爬着下了床,单脚跳着蹦到了里屋,取了桌上喝剩下的茶水,打湿了帕子贴在余启蛰的额头上给他降热。 余儒海过来给余启蛰号脉后,不由眉头紧锁,去药草间配了一剂退热药,让宋氏拿去煎。 饶是常年生病喝惯了汤药,可烧迷糊后的余启蛰,仍是被灌进嘴里的药汁给苦得清醒了些。 他从来都是懂事省心的,即使厌恶极了汤药的苦涩,也从没说过,有了些意识后,余启蛰从宋氏手里接过汤药,一饮而尽。 宋氏忙用帕子拭去他嘴角的药汁,心疼的道,“你祖父说喝了药便能退热,启蛰,你睡一觉醒了就能好了。” 余启蛰虚弱了点了点头,瞥见宋氏泛红的眼角,摇了摇头,“娘,你别担心,我无事。” 宋氏连连点头,“娘不担心。” 可声音分明带着哽咽的哭腔,她出去又抱了两床被子,盖在余启蛰的身上,“捂着发发汗,娘去给你熬点清粥,等你醒了吃。” 堂屋里,余儒海忧心忡忡,余周氏心中有所猜测,做出关切的样子,“老爷,五哥儿的身子怎么样了?” 余儒海摇了摇头,有些怔忡的喟叹道,“怕是要大不好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开春……” 屋外‘咣当’一声,来送热茶的宋氏正巧听到这句话,手中的水壶摔落在地,滚烫的热水溅了她一脚,可她却仿佛不知道痛一般,整个人呆呆的站在原地。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理智全无的冲进了堂屋,眼含热泪,眸光猩红的盯着余儒海,“爹,你说啥?” 余儒海被她这幅失心疯般的样子吓了一大跳,生怕真把宋氏给刺激疯了,没敢再提刚才那茬。 坐在一旁的余周氏皱眉道,“老二媳妇,你还有没有半点规矩,看看你自己现在什么样子,简直跟个疯婆子似的!” 宋氏惨然一笑,满脸都是泪痕,“娘,我的蛰哥儿都要挨不到明年开春了,我还要什么规矩样子?老天爷这就是要把我逼疯啊!” 听到动静赶过来的张氏,瞧见宋春这幅样子,只觉格外心酸。 余儒海叹了口气,出声安慰道,“慧极必伤,这都是五哥儿的命,看开些。” 余周氏也假模假样的道,“早晚都有这一遭,你当你爹和我心里就不难受?五哥儿那般聪慧,这几个孙儿小辈里,我和你爹最是疼爱怜惜他,那孩子苦撑了这些年,没少受罪,若真的去了,也不用受病疾之苦了。” 这话就连站在一旁的张氏都听不下去了,她冷眼瞧着余周氏,“娘,您少说两句,二弟妹心里难过着呢!” 说罢,也不理睬余周氏是个什么脸色,上前扶着宋氏就往外面走,“二弟妹,我陪你说说话。” 出了堂屋,宋氏怔怔然的捡起地上的水壶,“我去做饭,我家蛰哥儿还等着喝粥呢。” 张氏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心疼的叹了口气,不放心的跟在宋春身后进了灶房。 宋春进了灶房,一言不发,烧火做饭。 张氏瞧了许久,轻声道,“春娘,你要是心里难受别憋着,你想哭就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八章 调理身子 宋春抬头看了她一眼,“我哭什么?我家蛰哥儿还好好的活着呢,我不难受。” 嘴里虽然这般说着,宋氏眼泪却哗哗的往外流,她抹了一把,“这烟熏得厉害……” 张氏眼圈一红,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烧火棍,“春娘,你别这样……” 宋氏此刻才像是回了神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声音呜咽,“我的儿……我的蛰哥儿……命苦啊……” 张氏听的也跟着落泪。 宋春直哭的眼前发懵,浑身气力抽干,靠在赵氏的身上,嗓子都哑了,泪水还在止不住的顺着脸颊往下淌。 久等不到早饭的赵氏肚子咕咕叫了好几回,虽早就听到了宋春的哭声,可还是忍不住来到灶房门外,催促道,“二嫂,你这都哭了一早上了,还有完没完了?一家人可都等着吃饭呢!你要是哭完了,赶紧做饭!” “赵雪茹,你这说的是人话吗?你饿死鬼托生的?想吃饭自己去做,誰天生就该伺候你?”张氏气的忍不住撕破脸道。 赵氏一大早就被宋春给吼了,眼下张氏又给她没脸,心里的火气直往上窜,直呼张氏其名,“张秋兰,你撒什么泼?说我饿死鬼托生,你们大房就不用吃饭了?有本事去喝西北风,往后别吃家里的粮食!” 张氏早就看不惯三房夫妻俩,仗着老太太的偏心,整日好吃懒做,还爱使唤人,如今像是有了爆发口,这些年积压在心底的怨气也全都涌了上来。 张氏正要破口大骂,宋氏拉住了她,嗓音嘶哑的道,“我这就去做饭。” 张氏忙道,“春娘,你回屋去歇着,我做饭。” 宋春摇了摇头,木然机械的去洗菜切菜。 灶房门外的赵氏冷哼一声,离开了。 余启蛰再睁眼醒来时,已是半下午,因发烧唇瓣失水干涩的厉害,他动作迟缓的下了床。 脚步虚浮,来到桌边,想要倒些水喝,茶壶却是空的。 余娇端着清粥走了进来,见余启蛰站在桌边,笑道,“我算着你该醒了,宋婶给你熬的米粥一直在灶上温着,你快喝点。” 余启蛰抬头看了她一眼,在桌边坐了下来,余娇将粥碗放在他面前,欺身抬手往他额上摸去,余启蛰往后撤开身子,警惕的盯着余娇,“你做什么?” 他嗓音沙哑虚弱,余娇强硬的将手掌贴在了余启蛰的额头上,“你怕什么?我试试你的体温。” 发烫的额头骤然贴上带着凉意的柔软,余启蛰奇迹般的觉得舒爽了很多。 只是那柔软很快便收了回去,余娇道,“还有些发热,你先吃点粥,我再去给你煎一副药。” 余启蛰看着桌上的清粥,虽然肚里空空,却无半分胃口,强迫自己用了小半碗,他放下了汤匙。 宋氏从外间走了进来,因早上哭的太狠,双眼有些微肿,她笑着道,“怎么就喝了半碗粥?你这一天都没吃什么东西,再喝些垫垫肚子,一会儿还要喝药呢!” “外面雨停了?”余启蛰听了宋氏的话,拿起汤匙,继续喝粥。 宋氏摇头,“还没,比昨日小了许多。” “大伯他们回来了?” “回来了,这雨还不知要下几日,你大伯和周叔他们昨日在山上猎到一头野猪,怕在山上耽搁下去肉馊了,趁着雨小就下山回来了。”宋氏道。 余启蛰轻点下颚,看到宋氏红肿的眼皮,他心头划过一阵无力感,终是什么都没说。 宋氏察觉到儿子的目光,极力装作无事的样子,抓起桌上的水壶,笑道,“娘忙昏了头,你这屋的茶水没了也没发现,我去灌壶茶水过来。” 灶房里,余茯苓乖巧的跟在余娇身后,勤快的宛如丫鬟一般,帮余娇洗刷药罐,生药炉,但凡余娇要做什么,她都抢着帮忙做,可谓是百般讨好。 这一切自然都是为了余娇能好好治余启蛰的身子。 余茯苓他们下山回家后,便知余启蛰病了,宋氏眼睛又哭成那个样子,余茯苓自然要刨根问底的,宋氏瞒不住,余老爷子的那番话便被余茯苓知晓了,母子俩抱头痛哭一场后,余茯苓当即想起了余娇这根救命稻草。 在宋氏母子抱头痛哭的时候,余娇就给余启蛰切了脉,余儒海虽是庸医水准,但他那些话却没误诊,这一场病下来,余启蛰的确难撑到年后开春。 可她余娇想留住的人,阎王想收,也得忍一忍。 余儒海开的退热方子,药效有些差,余娇又配了一副药,交给余茯苓去煎,她则鼓捣起从山上采来的那些草药,着手给余启蛰调理身子。 这场雨稀稀拉拉的又下了两日,第三日天才放晴,余启蛰连服了三日余娇开的汤药,天气转好这日,风寒竟渐渐好了。 往日余启蛰一病,十天半月都难见好,这样一来,余茯苓更是成了余娇的小跟屁虫,宋氏夫妻俩在得知余娇兴许能帮余启蛰调养好身子后,一改几日前绝望伤心,失魂落魄的颓态,对以后的日子充满了希冀。 余娇特意提点过二房所有人,她能医治余启蛰身子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包括其他余家人在内,否则她调配的方子就不灵了。 余樵山夫妇不敢问什么,但他们信服余娇的医术,何况如今,他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余娇的身上,就像是溺死时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绝望中生的可能,就算没有,也要骗自己有。 余启蛰风寒既好,余娇并不打算耽搁时间,紧接着便熬制了调理余启蛰身子的汤药,余儒海并不介意她取西侧间存放的药草折腾,虽然余娇明确向他表明,她治不好余启蛰,但余儒海还是不愿就这么放弃余启蛰这个曾拿下小三元的孙子。 倒是余周氏和赵氏当着二房的面,明里暗里嘲讽了好几句,嫌弃余启蛰浪费草药,那些草药给人治病,能挣回银钱,给余启蛰吃了身子也不会好,只会浪费。 二房没人理会她们,余娇该用药照旧还会去西侧间取,反正余儒海也没发话阻止。 知道余娇要煎药,余茯苓放下要绣的喜服跑来给她打下手,她刚进灶房,看见余娇往药罐里投放的药材,眼睛倏然瞪大,有些不敢置信的走上前,低头往药罐里面仔细看了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五十九章 回春堂 “你把那颗……那颗百年老参用来给启蛰治病了?”余茯苓一脸感激夹杂着愧疚,“谢谢你……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说你配不上小弟那些话了。” 那日顶着小雨下山的时候,余娇在路上竟看见了一株百年老参,余茯苓见她挖出老山参时,羡慕又嫉妒,她没少跑青岩山挖草药,可一次山参都没有挖到过,偏偏余娇才第一次上山,竟运气好到直接挖出了百年的老山参。 她去镇上药铺卖过草药,知道五十年的人参在镇上药铺就能卖到四十两银子,何况超过百年的老山参,那将是一大笔银子。 回来后这几日,余茯苓见余娇压根没将人参拿出来,也没跟余老爷子提她在山上采到百年老参,余茯苓以为她想偷偷私藏起来,等日后卖钱,念在余娇要帮余启蛰调养身子的份上,余茯苓便有心替她瞒着,也没有提百年老山参这件事儿。 这两人都没说,余樵山和余知行父子俩又都不是多事的人,便压根没有人提。 如今看见余娇竟是将百年老参给余启蛰入了药,余茯苓深深为自己先前的想法觉得羞愧。 余娇笑了笑,“没关系。”她压根没在意过余茯苓之前说的那些话,余启蛰在她眼里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她又不是孟余娇,才不会做什么冲喜媳妇呢,她迟早会离开余家的。 汤药快要熬好的时候,余家院门外传来了一阵热闹的喧哗声,有村里人在院门外喊道,“余大夫,你家来贵客了!还不赶紧出来迎接!” 外面热闹的厉害,余茯苓伸头隔着小窗朝外面望去,余娇却没有任何好奇心,只专心看着炉子上的药罐。 余家二房的人听到动静,迫不及待的去开了门,瞧见院门外的马车,余汉山已经认出是穆家的人,一脸大喜,一边热情的招呼人进门,一边给赵氏使眼色,让她知会余老爷子一声。 一个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先从马车内走了下来,没多久,穆衍便也下了马车,与前次来余家时的轻傲不同,穆衍这次在余家院外便下了马车。 余汉山迎上来,穆恒笑着朝他微微点了点头。 “穆老爷,您快里面请。”余汉山见穆恒一脸和气,便知约莫是孟余娇的药方见效了,这人不是来找麻烦的,肯定是来送诊金的。 穆恒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厮,那小厮忙让跟过来的两个下人将马车内的东西搬了下来。 两匹棉布,一匹锦缎,还有一个木盒看不出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余汉山盯着穆家下人手中的东西,两只眼睛直发光,面上笑的更加谄媚,走到穆恒身边,接替了穆家小厮的位置,上前躬身扶着穆恒往院内行去。 穆恒瞥了一眼余汉山,倒也没拂开他的手,站在一旁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跟在穆恒身后,也进了余家的院门。 门外围观的青屿村人,个个伸着脑袋往余家院子里瞧,小声嘀咕余家这是走了什么大运,竟有这样的大户人家来送礼。 余儒海已经得到信儿,迎到了院子里,脸上的笑意崩也崩不住。 “余大夫。”穆恒相较上次的喜怒不定,这次倒是和善客气的很。 “穆老爷,屋里请。”余儒海笑着将人迎进了堂屋。 几人坐定后,穆恒介绍了下身旁的蓝色长衫的中年男人,“这是镇上回春堂的江大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章 登门拜谢 余儒海看了那江大夫一眼,笑着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心中却捉摸不定穆恒带了名镇上的大夫过来做何。 那江大夫朝余儒海善意的笑了笑,“余大夫,在下江清河,我看了穆老爷背疽的恢复疗效,您当真是妙手回春,令我等对疽病无手无策之流,实在佩服。” 当日穆恒离开余家后,心里仍是不大放心,便让家里的小厮拿着余娇开的方子和药粉,送去镇上的回春堂给江清河过目,得江清河亲口确认药方无碍,可服用一试后,才照着余娇的医嘱服药。 江清河那日看了穆家小厮送去的药方后就留了心思,今日雨停后,便特意赶赴穆家,帮穆恒查看背疽的恢复效果,诊看后大吃一惊,没想到穆恒背上的疽疮竟没有再蔓延扩散,眼下几乎已全都结痂,有些疮头甚至已经脱痂了,要不了几日就会大好。 背疽之症极难根治,江清河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这么有疗效的方子,便与穆恒好一番打听开出方子的大夫,只听穆恒说是乡下的一位郎中,便与药铺东家商议了一番,动了想要将方子从乡下郎中手里买下的心思。 遂知道穆恒要上门拜谢,便跟了过来。 余儒海行医,虽然只是个乡下郎中,但也知道镇上的回春堂是数一数二的大药铺,听说回春堂的东家很是有钱,在城里也有一间大药铺,门槛极高,平日里他们采的草药,想卖进回春堂都是极难的。 得到在回春堂坐诊大夫的这般高看,余儒海心里有些自得,可也不免心虚,毕竟那疽病不是他治好的。 他倒是想吞下疽病的功劳,可有个知道内情的穆恒在,只得谦虚的笑了笑,“江大夫谬赞了,穆老爷的疽病还多靠我那孙媳妇,老朽也只是略献绵薄之力。” “哦?”那江清河一脸不解,“竟是你孙媳妇儿治好了穆老爷的疽病?” 一旁的穆衍适时出声解释道,“余大夫的孙媳亦是医者,会得一手好医术。” 他在屋内扫了一眼,没瞧见余娇的身影,朝余儒海问道,“怎不见孟姑娘?我此次来便是要跟她好好道声谢,顺便赔个不是。” 余儒海笑着道,“她正在灶房煎药。”他看向余周氏,示意她去唤余娇过来。 余周氏去了灶房,对余娇不冷不淡的道,“你爷唤你来堂屋一趟。” 余娇看了她一眼,低下头继续盯着药罐里尚未熬好的汤药。 余周氏只觉受到了轻视,要是放在寻常,早就出言训斥了,但如今家里有贵客来,又是余娇医好的,便强忍着满腹的不愉,道,“穆老爷说要谢你,别让客人等太久。” 说罢,也不理会余娇,转身便走了。 余茯苓一脸欢喜,“那位穆老爷的疽病竟真的被你治好了!余娇,你快去,这炉子上的药我看着。” 余娇不徐不疾,仍是看护着药炉,“不着急,等熬好了药我再过去。” 堂屋里,余儒海又与穆衍和江大夫寒暄了几句,见余娇还未过来,便催促余周氏再去找余娇。 余周氏无奈,只得又起身离开了堂屋,去灶房找余娇。 “你拿什么娇?难不成还要三请五请才肯过去?”余周氏冷眼瞪着余娇,压着怒意冷嘲道。 余娇没有理会她,待炉上的原本将近一满罐的汤药渐渐熬成一碗,她才将药罐取下,把药汁倒进了碗里,递给余茯苓,“让五哥儿趁热服下。” 余茯苓忙应下,端起汤药送去给余启蛰。 余娇这才擦了擦手,跟着余周氏一起去了堂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一章 买药方 坐在椅子上的穆衍一见余娇进屋,忙站起了身,面带笑意,“孟姑娘,先前是我眼拙,当时有疾在身,难免心生烦躁,前次来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要放在心上,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在余儒海面前,穆恒虽然客套有礼,但却免不了大户人家出身的贵气和高人一等,但在面对余娇时,穆恒的态度却是难得的尊重和打从心眼的信服。 余娇轻轻一笑,“穆老爷不必如此,我那日说过若是不能治好穆老爷的疽病,分文不取,如今穆老爷的病应是好了,那诊金……” 穆衍当即就反应过来,虽然余娇的话说的一点也不委婉,但穆恒却丝毫没有着恼,他笑呵呵的道,“我今日来就是为给孟姑娘送诊金来的。” 言毕,穆衍朝一旁的小厮看了一眼,小厮从袖中拿出一个鼓囊囊的荷包,递向余娇。 余儒海看着沉甸甸的荷包喜不自禁,只是见那荷包就要落入余娇手中,余儒海忙站起身,上前就要抢着接过荷包,但是余娇却先他一步,从小厮手中拿过荷包,放进了袖口里。 余儒海只得干巴巴的笑了笑,收回了无处安放的手。 余娇掂着荷包的分量不轻,心里十分满意,对穆衍友好的笑了笑。 “诊金除外,我还给孟姑娘备了些谢礼。”穆衍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小厮便示意下人们将带来的布匹放在了桌子上,亲自上前打开了雕花木盒,十分机灵的道,“这是我们家二夫人特意从青州带的两盒胭脂,小小礼物不成敬意,感谢孟姑娘仁心仁术,治好了我们家二老爷的顽疾。” 穆衍亦不吝啬夸赞感激之词,一时间余儒海备受冷落,只在一旁陪着笑脸,整个余家其他所有人都成了陪衬,赵氏暗自嫉妒的咬牙,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的胭脂。 余娇不骄不矜,浅笑应对。 江清河虽然惊讶于孟余娇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竟治好了疽病,但不忘此行的目的,逮到间隙,朝余娇道,“孟姑娘,我是回春堂的大夫,敢问你治疗疽病的良方可愿卖给我回春堂?我们东家愿以高价买下。” 没等余娇说话,余儒海就迫不及待的道,“不卖,不卖!你也是医者,这种看诊治病的秘方是咱们大夫安身立命的根本,要是卖给了你们回春堂,往后患有疽病的人,哪还会来我们余家看诊?” 与余儒海的义愤填膺不同,余娇倒是觉得无所谓,她所用的方子本就是无数代医者费劲心血研究积累留下的,为的便是治病救人,若是这位江大夫私下跟她请教药方,余娇自然会知无不言,将方子给他的。 “你这是断人财路!”余儒海越说越气,看向江清河的目光颇为不善,他还打算用疽病之方让余家扬名杏林,哪像眼下竟就有人打上了药方的主意。 江清河被好一番指责,面上有些讪讪,可疽病之方的确诱人,何况这孟小丫头的方子又有奇效,原想着这方子是在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郎中手中,他们回春堂多花些银子便能买下据为己有,可没想到余家这个老头子倒也不是鼠目寸光。 “余老大夫怎能如此自私狭隘?咱们大夫行医救人,当仁心仁术,你手中有治病的良方就该拿出来造福世人,而不该为了些蝇头苟利,私藏良方,耽误受此疾困扰的病患。”江清河摆出一副正义之士的口吻,指责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二章 没那么坏 余儒海气的胡须微颤,“这么说来,你们回春堂的药方也都愿意拿出来造福世人?我怎么从未听说过?你们回春堂买药方就是造福百姓,我们余家看诊治病就不是了?” 穆衍只在一旁微微笑着,并不插言。 江清河见余儒海实在难以说服,便看向余娇,想着她年纪小,兴许耳根子软一些,便道,“孟姑娘,你开个价。” 余儒海紧盯着余娇,生怕她一张口就答应了。 余娇沉吟片刻,和气的道,“江大夫,药方卖给您其实并非不可,但我也不好忤逆长辈,不如这样,日后但凡来我余家看疽病的病人,我都叮嘱他们去你回春堂拿药,你们回春堂介绍过来的病人,我给您一成诊金如何?” 江清河面色好看了一些,“既然如此,我也不好叫孟姑娘为难……” 话尚未说完,就被余儒海打断,“凭什么还要给他们回春堂一成的诊金?回春堂治不了疽病,我余家能治,患者自会登门求诊,干他们回春堂何事?” 江清河只觉余儒海着实难以交谈,脸色一冷,“我回春堂那么大的药铺,又怎会稀罕你那一成诊金,余老大夫莫要如此看轻我回春堂,只当我先前的话没提过便是了。” 穆衍见场面着实尴尬,才不紧不慢的出声道,“大家莫要伤了和气,俗话说买卖不成仁义在。” 江清河不再说话,余儒海面色缓和了些许,撇开话茬,笑着问道,“眼看着快晌午了,穆老爷不如留下用了晌午饭再走?” 穆衍摇了摇头,见识了余娇的医术,他有心与她交好,这几日特意向侄儿念九打听过余家的情况,已知余娇是余家三房的冲喜孙媳妇,有个病秧子相公,便笑着道,“用饭尚早,我听闻余老大夫的五孙子是前几年一举夺下小三元的秀才郎,这般才华横溢的俊材,前次来,倒是未曾得见,不知今日可有缘一睹风采?” 见穆衍提起余启蛰,余儒海面上很是荣耀,“我那五孙子确实聪慧过人……” 余周氏赶紧插嘴道,“只可惜我家五哥儿体弱多病,如今已下不得场,前几日才又大病了一场,怕是不好过来见穆老爷。” 余儒海不由皱眉,冷着脸瞪了余周氏一眼,暗自恼火她多嘴,但余周氏的话已说出口,余儒海只好朝笑着补救道,“我家五哥儿今日已经好转,孟丫头,快去把五哥儿唤来,让穆老爷瞧瞧。” 余娇犹豫了一瞬,迈步出了堂屋。 赵氏见状,有些着急,生怕余启蛰过来后,得了穆家老爷青眼,她从谨书那听了不少穆家的事,知道穆家是青州的名门望族,嫡系一支有人在京中做官。 她朝余周氏使了好几个眼色,余周氏回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东屋内,余茯苓端了汤药给余启蛰,她是个心中藏不住事的人,坐在一旁看着余启蛰喝药,忍不住道,“小弟,阿姐现在觉得孟余娇也没那么坏了。” 余启蛰看了她一眼,“前些时日阿姐不是还厌烦她的很,如今怎突然转变了?” 余茯苓面色有些不自然,解释道,“那日我们上山采药,孟余娇她运气好,找到一株百年老参,你应是不知,百年老参可值钱了!她回家后誰也没说,我还当她要拿去偷偷卖钱,今日才知道她竟将那颗百年老参给你入药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三章 以身相许 余启蛰放下药碗,看了一眼沉在碗底的药渣,清隽的脸上看不出神色,淡淡问道,“百年老参值多少银子?” “少说也要七八十两银子,我从前去镇上药铺里卖草药,见铺子里收了一株五十年的人参,那人还卖了四十两呢!”余茯苓压低声音,和余启蛰嘀咕道。 余启蛰想起那日余娇因为诊金与余儒海针锋相对的样子,缓声道,“我记下了。” “记下什么?”余茯苓继续道,“那日上山下了暴雨,孟余娇冒雨出去给你寻药,还摔了一跤,虽然我从前觉得阿柔很好,但是孟余娇若是能治好你的病,我往后便认了她这个弟妹。” 余启蛰听后并无什么反应,端起桌上的茶碗往唇边送去,骨节分明的手指莹白好看,衬得手中的粗瓷茶碗好似也名贵了起来。 余娇行至东屋,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余茯苓一把将门打开,见是余娇,问道,“怎么了?” 余娇眸光落向桌上的药碗,见余启蛰将汤药已经服完,才道,“老爷子唤你过去见见穆老爷。” “那位穆老爷有什么好见的?”余茯苓小声嘀咕道。 余启蛰站起身来,跟着余娇朝屋外走去。 “听阿姐说你将从山上采到的百年老参给我入药了?”余启蛰淡淡问道。 余娇侧首看向余启蛰,“怎么了?” “日后我会将银子还给你的。”余启蛰神色认真的道。 余娇勾唇轻笑,虽然余启蛰行事说话都一副小古板的样子,可又偏生长得好看极了,一双桃花眸熠熠夺目,本该风流轻浮,偏生被他沉冷的性子生生压出了内敛清冷来。 余娇眯着好看的杏眸,玩味道,“哦?你要还我?百年老参有价,你的命可无价,你准备怎么还我?以身相许啊?” 余启蛰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心中兀自生出一股陌生的欢喜来,他垂着眸子,狭长的眼尾平添三分生动,耳根微微泛红,低声道,“你一个女子怎能说话这般狂放不羁?你不是曾说过,待我病好放你离开,你我便两不相欠。” 余娇瞅着他细嫩的皮相,暗道古人诚不欺我,食色性也,她欺近一步,放轻声音,诱哄道,“那我若是不舍得走了,你可愿以身相许?” 余娇莹白的小脸与余启蛰相距咫尺,他呼吸微乱,耳根的薄红一直蔓延到玉白的脸上,余娇瞧见了,惊奇的同时又觉得十分有趣。 这人平日清冷话又少,待人总是冷冷淡淡的,鲜少有这般鲜活的表情。 余娇兴起,她唇角笑容愈发灿烂,清亮的杏眸紧紧盯着余启蛰,想从他那张清隽好看的脸上逗弄出更多情绪来,放软声音,娇娇柔柔的道,“我虽是被老爷子买来给你冲喜的,但说到底你也算是娶了我,不如我们做真夫妻?” 因余娇靠的太近,余启蛰能够嗅到她身上荚和药材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心跳变得不受控制,周围的空气也好似变得粘稠起来,令人呼吸起来,都有些困难。 一向体温偏低的余启蛰,光洁的额头上沁出了薄汗,他往后退开一步,别开脸,不动声色的呼出一口气,“你若愿意……” 余娇看着他羞赧的模样,怕将人逼急了,轻笑着道,“不逗你了,我方才是与你玩笑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四章 得意忘形 余启蛰垂在身侧的手掌微微收紧,他抬眸看着余娇脸上的笑,只觉自己刚刚脱口而出,尚未说完的话,像是莫大的讽刺。 狭长的桃花眸缓缓暗淡下来,多了抹清浅到几乎让人看不出的冷厉,那夜她让余知舟娶她的话浮响在余启蛰耳畔,他凝视着余娇,缓缓问道,“好笑吗?” 余娇一头雾水,不知好好的,怎么人就突然冷了下来,她脸上笑容僵了僵,收了起来,软声道,“不好笑,我不笑了还不成吗?你别着恼。” 娇软的声音令余启蛰藏在袖中,已经握成拳的手又缓缓松开,他脸色缓和了几分,只是两人间方才那点旖旎的气氛也早已消失不见。 余娇有些心虚,暗恼自己不该得意忘形,忘了原身做过的事情,胆大包天的去逗弄余启蛰这个生长在封建王朝下一板一眼的古代人,两人沉默着朝堂屋走去,再无任何交流。 院中有风吹过,虽是夏日,余娇没来由的觉得有些凉。 进了堂屋,余儒海笑呵呵的上前,拉住了余启蛰的手,慈爱的说,“这就是我家的五哥儿。”又朝余启蛰道,“快来见过穆老爷。” 余启蛰微微侧身,不动声色的将手从余儒海的掌心抽出,朝穆衍微微躬身,施了一礼,不卑不亢道,“见过穆老爷。” 穆衍笑着站起身,见这位当年夺下小三元,名震长奎县的秀才郎虽身姿清瘦,但生的眉眼俊秀,若不是面有病容,也是意气风发隽雅俊美的少年郎。 “不用客气,三年前余家五郎的名字便响誉长奎,只可惜那时我尚呆在青州,未曾得缘一见,今日一见,果然了得。”穆家有人入仕,极其重读书,穆衍亦然,因此对靠自己实力拿下小三元的余启蛰颇为欣赏。 余启蛰与一众余家人在穆衍面前的讨好局促不同,面对穆衍的欣赏,他亦十分淡然平和,“盛名之下难副其实,穆老爷过奖了。” 穆衍瞧着他沉稳内敛的样子,愈发喜欢,笑道,“五郎不必谦虚,你休养这几年,读书可曾落下?” 余启蛰垂眸缓声道,“因病体弱,只偶尔翻看。” 穆衍已从穆念九那处听说了余启蛰如今身子骨差的很,不然也不会拿下小三元后,便再未赴考过,温声道,“读书固然重要,养病才是首要,以你当年之才,等养好了身子再下场亦能夺得名次,日后等你身子好了,若是要去青州赴考,知会我一声,我穆家定照拂一二。” 此话一出,屋子里众人脸上神色各异,赵氏嫉恨得紧咬牙槽,据余谨书说穆家与青州知府都有交情,若是能得到青州穆家的照拂,说不得还能在监考官面前露脸,这可是求都求不来的好事。 余谨书费尽心思与穆念九交好,为的便是能被青州的穆家照拂一二,谁知二房的病秧子走的什么狗屎运,竟这般轻易就得了穆家二老爷的这种许诺。 余儒海满脸欢喜,“穆老爷抬爱了,我替我家五哥儿先谢过穆老爷的好意。” 穆衍见余启蛰面上并不见欢喜之色,神情亦波澜不惊,不由愈发欣赏,余家另外两位哥儿虽然都是同样出身,但却都不如这位病弱的五哥儿沉稳内敛,他笑道,“你身子骨弱,快些去歇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五章 忍无可忍 余启蛰起身,施了一礼,脚步轻缓离开了堂屋。 余周氏看着余启蛰离开的背影,眉头微皱,悄悄用手肘碰了碰余儒海,低声在他耳旁道,“老爷,五哥儿的身子已然没有机会再下场科考,穆二老爷那些照拂的话岂不成了空言空语?谨言和谨书今年就要下场,合该照拂他们一二才是。” 余儒海听后觉得言之有理,厚着脸皮朝穆衍开口道,“穆二老爷,我们家五哥儿的身子怕是再没机会下场科举了,好在家里二哥儿和四哥儿也在读书,秋闱还望穆家能照拂着些。” 穆衍笑意不达眼底,轻松应对道,“哦?原来余老大夫一家都是有识之士,你家二郎和四郎都已过了童生试?” 余儒海面上有些无光,余谨言和余谨书都不若五哥儿聪慧,至今童生试都未过,他一脸无奈道,“实在汗颜,谨书和谨言虽然读书也很用功,却都未中童生,好在谨言已入了县学,能参加此次秋闱,我正打算将谨书也送入县学。” 一直默不作声的张氏听了余老爷子的话,顿时一脸着恼,想到了那日在三房屋外听到的那些话,只觉一口气哽在心头,上不去下不来,碍于有外人在,她不好发作,只气的用手肘狠狠的捣了下余樵山,瞪了他一眼。 余樵山沉闷的站在一旁,那日自家媳妇说的话,他原还不信,没成想爹娘竟真的偏心到如此地步。 “余老大夫大手笔,对读书果然看重,倒是舍得花银子。”穆衍笑了笑,语气倒也听不出嘲讽来,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却是如此。 余儒海岂能听不出来,只是如今想要攀附讨好穆衍,只得陪着笑脸道,“为人亲长,皆盼着儿孙成材,我也是无奈之举,还望穆二老爷能照拂下我这两个不成器的孙子。” 穆衍点头,“的确如此。”他似十分赞同余儒海的话,但却根本不接话茬,转头看了看屋外的日头,站起身道,“不知不觉竟晌午了,今日我叨扰了许久,就不多打搅了。” 余儒海原想着穆衍会留下用晌午饭,没成想一提到谨书和谨言秋闱之事,他竟要走,忙出声挽留道,“都已这个时辰,穆二老爷离去岂不是我余家薄待贵客,还是留下用了饭再走?” 穆恒摆了摆手,“不了,家里夫人还在等着,我若是不回去,她不能安心用饭,余老大夫不用客气,五郎媳妇医术精湛,我以后少不了还要登门叨扰。” 话说到这个份上,余儒海也不能强留,只得跟着站起身来。 穆家的小厮眼疾手快的跟在穆恒身后,朝门外走去。 将穆衍送走后,宋氏去灶房烧火做饭,张氏没跟去帮忙,而是拽着余樵山去了堂屋。 余樵山倒想劝说自家媳妇两句,但张氏已忍到尽头,哪里肯听,她实在觉得憋屈,同样都是孙子,凭什么家里所有好事都只能落在三房孩子的头上。 “爹,你们当初送谨言去县学,我可一句话都没说,但如今又要送谨书去县学,我倒是要问上一问,知舟也读了这些年书,您是不是也该送他去县学?”张氏已经豁出去了,站在堂屋中间,看着余儒海和余周氏,张口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六章 忤逆 将余谨书也送去县学,是余周氏私底下跟余儒海商量的,若是放在从前,余儒海兴许不会答应,但如今余娇看诊这般挣钱,家里宽裕了不少,他才应了下来。 余儒海应下的时候,压根没想过大房会不满,见张氏一脸愤愤,余儒海看向余樵山,脸色沉沉,“老大,你也是这么想的?” 张氏生怕余樵山那逆来顺受的性子又会退缩,悄悄伸手狠狠掐了他一下。 余樵山罕见的没有梗着脖子,“儿是这般想的。” 余儒海瞪着余樵山,眉头一皱,往日大儿子从未忤逆过他,只消脸色一严肃,他说什么,大儿子便都听了,今日竟也跟着张氏胡闹起来了。 “你这是听谁说了浑话?”余儒海语气一沉,“知舟年纪小,便是再蹉跎些岁月也无妨,你们两口子这般相争的做派,岂不是要让他们兄弟几个不和,我余家家宅不宁?” 张氏忍让了这些年,如此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气,顶着余周氏冷厉的目光,硬着头皮道,“爹说我们相争,您和娘若是一碗水端平,我们大房又何必争?我知晓您和娘都偏疼二哥儿和四哥儿,但知舟也是您的亲孙子,他也快要到了议亲的年龄,您怎么就没为他打算过?” 赵氏闻言气的跳脚,张秋兰最近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前几日替宋春出头,今日竟敢搅和谨书去县学一事! 她暴跳如雷,破声骂道,“张秋兰,爹娘做什么焉有你插嘴的份?你个黑心黑肺的,良心被狗给吃了?爹娘怎么就偏心我们三房的哥儿了?你家知行和知舟从小也没冻着饿着过!你眼红谨书去县学也该看看你儿子余知舟是不是读书那块料!家里花银子让他去镇上书院你就该知足了,还敢肖想去县学!” 张氏丝毫不怵,冷笑着道,“这屋里誰没长着眼睛?你倒好意思说我没良心,平日里娘偏袒你们三房还不够明显吗?但凡家里有什么好吃的,哪轮到我们大房和二房,不都是落到你们三房的嘴里!” 张氏今日已经打算大闹一场,平日里的不满全都涌了出来,该说的不该说的一气儿倒了出来, “有什么好事娘也全都想着你们三房,我们大房和二房手里从来没有过一文闲钱,只有你们三房手里宽裕,谨书谨言用不完的宣纸笔墨,老三也没少在外面跟人吃酒,一年到头我们两房的孩子都添不上一身衣裳,谨书和谨言却能穿的跟大户人家一样!这还不叫偏心?家里的银钱都是大家一起挣的,凭什么就给你们三房花?送了余谨言去县学,如今凭什么又要送余谨书?你说知舟不是读书那块料,余谨言和余谨书不也都没过童生试?他们要是读书的料,哪还用花银子去县学买保举秋闱的名额?你倒是好意思舔着脸说我们家知舟!” 王梦烟和余知行听到堂屋的争吵声,刚刚赶出来,站在门外听到自家婆婆的这些话,只觉得十分解气,她嫁进余家虽没几年,但对公爹婆婆隐忍退让的性子很是了解,平日里,她也一向避着三房的锋芒,冷眼看着三房的所作所为。 余知行有些担心着急,“坏了,娘说这些话,往后祖母肯定不会给咱们大房什么好脸色!” 王梦烟安抚道,“闹上这样一场未必是坏事,祖母平日就没把咱们大房放心上过,你指望她给什么好脸色?一会儿要是闹得不可开交,你只消说分家就成了,旁的都别参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七章 惺惺作态 “分家?祖父怎肯?老辈尚在,说要分家可是大不孝!”余知行不解道。 王梦烟自是知道有余老爷子在,是不可能分家的,这不过是向老爷子和余周氏变相施压的由头,好叫日后余周氏再过分偏疼三房的时候,有所收敛。 “咱们是小辈,言语无状也不是大错。”王梦烟道,“你照我说的做便是。” 余知行知道自己媳妇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嫁过来这几年,行事让人挑不出什么错来,听媳妇的话总不会错。 屋内赵氏撸起袖子双手掐腰,气冲冲的道,“我呸!什么叫银子都给我们三房花了?家里这么多张嘴整日喝西北风了?余知行娶亲没给王家礼金?余知舟去书院不要束脩?张秋兰你这张嘴真是会颠倒黑白胡搅蛮缠,合该撕烂了去!” 余汉山也附和道,“大嫂,我跟人才吃了几回酒?况又不是我回回请客,别人回请我也是常有的,都是一家人,你如今说这些话未免也太诛心了,这不是要跟我们离心离德吗?往严重了说,大嫂你这可是犯了七出口多言挑唆大哥离亲一条!” 余汉山搬出七出之条这么严重的罪名来,张氏气的胸口疼,一向沉默寡言的余樵山突然开口道,“你大嫂来家里这么些年,她若真是喜搬弄口舌之人,我们又岂能和睦度日?她往日处处忍让谦和,你妻子赵氏争强好胜,目无亲长,直呼长嫂名讳,若说离心离德,她的口舌之罪最重!” 张氏侧首看向自家汉子,心间甚暖,女人这一生能倚重的只有自个儿男人和孩子,嫁进余家这些年,虽然劳苦,受了不少闲气,但好在自个儿男人靠得住。 赵氏被大伯子这般指摘,几乎要气炸,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撒泼嚎道,“你们欺负人,我不活了!老大你们两口子这是见不得我们三房好,要把我们娘几个逼死啊!明明我们三房才是娘的亲生子,谨书和谨言扯身新衣裳,花银子上个县学又怎么了?你们大房算什么东西……” 见赵氏越说越不像话,余周氏脸一沉,厉声道,“住嘴!老三媳妇你胡说八道个什么话,也不怕叫外人听去了笑话!” 赵氏被余周氏这么冷声一喝斥,顿时闭了嘴,又见余老爷子也怒气沉沉的盯着自个,便晓得自己气头上说错了话,余周氏自从嫁进余家做续弦,在村里人面前便做足了模样,生怕落下苛待前头那位留下的两房子孙的恶名! 赵氏进门后,便瞧出余周氏对大房和二房不过是做做样子,便愈发跋扈,平日得意惯了,这会儿便说错了话。 见闹得实在不成样子,余儒海冷哼一声,赵氏坐在地上撒泼的样子便收敛了许多。 余周氏赶在余儒海开口之前,红着眼眶,一脸愧疚道,“老大,老大媳妇儿,是娘不好,老三和他媳妇年纪轻不知事,你们别与他们计较!娘虽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也知道苛待继子是那不入流人家的做派,娘进门之时,便跟你们爹说过,定对你们兄弟二人都视如己出,这些年也一直恪守此言,却不想还是叫你们心生了间隙,人都说继母难当,这些年我眼瞅着咱们余家长慈子孝,子孙和乐,暗自欢喜了许久,却不想原来你们暗地里竟一直都觉得娘偏疼了汉山,娘此刻这心里真像是插了一把刀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八章 诊金 余周氏惺惺作态自我责备的一番话,叫余儒海霎时间心疼了,联想这些年老妻对这个家殚精竭虑,虽偶有偏颇,也是人之常情,终归对大房二房的子孙都没有太过苛刻。 “不孝子!看将你娘气成什么样子了?”余儒海震怒道,“送谨书去县学是我的主意,你是不是也要将我这把老骨头气到棺材里!” 张氏和余樵山被骂得脸色泛白,张氏神情惶惶道,“爹,我们没想惹您和娘生气,可知舟也是您的孙子啊,您能全心全意的替谨书和谨言打算,怎就不能将知舟也送去县学?” 余儒海被闹腾得脑子疼,身旁的余周氏仍抹着泪,他冷着脸道,“你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妇人,我不是说过了,谨书比知舟年长,又被刘家退了亲事,若无功名傍身,哪能说到更好的亲事?往后家中有了余钱,再送知舟去县学也不迟,你们何至于闹成这个样子?” 张氏可不信余老爷子说日后有余钱就送知舟去县学的话,这些年她从未替自己的孩子们争一争,今日既然已经挑破了天窗,得罪了三房,那就要争到些东西到手。 “您说谨书年长,可谨言比知舟还要小上一岁,当初您送谨言去县学的时候,为何没想着要先送谨书去县学?”张氏力争道,“爹,不是我跟您胡搅蛮缠,人心都是歪的,若今日换成是知舟年长几岁,您待如何?” “我……我自是要送知舟去县学的!”余儒海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是没有底气,但他已经不愿和张氏缠吵下去,毕竟妇人嘴里的歪理总是许多。 他重声道,“送谨书去县学的事儿就这么定了,你们大房也不要心有怨怼,我话撂在这儿,等日后家里银子宽裕了,再送知舟去县学!这几个孙子我自是都盼着他们能出息,光宗耀祖!这些年家中日子再艰难,从牙缝里挤钱,我也都将他们去书院的束脩凑齐了,只要知舟有心读书科考,我又怎会厚此薄彼?”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敲门声,几个嗓门大的村里妇人的声音穿过门墙,“大白天的,余大夫你家关着个院门做什么?” 余儒海听见外间的声音,收敛了下神色,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余家人,“该干什么都干什么去,免得叫人看笑话!” 闹成这个样子,没想到老爷子还是如此偏袒三房,张氏有些心冷,也知道老爷子最是重面子,要是再接着闹下去,叫村里人看了笑话,那大房绝对落不着好。 屋里人就要散去,赵氏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恶狠狠的瞪了张氏夫妇一眼。 余儒海想起了穆衍所给的诊金一事,若不是张氏突然闹腾,余儒海早就开口跟余娇要诊金了。 “孟丫头,穆家给的诊金呢?”余儒海见余娇要离开,忙出声唤她。 余娇脚步微微一顿,方才屋里吵得热闹,她已悄悄数过穆家给的诊金,足足有二十两。 她从怀中拿出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余儒海忙打开来,白花花的银子落在屋里众人的眼睛里,一个个眼里都发着光,这么多的诊金,余家人还是头回见到。 余儒海数了数,共是十二两,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穆家小厮将荷包递给余娇的时候,他仔仔细细的瞧着,可比现在要鼓囊许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六十九章 夸赞 “穆家总共给了这些诊金?”余儒海出声问道。 余娇一脸坦然道,“穆家给了二十两。” 这话一出,屋里众人齐齐抽了口气,家里一年到头的粮食收成和卖草药的钱加在一起,能余下十两银钱都算是多的,余老爷子这些年看诊的诊费至多也就是几钱。 “先前我们说好,赎身的银钱还您,余下的诊金我们五五分,这十二两里有四两银钱是我的赎身钱,余下的八两是我们平分后的,前次给周家和张庄祁哥儿的诊金算是我的孝心,就不算在里面了。”余娇不徐不疾的道。 余儒海听后脸上不太高兴,他也没想到穆家竟会将诊金直接给余娇,原先的满腹算计都落了空,他只得点了点头,将钱袋收了起来。 赵氏在心里略一算,得知余娇竟靠这次给穆家看诊赚了八两银子,还是自己的私房银子,顿时心生贪婪,只是见老爷子什么都没说,她又刚跟张氏争吵过,眼下虽心有不满,却也不敢再多说话。 余儒海没话说,余娇却有,“如今赎身的银钱我已还您,身契您该给我了?” 余儒海扯着僵硬的面皮,笑了笑,“你进了我余家家门后,咱们就是一家人,那身契早不知扔哪了,我去找找,等哪日找到再给你。” 余娇见他推诿,没再多说,终有一日身契她是要从余儒海手中要回来的。 这么个小插曲过后,余娇拿着穆家特意送给她的胭脂回了东屋,赵氏不舍的摸了摸穆家送来的那两匹布料,余周氏出声让赵氏去给院外敲门的村里人开门,她则趁着这个空挡将两匹布料搬进了东侧间。 没多久,堂屋又传出热闹的说话声。 “俺们就是过来瞧个稀罕,晌午乘着马车来你家的贵人是做什么来的?还带着那么多好东西,余大夫,你家什么时候认识了那样的大户人家?”与余家隔路而居的邻居王氏一脸好奇的打开了话匣。 余儒海一扫方才的不愉,十分享受眼下村里人好奇艳羡的目光,笑得开怀,“那是谨书同窗的一位长辈,得了背疽,前些时日慕名来我家求医,如今病好,他十分感激,非要送些个谢礼来。” 几个村里人听得十分羡慕,倒是有一人听说过疽病,搭话道,“余大夫您能治得好疽病?我听说疽病是要人命的狠症!山前面白家村有个人就是得了这个病,四处求医没治好,后来受不了折磨投河死了!” 此话一出,其他几个不知此病凶险的人看向余儒海的目光也满是敬佩。 余周氏适时插话道,“那位穆家老爷先前也是四处求医,后来听说我家老爷能治,特意赶过来让我们家老爷看诊,这不,药到病除,救了他一条命!” 几个村里人一听,都吹捧道,“余大夫厉害啊!您这祖传的医术果然高超!” 赵氏也想讨好老爷子,显摆道,“那可不是,我们余家祖传的医术好着呢!镇上的回春堂你们都知道?今个儿在回春堂坐诊的一位大夫特意跟着那穆家老爷来我家,想买我爹治疽病的药方呢!” 回春堂那么大的药铺,村里人虽然抓不起那里的药,但都听说过,顿时看余儒海的目光又有些不一样了,有人好奇问道,“那你们将药方卖给回春堂了吗?” 赵氏正要开口,余周氏先出声道,“自是没有,那回春堂看诊抓药都极贵,我们家老爷心慈人善,想着若是将方子卖给了他们,那些得了疽病的人,也不知能不能给的起回春堂诊费,便给拒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章 医者本分 这话一出,又惹来村里人一阵称赞,直夸得余儒海心花怒放,虽然面上端着,但心里早就乐坏了。 说话声隐隐约约的传到东屋,余茯苓小声嘀咕道,“咱爷可真好面子,明明就是余娇给穆家老爷看的病,如今怎就只字不提余娇的功劳。” 余娇听后笑了笑,从木匣子里拿出一盒胭脂递给了余茯苓,“这个给你。” 余茯苓见余娇递过来的盒子小巧精致,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是啥?” 余娇示意她打开自己看,余茯苓好奇的打开盖子,一股香味扑鼻而来,看着盒子里淡粉色的脂膏,余茯苓惊喜道,“这是胭脂?好香啊,你从哪得来的?” “那位穆老爷送来的谢礼,说是他夫人从青州采买的,送与你了。”余娇将另外一盒也塞进了余茯苓的手中,“我不爱涂这个,你将这盒送去给梦烟嫂子。” 余茯苓对手里的胭脂爱不释手,“姑娘家哪有不爱胭脂的,这盒给了梦烟嫂子,你可就没了,既然是穆夫人从青州采买的,应是挺贵的,你自己不留一盒?” “你快去,我真不爱这个。”余娇笑着催促道。 余茯苓将自己那盒胭脂盖上盒盖,藏在了床头的木匣子里,拿着另外一盒胭脂去了西屋。 王梦烟正在屋里安慰张氏,收到余茯苓送来的胭脂,很是高兴,那位穆老爷总共才给了余娇两盒,她倒是有心,还想着给了自己一盒。 王梦烟对余娇的印象不由渐渐转好,特意托余茯苓跟余娇道声谢。 余娇去了院中翻晒几日前从山上采摘回来的草药,宋氏做好了饭,听着堂屋里余老爷子还在与村里人聊着,没有要开饭的意思,便去西屋找张氏说话去了。 余娇翻完草药,搬了个凳子,坐在院内晒太阳,炙热的阳光照在人身上,似乎心里也能跟着温暖起来。 晒了一会儿,倒是有些犯困,余娇伸了个懒腰,想着用了饭要去午睡一会儿,院门外突然传来了说话声,“孟姑娘,那位就是治好咱们祁哥儿的孟姑娘!” 话音未落,院外的人又朝院内的余娇喊道,“孟姑娘,我带着内人来登门拜谢了。” 余娇听见声音,眯着眼睛朝院门处看去。 说话的正是张庄头,他身侧站着一个中年妇人,那妇人手牵着祁哥儿,一家三口进了院子,中年妇人朝余娇善意一笑,“孟姑娘,我听我家男人说了,祁哥儿的病多亏了你,实在是太谢谢你了。” 余娇站起身,谦逊道,“不用客气,都是医者本分。” 妇人摸了摸祁哥儿的头,和气的笑道,“自从用了姑娘开的药,我们家祁哥儿这段时日都再未犯过病,我算着日子,吃您的方子足有一月了,便想领着祁哥儿再过来让您看看,他体内的风痰可已消了?” 余娇看向张祁,朝他招了招手,笑着道,“来,让姐姐摸下脉象。” 张祁对余娇很有好感,乖乖的走到余娇跟前,伸出了手。 屋内听到院内动静的村里人,看着院子里的情形,有些不解的道,“那就是余大夫您给五哥儿买来的冲喜媳妇?她在干嘛?难不成也学您给人看诊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一章 面子活 余儒海朝院内看了去,见是张庄头和祁哥儿一家,忙笑道:“是我家五哥儿的媳妇,她对学医问诊有些天赋,我就教了一些东西给她。” 村里人闻言又是一阵夸赞:“余大夫您可真是心慈手善,连买来的孙媳妇都不吝啬传给她医术。” 余儒海面上笑着,心里却怕余娇会说漏嘴,忙起身道,“院里的是附近庄子上的张庄头,前些时候带着儿子来找我看过痫症,今日应来复诊的,我去瞧一瞧。” 余儒海从屋里离开后,邻居王氏悄声与身边一个妇人道,“我怎么瞧着余家老汉医术见长,从前也就治个头疼发热,如今这看的可都是重病。” 另一妇人也低声道:“是挺怪的,兴许这余家祖上真有什么高超的医术传下来,不是都传余家祖上有人在皇宫里做过太医的吗?” 见余周氏看过来,王氏与那妇人忙住了嘴,岔开了话茬:“周姐姐,你家谨言秋后是不是要考举人了?” 余周氏笑了笑:“不光谨言,谨书也要考。” “哎呦,我可真是羡慕你,你们家余大夫能干,一门子孙都是读书人!”王氏笑吟吟的道。 屋内说笑声热闹,余儒海来到院内,和气的笑道:“带着祁哥儿来复诊?” 张庄头笑着道,“我家祁哥儿身子愈发好了,这是我内人秦氏,特意跟来想谢谢孟姑娘。” 余儒海闻言,往屋内看了一眼,见屋内众人都在说笑,应是没听见院里的说话声,他见余娇收回了诊脉的手,问道,“怎么样?祁哥儿的痫症好了吗?” 张庄头夫妇闻言也都紧张的看向余娇。 余娇摸了摸祁哥儿的头,笑着道,“体内的风痰已消,再连着熏半月艾灸,往后祁哥儿的痫症就不会再发作了,不过平时还是要多注意身体,少食寒凉之物。” 张庄头和他媳妇儿闻言,都松了一口气,张秦氏欢喜得不知所以,拉着余娇的手,兴高采烈的道,“孟姑娘实在太感谢了,我都不知道要该如何谢你是好,我们祁哥儿的病这些年一直压在我心头,好在遇到了你……” 余娇也跟着笑了起来,能被患者这么感谢,会有很大的满足感,她道:“您不必如此,张庄头已经付了足够的诊金,治好祁哥儿的病都是我应该做的。” 张庄头在一旁十分感慨的道,“如今这世道像孟姑娘这般医术高超又谦逊自省的人很少了,有孟姑娘这样的大夫,实在是患者之幸!” 余儒海被晾在一旁,笑容淡了许多,怕张庄头夫妇闹出的动静太大,被村里人听见,他忙压低声音道,“这世上女子行医艰难的很,外间的流言蜚语就能毁了人,二位还是慎言,屋里还有外人在。” 张庄头想起先前余儒海的嘱咐,也知道世人对女子多有看法,怕会害了余娇,便忙噤声,还扯了下张秦氏的衣袖,“少说几句,别害了孟姑娘名声。” 张秦氏忙压下激动的心情,但她的手还紧紧的抓着余娇,表达着心里的那份感激之情。 余娇看着余儒海,勾唇玩味一笑,没有揭穿他好大喜功的面子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二章 妇疾 “去屋里坐,我再给祁哥儿诊个脉。”余儒海想在村里人面前做样子,招呼张庄头一家往堂屋里去。 余娇本不想跟去堂屋看余儒海惺惺作态的样子,奈何张秦氏一直紧拉着她的手不放,只得也跟了进去。 孟余娇来到余家后几乎不曾出过门,屋里坐着的几个村里人也都没怎么见过孟余娇,因此余娇进屋后,几个村里人都朝她打量了去。 余娇落落大方的站在屋里,并未因为这几人的打量而显露出小家子气的羞怯。 “这是张家妹妹!”余周氏一脸热情的笑着,给张秦氏斟了一杯茶。 张秦氏回了个笑脸,想起手中提的篮子,她放在了桌上:“余家姐姐快别客气,这是我们庄子上的自己种的桃儿和杏,拿来给你们尝尝鲜。” 这些果子张秦氏特意带来,是想送给余娇吃的。 余周氏往篮子里看了一眼,只见里头装了不少拳头大的毛桃和明黄的杏子,顿时脸上的笑容更亲热了起来,“张家妹妹客气了,这怎么好意思。” “都是应该的。”张秦氏是真的打心眼里感激余娇治好了她家祁哥儿的病,他们庄子上种的果子是给张府的老爷小姐们享用的,不过张秦氏夫妇看守着庄子,每年应季都能被张府赏上一些。 屋里坐着的几个村里妇人望向那篮子里装的冒尖的鲜果子,心里别提多羡慕了。 余儒海让祁哥儿坐到他跟前,拿出脉枕给祁哥儿诊脉。 几个妇人不好再多坐下去,王氏打头站起身道,“我家里还没做饭,就先回了。” 其他几个妇人也都跟着站起身,笑着说:“我们也该回了,过几天就得收麦了,家里一摊子都还没收拾。” 几个妇人离开后,宋氏进了堂屋,“爹,娘,饭做好了。” 没外人在,余儒海也不再做样子,收回了给祁哥儿诊脉的手,朝张庄头夫妇笑着道,“你们还没用饭?要是不嫌弃,就用了饭再走。” 张庄头忙道,“不了,我们在家里用过饭来的,其实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 他看向自个媳妇张秦氏。 张秦氏见余儒海看向自己,顿时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张了张嘴,却没能将话说出来。 余周氏瞧出门道来,她思忖张家人要张嘴的事儿肯定跟看病有关,不然也不会求到他们余家人的头上,于是张口道,“张妹子,你别抹不开脸,要是看诊的事儿,没什么不好说的。” 张秦氏看向余娇,才说道,“孟姑娘可会看妇疾?”她问出这话后脸微微一红,甚是不好意思的道,“本来我是想避着人问孟姑娘的,不过余老大夫也是郎中,我就不避讳许多了。” 一听问的是妇疾,余儒海便没作声,虽是大夫,可终还是要规避男女之嫌。 在张秦氏期待的目光下,余娇点了点头,“会看。” 张秦氏夫妇顿时都松了一口气,张秦氏这才解释道,“我们府上的小姐有些病症,碍于外间的大夫都是男人,不好请人去看,今日我去庄子上送果子,听了这事儿,想着孟姑娘是位女大夫,看起妇疾便易许多,遂来替我家小姐求孟姑娘上门看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三章 用饭 张庄头扫了一遍屋内所有人,接着道:“这事儿不好伸张,怕于我们府上的小姐名声有碍,烦请几位都莫要往外间传。” 余周氏笑着道:“你们只管放心,我们家不是那多嘴所舌之人。” “那就好,那就好。”张秦氏转过头看向余娇,继续说,“府上的小姐不好来家中看诊,还得烦请孟姑娘跟我去一趟张府。” 余娇欣然应允,点头道,“可以。” 一旁的余儒海没有作声,对能去镇上镇上富贵人家看诊,他自是不会阻止的,况且那种大户人家给的诊金又多,便是余娇不答应,他也要替她应下来的。 “那今日便去府上如何?”张秦氏紧接着追问道。 余娇颔首,“自是可以,不过我尚未用饭,等用了饭后,再与你们一同前去。” 张秦氏连连点头,笑着道,“是我们夫妻莽撞了,实在是府上夫人催的紧。”她有些歉意的看向余儒海和余周氏,“实在抱歉,耽搁了你们用饭。” “无碍,无碍。”余周氏和气的笑了笑,让宋氏去盛饭。 余儒海心里另有算计,张家府上是要看妇疾,他跟去显然不行,但是放余娇一人跟着张庄头夫妇去张府他不太放心,且不说孟余娇没见过世面,到了张府若是不小心做错事说错话得罪了人,就怕她趁机偷跑。 余儒海看的明白,如今孟余娇就是他们余家的摇钱树,这才短短月余,就挣了他往日一年都挣不到的诊金,还让穆家和张府这样的富贵人家上门看诊,若有孟余娇在,往后这样的大户人家患者必定少不了,无论如何,他都得把人给看牢了。 他心里盘算了一会儿,堂屋已经摆上了饭菜。 余周氏与张秦氏了好一会儿,请他们一同再用些饭菜,两人推拒了,只坐在一旁喝茶。 余启蛰也来了堂屋用饭,余娇坐在他身侧,端起饭碗,专心吃饭。 余儒海用着饭,一脸慈爱的看向余娇,开口道,“你一个姑娘家出门,祖父不大放心,不如让知行陪着你去。” 余娇思忖了下,她到时需要开方,虽然跟着余启蛰练了月余的字,但一手字写来还是惨不忍睹。 余知行也上过几年书院,写方子应该不成问题,便点头答应了。 一旁的余茯苓也想跟着余娇去看诊好多学些东西,怕余儒海不同意,便不住的朝余娇使眼色。 眼看着小姑娘的眼睛快挤抽搐了,余娇便又开口道,“茯苓也一起去,她跟着方便一些。” 余儒海想着张府看诊的是位小姐,余知行便是跟去也不好进女子闺房,便点了点头,朝余茯苓叮嘱道,“茯苓你是长姐,孟丫头毕竟年纪小,在外行事你还是要多照看一些。” 余茯苓忙点头,“祖父,我省的。” 用了饭,余娇从桌上的果篮里拿了一个桃子,自从来到太晏这个朝代,她还没吃过水果呢! 赵氏瞅见了,顿时想张口斥责,却被余周氏一个眼神给制止,反倒慈善的看着余娇道,“洗干净了再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四章 少东家 先前穆家给的二十两诊金,让余周氏心里有了别的念头,打定主意不再跟余娇针锋相对,与其为难她,还不如老爷说的那般,哄着她为家中多挣些银钱。 见余周氏突然转了性,余娇顺手又拿了两个桃子分别塞给了余茯苓和王梦烟手中的小丫头,接着又抓了一把桃子杏子,递给宋氏,让她带回二房吃。 若不然,这些水果,一个都落不到二房和大房嘴里,肯定被偏心的余周氏全留给三房的人。 见余娇这么明目张胆,余周氏脸上的笑意僵了僵,但是碍于张秦氏夫妇在,终是什么都未说。 余儒海趁机将余知行叫到一边,叮嘱他要盯紧孟余娇,若是孟余娇跑了,他也不用回家了。 余知行心领神会,知道祖父如今看重孟余娇,但是他觉得孟余娇应不会偷偷跑走,那日在青岩山上,下着那样的暴雨,她都不顾自己的安危出去为五哥儿采药,心里很该是对五哥儿有几分情谊在的。 交代完余知行,余儒海将自己的药箱收拾好拿给了余娇,既然作为大夫去张府看诊,总该像个大夫的样子,其实药箱里的东西,余娇根本用不到,但还是让余知行带上了。 一行人出了门,张庄头夫妇过来的时候赶了驴车,就拴在余家院外,张秦氏扶着余娇上了驴车,而后自己与余茯苓也爬上了驴车,余知行则和驾车的张庄头一起坐在了前头。 一路颠簸,木板车坐的余娇屁股疼,强迫自己去注意路边的风景,才稍稍好受一些,半个时辰后,驴车终于进了清水镇。 镇上人烟往来,青石板铺就的道路纵横交错,街道两旁有不少铺子,路边还有摆着筐篓卖临街叫卖东西的小摊贩。 驴车穿过十字路口,坐在余娇身边的余茯苓突然出声道,“那就是回春堂。” 余娇已经闻到了药香,顺着余茯苓的目光看去,回春堂的铺子十分显眼,在当街这些铺子中门面最大,上面挂着金字招牌,竟比先前看到的酒楼还有气派一些,此刻不少病患正在排队看诊。 难怪连村里人都知道回春堂的名声。 驴车缓缓从回春堂门前走过,张庄头驾车转弯,进了东边的巷子。 正在给人诊脉的江清河抬头不经意往外看了一眼,乍瞧见驴车上余娇的身影,还当自己眼花了,快速收回诊脉的手,急匆匆朝药铺门外走去,驴车已经走远,他看清车上余娇的背影,刚要喊人,驴车已经拐进了东巷。 不免有些垂头丧气,上次在余家虽然碰了壁,但江清河觉得那位孟小姑娘似乎很好说话,兴许还有机会能从她口中要来疽病的方子。 江清河想着孟余娇来镇上兴许是有事,一时半刻还不会走,便吩咐铺子里的药童去追拐进东巷的驴车,他则急匆匆进了内室。 “少东家,我方才瞧见余家那女娃娃从咱们铺子门口过去了!”江清河朝屋内斜躺在卧榻上正在搂着美婢的年轻男子出声道。 被称作少东家的男人头也未抬,慵懒的道,“什么余家女娃娃?” 她怀中的美婢动作未停,纤细葱白的细指从软塌矮桌上的果盘里掐了一颗葡萄,剥了皮,只留莹润青色的果肉喂进了年轻男子的嘴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五章 张家小姐 江清河对此情形见怪不怪,耐心解释道,“就是那位开方治好穆家二爷疽病的女娃,前次在余家有她那位祖父阻拦着,疽病的药方未能买下,不过那女娃年纪轻倒是很好说话,我已让人去跟着了,不如再试一试? 女婢托起手掌,任由自家少爷将籽吐在她的掌心。 “不过就是个乡野丫头,若是买不下,明抢便是了。”沈瑜以肘支起身子,语气有些漫不经心,似根本没将这桩小事看在眼里。 “这……”江清河有些顾虑,他道,“那丫头治好了穆家二爷的疽疾,我观孟家二爷对她颇为客气,怕若真动手明强,穆家二爷那边不会坐视不理。” 沈瑜缓缓坐起身,侧过头来,露出一张俊逸脸庞,浓眉星目,鼻若悬胆,生了一副面如冠玉的好样貌。 他懒散的皱了皱眉,“那你便去想法子,这种小事也要来吵扰我?” 江清河深知这位少东家的脾性,一向是个惫懒清闲爱享受的,也看出他并未将余家那个小姑娘的医术放在心上,便应声打算退去。 就在这时,屋外有人敲门,江清河派去盯着孟余娇的药童回来报信,说是驴车悄悄停在了张府的后门,一行人都进了张府。 隔着屋门,沈瑜听到药童的话,挑了挑眉,“张家有人病了?怎没请你去看诊?” 江清河也一脸纳闷,镇上的大户人家几乎都与江清河相熟,凡是家中有人生病,以往都是派小厮来回春堂请他前去府中看诊,尤其是张家,因与沈家将成姻亲,便是家中下人生病,也常是来沈家的回春堂抓药,如今这张家怎么找上孟余娇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乡下小丫头了? “兴许不是去看诊?”江清河猜想道。 沈瑜想到与张家的亲事,心生烦躁,连婢女送到嘴边的葡萄也没了兴致,“派人去张家查一查。” - 余娇一行人从张府后门入内后,便被下人先引去见了府中的夫人。 余知行因是外男,被下人们招呼去了一旁的屋子吃茶。 张庄头是张家的家生子奴才,得张家老爷看重,后来赏了去看庄子的差事,便没这层顾忌。 将余娇和余茯苓带进入夫人见客的偏房,张庄头跪在地上先给张夫人请了安,才道,“夫人,这位便是孟姑娘。” 衣着富贵的张夫人扫量了一眼余娇,见她清瘦娇小,年纪还没自家月儿大,难免心生轻视,抬手揉了揉因忧虑过重有些发疼的眉心,如今月儿与沈家的婚事在即,也只能病急乱投医了。 她压下心头的思量,语气倒也算和气,“孟姑娘一路过来辛苦了,想来张三夫妇已经跟你说过此间内情,不管你能不能治好我家月儿的病,此事都绝不能外传。”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夫人,坐在那里便是什么都不做,说出话来也足够震慑见识不多的乡下人,余茯苓有些害怕,紧挨着余娇。 余娇一脸镇定自若,缓缓道,“自会守口如瓶。” 见她不卑不亢,有种超乎年纪的成熟稳重,张夫人瞧着顺眼了一些,站起身,领着余娇往外走去,“随我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六章 看患处 穿过木长廊,行过一道圆拱门,张夫人带着余娇几人来到后院一间厢房门外。 候在门外的丫鬟见张夫人过来,朝屋内道,“小姐,夫人来了。” 屋内却没有任何回应。 张夫人只得亲自上前,敲了敲房门,柔声劝慰道,“月儿,娘请的女医来了,你打开屋门,让她帮你瞧一瞧。” 屋内传来女子羞怯恼火的声音,“娘,你让她走!我不要人看诊!” 张夫人闻声叹了口气,苦口婆心规劝道,“月儿,你快将门打开,她是女医,年纪比你还要小,你根本无需难堪。” 见屋内仍是没有动静,张夫人语气一变,“你与沈瑜秋后就要成亲,身上的病焉能再耽搁?月儿,你若是再不听话,娘就让人撞门了!” 张家小姐听到沈瑜的名字,竟在屋内低声哭泣起来。 张夫人听到女儿的哭声,一脸着急,用力拍了几下房门,“月儿听话,快把门打开,有娘在,你的病定能好。” 等了好一会儿,屋内啜泣声渐渐低下去,房门发出‘咯吱’声响,自内朝外推开,张家小姐红肿着眼睛,一脸憔悴,身姿娇弱的站在屋内。 张夫人一瞧,心疼坏了,抬脚进了屋内,搂着女儿又是娇娇儿又是心头肉的哄了好一会儿。 待张小姐情绪平复在床上躺下后,张夫人才让余娇独自一人进屋,而后便命丫鬟全都守在外面,并关上了房门。 余茯苓被关在门外,只得跟外面的丫鬟一起等待。 “孟姑娘,可以给月儿看诊了。”屋内张夫人对余娇出声道。 余娇来到闺床前,拿出脉枕放在床边,声音平稳和缓的朝帘帐内道,“我为张小姐诊脉。” 躺在床上的张秀月,隔着帘帐瞧了一眼余娇,见她果真年纪甚小,不是那嫁过人的婆子,心底的羞耻难堪倒是减轻了一丝,缓缓将手伸出了帘帐。 余娇将手指搭在张秀月的腕上,号完脉后,将脉枕收进了药箱里,对躺在床上的张秀月道,“烦请张小姐去净房,我需看下患处。” 张秀月闻言震惊的瞪大了双眼,紧接着清丽的小脸上遍布羞耻屈辱,恼羞成怒的抓起睡枕就朝帘帐外的余娇身上扔去,道,“滚开!娘,让她滚!女儿要是被这样羞辱,情愿死了算了!” 余娇避开袭来的枕头,见张夫人一脸犹疑的看着自己,无奈的扯了扯唇角,捡起地上的枕头搁在椅子上,解释道,“我并无半分要羞辱小姐之意,脉象与脏腑气血相关,诊脉只能诊内里阴阳气血盛衰,患处需亲眼看了才能确诊。” 见余娇年纪虽小却出言不凡,张夫人朝床边走近,朝羞怒不止的张秀月软声劝慰道,“月儿,孟姑娘也是女子,便是看看也无妨,你秋后嫁人便为人妇,哪能这般面皮薄?来,娘扶你去净房。” 张秀月却一把拂开张夫人的手,咬唇双手掩面再次啜泣起来,任由她如何劝说始终不肯答应。 张夫人不敢强逼,只得无奈对余娇道,“孟姑娘,月儿终是不肯,你还有没有别的法子能看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七章 问症(加更) 太晏女子深受三纲五常束缚,将贞洁名声看得比性命重要,这种根深蒂固的思想,不是她三两句话便能解放颠覆的。 余娇坐在了一旁的凳子上,出声道,“罢了,既张小姐不愿,那患处我便不看了,不过接下来我问什么,张小姐最好悉数回答。” 听了余娇的话,张秀月只觉逃过一劫,止住哭声,用帕子捂着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有什么症状?从何时开始的?”余娇低声问道。 张秋月盖在眼睛上的手帕轻颤,她羞赧的闭上了双眼,双手紧紧绞在一起,许久才轻声道,“已有月余,我也不知道为何,突然有一日就……瘙痒起来,苦不堪言。” 余娇细细询问道,“内痒还是外痒?有无气味?可曾抓过?赤带、黄带还是青带?” 张秀月将余娇的问题一一回答完,半藏在帕子下的小脸已成火烧云,贝齿紧咬着下唇,恨不得立时羞昏过去。 余娇没再难为她,朝张夫人问道,“可曾请旁人看过,用过药?” 张夫人没有隐瞒,直言道,“先前请了一位女医婆,她给月儿开了一副方子,吃了却没什么效果。” “没往患处用药?”余娇追问道。 张夫人摇了摇头,“倒是未曾。” 余娇站起身,“可以开方了。”她背着药箱朝外间走去。 张夫人忙跟了上前,朝余娇问道,“孟姑娘能治好我家月儿的病?” 余娇缓声道,“应是能治。” 张夫人眼下只能姑且相信余娇的话,对她的态度又客气了几分,道,“姑娘若是开方,还请想个法子,莫要让药铺的大夫们瞧出来你开的方子是治女子之疾的,否则,只怕我女儿名声要不保。” 余娇想了想,应道,“好办,等下我写两副方子,将药材并在一起,他们便看不出了。” “如此甚好。”张夫人站在一旁,静待余娇开方,哪知她竟背着药箱,推开了屋门,朝外面走去。 回身见张夫人站在屋内,疑惑的看着自己,余娇大方解释道,“我字迹丑陋,方子还需我同来的长兄帮写。” 张夫人闻言觉得不妥,她女儿的药方决不能经手外男,立时出声道,“孟姑娘,我家中有侍墨丫鬟,识得不少字,写个方子不成问题,不如就让家中的丫鬟帮你写?” 余娇自是无所谓,她又折返回屋,张夫人立刻将屋外会写字的丫鬟给叫了进来,余娇便道出了两张方子,一张壮阳补肾,一张补气血,刚好将治张秀月下阴之疾所需的药材,全都囊括在这两张方子里,且都要足了份量。 不多时,丫鬟将两张方子写好,余家看了一遍递给了张夫人,“可以让人去抓药了。” 张夫人将方子给了身边的管事婆子,让她去前院找了个信得过的小厮去抓药。 余娇又让丫鬟写了两副方子,给了张夫人,“这一副方子需煎成汤药外洗患处,连洗七日后,换成汤浴。另一副则是煎食,等药材抓回来,我称量分好,千万不要弄混了。” 张夫人牢牢记下,见余娇行事如此妥当,心生信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八章 亲事(加更) 余娇又叮嘱道,“若是小姐月事来了,沐浴不可加汤药。” 张夫人对一旁服侍张秀月的贴身丫鬟道,“都记下了吗?万不可有任何差错。” “是,夫人。”两个丫鬟连忙应声。 江清河派去张府探消息的人还没回信儿,不想张家的小厮竟上回春堂抓药来了。 江清河接过两张方子细细看了看,见方子是补气血壮阳补肾的,心生怪异之感,状似不经意的道,“贵府何人病了?怎没唤在下去瞧一瞧?” 来时小厮便已经被交待过,此刻倒也应对如流,“是我们府中的管家病了,不是什么大毛病,管家说江大夫病患诸多,不好叨扰,恰巧庄子上的张管事来了,顺便捎带了位会些医术的小娘子,便让她给开了方子。” 江清河闻言,心头的疑虑打消了不少,让药童照着方子给小厮抓药,他转身进了后堂将张家小厮所说的话一字不落的告诉了沈瑜。 沈瑜趴在软塌上闭眸假寐,一旁的女婢跪坐在地上正帮他捏肩膀。 听了江清河的话,沈瑜头也未抬,只懒懒的摆了摆手。 江清河离开后堂没多久,去张府探听消息的小厮回来了。 “少爷,小的没用,花了银子请张家的门房吃酒,也没探听出什么来,只说是那几人去了后院。”小厮低着头道。 沈瑜懒懒的应了一声,便让小厮下去了。 “阿妩,你猜张家何人病了?若能猜中,少爷赏你一只镯子。”沈瑜捉住女婢的手,翻身坐起身来。 “阿妩猜不出。”女婢跪在地上乖乖巧巧的道。 沈瑜松开了她的手,掐了掐女婢滑嫩的脸蛋,“你总是这般无趣,少爷以后可不带你出门了,还是你姐姐阿绿知情趣些。” 阿妩温婉一笑,柔声道,“少爷就要与张家小姐成亲了,夫人叮嘱您不可再语出无状。” 沈瑜眸色微沉,冷冷笑道,“张秀月长得还不如你和阿绿好看,如何能做我的妻?” 阿妩再次劝道,“少爷,慎言。” 沈瑜眉宇间闪过一抹戾气,捏紧桌上的茶盅,若不是张家许诺,只要他娶了张秀月,便将城里的两间粮铺子当做嫁妆送给沈家,他又怎会被白白搭上一桩亲事? 沉默良久,沈瑜将茶盅扔在桌上,兴致缺缺的道,“回府。” 张家小厮从回春堂抓了药后,便匆匆回府,将药送去了后院。 余娇将混在一起的药材细细拆分归样,挑拣出蛇床子,木槿皮,苦参等药材,调配好剂量,重新配成两副药后,才交给了张夫人。 见她不用称,只用手抓便能称量出剂量来,张夫人忍不住又将余娇细细打量了一遍,暗自猜想这个年轻的乡下小姑娘,难不成是什么神医的后人? 张夫人命人取了十两银子给余娇,她之所以出手这么大方,全都是为了封口,再次重复叮嘱道,“孟姑娘,切记今日之事,绝不可传扬出去。” 余娇接过诊金,笑着道,“今日什么事?我没见过张小姐也没见过夫人您,只不过坐张庄头的驴车来镇上买东西,顺便帮体虚的张管家开了个方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七十九章 铁匠铺 张夫人闻言心中慰贴,看着余娇那双水灵灵的眸子里透着狡黠的光,脸上的笑容真切起来,聪明人一点就透,打起交道来就是舒服。 到前院与余知行汇合后,几人又从后门离开了张府,见时辰尚早,张庄头笑着问道,“孟姑娘你们可有要买的东西?要不要拉着你们去街上逛一逛?” 余娇来时心里便装了件事儿,她先前让余樵山帮忙在镇上铁匠铺定做的假肢衔接配件还未去取,本就打算这次来镇上去铁匠铺顺道将东西取走。 “那就烦请去趟南街的铁匠铺子。”余娇出声道。 “好嘞!”张老三驾着驴车往南巷行去。 “你们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我这里有银钱。”余娇转头朝余知行和余茯苓询问了一句,深知两人手中肯定没有银钱,便好心道。 两人都摇了摇头,“没有。” 清水镇本就不大,驴车没多久就到了铁匠铺子,光着臂膀的壮汉正在打铁,见余娇进来,笑着问道,“小姑娘,要打些什么东西?” 余娇报上了余樵山的名字,铁匠眼睛一亮,“东西我已经做好了,这就给您去拿。” 说罢,他放下手中的打铁锤,撩开帘子进去没多久,就捧着东西出来了。 屋子正中的大火炉往上蹿着火舌,熏烤得整个屋子热气腾腾,余娇站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薄汗。 “这些物件儿太精细了,姑娘可知道是做什么用途的?”铁匠十分好奇的问道。 余娇拿起铁匠手中的零件,眸中划过满意之色,虽然这些东西跟前世那些精致配件根本无法相提并论,但好歹是制出来了,她将东西收下,笑着道,“用途不大,就是些小玩意儿。” 那铁匠知道她并没有说实话,显然是不想告诉自己,便也没有接着探究。 上次余樵山来铁匠铺子定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只付了四十文定金,余娇又补了一贯铜钱,那铁匠高兴坏了,平日里做一把菜刀也就五十文,这些小东西虽然做起来麻烦,还做毁了不少,但用的铁并不多。 取了东西,几人正要从铁匠铺子离开,有人突然从一旁的巷子里钻了出来,拦住了余娇的去路,“孟姑娘,我们江大夫想请您过去一趟。” 余娇眯了眯眸子,虽然不清楚江清河怎么知道她在这儿,但不用想也明白江清河找她,肯定还是为了背疽方子的事儿,她无意走这一趟,便对拦住的男人道,“你给江大夫带句话,治病用方因人而异,仅背疽便有阴虚火炽,气虚两虚,热盛阳实三种之别,便是我将方子卖给他也无用,还是要辩证施治。” 来请余娇的是回春堂的伙计,他听后一脸为难,仍是拦着余娇不肯走,生怕办不好江清河交给他的差事,固执道,“江大夫说要见您。” 余娇侧身迈步跨过他身旁,淡淡道,“你只要将我的话带回去便是。” 伙计还要纠缠,张老三迈步走上前,一把将人拦住,面露凶色,“孟姑娘说的话没听见?麻溜的赶紧走!” 伙计见张老三不像是好惹的样子,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苦着一张脸离开了。 “谢了。”余娇笑着对张老三道。 张老三也咧嘴笑了笑,“没啥,没啥。”且不说余娇治好了祁哥儿的痫症他真心感激,只说这次若是府上大小姐的病真被余娇治好了,老爷夫人那里他肯定得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章 出钱 几人坐上驴车,张老三驾车回了青屿村。 先前去镇上将祁哥儿放在了余家,现下那孩子正在余启蛰的房里跟他学认字,张老三夫妇高兴坏了,直言先前因为祁哥儿的病没将孩子送去读书,现在病好了正有这方面的打算。 接了祁哥儿,张老三一家三口就离开了。 余儒海迫不及待的朝余娇开口问道,“张家给了多少诊金?” 余娇拿出五两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十两。” 余儒海抓起桌上的五两银子,喜不自禁,用牙口使劲儿咬了咬,又在身上擦了擦,一双老眼炯炯发光,嘴角几乎咧到耳朵边,照这样下去,他们余家不发都难。 赵氏夫妇瞅着那银子心里格外不是滋味,算起来孟余娇手中已经有十来两银钱了,且还都是她自个儿的私房钱,若是这钱是他们三房的该有多好。 大房张氏则面露喜色,粗粗一算,家里现在的银钱定然是够将知舟也送去县学了。 她当即开口道,“真是托了孟丫头的福,给家里挣了不少银钱,爹,现下咱们家的银子算是宽裕,知舟能和谨书一块去县学了?” 银子在手里还没捂热,一想到将知舟也送去县学,只怕家里的钱箱子都得腾空了,余儒海顿时一阵肉疼,敷衍道,“这才攒了多少钱,老大两口子你们别这么心急,等来年,来年再送知舟去县学。” 张氏哪里肯依,好在她被大儿媳指点过,没有再大吵大嚷,而是恳求道,“错过今年,知舟就得在等三年,到时他哪能说上什么好亲事?爹,您就心疼心疼知舟,万一他中了举,也能给咱们家增光添瓦不是?” 余周氏见张氏不依不饶,微微皱眉,只是先前吵闹了一场,眼下她倒还真不好说些什么,不然大房几口子怕是会记恨死她! 瞥见一旁姿态悠闲正在喝茶的余娇,余周氏计上心头,温声道,“老大媳妇,不是你爹不心疼知舟,实在是家中银钱有限,若全都拿出来,家里就真的一干二净了,日后有个什么事儿,应急都求告无门。” 听余周氏这么说,张氏气的咬牙,只是还没等她发作,余周氏便又道,“你说的确有道理,再等上三年,没得白白蹉跎了知舟的好年华,我和你爹自然是舍不得的。” 她看向余娇,笑着温声道,“不如这样,孟丫头,你手里不是攒了不少闲钱?知舟去县学当紧,就先拿出来给知舟用用。” 正喝茶的余娇微微一顿,将茶碗放在了桌子上,莹润的杏眸里划过一抹讥嘲,感情这老太太又将主意打到了她的身上,说的倒是轻巧,拿出来用用,连借字都没,只怕这一用便没有再还的时候了。 这一招四两拨千斤,大房张氏怕也甘愿当枪使。 “这……”张氏看向余娇,有些心动,为了知舟能去县学,厚着脸皮开口道,“孟丫头,不然就先把你的钱拿出来给知舟用用?你放心,等日后知舟要真的有出息了,我们大房绝忘不了你的大恩。” 宋氏在一旁听着,有些担忧的看向余娇,她倒想开口维护余娇,可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余娇淡淡一笑,看向张氏,“大伯母想用银子倒也可以。” 张氏顿时面露喜色,夸赞道,“大伯母就知道你这丫头是个心善的,这恩情我们大房记一辈子。” 余娇话音一转,“不过得是借用,借用嘛,就要有借有还。” 张氏脸上的笑意一僵,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见她不似说笑,不由皱眉,十来两银子,用了哪是说还就能还的?就他们大房几口子的能耐,便是攒上三五年,这银子也不定能还的上,何况现在根本没分家,自家丈夫上山打猎根本卖不了几个钱,卖了钱也都被老爷子和老太太搜刮走了。 见婆婆没了主意,王梦烟暗自摇了摇头,自家公婆到底是老实人,没那么多心眼,还不知是被人当枪使了。 她也不能冷眼旁观着,自是要帮自家婆婆的,出声道,“祖父,祖母,二哥儿和四哥儿去县学都是公中出钱,知舟小叔子去县学自然也得公中出钱?” 张氏听后眼睛一亮,她怎就没想到这茬,当即接过话道,“是啊,知舟去县学得公中出钱,要是借用孟丫头的,往后也得是从公中出钱还!” 余周氏方才还心中暗自得意置身事外,如今听了这话,不由拧了拧眉头,瞥了王梦烟一眼,这大房还真是娶了个好儿媳。 余儒海先前还觉得老妻的主意好,孟余娇手里的钱本该就是余家的钱,拿出来用就对了,听到公中还钱,顿时不乐意了,满脸不高兴的道,“孟丫头,咱们都是一家人,自家人用钱哪还有什么还不还的?你一个女人家,存那么多私房钱又没用,拿出来给三哥儿读书才是正经事。” 怕余娇又说出什么来,余儒海赶紧看向宋氏,接着道,“老二媳妇,孟丫头是你们二房的人,她拿钱送知舟去县学,你们二房没什么意见?” 顶着余儒海的目光,宋氏缩了缩脖子,若是从前,她必然不敢说什么的,但眼下,宋氏瞧了一眼余娇,终是鼓起勇气道,“孟丫头的事儿我做不了主。” 余儒海张口就要斥责,“她是启蛰媳妇儿,你这个当婆婆的怎么做不了主?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余娇就似笑非笑的出声打断了,“我的钱自然是我自个儿的,只有我能做主!你们既然不打算还,那就不借了。” 说完,余娇站起身,朝堂屋外走去,留下脸色黑如锅底和皱眉不悦的一屋子人。 “反了她了!”余儒海暴跳如雷,朝宋氏嚷道,“哪家媳妇像她这么放肆!你这个做婆婆的真是半点用也没有!你去跟启蛰说,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个媳妇,她个女人还能做的了你们二房的主?” 宋氏被吼得脸色一白,心道,你这一家之主都无可奈何,哪还有其他人说话的份儿?再说了,孟丫头挣的诊金都已经跟家里五五分过了,余下的就是她自个儿的钱,凭啥要白白拿出来。 “春娘,你帮我劝劝孟丫头,知舟去县学于我们大房是天大的事儿,你就当大嫂求你了。”张氏望着宋氏,央求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一章 搬进一屋 一旁的王梦烟叹了口气,自家婆婆还真是没脑子,这事儿的症结根本就不在孟余娇那里,她瞧的明白,那位绝不是白白吃亏拿钱出来的主儿。 王梦烟拉了拉张氏的袖子,轻声道,“娘,孟姑娘说了愿意借给钱,主要是公中不愿出钱还,要想送三哥儿去县学,您还是得劝说祖父祖母从公中出钱还。” 张氏没想明白,觉得就是孟余娇不肯出钱,但她一向听大儿媳的,转身就又跟余儒海和余周氏哭闹上了。 堂屋里哭闹成一团,宋氏回了二房,敲了敲里屋的房门,余启蛰开了屋门,宋春将堂屋的情况跟自家儿子说了一遍,余启蛰听完后什么都未说,倒是一旁的余茯苓愤愤不平道,“小弟,你可别掺和这事儿,余娇说的没错,凭啥她的诊金就要白白拿出来!三哥儿去县学本就该公中出钱,祖母就是偏心,怎么不说先将三哥儿送去县学,让三房借钱!” 宋氏叹了口气,看着余启蛰道,“只怕孟丫头不拿出钱来,你爷你奶不会轻易罢休。” 余启蛰少年俊秀的脸庞格外平静,狭长的桃花眸朝门外看去,院子里余娇正微微仰着头与余樵山说话,清秀明丽的小脸上挂着一丝浅淡的笑容,丝毫没有为母亲所说的事情担忧的样子,似乎任何事物都不能在她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收回视线,轻缓出声道,“母亲不用替她烦忧,她自己的事,会自己拿主意的。” 宋氏原是怕老爷子会来找启蛰,让他逼孟丫头将钱拿出去,若儿子真那般做了,到时候定会惹孟丫头不开心,现下听他这么说,不由放下心来,好在儿子心里是明白的。 宋氏欣慰一笑,不再多言,催促余茯苓赶紧去绣制自己的嫁衣,她也端起端起针线筐坐在余梦山床头纳鞋底,小声念叨道,“孟丫头如今亲自给启蛰熬汤药调理身体,启蛰又教孟丫头习字,眼看着小两口关系日渐变好,咱们家启蛰身边有了知冷知热的人,我是真不愿因为老太太折腾出来的这通事,让他们小两口间生了间隙。” 打心底,宋氏还是将余娇当做儿媳妇看的,毕竟已经入了他们二房,孟丫头就是他们二房的人了。 余梦山点了点头,他也觉得妻子说的在理,见妻子如今脸上笑容愈发多了,神态中不再如从前那般总是带着一丝凄苦,这些转变似乎都是因为孟丫头。 他想了想开口道,“不如让孟丫头搬进启蛰房里?” 宋氏闻言呆滞了下,她倒是从未想过这一茬,脸不由微红,羞意中又带着一抹担忧,低声道,“这……这不好?不说孟丫头愿不愿意,启蛰的身子也经不起……折腾。” 两人都年轻,若是真住在一起,自家儿子那病弱的身子哪里能经得住房事? 余梦山当下也觉得自个儿失言了,虽盼着儿子身边能有人照料,但住在一起确不合适。 院内,余娇朝余樵山问道,“大伯,你手里有没有皮子?” 余樵山听了余娇的话后,道,“早先鞣制的皮子都卖掉了,现在我屋里还有几块羊皮子,我拿来给你瞧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二章 假肢走路 余娇见他这么热心,丝毫因为她没答应拿钱送余知舟去县学一事而记恨生怨,笑容诚恳道,“谢谢大伯。” 余樵山先前做木制假肢的时候,便听余娇提过一句,假肢的接受腔需要用到皮子,就记在了心。 上知晓她此刻要皮子肯定是为了给二弟弄那个假肢,余樵山也想见识见识余娇说的假肢是不是真的能让梦山下床走路,便匆匆回了西屋,没多久,他手里就拎着两块鞣制好的皮子出来了。 余樵山朝余娇问道,“这两块羊皮子行吗?” 余娇接过摸了摸,大概是鞣制技术的问题,羊皮有些硬,不过这已经是眼下能用到的最好材料了。 她点了点头,“行。”余梦山的腿伤这些日子恢复得很好,余娇想将假肢尽快做出来,这样余梦山就能早些磨合接受腔部分。 余娇用手在其中一块稍大些的羊皮子上比划了下,对余樵山道,“大伯,劳烦您照着我划过的地方裁下皮子。” 余樵山又回屋取了刀剪,照着余娇说的裁剪起来。 余娇拿出从镇上取回来的铁物件和先前做好的木制假肢,先组装起承重脚部分,奈何她虽懂原理,但毕竟是技术活,做起来仍十分吃力。 余樵山裁剪好皮子后,朝余娇道,“不如我来做?你在一旁指点。” 余娇便腾出地方来,蹲在一旁跟余樵山讲述这些东西该如何安装。 许是木工活做的多,余樵山一点就透,组装起假肢来十分顺手,看着先前在铁匠铺子里打制的不起眼的小玩意儿,现在竟都恰到好处的派上用场,余樵山不由啧啧称奇。 接受腔的部分比较精细,差值毫米失之千里,很可能会造成皮脂磨损和骨骼变形,在余樵山弄好其他部位后,接受腔部分余娇自己来弄的。 费了将近小半个时辰,总算是将假肢做好了,因为要承担整个身体的称重,又没有坚固轻巧的材料,这条假肢的分量并不轻,是由余樵山抱进东屋的。 “梦山叔,你穿上这条假肢试一试。”余娇朝躺在床上的余梦山道。 余梦山和宋氏都不知假肢是什么东西,余娇先前也不确定能不能做出来,便也没对二房的人说过,整个余家只有余樵山知情。 余樵山小心翼翼的将假肢放在了床上,迫不及待的道,“二弟你别愣着,赶紧试一试穿上这假肢能不能下地走路!” 宋氏放下手里的针线,看着床上那奇奇怪怪的东西,“这怎么穿?穿上真能走路?” 余娇笑着道,“宋婶你将梦山叔扶起来,能不能走路,还要梦山叔穿上试一下。” 余茯苓听见动静也凑了过来,宋氏将余梦山从床上扶了起来,卷起他左腿空荡荡的裤管。 余娇蹲下身子,亲自帮余梦山将假肢穿戴在了左腿上。 余梦山一脸新奇,仍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不敢动弹。 “梦山叔,你站起身试着走两步。”余娇示意宋氏扶余梦山站起来。 在宋氏的搀扶下,余梦山站了起来,只是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右腿和宋氏的身上。 “不用怕,我们都在,不会让您摔的。”余娇出声鼓励道。 余茯苓虽然不知道余娇给她爹穿的什么东西,但她现在打心底对余娇信服,也出声鼓励道,“爹,您快走两步试试!” 余梦山自从腿断了后,再也没想过还能走路,这些时日没少生出自己拖累了一家老小的念头,若不是性子平和,早就自怨自艾了。 现如今他心情激动,又是欢喜又是害怕,各种情绪交织在胸口,不敢迈出脚下这一步。 余娇脚步轻移,绕到了余梦山身后,在众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伸手往前推一把。 余茯苓吓得惊呼一声,余梦山身子趔趄着朝前歪去,一旁的宋氏忙伸手想要扶住他。 情急之下余梦山的身体本能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左右脚均向前一跨,踉跄的走了两步,而后稳稳的站住了。 宋氏一脸激动,“孩他爹,你刚才走路了!” 余梦山竣黑坚毅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双腿僵直的站着,他抬头看了一眼余娇,在她鼓励的目光下,动作僵硬的抬起右腿,又朝前面走了一步,虽然右腿膝盖以下的位置没有任何知觉,格外陌生,但他真的能走路了。 “掐我一把。”余梦山梦呓般朝宋氏道。 宋氏眸中带着湿意,笑着在他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余梦山吃痛笑了起来,“疼,不是做梦啊!” 一屋子人闻言都笑了起来,余娇道,“梦山叔,假肢刚装上,接受腔还要磨合,若是有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今日先走一百步,往后每日加五十步。” 余梦山连连点头,“好,好,那我这腿以后能干活吗?”他最关心的就是自己还能不能干活养家糊口。 余娇笑了笑,“自然能,这条假腿虽然不能跟真的比,不过等以后您适应了,只要不是太有难度的活计,您都能做。” 余梦山闻言,心里更加高兴,忍不住现在就要去院子里练走路,宋氏忙跟着他一块去了院子。 余启蛰也不知什么时候从里间出来的,一双狭长的桃花眸望着余樵山夫妇的背影,眉眼温润得如水墨画一般,薄唇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明朗清秀。 他站在余娇身后,低低道,“谢谢。” 突如其来的声音擦过耳朵,余娇惊讶了下,转过身一双杏眸莹润清亮,笑吟吟的看着余启蛰,促狭道,“怎么谢?” 余启蛰想到上次她以身相许的那些话,隽秀如玉的脸庞爬上一丝绯色,唇齿微启,却终究什么都没有说。 他空无一物,许诺以后如何如何也都是空话罢了。 “好了,不用谢,宋婶和梦山叔对我很好,这是我力所能及的回报,都是应该的。”余娇不敢再胡言乱语逗弄他,怕又如上次一般将人给惹生气了,好些天不搭理她。 东屋闹腾出来的动静也惊动了余儒海和其他两房,见余梦山突然在院子里走了起来,都吓了一跳,知道是余娇的手笔后,余儒海神情隐动,原还想着强逼余娇拿出手里的诊金,现在却转变了念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三章 割麦 张氏最终也没能闹腾出个结果来,一转眼农忙的日子就到了,村里其他人家都已经下地割麦,往年余家地里的农活多是大房和二房做,眼下因为余老爷子不答应公中出钱送余知舟去县学,张氏心里生气,托言他们大房两口子都病了,下不了地。 余儒海心中气恼,但又没办法,只能安排二房和三房的人先下地去割麦。 三房两口子根本就不是干活的料,没割两捆麦子,就喊腰酸腿疼,坐在田埂上的大树下歇着去了。 宋氏用布巾擦了擦脸上的汗,也不敢说赵氏两口子,只弯腰闷声哼哧哼哧的干活。 余茯苓打小做惯了农活,割起麦来很是像模像样,干活十分麻利,余娇从前可没割过麦子,握着镰刀学着宋氏的样子,拢一把麦子,割了起来。 在宋氏手里锋利的镰刀,余娇用起来却显得格外钝,余茯苓都已经割了一大片,余娇却只割了一小捆。 斜躺在田埂上的余汉山抓起水壶喝了一口水,递给了赵氏,赵氏喝了个爽快,朝田地里的余娇喊道,“孟余娇,你拖拖拉拉的干嘛呢?想偷懒?赶紧割快点,不然晚上可没你的饭吃!” 余娇回身瞥了她一眼,握着镰刀继续割麦子,手术刀都能玩得转,她不信这镰刀能难得倒她。 余茯苓见她落后这么多,回身来到余娇身旁,一边麻利的割麦,一边给余娇示范,“镰刀得这么用,顺着这个劲儿往后一扯就行了。 余娇照着她说的,割起来果然轻松了不少。 余茯苓好奇的道,“你从前在家里没有割过麦子?” 余娇摇了摇头,“我家没有田地,爹爹在世的时候,租了两亩田,地里的活都是他一个人做的。” 孟青云在世的时候,对余娇极其疼宠,鲜少让她做家里的粗活,更不用说地里的农活,从未让她沾指过。 孟青云去世后,柳三娘付不起田地的租金,家里的两亩地也早就还回去了。 余茯苓一时有些唏嘘,难怪孟余娇的小手娇娇嫩嫩,连个茧子都没有,想来她在家里做姑娘时,也是很享福的。 赵氏和余汉山在田埂上歇了大半晌,才又下了田,磨磨唧唧的干了一会儿活,便道该吃晌午饭了,两人直接往家回了。 宋氏到田头拿起水壶想要喝水,才发现水壶里竟只剩下一口,她抿了抿干渴的唇,将水壶递给了余娇,“孟丫头,喝点水。” 余娇摇了摇头,虽然她没有洁癖,但是先前赵氏和余汉山都是直接就着水壶嘴喝的水,她心里膈应。 见余娇一脸湿汗,余茯苓的后背也都被汗打湿了,两人小脸晒得通红,宋氏有些心疼的道,“你们也都先回家歇歇,等吃了晌午饭跟你三叔他们一道再过来。” 余茯苓道,“娘,我不累,我跟您一块再割一会儿。” “快回去,回家帮你三婶做饭,下午过来的时候都带两壶水。”宋氏笑着催促道。 想到赵氏这些年鲜少做饭,大伯母又称病,余茯苓只得和余娇先回去。 两人走后,宋氏看着这么大块麦田,有些发愁,如今家里男人不能干活,她得多干点,宋氏没敢歇,拿起镰刀弯腰继续干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四章 下地 余娇和余茯苓到家时,饭菜已经做好,张氏的女儿余甘草带着相公和女儿回娘家了,说是要帮家里割麦子。 堂屋已经开了饭,干了一晌活,余茯苓饿得厉害,随便洗了洗手,就进了堂屋吃饭。 余娇掌心被麦穗扎出了不少小红血点,右手虎口被镰刀磨出了水泡,浑身都是汗,实在吃不下东西,她打了盆水回屋里擦洗。 等洗干净从屋里出来的时候,余茯苓端着一碗面条走了进来,道,“洗好了?快吃,刚好面条也凉了。” 余娇点了点头,接过饭碗道了一声谢,坐在屋里吃了起来。 余茯苓正想说这面条是启蛰特意给她留的,就看见余梦山脚步有些僵硬的走了进来。 他现在还没习惯用假腿走路,朝余娇笑着问道,“我这腿能下地割麦吗?” 余娇摇了摇头,“还不行。” 余梦山有些失望,他深知老三两口子都不是干活的人,九亩地的麦田妻子便是累死也难割完,只能再去劝劝大哥大嫂了。 没多大会儿,余娇便吃完了碗里的面条,她将碗筷送去灶房,洗干净后,在灶房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给宋氏留的饭。 回到东屋,余娇道,“没给宋婶留饭吗?” 余茯苓灌了两壶凉水,笑着道,“小弟去给娘送饭了,你要不要歇一会儿,我先去田里。” 余娇接过她手中的水壶,“不歇了,我跟你一块去。” 两人刚要出院门,余甘草从西屋走了出来,笑着出声道,“茯苓,你们是要去田里?先别走,我跟你们一块!” 余甘草冲着西屋里喊道,“汉秋,你快些!” “来了!”屋里传来男人的声音,一个中等身材微胖的男人从西屋里走了出来,余甘草拉着他道,“我跟你姐夫回来就是为了帮家里割麦,咱们一块下地。” 余茯苓点点头,又往西屋看了一眼,小声道,“甘草姐,你跟姐夫去田里,大伯母不生气?” 余甘草已经听张氏念叨了她因为知舟去县学生气的事儿,笑着道,“嗐,我娘就是在气头上,地里的活早晚都得干。” 四人除了院门,朝村西头的农田走去。 余甘草悄悄打量了余娇好几眼,笑着道,“你就是五弟媳妇?你进门的时候我没回娘家,咱们还没见过,这是你大姐夫李汉秋。” 余娇礼貌性的笑了笑,朝余甘草夫妇唤了一声,“大姐,大姐夫。” 李汉秋笑着点了点头,见余娇生的好看,就多看了几眼。 正遇到去田里给宋氏送饭回来的余启蛰,他眸光冷淡的看了李汉秋一眼,淡淡道,“大姐,大姐夫。” 李汉秋瞧见余启蛰,面上神情一变,他家里都是庄稼汉,一向敬重读书人,尤其是亲家这个曾中过小三元的五郎,抬手便做了个揖,有些敬畏的道,“五哥儿。”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走到余娇身边,遮住了余娇的身影,又淡淡的瞥了李汉秋一眼,低声道,“我跟你们一道下地。” 余娇眯了眯眸子,“你想下地割麦子?” 不等余启蛰回应,她就又道,“不成,你身子骨受不了,还是回家歇着。” 余启蛰敛了敛眸,没再说什么,点了点头,便错身往家回了。 待余启蛰的身影走远了,余甘草才笑着打趣道,“五弟刚刚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你们感情还真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五章 掐痕 余娇笑了笑,没有做声。 几人来到田里,宋氏瞧见余甘草夫妇来帮忙,笑着打了声招呼。 虽然李汉秋有些微胖,但他们夫妻俩都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有余甘草夫妇帮忙,地里的活倒是干的快了许多。 到了晚间,宋氏去邻居王氏家里借了牛车,将白日里割好的麦子捆好,用牛车往家里拉,来回十几趟,才将地里已经割好的麦子拉完。 用晚饭时,赵氏忍不住挤兑了大房两句,“大嫂,你和老大倒是会偷懒,地里那么多活就丢给我们干?说病了,咱爹就是郎中,叫咱爹给你们开副方子,赶紧下地干活去!” 张氏不做声,只低头吃饭,余樵山叹了口气,他倒是想下地干活,但张氏不让。 余儒海皱眉看了一眼余樵山夫妇,也心生不满,就因为去个县学,现在他这一家之主的话都不好使了,竟是都敢逆着来了。 “老大,你们明个都下地去割麦子。”余儒海撂出话来。 张氏心底冷冷一笑,什么好事都轮不到他们大房,一到干活就想到他们大房头上了。 “我心口疼,老大头疼,都下不了地。”张氏瞥了余汉山夫妇一眼,“老三两口子这么能干,哪用得着我们大房下地!” 说完,放下饭碗,扯着余樵山就回了东屋。 余儒海气的将筷子一把摔在桌上,半天没说出话来。 余周氏忙细语温声的安抚。 余甘草夫妻留在饭桌上如坐针毡,也没敢接着吃饭,悄悄放下碗筷,回屋去劝说张氏。 余娇吃过饭后,如平常一般在小院子里散步消食,宋氏在灶房洗刷好锅碗后,拿出一块破布拼就的麻布单,在余梦山的帮助下,铺在了院子里,又将割回来的麦穗抱在了麻布单上。 余娇看着十分新奇,也帮着一块抱了不少麦穗,等整个麻布单上都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麦穗,宋氏把墙角的圆滚滚的石碾子拉到了床单上,哼哧哼哧的拉着石碾在麦穗上来回滚压。 “这是在给麦子脱壳?”余娇好奇的问道。 宋氏点头,用搭在脖颈上的汗巾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珠,吃力的拉着石碾继续奔走。 以往这些重活都是余家男人做的,但眼下余梦山的腿断了一只,老大夫妻俩跟老爷子置气,三房余汉山又是个惫懒的,宋氏只能自己来,麦子收回来了,也不能扔着不管。 西屋余樵山听到院子里的动静,闷声道,“我去碾麦子。” 张氏瞪了他一眼,余甘草赶忙笑着推了余樵山一把,“爹,你快去,二婶一个人累得够呛,我再劝劝娘。” 张氏哼了一声,“你甭劝我,你爷你奶那心都偏得没边了,只要他们不松口送知舟去县学,地里的活也甭想我去干!” 余甘草已经劝说了好一会儿,见她娘油盐不进,只得道,“三叔三婶根本就不是踏实干活的人,下地割了没一捆麦子,就做田埂上歇着去了,你跟爹不去田里,累苦了二婶。” 张氏依旧不松口,余甘草叹了口气,“娘,我跟汉秋明个就得回家,也帮不上二婶多少活,二叔的腿那个样子,要是二婶累病了可怎么弄?” “你跟汉秋明日就走?”张氏忙起身,从屋里柜底翻出一筐鸭蛋,数出二十多个装在了布兜里,“这是你大嫂娘家给的,娘一直藏着,这些你带回家去。” 余甘草看着一兜子鸭蛋,心里高兴,要是带回家,婆婆的脸色说不准也好看一些,但她还是推拒道,“不成,这是大嫂从娘家带来的,我哪能拿。” “带回去给小丫头吃,你那婆婆一贯刁钻,眼下正是农忙,你把汉秋带来干活,她可有说什么?”张氏道。 余甘草苦笑了下,不愿多说让张氏担心,只摇了摇头,道,“没,没说什么。” 张氏放下心来,“没说什么就好,你那婆婆事多,你和汉秋就生了小丫头一个,也该使使劲儿再要一个了,最好赶紧生个小子。” 余甘草听后面容露出一丝凄苦,自从三年前滑胎后,她就一直再没怀上,本就不好相与的婆婆,如今更是百般刁难。 看见余甘草脸上的神情,张氏心一沉,问道,“甘草,你这三年一直都没信儿,该不会是身子出毛病了?” 她扯了扯唇角,强装作无事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娘你别瞎想,我身子好好的,哪里会有什么毛病。” 张氏没看出她的异样,依旧怀疑道,“真没毛病?难不成是女婿……” 余甘草赶紧出声打断,“娘,您别瞎说,汉秋身子好着呢!” “身子都好,就赶紧再要一个,甘草,这事儿你可得放在心上。”张氏伸手去拉余甘草,想让她坐在床沿上,母女两个好好说说体己话儿。 谁知道刚碰到余甘草的手臂,她就脸色一白,慌乱躲开了。 这突如其来反常的动作,令张氏脸色一变, 她一把拽过余甘草藏在背后的手臂,撸起袖子,入目全都是青紫的掐痕。 张氏顿时火冒三丈,恨恨道,“这是怎么弄的?李汉秋他打你?” 说着,就要去找在堂屋和余老爷子说话的李汉秋。 余甘草忙拦住,压低声音慌乱的解释道,“娘,不关汉秋的事儿,这是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张氏既心疼又生气,红着眼圈咬牙道,“你当娘是傻子?这分明是掐拧出来的,这么阴损的手段,是不是你那婆婆?” 余甘草想说不是,但还没张嘴,眼泪就掉了下来,她赶紧去擦,原是不想掉泪的,被娘这么一问,满腹的委屈就涌了上来。 “李家那贼老妇,竟敢这么磋磨你,好他个李汉秋!”张氏心里如有一团火在烧,转身就要朝门外冲,去找李汉秋算账。 余甘草赶忙拉住了张氏,替自家相公辩解道,“娘,跟汉秋无关,他在婆婆跟前一直都护着我和玉姐儿,婆婆对我动手,都是趁汉秋不在的时候。” 张氏抓起余甘草的另一只手臂,撩起袖摆一看,果然也遍布青紫掐痕,张氏恨得咬牙切齿,“你身上这个样子,李汉秋瞧不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六章 孕汤 “我一直藏着没让他瞧见。”余甘草坐在床边,含泪小声道,“汉秋每次在婆婆跟前护我,背着他的时候,婆婆只会更变本加厉。” 张氏听得心中好像是插了一把刀子,搂着余甘草哭道,“李家那天杀的贼老妇,我这么好的闺女嫁进他们家,竟被她这么折磨!” 母女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张氏气恨道,“不成,明个就让你爹带上你大哥去李家一趟,不能叫那贼老妇以为咱们娘家没人替你出头,往后更好拿捏你,我这就去跟你爹说!” “娘,你别跟爹说,不能去李家闹。”余甘草拦着张氏。 “你别拦我,李家欺人太甚,不给那贼老妇点颜色看看,她只会更没顾忌,你又不是犯了七出之条,那贼老妇怎能这般折磨你!”张氏恨不得现在就冲去李家找李汉秋的老娘算账。 余甘草哽咽道,“娘,不能闹,婆婆这两日正挑拨着要汉秋休了我……好在汉秋疼爱我和玉姐儿,没有听信婆婆的唆摆。”话未说完,余甘草已是泣不成声。 “什么?她敢!她李家凭什么休妻?你过门后孝顺亲长,侍奉公婆,伺候丈夫,样样没有可指摘的地方,她倒敢撺掇李汉秋休你,明日就让你爹去找他们李家的族老,看看李家还有没有个明白事理的人!”张氏被气狠了,这些话全都是吼出来的。 余甘草压着哭声,抹泪道,“娘,我……我身子怕是怀不上了,三年前我怀过一胎,干活的时候摔了一跤,滑胎了,这几年再也没怀上过,婆婆百般刁难,唆使汉秋休妻,都是为了这个。” “你三年前怀上过?怎么没听你说过?”张氏没想到症结居然出在了自家女儿身上。 余甘草一脸凄苦的道,“当初玉姐儿才刚周岁,我也不晓得自己怀上了,摔后小产才知道自己怀了身子,不是什么高兴事儿,我就没告诉您,家里没哥儿,婆婆一直催着,这两年我想生,可再没怀上过。” 张氏一脸担忧,“你去找大夫瞧过没?” 余甘草摇了摇头,“还没有,我不敢去找大夫,这次回来,也是想让祖父给我看看……”她红着眼睛看着张氏,六神无主的道,“娘,万一我真的不能生了,汉秋要休妻可怎么办?玉姐儿才四岁,我哪能舍得下她!” “胡说!你生了玉姐儿,又怀了一胎,哪会是不能生?”张氏眼下再顾不得咒骂李家,眼下家里可是有一位比老爷子厉害的大夫,她拉着余甘草的手道,“走,咱们去找五哥儿的媳妇。” 余甘草赶紧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娘,您带我去找五弟妹做什么?” “她会医。”张氏已经带着余甘草出了屋。 院子里,余樵山正在拉着石磙碾麦,宋氏则将压出麦粒的麦秸秆筛出堆在一旁。 见张氏突然怒气冲冲的走出来,余樵山还当她来喊自己回屋的,没想到张氏竟是没搭理他,反朝一旁忙活的宋氏道,“二弟妹,孟丫头在屋里吗?” “在呢,大嫂你找孟丫头有啥事?”宋氏以为张氏还是为了让余娇拿银子送余知舟去县学的事儿。 张氏已经带着余甘草走到了东屋门口,嘴里道,“甘草身子有些不舒服,我让孟丫头给她瞧瞧。” 说话间,已经撩开竹帘子进了东屋,朝外间的余梦山打了声招呼后,张氏就敲了敲侧间的屋门,“孟丫头你睡了吗?” 余娇和余茯苓都已经上了床,一人坐在床头看书,一人在绣喜服。 听见敲门声,余茯苓应了一声,穿了件外裳下了床去给张氏开门。 张氏进了屋,收敛了一身怒火,笑着道,“孟丫头,你甘草姐身子有些不舒服,我想让你给瞧瞧。” 余娇将手里的书放在了床头,披了件衣裳,起身下床,“甘草姐,你哪儿不舒服?” 张氏看了余茯苓一眼,有些顾忌,但要找余娇看病也瞒不住,便小声道,“你甘草姐三年前滑了胎,就再没怀上,你看看是不是她的身子出毛病了。” 余娇示意余甘草坐下,抬手给她号脉。 余甘草心里直犯嘀咕,她怎么从没听说过五哥儿的媳妇还会诊病,能被买来冲喜肯定是穷的过不下去的人家,会医术的人家哪里会卖儿卖女?不过她也没敢问出口。 “换只手。”余娇出声道。 余甘草忙伸出了另外一只手,张氏在一旁紧张的问道,“是甘草的身子出问题了吗?” 余娇没有做声,好一会儿才收回手道,“不是什么大毛病,甘草姐先前滑胎伤了身子,有些肾阳虚,吃几服药调理一下就没问题了。” 余甘草闻言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笑容,“我真的还能怀上吗?得调理多久?” 余娇微笑着道,“自然能怀上,你以前就生产过,眼下身子只是出了一点小症状,服用一个月的孕汤就能调理好。” 张氏闻言大喜,“孟丫头既然这么说,那就指定还能怀上,大伯母这颗心就能放肚子里了。” “跟我去五哥儿房里开方子。”余娇将身上披着的外裳穿好,领着张氏母女俩朝房外走去。 外间余梦山关心道,“甘草可是病了?哪里不舒服?” “没啥,就是有点腰疼,孟丫头说给开副方子吃吃就好了。”张氏忙笑着道,不想让家里人知晓余甘草是为了治不能生养。 余娇敲了敲余启蛰的房门,没多久,屋门打开,余启蛰穿着一身青色长衫站在屋内,面如冠玉的脸上带着病容,“何事?” 余娇缓缓出声道,“帮我开副方子。” 余启蛰也没多问,侧开身子,让几人进了屋子。 他走到书桌前坐下,展平桌案上的纸张,修长干净的手指捏起狼毫笔,侧首看向余娇,平静透澈的桃花眸如寒潭,漆黑深邃。 余娇半眯着杏眸,精致的眉眼在昏黄的灯光下,添了三分暖意,她缓缓道,“枸杞子五钱,覆盆子三钱,茺蔚子,菟丝子各四钱,赤芍药,泽兰,香附各两钱,丹参三钱,仙茅,白芍各两钱半,煎煮成三碗,趁热服下。” 她声音清淡,娓娓道来,莫名叫人信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七章 又不知羞 她声音停下没多久,余启蛰就收了笔,黄宣纸上字迹斐然,沉敛工整,素白修长的手指拈起药方,朝余娇递了过去。 余娇抬手接过,指尖擦碰过余启蛰的手指,他快速收回了手。 余娇本没在意,可他这避之不及的动作,却是令她有些受伤。 她又不是洪水猛兽,悄悄瞪了余启蛰一眼,余娇将方子递给了余甘草,叮嘱道,“房事前服下,行房后不要马上站立,最好卧床休息半个时辰后再清洗,或是直接歇息。月事前两周是比较容易受孕的日子。” 余甘草虽然已为人妇,但听余娇提到行房,红着脸接过了方子。 余娇接着一本正经的道,“行房时男上女下,或后入比较容易受孕。” 这话令张氏亦满脸羞红,都不敢抬眼去看余启蛰,含含糊糊的问道,“你个小丫头怎懂这些?” 余甘草也没想到余娇说话竟这般虎,羞得呆不下,支支吾吾的应了一声,就赶忙拉着张氏离开了。 余启蛰清隽的脸上染了一层薄红,看着一脸坦荡的余娇,他有些无奈的指责道,“你一个女子,怎就不知羞?” 余娇受了这无端指责,气的杏眸微敛,小声哼唧道,“你当谁都像你个小古板,碰下手指都好似毁了你的清白似的,死板又无趣。” 虽是小声咕哝,但此刻已经夜深,小屋子里僻静的很,余启蛰全都听在耳朵里,他漆黑清冷的瞳孔似幽光般凝聚在余娇脸上。 一把攥住余娇纤细消瘦的手腕,逼近余娇,唇角溢出一抹凉薄的弧度,“似余谨言余知舟那般便是有趣?” 平日瞧上去孱弱清瘦的病秧子,此刻浑身迸发出危险,攥得余娇的手腕泛疼,余启蛰逼近的俊容和气息,令她心头一悸,往后撤了撤身子,余娇低声道,“你弄疼我了。” 余启蛰垂眸看向被捏在手里的一节细白手腕,如玉莹皎月,带着温度,他因身子骨不好,体温一贯偏低,饶是夏日,手脚都是冰冷的。 松了些力道,他仍是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桃花眸紧紧盯着余娇的眸子,眸底透着三分沁凉的光,如晨冬寒雪,沉声逼问道,“他们可是有趣?” 余娇不知他突然间发什么疯,这人真是喜怒无常,她蹙起清秀的眉,想要抽回手腕,却被紧紧桎梏着。 “誰说他们有趣了?他们如何与我何干。”余娇声音里已含了薄怒,想来余启蛰对当日孟余娇爬床一事仍是耿耿于怀,毕竟这于血气方刚的男子而言,都是极其丢脸伤自尊的,只得放软语气,解释道,“从前我糊涂,听信了余知舟的挑拨,才会做出那种没脑子的事情,事已至此,不能补救,日后我自会离开余家,也不会碍着你分毫。” 娇软的声音也没能让余启蛰脸色好转,他抬眸睨着余娇,眸色深沉无底,瞳孔中映着点点烛光,衬得眉宇卓卓,玉面如月色星河,疏朗逼人。 “没人逼你离开。”他淡淡道。 余娇冷哼一声,抬起右手去拂余启蛰桎在她腕上的手指,“你们余家又哪里值得我留下?” 余启蛰似对她的话语不满,依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放,别开脸道,“往后少与其他男子说笑,你毕竟是我名义上的妻。” 说完这话,他面色虽如常,耳尖却攀爬上一抹绯红,放缓语气,别扭道,“我如今都牵你了,就不是古板无趣。” 余娇怔愣了下,失笑出声,突然间便消了气,感情这家伙突然这般,竟是因了她那句话。 握着她的手掌指节如玉,虽主人尚青涩年轻,手掌却比她要宽大许多,她轻笑道,“好好,我错了,你最是有趣了。” 这顺毛的话儿,令余启蛰面色好看了许多,精致的眉眼少了冷意,眼尾微弯,面上却佯做平静。 “方才还道我不知羞,正人君子又哪里是你这种做派?快松开,我要去睡了。”余娇忽地想起那日刚醒来,余启蛰与她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骂她不知羞耻,现下便暗戳戳的怼了回去。 “我……我又不是其他男子,自是不同的。”余启蛰莹白的脸微红,他松开了余娇的手腕,背过身去,垂眸低声道,“你方才故意碰我,如今如了你的意,你莫要再得寸进尺,睡觉不行。” 余娇没想到被他曲解成这个意思,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才没有想要碰他的手。 “我哪里说要与你睡觉,我是要回屋睡觉。”余娇虽然爱逗弄余启蛰,但在她心里,不过当余启蛰是个少年,她毕竟重活一世,又不是真的十三四岁的小丫头。 余娇朝屋外走去。 余启蛰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噙起一抹淡笑,狭长的眸子笑意深深。 余甘草和张氏回到西屋后,一脸不解的道,“娘,五弟妹怎么会医术?她年纪那么小,开的方子可行吗?不然我还是找祖父去瞧一瞧。” 张氏从前瞧不上余娇,但眼下也不得不夸赞道,“你别看她年纪小,她医术比你爷要好许多,听说是小时候在京城拜过名医为师,她是个有本事的,有这么个儿媳妇,你二婶倒也算捡着个大便宜。” “小姑不是说她家穷的揭不开锅,若她的医术真像娘你说的这般,她家里人又怎舍得卖掉她给人冲喜?”余甘草随口问道。 如今又不是灾荒年,便是家里再穷,也不过是将家中儿女送去大户人家签几年身契做丫鬟小厮,孟家人倒是狠心,孟余娇真真是被家里人卖掉的,往后与孟家便不相干了。 张氏知道的也不多,当初老爷子信了术士的话,要给余启蛰冲喜,在十里八村寻姑娘,赶巧嫁去孟家村的余黄芪,老太太的亲生小女儿说她村里有一户死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日子快要过不下去的寡妇,大女儿年满十三,生的倒是水灵,刚好能配给余启蛰,到她家中一打听,那寡妇还真就四两银钱把女儿给卖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八章 下雨 那柳寡妇倒是狠心,孟余娇跟着余黄芪来到余家后,她既没来寻过也没来看过。 “你不知,她先前偷爬四哥儿的床,被你三叔狠狠打了一通,差点就没了命,自那以后便似变了个人,好几个要命的病症到了她手上,吃了方子便将人给救回来了。” 张氏絮絮叨叨的跟余甘草讲述了余娇是如何用药如神,救了周槐和穆家二爷。 余甘草听后,惊叹道,“她医术竟这般厉害?只可惜是女儿身,这世上对女子多有偏见,若是男儿身,兴许能成杏林名医。” “总之是个有本事的,这才给人看了几回病,就挣了好几十两银子,还让你爷应下,诊金给她一半。”张氏叹气道,“她手里眼下有十几两银子呢!若是她肯拿出来,你小弟就能去县学买秋闱的举荐信了。” 余甘草已经知道她娘是为了知舟去县学的事儿,才称病不下田跟祖父祖母闹腾,虽然与余娇接触不多,但余甘草有种莫名的感觉,余娇跟她们这些乡下姑娘不太一样,具体怎么个不一样,她又说不上来,大概就是觉得她不属于这个小小的山村。 “娘,祖父祖母手一向紧,家里几房挣的银钱都进了他们手里,除了三叔三婶,咱们两房又哪里能要得出钱来,五弟妹能从祖父手里要下一半的诊金,心思自是不一般,你就别想着让她给小弟拿钱去县学了,别得罪她。”余甘草略一思量,怕她娘真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情来,到时候反倒与二房关系变得尴尬。 张氏点了点头,“你大嫂的话我听进了心里,三房余谨书和余谨言去县学都是公中出的钱,到咱们家知舟,哪能咱们三房自己还,要还也该是公中,不能啥事都便宜了老三几口子。” 余甘草劝说道,“您也不能为了这个,地里的活一点也不干,家里那么多麦子就是累死二婶,她也干不完。” “我知道你二婶做不完,我这不也是想要逼你爷答应公中出钱嘛!公中出钱,咱们大房以后就根本不用还钱,只要孟余娇以后看诊收诊金的时候,将银子自个扣下就成了,这样一来,里外折腾的还都是她自个儿赚的钱。”张氏打的一手好算盘。 就在这时,李汉秋从外面走了进来,余甘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张氏却催促道,“你跟汉秋女婿今个儿睡知舟的房里,快去歇着。” 因为有余樵山的帮忙,院里割回来的麦子全都碾完脱了壳,宋氏将麦秸都堆在一旁,才回屋歇着了。 屋里仍在缝制喜服的余茯苓困倦的打了个哈欠,放下了手里的针线,将针线筐搁在了床头,见余娇仍在看书,她出声问道,“你什么时候睡?” 余娇从书本上抬起头来,往窗外看了一眼,她不太习惯这里没有钟表,以至于连时间都确定不了。 “什么时辰了?”她揉了揉眼睛,朝余茯苓问道。 余茯苓躺了下来,缩进了被子里,“已经亥时了。” 余娇在心里换算了下,约莫是晚上十点钟,她将手里的书籍合上,小心的放在了床头的木柜上,下了床,打算关窗睡觉。 走到窗边,余娇看了一眼外面的夜空,本欲合窗的手顿了顿,低声道,“明日要下雨。” 躺在床上已经合了眼昏昏欲睡的余茯苓听了这话,猛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你说啥?” 余娇望着外面的夜空,缓缓重复道,“明日有雨。” “你说明日有雨?”余茯苓重复又问了一遍。 余娇点了点头,余茯苓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快速穿上衣裳,就朝外间走去。 宋氏刚刚洗漱过,正要上床睡觉,见余茯苓突然走出来,还以为她要去如厕,正要将床头的烛台递给她,谁知就听余茯苓道,“娘,余娇说明个要下雨,咱们院里的麦子得赶紧收起来。” 宋氏也披上了衣裳,“不能,我瞧着这几日天都好得很。” 余茯苓一脸高深莫测的道,“你不懂,余娇说要下雨,明日肯定会下雨,娘咱们快把院里的麦子收了。” 宋氏见她一本正经,不由想起那日余娇他们去山上打猎,头一天晚上余娇说会下雨,第二日果真就下了,当即也下了床,有些担心的道,“明日若真是要下雨,那田间的麦子可咋弄,要是被雨水一淋,再一泡,可就完了!” 余梦山也坐起身来,朝已经穿好衣裳从侧间走出来的余娇问道,“孟丫头,明日真的有雨?你怎么知道的?这雨得下多久?” 余娇抬手指了指头顶,“天象看出来的,今年雨水多,我也不知这场雨会下多久。” 什么天象,余梦山是压根不懂的,但是见余娇不像是在说笑,便赶忙穿了外衫,“真下雨地里的麦子就得赶紧收了,不然这半年的收成就要折损了。” 宋氏当即道,“我去找大哥大嫂,茯苓你去叫你三叔三婶,顺便再跟你爷你奶说一声,咱们得赶紧去田里。” 余家人都刚睡下,如今二房挨个敲门,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吵醒了所有人。 余茯苓叫了三房的门后,被赵氏一顿骂,“发癔症呢?这天好好的,怎么会下雨,纯心找茬不让睡觉了是不是?你们二房要发疯自个儿去田里折腾去,别吵扰我们睡觉!” 说完,‘咣当’一声,狠狠的将门给关上了。 余茯苓气的磨牙,一脸无奈的去敲了余老爷子和余周氏的房门,余周氏披着衣裳开门后,问道,“你们听谁说明个要下雨?” 余茯苓有些怕余周氏,但她如今对余娇的话深信不疑,便硬着头皮道,“余娇说的。” “她说下雨,老天爷就下雨,难不成老天爷还听她的?村里人都赶在这几天收麦,要真下雨,村里不早就传开了,大半夜的少瞎折腾,你们要想下田割麦,就自个去,没谁管你们!”余周氏被吵醒,心头一阵无名火,也要关门去睡。 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我的话老天爷自然是不听的,但明日要下雨是老天爷告诉我的,话我已经带到了,要是田间的麦子真的淹了,少了收成,到时候别怪我没提前提醒你们。”余娇自余茯苓身后走了出来,一派镇定淡然的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八十九章 夜半劳作 屋里的余儒海听余娇说的这么笃定,倒是有了那么几分顾虑,从屋内走出来道,“那若是明日没下雨,田间的麦子也没淹呢?” 余娇嗤笑一声,“那便是没下,岂不更好?” 听出余娇的嘲讽,余儒海眉头一皱,有些不悦的道,“若是下雨,这大半夜的大家就要兴师动众去田间割麦,若是不下,这么晚了,岂是闹着玩的?” 余娇懒得跟他多说,“信不信在你。” 说完,拉着余茯苓就走。 余儒海站在原地颇为气恼,思索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怕这半年来的收成有所损失,沉着脸朝余周氏道,“你去喊老大两口子下田。” 余周氏原本想要晾着大房两口子,他们要称病不想下田,那就不要下田好了,省的日后得寸进尺,再闹腾其他事。 “老爷,兴许孟丫头就是顺嘴一说,这几日太阳正烈,哪里有下雨的迹象?”余周氏不愿顺了大房的意,故而道。 余儒海皱眉说道,“就怕她不是胡说八道,若真下了雨,收成还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样子,我听人说今年的田赋又要增添了。” “田赋要涨?朝廷真是不知咱们百姓的疾苦,明宗帝在位的时候三十税一,如今明正帝在位才不过十年,已涨至十五税一,再这样下去,收成哪里还够吃。”余周氏有些惆怅,转而又提到大房,道,“老大两口子如今正拿骄使性子,让他们下田,怕是又要借机提送知舟去县学的事儿。” 余儒海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门,“也罢,谨书和谨言都去了县学,也不好太厚此薄彼,省的叫他们兄弟间起了隔阂,我去与老大夫妻俩说一声。” 听余儒海这话里的意思,竟是要答应送余知舟去县学,余周氏暗恼自己不该多嘴,原本想借老爷子的口让大房彻底绝了心思,不想竟是遂了他们的意。 且不管余周氏在心里如何后悔不迭,余儒海已经迈步去了西屋。 经上次去山上打猎下雨一事,余樵山一听闻是余娇说要下雨,就拉着张氏穿上衣裳,要去田间割麦。 张氏虽然跟老爷子置气,但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收成关系到下半年家里的口粮,倒也不再犯倔,把余甘草和余知行夫妻俩也双双都叫醒了。 余儒海还不知张氏已经妥协,匆匆来到西屋,正撞见开门往外走的余樵山,余儒海赶紧道,“孟丫头说明个要下雨,让你媳妇别闹腾了,赶紧去田间收麦去!等农忙一过,就送知舟去县学。” 听老爷子突然这么说,张氏也从屋里快步走了出来,“爹你可得说话算话。” 余儒海瞪着混浊的老眼道,“我何时说话不作数了? 几个孩子在我心里都是一样的,又怎会厚此薄彼。” 如今张氏称了心意,哪里还会惹余儒海不高兴,顺着话音道,“爹疼爱孩子们,我们心里都知道,等以后知舟有出息了,指定也会好好孝敬您的。” 除了三房和老头老太太,其他人悉数去了田间,在地头放了两只破旧的纸灯笼,借着微弱的光亮,一群人在夜里挥着镰刀流着汗水辛勤收割。 幸而小山村里的人们都睡得早,不然夜间看见这情形,怕是会吓一跳。 人多力量大,加之大房两口子都是干庄稼活的好把式,热火朝天的忙活到东方黑黝黝的山林上露出一抹鱼肚白,众人终于将田间的所有麦子都割完了。 田间堆了一地的割好的麦子,宋氏回了村里,敲响了隔壁王氏的院门。 王氏一家还没起床,被敲门声吵醒的王氏打着哈欠开了院门,见敲门的是宋氏,问道,“梦山媳妇,一大早的有什么事?” 宋氏笑着开口道,“婶子,俺家还得用一下你家的牛车,放心,指定不耽误您家拉麦子。” 王氏不是小气的人,与余家又是近邻,这些年家里人有个疼头发热也没少去余家拿药,爽快的应了下来,“成,你跟我去后院把牛车拉走。” 宋氏跟着王氏进了她家的院子,王氏将牛车从后院牵了出来,交给了宋氏,有些奇怪的道,“你家昨天割的麦子不是都拉回去了?怎么一大早又要拉麦子?” 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宋氏也不晓得余娇说今日下雨作不作准,便没提这茬,只道,“家里没有牛车,一直都是借用婶子您家的,怕耽误您家,趁夜就把田间的麦子都割了。” 王氏听后笑了笑,村里有牛车的人家不多,一到农忙,村里人不少人都客客气气的来他们王家借牛车,余家那么有本事,不还是有求到他们家的时候,这令王氏面上十分有光,嘴上却客套的道,“耽误不了啥事,你家要用过来说一声就成了。” 宋氏道了几声谢,牵着王家的牛车去了田间。 天渐渐透亮起来,不过却蒙了一层雾色,余家田间的麦子尚未拉完,雨滴就‘啪啪’的落了下来,村里起了大早来田间做活的人家,一见下雨都急的不行。 余家人见此情形,也加快了拉麦子的速度,好在余家的田就在村头西边,离村子没多远,赶在雨下大之前,将剩下的麦子都拉回了家中。 余儒海见果真下了雨,喜笑颜开,连声夸赞余娇有远见,田里的麦子都熟透了,如今大部分人家都还没收完,这一下雨,被淹后还不知要折损多少粮食。 三房赵氏原先还骂骂咧咧,如今倒是连句屁话都不敢说了。 将车上的麦子都卸下来后,宋氏去王家还牛车,带了一盘先前张庄头夫妇送来的果子。 王氏一脸愁容,收了果子面上才带了一丝笑意,“客气什么,咱们邻里这关系,不过是用下牛车,哪还有收东西的道理。” 乡里乡亲都经常打交道,场面话宋氏也会说一些,笑着道,“不是什么稀罕东西,那日家里人多,这两日又忙着地里的活,早就该送来让婶子尝尝的。” 王氏便不再推拒,艳羡道,“你家倒是运气好,大半夜把麦子给收了,赶巧今个就下雨了,也不知道这雨啥时候能停,俺家田里的麦子可就遭殃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章 君子端方 宋氏没敢提知道今个儿会下雨的事儿,只笑了笑,“可不是运气好,也多亏婶子你家的牛车,不然割好麦子扔在田里也得被雨淋。” 见宋春嘴上承情,王氏倒不好再说什么,笑着道,“你家人多,能干,要是搁别人家,一夜也收不完麦子。” “婶子,家里还没做饭,我先回了。”宋氏说道。 誰也不知,这场雨一下,竟是连着下了三天还未停,村里人都愁坏了。 唯有余家的粮食没有损伤,经这一次,余家人对余娇的态度隐隐约约又转变了不少,潜移默化的觉得余娇的话不能不听。 余甘草夫妇没有多留,冒着雨回了婆家。 粮食虽收回来了,但没办法用碾子脱壳,只得用舂一点点捣,余娇见了后,倒是切身的体会了古诗文中‘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之意,没有工业文明,事事不假于手,样样都来的艰辛,尤其是在这民以食为天的朝代,粮食实在太过重要。 余娇这几日专心给余启蛰熬制汤药,闲暇时候便窝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许是用心专注的缘故,余娇的字渐渐也有些有了些形态,余启蛰又亲抄了一卷千字文给她练。 余娇不爱这冗长繁杂的四字文句,临摹没多久,便有些犯困,只是强逼着自己写,越写越是瞌睡。 余启蛰靠在床头上看书,好一会儿,没有听到笔墨扫过纸张的沙沙声,抬起头一看,见她竟是趴在书案上睡着了,手中的笔虽仍抓着,墨汁却染在了瓷白的小脸上。 许是因为睡得酣,连日来在余家养出淡淡婴儿肥的脸颊上透着一层薄薄的粉,白里透红好看极了。 仔细看,她的眉梢还有一颗颜色浅淡的红色小痣,宛如晕开的朱砂,衬得眉目灵透灼人,那双圆圆的杏眼现在紧闭着,窥不见平日的狡黠清媚。 他不喜她平日里事事尽在掌握的样子,好似从不会真正为谁惊扰,事事也从不放在心上,不论何时,都能抽身即离。 此刻安静恬淡毫无防备的睡容,让人看着安心。 余启蛰惊觉自己竟盯着余娇看了许久,虽屋内无旁人,他耳尖还是悄悄的攀上了一抹薄红。 他站起身在柜里拿了一件洗干净的外衫,动作轻柔的披在了余娇身上,回身坐在床头上拿起书本,却没能接着看下去。 其实这屋里的书籍,他早就翻看了不止一遍,几乎能够全部默背出来,捏着书本静坐了一会儿,余启蛰复又坐了起来,从袖中摸出一方帕子,脚步轻缓的走到桌旁,沾了沾干净的茶水,朝余娇脸上轻轻抹去,一点一点轻柔的擦去了她脸颊上沾染的墨迹。 酣睡中的余娇被脸颊上的痒意弄得皱起了清秀的眉头,抬手无意识的抓向在她脸上作乱的东西。 余启蛰还没来得及收回手,被余娇抓了个正着,柔弱无骨的小手贴在他的指节上,余启蛰略微一僵,回过神来,想要抽出自己的手,那柔软的小手却紧紧捏着他的手指,似不满般,嘟着唇将他的手往自己胸前扯了扯。 余启蛰不敢硬扯,怕惊醒了余娇,连呼吸都放轻了许多,僵硬的在桌边站了许久,被余娇抓着的那只手渐渐发麻,一整只手臂后来都没了知觉。 但被余娇小手捏着的那几根手指却是温热的,好似被火灼着一般。 他就这么静静的站着,半边身子都发了麻后,才轻轻的动了动手臂,手指从余娇的柔软的掌心中滑落。 余启蛰怔了怔,无声自嘲一笑,小丫头不知何时沉睡了去,早就松了攥着他手的力道,可他竟是不知。 他轻捏了捏麻木的臂膀,见外间天色已经黑了下来,桌案上酣睡的人也不知何时才会醒,这般趴着睡得久了,总归是不舒服的。 略一犹豫,余启蛰便俯身抱住了余娇娇软的身子,缓步朝余茯苓的房间走去。 怀中人份量极轻,余启蛰虽然清瘦,但抱起来却毫不费力,纤细的腰身不盈一握,却柔软的紧,隔着薄薄的衣裳,温热的肌肤好似触手可及,余启蛰两只手臂僵硬起来,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放松了些。 外间此刻没有人,余梦山自从有了假肢,便甚少躺在床上,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这两日都在堂屋忙着舂麦。 余启蛰轻轻推开侧间的房门,抱着余娇正要往屋里走,余茯苓撩开竹帘从外面走了进来,乍一看见余启蛰怀中抱着余娇,惊讶得瞪大了眼睛,一脸兴奋,好似发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一般,正要张口说话,余启蛰朝她扫了一眼。 余茯苓识相的闭上了嘴巴,这才发觉余娇竟是睡着的。 她压下心底的雀跃,小声道,“余娇怎么睡着了?娘做好饭了,我来喊你们吃饭的。” 余启蛰轻声道,“给她留饭,等睡醒了再吃。” 他轻手轻脚的将余娇往床上放去,却不想怀中的人动了动,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似不肯离开温热宽厚的怀抱。 余茯苓在一旁瞧得红了脸,局促的丢下一句,“我先去帮娘盛饭。”就逃离了屋子。 余启蛰一阵沉默,正要扯下余娇的双手,不想她竟仰着小脸在他胸口蹭了蹭,余启蛰浑身一紧绷,呼吸沉了几分,顿了顿,打横将余娇放在了床上,扯下了她揽在自己腰间的双手,将薄被盖在了余娇身上,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 在屋外被沁凉的雨水淋了后,余启蛰才平静下来,清隽的眉目恢复了平日疏冷的模样,想到自己的身子淋不得雨,他快步去了堂屋。 余娇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余茯苓在一旁做针线活,发现自己躺在房里,余娇坐起身来,带着睡意的声音有些微哑,“什么时辰了?” “刚入亥时,你睡得熟,小弟不让喊醒你,灶里给你留着饭呢!”见她醒来,余茯苓抿唇笑了笑,刻意提到了余启蛰。 余娇记得睡前她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如今睡在床上,莫不是余启蛰将她抱回房里的? 想到他那副清冷端方的君子模样,断不会亲近自己才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一章 人比花娇 可若不是余启蛰,难不成是余茯苓将她送回房的?余娇欲言又止的看向余茯苓。 余茯苓自小就做惯了农活,力气极大,余娇一想,愈发觉得应是她将自己抱回屋里的。 余娇轻声道了谢,余茯苓笑吟吟的看着余娇,道,“谢什么,饭菜都凉了,要不我去烧把火,温一下?” 她如今瞅着余娇顺眼的很,乐的见余娇跟余启蛰亲近,年后她就要出嫁了,有余娇帮扶照料爹娘和小弟,她很是安心。 余娇摇了摇头,“不用了。”如今是夏日,饭菜冷了也无妨的。 余茯苓端着灯烛陪余娇去了灶房,外间还下着雨,只是雨势没有前两日那般大。 余娇在灶房吃饭,余茯苓就坐在一旁陪她,还给余娇倒了杯热茶。 余娇啜饮着茶水,心中有些慰贴,虽然余家闹心事不少,但她自醒来也颇得二房的人照料,让她有了栖身之所。 洗漱回房后,余娇没有睡意,拿起先前放在床头木柜上的《太晏记事》靠坐在床头上看了起来。 余茯苓也没睡,端起针线筐继续缝制衣裳,她的喜服已经缝制收尾,只差修改领口。 两刻钟后,余茯苓伸了个懒腰,用胳膊肘碰了碰余娇,一脸高兴的道,“总算是做完了,我穿上试试,你帮我瞧瞧好不好看。” 余娇抬起头来,“好。” 她知道余茯苓做这件衣裳做了许久,约莫对自己的亲事也是满含期待的。 “可曾见过你未来的夫婿?”余娇好奇的问。 余茯苓脸微微一红,害羞的道,“未曾见过。” “那岂不是连他是圆的滚的胖的瘦的都不知道?”余娇还以为规矩虽大,但成亲前,双方至少能见上一面。 余茯苓垂眸,羞赧道,“也不至于,爹和娘相看过,说是个老实魁梧的后生,家里虽然清贫了些,但公婆都是脾性好的。” 说话间,她已经换好了红色的喜服,下床穿上鞋子,转了一圈,笑着朝余娇道,“我照着镇上女子成亲穿的样式做的,好看吗?” 暗红色的麻布衣料,虽然比不上大家小姐出嫁时穿的锦衣华服,但却是余茯苓一针一线缝制的,余娇由衷的道,“好看,人比花娇,你未来的夫婿见了肯定喜欢。” 余茯苓抿唇羞涩的笑了起来,“别胡说,你若是觉得好看,等日后我也给你做一身。” 余娇摇了摇头,笑道,“不用,我又不成亲。” 余茯苓将身上的喜服脱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放在了衣巷里,“说起来,你和小弟还没有办亲事,等小弟身子好了,让娘给你们好好操办一场。” “很是不用。”余娇戏谑道,“你不是一直都盼着陈家阿柔做你弟妹,等余启蛰病好后,倒是可以再上门求亲。” 余茯苓赶紧解释道,“阿柔已经定亲了,是镇上一户中了举的人家,她与小弟再无可能,我从前说的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打你来到余家,我爹娘就一直将你当儿媳对待,启蛰也与我说过好几次,他与阿柔已无瓜葛,你莫要因为从前我那些混账话儿心生间隙。” 余娇看着她焦急的模样,笑了笑,不甚在意的道,“无妨无妨,人生在世,总要觅得一良人,才能共白首,余生太长,若是找了个不合心意的,相看两生厌,不若一人潇洒游历四方。” 余茯苓很是不能认同这些奇怪话,道,“自古以来,男女婚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没男人依靠,一生如浮萍漂泊无依,日子可是苦的很,你尽管放心,我阿弟是个靠得住的男人,日后必会对你极好的。” 余娇清淡的笑了下,没有再多说什么,所处时代不同,两种思想无法碰撞,前世她一直未曾结婚,就是想要等那么一个人,等那么一个让她有冲动想要和他共度一生的人。 “不早了,快睡。”余娇躺下道。 余茯苓上了床,吹熄床头的灯盏,躺了一会儿,在黑暗中轻声道,“年后我就要嫁人了,日后我不在,阿弟和爹娘还要劳烦你多照顾,余娇,你会待我阿弟和爹娘一直好吗?” 余娇没有立即做声,睁开眼看着黑暗的虚空,好一会儿才道,“宋婶和梦山叔待我很好,我在余家一日,必会对他们好的。” 余茯苓听后放心了不少,只是见余娇没有提及启蛰,她不禁有些担心,“你莫要嫌我阿弟性子冷,都是被病症给闹得,他从前话虽少但也是爱笑的,这几年愈发沉冷了。” 余茯苓在黑暗中叹了口气,余娇轻应了一声,闭上了眼睛,没多久便睡了去。 翌日,雨依旧未停歇,余娇在灶房给余启蛰熬了药后送进了屋里。 余启蛰服药的时候,余娇坐在一旁,扫见桌案上摆着的是自己昨日未写完的字张,沾了墨汁,晕了好几个字,已经糊成了废纸,她将纸张抽了起来,扔进了废纸盅里,朝余启蛰道, “下回我若是练字时睡着了,你只管将我叫醒,莫要让茯苓再送我回屋里了。” 余启蛰喝药的动作顿了下,咽下苦涩的药汁,抬眸看了眼余娇,轻咳了下,才应声。 余娇道,“待会儿我要上山寻一味药,今日就先不里练字了。” 余启蛰放下饮干净的药碗,语气虽然清淡,但话里却透着关心,“外面还下着雨,等天晴了再去。” 余娇走到小桌旁,将药碗端了起来,朝外间走去,“雨停那味药就没了。” “我去跟大哥说一声,让他陪你去。”余启蛰站起身来,朝余娇的背影道。 “好。”余娇回身,朝他笑了笑。 白皙干净的小脸在晨光中,带着朦胧的光晕,纤长的的羽睫微动,衬得她那双水盈的杏眼清澈明媚,余启蛰心头一跳,别开脸,不敢再直视。 听闻余娇要去山上采草药,余儒海倒没说什么,应了让余知行陪同,余茯苓想跟去,余娇没让。 她是奔着瑶草去的,如今山上下了好日的雨,土地泥泞松软,太过危险。 在余娇和余知行上山没多久,一辆马车冒雨穿行过青屿村,停在了余家门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二章 头疽之疾 余家人都在堂屋里舂麦,听到院门被扣响,余汉山想偷闲,麻溜的站起身,屁颠屁颠的跑去院里给人开门。 敲门的是位中年人,身旁站着一位家仆打扮的小厮正为中年男人撑着伞,在余启蛰开了院门后,中年男人客套的笑着问道,“是余大夫家吗?” 余汉山一眼就看出中年男人衣着华贵,体相富态,又见男人身后还停着一辆圆顶黑木马车,四周挂着浅蓝云纹丝绸,拉车的是头油光水滑的枣骝马,一看便是富贵人家。 余汉山忙笑眯眯的道,“您说的余大夫正是我祖父,不知贵人找我祖父有何贵干?” “实不相瞒,我是带着父亲上门找余大夫看诊的。”中年男人十分有礼的道。 余汉山闻言,忙不失迭的将双扇院门打开,“快请进。” 小厮牵着马车入了院内,将躺在马车里的老人家扶了出来,中年男人撑着伞,三人跟在余汉山身后步入正堂。 余儒海已经见着院内的动静,此刻站起身来,中年男人环视一周,眸光锁定在余儒海身上,笑着道,“想来这位就是余老大夫,鄙人姓何,听闻您治好了穆家二爷的疽疾,我父亲得的正是疽病,还请余老大夫施救。” 何东升也是近日才听闻穆家二爷穆衍的疽病被治好了,他家老爷子得的是头疽,遍寻了不少大夫,都未能治好,如今一听闻穆家二爷的疽病好了,便特意让小厮上穆家打听,从小厮嘴里探听来是被乡下一个郎中给治好的,当即就备了马车,急急忙忙的赶过来了。 “快请坐。”余儒海看向何家老爷子,笑着道,“我先给您诊脉。” 余儒海拿出脉枕,搁置在桌案上,何家老爷子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来,余儒海将手搭在他的脉上,诊了好一会儿,才皱眉收了手。 当日他给穆衍诊过脉象,脉见洪数,何家老爷子的脉象却是弦数而无力,与这穆家二爷的脉象不尽相同。 看着余儒海的脸色,何东升紧张道,“如何?我父亲自得病以来,被折磨得痛苦不堪,余老大夫您要是能治好我家老爷子的头疽,就是我们何家的大恩人啊!” 余儒海原想着余娇治疽病的方子,他已悉数尽知,如今正好大展身手,可现下脉象不同,他略有些迟疑,听何东升如此说,余儒海倍觉受到倚重,应道,“我先看看老爷子的患处。” 何家老爷子已经是六十岁的高龄,面上遍布皱纹且寡暗无光,头上裹着一块方巾,听了余儒海的话,抬手颤巍巍的朝头上摸去。 何东升忙道,“爹,我来。” 他动手小心扯开了何老爷子头上的方巾,只见何老爷子一头白发已经掉得极其稀疏,整个后脑勺脓疮斑驳,状如蜂窝,极其骇人。 余儒海压根没想到这何家老爷子得的竟是头疽,与穆家二爷的大不相同,他仔细看了一圈,坐下身来,颇有些犹疑,不知该不该用余娇的药方治这何家老爷子的头疽。 见余儒海不说话,何东升赶忙道,“听闻余老大夫用药入神,穆家二爷只服了几剂汤药,不过五六日便见大好了,还请余老大夫不吝赐药,缓我父亲困疾之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三章 志得意满 余儒海有些为难的道,“何老爷子年纪大了,与穆二爷不同,用药我还需斟酌斟酌。” 虽是同为疽疾,但脉象有差,余儒海身为大夫,自是清楚这看病用药,差之毫米失之千里。 何东升闻言,立刻给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小厮赶忙从胸前掏出两枚银光闪闪的银锭子,一锭十两,明晃晃的放在了桌子上。 “余大夫,只要您能治好我父亲的病,诊金好商量。”何东升道。 余儒海看了一眼桌上的银锭子,心肝微颤,这位姓何的中年男人出手大方,若是他施诊,所有诊金便与孟余娇无干,若是治好了何家老爷子,一经宣扬,他余儒海的大名应会响誉整个长奎县,到时候上门看诊的人多了,家中已经空了的钱箱子何愁填不满。 只是这么一想,余儒海就格外兴奋,脑子里没有再过多犹豫,他脑子一热,道,“我尽力一试,何老爷子年纪大了,我的药方未必管用。” 何东升当即道,“无论能不能治好,这些银子都是余大夫您的辛苦费,若是能治好,我另备厚礼感谢。” 余儒海一听,哪还有后顾之忧,先安排余汉山去山脚下的溪河捉鲫鱼, 又让沈宋氏去村里养羯羊的人家弄羯羊粪。 照着余娇先前给穆家二爷开的方子余儒海一字不差的挥墨泼毫开了药方,又拿了二十枚早先制好的连翘败毒丸和水牛角解毒丸。 见余儒海开方,何东升心中大定。 外面天阴沉沉的,因为下雨,鱼儿都冒出河面透气,余汉山没费多少时间就抓了一尾鲫鱼,余儒海那日并未见余娇是如何煎烤鲫鱼的,有宋氏相帮,倒也很快便将鲫鱼羊粪磨成了粉状。 余儒海依照那日余娇给穆衍的背疽上药的手法,往何家老爷子后脑勺斑驳的疽疮上上了药。 交代好如何吃药,余儒海又道,“若无大碍,老爷子头上的疽疮三日后会全部发出来,到时候再上些药粉,配着我开的汤药和药丸,五日后便可大好。” 见余儒海这般胸有成竹,何东升又让小厮给了十两银子,留下话儿,等何老爷子的头疽见好,再上门拜谢。 将何家人送出门,余儒海一脸春风得意,毫不费力就挣了三十两银子,余儒海心里那叫一个高兴,又暗自庆幸上次没将药方卖给回春堂。 余儒海特意给了余汉山五十文钱,让他去邻村卖酒的人家灌了一壶好酒,待晌午吃饭的时候好好喝上几盅。 吃晌午饭的时候,余家气氛格外热闹和谐,一下赚了这么多钱,余儒海说话也有底气多了,在饭桌上拍板,等过几日雨停了,就将余谨书和余知舟一块送去县学,找有名望的夫子写秋闱的举荐信。 张氏闹腾了这么多天终于有了让她心安的结果,自是十分高兴,余儒海吃了几杯酒,特意叮嘱家里人嘴巴都把严实一些,不能朝外说余娇会医术,外人问起来,只能说来余家求诊的病人都是他治好的。 大房和三房都应了声,只有二房几人没有说话,余儒海睨了他们一眼,严慈并济,又是说为了余娇的名声着想,又是说为了光复余家祖上名声。 余梦山和宋氏只得也表了态。 余儒海志得意满,跟余汉山多饮了几杯酒,乐呵呵的躺床上睡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四章 庸医没本事 余娇和余知行撑着伞在山上步履艰难的寻找瑶草,遍寻了半个山腰,余娇寻到了不少其他药草,但始终未见瑶草的踪迹。 路上遇见处理觅食的野山兔,余知行没有追赶,山路湿滑,况且现在收了麦,家中有粮,虽常年在山上打猎,但余知行还是很有准则的,村里老人传下来的规矩,若是家中不缺衣少粮,山上的野物最好不要随意捕杀。 余娇想翻过山头去看一看,余知行劝她先歇一歇,两人寻了一处勉强能够遮风挡雨的山岩,从包袱里拿出已经冷硬的饼子,一人吃了一些。 休息了两刻钟,余娇和余知行就收拾起东西,离开了山岩,拄着树枝,去翻山头。 这一寻便至酉时,终究是没能找到瑶草,两人不敢在山上呆至天黑,返程下了山。 回到家中两人身上衣衫尽湿,鞋袜布满泥泞,宋氏早早的烧好了两大锅热水给两人备下,余娇泡了个热水澡,从余茯苓嘴里听闻了今日有生了疽病的人上门求诊,余老爷子出手施救,来人出手格外大方,直接给了三十两诊金,等治好后,还要重金酬谢。 余娇听后,心思没有放在诊金上,反倒有些隐隐担忧,不是所有疽疾都如穆家二爷一般是热盛阳实型的,余儒海定是用了她上次的方子施诊,可这病症一途上,稍有差池,就会造成不可挽救的效果。 用布巾擦干净头发,余娇本想去余儒海房里问问他今日的患者脉象如何,但在东侧间门外却被余周氏给拦了下来,她抬眼瞧着余娇,似笑非笑的道,“这么晚了,你爷已经歇下了,你找他有何事?” 余娇拨弄了下仍旧有些湿的长发,道,“想跟老爷子问下今日来求诊的患者病症如何。” 余周氏轻笑了下,语气虽然和缓,但却带着嘲讽,“你爷已经开方施诊了,还有什么好问的?你年纪小,你爷可给人看了大半辈子病,哪轮得到你过问。” 余娇想了想,觉得余周氏的话也有道理,余儒海虽然医术一般,但到底是个大夫,应该深知病症不同,以及用药的细微差别,就会酿下大祸,他既然开方,应是有把握。 “您说的也是,我回房歇着了。”余娇转身就走了。 余周氏心头畅快了不少,原先这小丫头仗着自己会医术,总是硬气的很,现在老爷一样能开方治她治的病症,这不就什么话都不敢说了! 余周氏盯着余娇离开的背影,心中念头骤起,得想办法将孟余娇会的东西都弄过来,这样以后老爷就不用靠着她,家里自然而然也就没有孟余娇说话的余地了。 余周氏心里算盘打得好,余儒海也正有此意,他自我感觉诊治了高门大户人家的老爷,已今非昔比,不是从前的赤脚郎中了。 接连几日不让余娇舂稻做活,只让她去余启蛰房里默看过的医书。 余娇知道余儒海的心思,不过上天既然安排她来到太晏,在世一遭,总要留下一些痕迹,实现自我价值,余娇权当练字,倒也默了一些自己熟背于心的医书。 她的字迹已经越发有形了,只是因为临摹的是余启蛰的字,想来日后她的字体会与余启蛰极为相像。 在村里人焦心的等待下,连下了多日的雨总算是停了,天开晴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余娇和宋氏将连日来家里攒下的衣服收拢起来,抱着木盆去村头的河边浣洗。 因下雨,田里麦子被吹倒的不少,村里没有收麦的人家都下了田间忙活,挖了小沟渠放田间的水。 宋氏和余娇在河边洗衣裳,不时就能见到三三两两的村里人路过打招呼,不少人都没见过余娇,因余启蛰在村里的名声向粮,许多人都对余娇这个媳妇挺好奇,借着说话的功夫没少打量余娇。 余娇任由他们打量,很是落落大方,偶尔也会笑着抬头跟宋氏朝说话的村里人喊一声婶子大娘。 原先都听说余家买了个小姑娘给余启蛰冲喜,还以为这小姑娘肯定上不得台面,但现在一见,都觉得余家买来的这个孙媳妇儿一点也不比他们娶回家的差,长得好看不说,说话也和软带着笑,瞧着就很灵巧。 听人夸余娇,宋氏面上也有光,虽然张嘴都是谦虚的话儿,但是打心底对余娇是愈发满意。 将一大筐衣裳洗完,天色已近黄昏,蹲在河边许久,宋氏有些腰酸,她站起身锤了锤腰,笑着道,“该回家做饭了。” 余娇接过拧干的衣裳全都放进了盆里,自个儿抱着朝宋氏道,“今个儿我烧饭,您晾完衣裳回屋里歇着。” 宋氏闻言心中很是慰贴,摆手道,“我不累。” 两人闲聊着家常回了家,余梦山等在门口,见两人回来,忙接过木盆,让她们两个都去歇着,他如今穿戴假肢已经十分习惯,本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虽然不能做重活,但力所能及的活儿都抢着干。 余梦山端着木盆在院子里扯的绳架上晾晒衣裳,余娇本想帮忙,被宋氏拉着回了屋,“让你叔晒,咱娘俩歇一会儿。” 她给余娇倒了一杯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两人坐在屋里喝茶歇了一会儿。 往日总是愁容满面的宋氏,如今眉头舒展,脸上一直带着浅笑自余梦山能行走,蛰哥儿的身子以后兴许也能被调理好,宋氏打心眼里觉得满足,只盼着这样平淡却又无惊澜的日子能长长久久。 喝了两杯茶,宋氏起身去灶房烧火做饭,余娇要跟去,宋氏笑着道,“你去启蛰房里坐一会儿,等饭烧好了我喊你们。” 余娇本想偷会闲,不想再练字了,听宋氏这么说,只得苦这张脸,进了余启蛰房里练字。 见余娇一脸皱着小脸,余启蛰道,“不爱抄医书就不要写了,祖父的话不用理会。” 余娇轻嗤一声,“我若是不写,你那祖父还不知要怎么对我呢!”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轻声道,“我以为你不会在意这些。” 余娇微微扬起小脸,暖黄的阳光透过窗牖洒在她光洁白皙的额头上,趁着眉眼格外精致,仿佛瓷娃娃一般,她轻晒道,“怎么会不在意,我看反倒是你,从来不计较家里这些事儿。” 余启蛰拿着书本的指节微僵了下,清隽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总归活不长了,我又何必计较这些有的没的。” “打住!”余娇一脸认真的道,“谁说你活不长了,那些庸医没本事罢了,等我找到药材,保管你以后长命百岁。” 余启蛰低下头,半摊开的书本遮住了他轻扬起的唇角,他轻‘嗯’了一声。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传来‘嘭嘭’的砸门声,急促又大力的声音令余娇微微皱眉,想着应是找上门的看急症的病患,余娇蘸了蘸砚台里的墨汁,低头继续默写医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五章 庸医害人 没多大会儿,院内传来余樵山的惊呼声,“你们要干什么?住手!” 紧接着就是噼里啪啦砸东西的响声,余娇停下笔,皱眉道,“我出去看看。” 余启蛰站起身,陪她一同朝屋外走去。 院内正乱作一团,七八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见着院内的东西又打又砸,余樵山被推搡摁在一旁,墙角的水缸已经被砸的稀碎,绳架上晾晒的衣裳也被扯掉扔了一地。 从灶房出来的宋氏一见这情形,吓傻了眼,呆呆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余儒海和余汉山匆匆从堂屋走了出来,瞧见院内乱糟糟的情景,有些胆战心惊的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入院打砸还有没有王法了!” 领头的男人狠狠朝余儒海啐了一口,“呸!害人的老东西,就是他害了咱们老太爷,给我打!” 余儒海刚认出这男人是那日来跟在何东升身旁的小厮,还没来得及说话,院内正在摔打东西的几个汉子就气势汹汹的朝他走了过来。 其中一人撸起袖子一把揪住了余儒海衣襟,扬手抡起拳头就朝他脸上砸去。 一旁的余汉山见状,吓软了腿,往赵氏身后躲了躲。 余梦山离得近,眼疾手快的冲到余儒海跟前,替他挡下了拳头。 余樵山有把子力气,见这伙人竟是要打他爹,豁出全部力气掀翻了压着他的人,一把抓起墙角的锄头,爆喝一声,抡挥起来,耍得虎虎生威,一时间倒逼退了好几个人。 他将余儒海护在身后,大声喊道,“有什么话好好说,你们上来就打人摔东西是想进衙门?我余家要是哪得罪你们了,就敞敞亮亮的说出来!” “王法?害死我们家老太爷,打死这老东西抵命就是我们何家的王法!”身着长衫的小厮其实是何家管家,他抬手指着余儒海,阴恻恻的道。 余儒海被吓得头皮发麻,浑身发颤的靠在余梦山身上,惊魂未定,听了这男人的话,顿时心知不好,定是前几日来看头疽的那何家老爷子被他开药给治死了。 想到此处,余儒海更是胆颤心惊,脊背是湿冷一片。 院外围了不少听到动静赶来的村里人,本来一个村的是该守望相助,但是见余家院子里站着七八个身形彪悍的大汉,都在心底嘀咕余家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此时又一听是余儒海治死了人,更没人敢趟这趟浑水。 余家人一听何家这两个字,心底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前两日上门求诊出手颇为大方的那户人家可不是姓何,余樵山握着锄头傻愣愣的站着,不知该在说些什么。 余周氏忙转身进了东侧间,将那日何家来看诊给的三十两银子尽数从钱箱子里取了出来,对着领头那位怒不可遏的何家小厮,颤声道,“这是你们那日付的诊金,我们分文未动,现下如数归还,请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放过我家老爷。” 何家管家睨了一眼余周氏手上的银子,冷笑着抓了过去。 余周氏心下松了一口气,谁知紧接着那位何管家就道,“区区三十两诊金就想买我家老太爷一条命?就是你们余家满门的贱命也比不上我家老太爷金贵!把这害了咱们老太爷的庸医给我抓起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六章 昏厥过去 “还跟我说王法,实话告诉你们,衙门那边我家老爷已经打过招呼了!害了我家老太爷,就你这老东西还想活?”何家管家狞笑着,招手示意手下去抓余儒海。 几个汉子凶神恶煞上前就要撕拽余儒海,余儒海老脸惨白,失神喃喃道,“那药怎么会吃死人?我是照着孟余娇的方子开的……” 余周氏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计上心头,指着站在东屋门口的余娇道,“是她,是她开的方子和药,是她害死你们家老太爷的!你们别抓我家老爷,抓她,是她害的!” 余儒海浑浊的老眼动了动,挣扎着朝余娇大喊道,“不是我,不是我开的方子,疽疾的方子是她给我的,穆家二爷的背疽也是她治好的!冤有头债有主,你们找她算账!” 人在屋边站,锅从天上来,余娇冷冷一笑,余儒海这个蠢货,行医问诊大半辈子竟还这般不谨慎,没有对症也敢开药。 几个汉子看向何管家,一时间不知到底该抓誰是好。 何管家也没想到竟还有这一出,他拧着眉头看向余娇,见她年纪不过十三四岁,忍不住恶狠狠的咒骂道,“果真是不靠谱的庸医,竟用这么个小姑娘开的方子给老太爷治病,好啊,你们这是存心草菅人命!”他大手一挥,“都给我抓起来带回府里。” 两个汉子朝余娇抓去,余启蛰下意识的朝前迈出一步,将余娇护在身后,冷着脸道,“开方治病的不是她,与她无关。” 其中一个男人一把将余启蛰给推开来,恶声道,“滚开!” 余启蛰被推得一趔趄,余娇伸手扶住了他,在两个汉子粗暴的抓向她之前,她看向那位领头的何管事,“你们家老太爷是什么病症?穆家二爷的背疽虽是我开方治好的,但我并未给你家老太爷瞧过病。” 何家管事那日是亲跟着来的,的确未曾见到余娇露面,但当初老爷就是听说余家人治好了穆家二爷才上门求诊的,这样算来,给穆家二爷看病的这个村姑也脱不了干系。 “都带回去让咱们老爷定夺!”何管事懒得多说,他代自家老爷来这一趟,就是为了将人给带回去清算。 几个汉子不由分说的押着余娇和余儒海就要往外走,宋氏两口子上前拦,结果被掀翻在地。 赵氏瘫坐在地上,不知所措的哭了起来,整个院子都乱哄哄的,余娇回头看了余启蛰一眼,他靠在东屋的石墙上,清隽的脸冷冰冰的,狭长的桃花眸正望着她,眸色深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相比余儒海的惊慌害怕,余娇要冷静镇定的多。 院外围观的村民们议论纷纷,都用异样的目光悄悄打量着余娇,余家五郎这个媳妇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这半大丫头也敢给人开方治病,害死人可不是余家自己作的! 被余娇救活的周槐夫妻俩也站在人群中,与余娇视线相撞,两人目光躲闪着低下了头。 一人忽从人群中钻了出来,拦住了何家人的去路,何家管事定睛一瞧,竟是回春堂的江大夫,原本怒目凶煞的脸缓和下来,恭敬的道,“江大夫,您不是在府中瞧我家老太爷,怎跑这儿来了?” 余娇闻言,杏眸微亮,何家老太爷还没死? 江清河整了整因匆忙赶路有些凌乱的衣衫,看向形容狼狈的余娇和余儒海,朝何管家出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家老爷不是说是余老大夫开的药,怎么连孟姑娘也给抓起来了?” 何管家忙解释道,“江大夫您认识这位姑娘?余家人说是她开的方子。” 江清河已经瞧过药方,与穆家二爷上次拿去回春堂的方子是一样的,但是从那日孟余娇让药童转述的那些话,她不可能诊不出何家老太爷与穆家二爷的症脉不同,他看向神色恬淡的余娇,道,“孟姑娘,何家老太爷的药可是你开的?” 余娇摇头,“不是。” 余儒海见她推的干净,生怕事儿全都落在他一个人头上,当即嚷道,“怎么不是?我用的就是你给穆家二爷开的方子,何家老太爷吃出毛病,那也是你的方子出了问题!” 江清河闻言心中一松,他轻嗤一笑,“你这庸医,何家老太爷脉弦无力,与穆家二爷的脉象差之甚远,你用的那些药他的身子骨焉能受得住?” 被当着村里众人的面这般驳斥,余儒海脸色涨红,却不敢作声。 “都是这庸医害人,你们快放了孟姑娘,哪能对她这么无礼!”江清河一副十分维护余娇的模样。 何家管事一脸为难,“江大夫,方子是她开的,左右跟她撇不开干系,我得将人带回府里让我家老爷过问。” “何管事,借一步说话。”江清河招了招手。 何家管事犹疑着走到江清河身旁,江清河压低声音道,“何管事,你有所不知,这位孟姑娘医术高超,我不过是暂保住了你家老太爷的性命,若是想要救治你家老太爷,还得靠她。” 何家管事对江清河的话半信半疑,他歪着头扫量了一眼余娇,小声嘀咕道,“她一个小姑娘能有您医术好?您可别糊弄我。” “穆家二爷的背疽是她治好的,你家老太爷这次若不是被那姓余的庸医给看了诊,而是那位孟姑娘,我想绝不会闹出这种风波,何老太爷的头疽定然已经痊愈了。” 江清河觉得余娇在医术上有大才,想要招揽她进回春堂,这才煞费苦心的替她出头解释。 “真的?”何家管事想了想,“这人我总归是要带回府里的,她要是真能救治我家老太爷,想来我家老爷自然不会为难她。” “那你倒是客气些,她一个小姑娘,又跑不了,就别叫人押着了。”江清河道。 何家管事皱眉盯着余娇看了一会儿,觉得江清河说的也在理,若是这小丫头真能治好老太爷,说不得还会被自家老爷奉为座上宾,自个儿没必要这么早得罪她,不过是个风一吹就倒的小丫头片子,便是不押着,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 他挥手对押着余娇的两个汉子道,“松手,把这位孟姑娘请回咱们府上。” 余儒海见江清河嘀嘀咕咕也不知对何家管事说了些什么,那何家管事竟转念就不让人押着余娇,反倒客客气气的用请这个词,顿时心里慌作一团,猜想莫不是何家人要将账记在他一个人的头上,骇得眼前一黑,竟是昏厥了过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七章 满门陪葬 “管事,这老头子吓晕了!”一个揪着余儒海的汉子出声道。 何管事鄙夷的看了一眼昏倒在地不省人事的余儒海,“扔马车上,带回去。” 他又看向余娇,脸色倒没那么凶,只是笑的十分勉强,“孟姑娘也请!” 余娇正要往马车上走,余周氏突然出声道,“疽病的方子真的全都是这丫头一手研制出来的,跟我们家老爷无关,你们要是不信,我让穆家人来指正,穆家少爷是我儿的同窗。” 余娇眸色冷淡的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的朝江清河道,“何家老太爷怎么样了?” 江清河道,“何家老太爷年纪大了,因头疽身子本就不好,他脉弦无力,气虚毒滞,偏偏你家这位余老大夫用的是你上次给穆家二爷疏风活血的方子,这才导致和老太爷的病情加重,险些要了命。” 确定对方只是病重,并不是去世了,余娇转头对何家管事道,“疽病的方子的确是我开的,我一人随你去府上就行了。” 何家管事当然不愿意,只是余娇接下来的话,让他犹豫了。 “他的医术,你们也见识过了,就算去了也于事无补。”余娇神色淡淡的道,“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不如快些送我去你们府上。” 江清河听她这么说,眼睛一亮,“你可是已经有把握能治好何家老太爷?” “还需看过病人。”余娇道。 但江清河莫名笃定她就是能治好何老太爷,于是催促着让何家管事将余儒海那老头子扔下车,赶紧回府。 何管事被催的有些拿不定注意,最后松口将余儒海扔下车,但是留了两个人在余家守着,以防余儒海醒来后,会偷跑躲出去。 他想的是若余娇治不好老太爷,老爷要追究,再来余家抓人也不迟。 余娇就这么跟着何家管事去了长奎县的何家,江清河想要亲眼看看余娇要如何给何家老太爷开方治病,于是也跟了过去。 何家是城中的大户人家,比当日余娇去的张府要气派许多,朱红色的大门,两边放着两尊石狮,甚是气派,难怪一出手便是三十两诊金。 余娇乘坐的马车是从偏门进的何府,何管事带着余娇和江清河匆匆进了内院,如今何老太爷病重,家中的仆人都不敢大声说话,何府的人都围在老太爷的屋外,何老爷悲痛之余,还是安排了小厮去城外义庄定做棺材。 见何管事回来,何东升阴沉着一张脸,瞧见他身后跟着个小姑娘和江清河,并没有那日给老太爷看诊的那个老东西,他绷着脸沉声问道,“那庸医呢?” “老爷,这是给穆家二爷看诊的孟姑娘,余家那庸医给老太爷的方子正是这位孟姑娘开的。” 何管事刚开口,何东升拿起手中的茶盏就朝他脸上摔去,“我让你去将那老东西带来,人呢?” 何管事吓得浑身一颤,却不敢躲闪,任由茶盏砸在自己脑门上,溅了满脸的茶水。 何东升满腹怒火,瞪向余娇,见她年岁不过十三四,心中的火一时间烧得更旺盛了。 从牙缝中挤出声音来,“是你开的方子?好啊,你们余家还真是胆大包天,为了挣那几两诊金,竟是不要命了,连我爹的病也敢胡乱糊弄!若是我父亲有个好歹,我要你余家满门陪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八章 治疾 何东升根本不给余娇说话的机会,朝外面的仆人高声道,“来人,将这女子给我关进柴房!” 何管事吓得脸色一白,忙颤声道,“老爷,这位孟姑娘兴许能医治好咱们老太爷,穆家二爷的病就是她治好的。” 厅外站着的仆人已经冲进来拿人,江清河也忙出声制止道,“且慢!何老爷,那余儒海是庸医,他套用了孟姑娘的方子,这才害了何老太爷,若是孟姑娘亲自给老太爷看诊,绝不会害得老太爷这般,你先消消气,不若让孟姑娘先去给老太爷看诊。” 听江清河这么说,何东升抬手制止住小厮抓人的动作,很是不信的道,“江大夫,您……这是什么意思?你与这位孟姑娘相识?她一女子,年纪又这般小,您何必糊弄我?” 江清河无奈一笑,若不是亲眼所见,他也很难相信,孟余娇这么个小丫头竟有一手比他还要好的医术。 “何老爷我没糊弄您,还记得我先前与您说的话吗?” 何东升怔愣了下,想起江清河在老太爷病床前所说的话,他去找一位大夫,说不得能留下老太爷的命。 何东升本不抱什么希望,整个长奎县,医术上能超过江清河的不出一二,而那一两个大夫他已经尽数请回家中给老太爷看过,无一例外都是摇着头离开的。 只当江清河的话是给他留个安慰。 可是江清河分明是一个人回来的,何东升目光狐疑的在余娇和江清河的身上来回走动,好一会儿才问道,“江大夫,你的说的大夫……是她?” 江清河点头。 见他神色认真,何东升一时间脸上不知作何表情,怔愣了一会儿,才看向余娇,咳了下,清了清嗓子,道,“你姓孟是?是余家人?既然江大夫这么推崇你,我且暂时信你,跟我来。” 何东升没有废话,径直带着余娇去了他家老太爷住的西厢房,只待余娇看诊后,再做打算。 屋外的何家女眷,见自家老爷领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进了老太爷的房里,本想问上两句,但对上何东升沉冷的脸色,都没敢开口。 何老太爷的床边围着何东升的几个兄弟,一个个都做出十分恭孝的模样,红着眼眶跪在床头抹泪。 余娇只淡淡扫了一眼,她见惯了生死离别,对何家人子孝情深的这副情形,并没有什么感触。 “大哥,这是什么人?”一个跪在床边给老太爷擦脸的男人出声问道。 何东升没有作答,只是眼神冷冷的瞧着余娇。 余娇一脸镇定自若的从被褥中拉出何家老太爷的手臂,将手指搭在了他枯槁长着老人斑的腕上,何老太爷的脉象正如江清河所言,脉弦数而无力,虚弱得时有时无。 余娇的手从何家老太爷的脉上移开,老头子紧闭双眼昏迷不醒,余娇弯腰挪了挪何老太爷的脑袋,那布满后脑勺的疮疽映入眼帘,肿势平塌,疮根散漫,化脓迟缓,皮色赤暗不泽,浓水稀少,腐肉难脱。 她朝一旁的江清河问道,“苔色如何?” 江清河忙答道,“舌质淡红,苔白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九十九章 问疾 跪在地上的几个何家兄弟,一听余娇竟是在问疾,都满是疑惑的盯着余娇,见她年岁这么小,压根没敢往大夫上猜。 先前与何东升说话的何家二爷,站起身来,拉着何东升低声道,“大哥,这小姑娘是你从哪儿找来的?别再害了咱爹。”有了余儒海的前车之鉴,何家人明显对余娇并不放心。 何东升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只道,“她是大夫。” “大哥,你别是又被人给糊弄了,这么小的姑娘哪会什么医术,江大夫你说是?”何家二爷声音中隐含埋怨。 “何二爷,您不要小看孟姑娘,你家老太爷的病,兴许只有她能治。”江清河一脸正色道。 何家二爷没想到江清河会帮那个小毛丫头说话,因他临危之际保住了何老太爷的性命,何家二爷对江清河的态度要客气许多,虽满心不信,但还是强自按捺下来。 “江大夫,麻烦你帮我写方子。”余娇瞧见一旁的侍婢手中端着水盆,自顾自的洗了洗手,朝江清河道。 江清河连连点头,从随身带着的药箱里拿出纸笔,在屋内的雕花圆桌旁坐了下来,余娇让江清河帮忙写了两副方子,其中一副是梳理何老爷子因为吃了余儒海开的方子引起的体内气血紊乱,另外一副是治疗内疽的。 另外又加了一副丸药,因丸药需要江清河亲自去配置,所以两副房子也是由江清河捎带从回春堂抓的药。 江清河看着他亲自写出的方子,双眼放光,由衷感叹道,“妙啊,这两副方子用药温和,药性精准,一疏一补,孟姑娘果真不辜负我的期望。” 何家人听了江清河的话,打量余娇的眼神顿时多了起来,能被江清河如此推崇赞叹,难不成这小姑娘开的方子真能治他家老太爷的病? 江清河离开何府去抓药,余娇朝何东升问道,“先前余儒海给何老爷子用的药粉还有吗?” “还在。”何东升吩咐侍婢将药粉取来,看着余娇欲言又止,先前请来的大夫都说老太爷时日无多,多亏江清河暂时用汤药吊住了老爷子的命,虽然这个孟余娇行事根本不像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姑娘,一言一行都镇定自若,但他还是不敢相信这个看上去甚至都还没及笄的小姑娘能救回老太爷的命。 余娇见他有话要说,道,“何老爷想说什么?” 何东升沉吟了下,出声问道,“我爹的病还有救吗?” 余娇淡淡一笑,“又不是不治之症,自然能治。” 何东升见她说的轻巧,也不知是在说大话,还是胸有成竹。 侍女拿了药粉回来,余娇见量还剩下不少,出声问道,“这药粉给老太爷干掺了几次?” “只在余家上了一次,回来后,服了余儒海开的药我爹的病情就愈发恶化,这药粉便没敢再用。”何东升道。 余娇让侍女去寻一个干净的木制长匙,将药粉再次干掺进何老太爷的头疽的患处,见何东升盯着自己,她出声解释道,“药粉可用,这对疽疮甚有疗效,何老太爷病情恶化是内服的汤药出了问题。” 何东升将信将疑,如今已经选择让孟余娇医治,他只能任由她用药,死马当活马医,若是救治不回老太爷,到时一总算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章 服药 何家女眷知道屋内的情形后,在屋外议论开来,如今何家尚未分家,何老爷子也没有交代后事,其他几房的人都怕何老爷子一死,整个何家就归何家大爷掌管。 何二夫人阴腔阳调的道,“大爷上次轻信了乡下的野郎中,结果害得老太爷的病情加重,这次又不知从哪找来个小姑娘,能行吗?老太爷的身子骨可经不起这一番番的折腾。” 何大夫人哪能听不出她话中的埋怨指摘,只是故意装作听不懂,道,“不是什么小姑娘,是江大夫请来的名医,大爷为着老太爷的病,这些日子寝食难安,费劲了心思,便是有一分希望,都不肯错过,只盼着老太爷的病早日能好,我和大爷往后便是日日吃素,都使然。” 何二夫人撇了撇嘴,话说的倒是好听,好似整个何家只有大房对老太爷的病上心似的。 “大嫂莫要诓我,那小姑娘听说跟那乡下庸医是一家子,哪里是什么名医?再说江大夫对老太爷的病都束手无策,她那么个小姑娘又能有什么法子?大爷惦记老太爷的病,我们又何尝不是?” 何二夫人佯做一脸担忧的样子,道,“老太爷的命是江大夫好不容易才保住的,哪能让那么个小姑娘胡乱折腾,大嫂,你去劝劝大哥,虽说大哥是为了老太爷好,但也不能好心办错事啊。” 何大夫人见她得寸进尺,脸色微愠,不客气的道,“照二弟妹的意思,任由老太爷躺在床上等死才对,竟是不该再寻大夫?大爷苦寻良医,在二弟妹这里非但没有苦劳,倒是成了罪人了。二弟妹倒是会推诿,自老太爷病了,二爷便没曾请过大夫回府,难不成就是听了二弟妹这口床头风,怕担责便眼睁睁看着老太爷病着?” 一番话令何二夫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狡辩道,“大嫂,我可没这个意思,我这不也是好心提点,毕竟誰也不知道大爷请来的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姑娘会不会如那乡下庸医一般,反倒害了老太爷,二爷对老太爷的孝心众人皆知,您说这些话不是诛心吗?” 何大夫人冷哼一声,论孝顺这何府上下哪个能比得过大爷去,自从老太爷病了,大爷就没吃过一顿安生饭,夜里都要守在老太爷的床前,就因为救治老太爷心切,用了那庸医,如今上上下下反倒都声讨起大爷来了。 何大夫人心中有气,不再顾忌体面,冷着脸道,“孝顺不孝顺可不是口红白牙说出来的,如二弟妹这么讳疾忌医,天下人生了病竟是都不用再请大夫了,合该直接去买口棺材,坐着等死才是,那小姑娘是救人还是害人自有分晓,她若是害了老太爷不肖二弟妹提点,大爷自然不会轻饶了她!” 何二夫人被夹枪带棍的这么一顿讥讽,脸色不大好看,她讪讪一笑,没再做声。 何大夫人却不理她的笑脸,接着道,“二弟妹不用侍疾,闲着无事难免多想,不若去给老太爷抄卷《药师经》,也好表表孝心。” 何二夫人青着一张脸离开,回到屋里摔了一套茶盏,才消了气,命人仔细去探听老太爷房里的消息,若是老太爷真有什么大不好了,她定要将在大房那里受的气,全都还回去。 江清河制好药丸,马不停蹄的便赶了回来,生怕耽搁了余娇用药。 余娇取了其中一副汤药,亲自在何家灶房里用药炉煎好,送去给何家老太爷喂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一章 泰然自若 一剂热汤药下去,余娇又跟江清河借了银针,帮何老太爷针灸了一番。 没多久,何老太爷的呼吸顺畅了许多,听上去不如先前那般混浊,老脸上的皱纹也不像先前那般紧紧皱在一起,瞧着应是身子舒爽了许多。 江清河摸了摸何老太爷的脉,原先线而虚浮的脉象,现在竟变得沉实,他心下称奇,不禁对余娇更加另眼相看。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直昏睡不醒的何老太爷轻咳了一声,悠悠转醒,漱口后,竟主动要进食。 自那日从余家回来后,服了汤药,何老太爷便什么都吃不下,如一醒来,就要用食,何家大爷喜出望外,赶忙吩咐侍婢去准备清粥。 “爹,你感觉身子怎么样?哪儿不舒服都只管说出来,儿子给您又请了个大夫,这回肯定能治好您老人家的病。”何东升趴在床榻边,激动的道。 “身子清爽了许多,儿啊,你从哪儿请来的名医?”何老太爷虚弱的出声,环视了一周。 何东升不敢再提余儒海,想给老太爷吃颗定心丸,半隐瞒道,“这位孟姑娘是江大夫给请来的,您别看她年纪小,医术却十分高明,先前咱们弄错了,穆家二爷的病便是她瞧好的,不是那姓余的庸医。” 何老太爷掀起松弛的眼皮,看了余娇一眼,见她年纪的确小的不像话,但活了这么大岁数,何老太爷深知人不可貌相,这也是先前何东升带他去青屿村找余儒海治病,他不曾质疑的缘故。 “好,替爹好好谢谢这位孟姑娘和江大夫。”何老太爷身子虚弱疲倦,只冲余娇笑了笑,便没再多言语。 侍女端了清粥进入屋内,何东升接过碗匙,亲自侍奉着何老太爷用了粥,余娇在何老太爷吃粥的时候,又亲去熬了另一剂汤药,在何老太爷吃了一整碗粥后,让他服了药丸和治内疽的汤药。 何老太爷服了药没多久,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何东升吩咐了侍婢在床前守着,将屋内侍疾的其他几个何家兄弟都撵走了,引着余娇和江清河去了外间,压低声音道,“何某先前无礼,还请孟姑娘不要见怪,家父的病还要指望孟姑娘。” 相较何东升变得十分客气的态度,余娇并无什么变化,她浅淡一笑,“无妨,何老太爷的病我既已经接手,自会将人治好,现下我能走了吗?” 在何老太爷病未彻底痊愈前,何东升并不打算让余娇离开,此刻见她要走,出声挽留道,“我已命人为孟姑娘备好厢房,还请孟姑娘在府上小住几日,家父的病时好时坏,孟姑娘就近住在府上,也好时时照看着。” 余娇轻叹了口气,缓缓道,“何老爷不信我?照着我开的药方吃下去,何老爷的病自会好的,我留不留下意义并不大。” 虽然余娇的药已经初见疗效,但何东升此刻哪能全心信任她,他婉转道,“孟姑娘不留下,我这心里着实安心不了,就当是图我们安心,孟姑娘且住上几日。” 见无转圜的余地,余娇也不再多言,同时给何东升吃了颗定心丸,“三日后老太爷头上的疽疮就能见好,何老爷不必太过忧心。” 何东升闻言,心中落定了不少,吩咐侍女带着余娇去休息。 江清河还未离开,朝余娇道,“孟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余娇刚好有事请他帮忙,颔首道,“江大夫,还要劳烦您帮我找个人去家里知会一声,跟余家二房说我暂住何府的事,免得她们担心。” “这点小事,江某一定给孟姑娘办妥。”江清河趁机道,“孟姑娘医术高超,不知有没有意愿坐堂看诊?” 见余娇不解的看向他,江清河解释道,“孟姑娘虽是女子,但巾帼不让须眉,不是泛泛之辈,你有这么好的医术,定能解救不少被困疾折磨的并病患,又何必苟留在乡下的村子里,若是你能来我回春堂当做堂大夫,我们东家必定厚待。” 他已经打听过余家的情况,知道余娇是被余家买去的童养媳,且余家的人对孟余娇并不算好,这次何老太爷一事,更是将她个小姑娘推出来顶锅,江清河又特意几番维护,想着余娇未必不会心动。 余娇垂眸想了想,对她而言,留在余家和在回春堂看诊都无所谓,她对余家人并没有什么亲情,除了宋氏一房,若是去了回春堂的确会更自在一些,起码不用看人脸色。 不过这也未必,这世道女子立足多艰难,江清河又不是回春堂的东家,何况他也只是欣赏她的医术罢了。 “我考虑一下。”余娇没有将话说死,她答应了余启蛰要将他的身子治好,自然不能食言,何况她来到太晏后便一直呆在余家,那个地方她已经熟悉了,虽然并没有什么归属感。 江清河却像是瞧出了她的顾虑,紧接着道,“孟姑娘可是担心身契一事?这点孟姑娘大可放心,我会出面将你的身契从余家拿回来,你若是愿意到回春堂,身契我会归还给你。” 如今余家怕是巴不得将余娇的身契甩出去,好彻底将何家老太爷的事儿推到余娇身上,所以江清河并不担心他出面拿不到余娇的身契。 余娇摇了摇头,“与身契无关。” 江清河只得点头道,“那孟姑娘若是想好了,随时可去回春堂找我。” 江清河离开何府后,派人去余家给宋氏传信,傍晚的时候,何家拨来伺候余娇的侍婢说有人来府中找余娇。 余娇跟着侍婢来到院中,看清站着的人影时,有些惊讶,她走近,“你怎么来了?” 余启蛰站在小院内的玉兰树下,乳白色的花枝开在他的肩头,衬得本就清隽的侧脸格外好看,有种内敛的淡然,瞧见余娇那一瞬,他阴郁的桃花眸亮了几分。 “我来陪你。”余启蛰走到余娇身旁,声音清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担心我?”余娇勾唇笑着揶揄道。 余启蛰没有否认,余娇被何家人带走后,他曾想过她会不会害怕,很快便又在心中否定了这个念头,正如眼前所见到的她一般,是泰然自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二章 我是她相公 见他不语,余娇心底溢出一丝浅淡的欢愉来,虽然小古板性子冷淡了些,但她知道他肯定是担心自己的,不然也不会跑到何府来找她,余娇勾唇轻笑。 余启蛰听到她的笑声,耳尖微微一热,静默着看了她一会儿,“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余娇止住笑意,侧首望着他好看的眉眼,问道,“若是被为难了你又待如何?” 余启蛰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收紧,因余娇这句话骤然而生的无力感就像什么也抓不住空落落的掌心,他抿了抿唇角,微凉的声音透着一抹坚定,“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余娇疑惑的看向他。 余启蛰别开脸,没有再做声,只是将这句话深深的烙在了心里。 揣摩出余启蛰这句话意思的余娇,咧嘴笑开来,小古板这话还挺让人窝心的,且不管是真是假,她笑着解释道,“他们没为难我,何老太爷不是不治之症,我已经开了药,要不了多久就能好。” 夏日傍晚的微风夹杂着淡淡的玉兰花香,空气中仿佛都带了点甜味,余启蛰轻嗯了一声,两人并肩朝余娇住的厢房走去。 侍女端了茶和点心过来,余娇拈了块绿豆糕,就这茶水慢吞吞的吃着,“我让何老爷备辆马车送你回去?” 余启蛰放下了玉绿色的茶盏,摇了摇头,“我留下陪你,不回去。” 余娇先前只当余启蛰放心不下过来看看她,没成想他竟是要留下来陪她,她仰起小脸,对他笑了笑,“我在何家挺好的,你也看到了,没什么可担心的,你不用特意留下来陪我。” 余启蛰皱眉摇了摇头,固执的道,“我留下陪你。” 见他坚持,余娇咬了咬唇,她这个人不善与人打交道,也怕别人对自己好,欠了别人人情,总要绞尽脑汁的还回去。 她没打算与余家有太深的羁绊,余启蛰能来何府找她,她已经很高兴了。 余娇垂眸想了一会儿,轻声道,“你不必这样,我答应了治好你的身子,绝不会食言的。” 余启蛰神情变得有些肃冷,狭长的桃花眸紧紧盯着余娇,声音紧绷的道,“与我的身子无关,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住在这里。” 清亮逼人的瞳孔令人不敢直视,余娇心中漏跳了一拍,避开他如水墨般好看的眉眼,余娇将视线落在了他修剪整齐的手指上,他的手很漂亮,五指纤长骨节分明,指甲干净莹润。 良久,余娇才缓声道,“那我让人去跟何老爷打个招呼。” 她唤了声站在门外的侍婢,“我家里人不放心,想留下陪我,你与何老爷说一声,劳烦他再备一间客房。” “不用麻烦了,我跟你住。”余启蛰看向那侍婢,“劳烦你转告何老爷,我是她相公,想留在府中陪她。” 余娇抿唇看了他一眼,朝还站着未走的侍婢点了点头,侍婢这才屈膝行礼离开。 何东升那边听了消息,倒什么也没说,稍晚的时候让人送了两份吃食过来。 余娇吃饭的时候有些漫不经心,屋里只有一张床,她搞不懂余启蛰为何要非要与她一起住,难不成是突然开窍要与她同房了? 余娇很快便将这个念头甩出了脑袋,虽然相处时日还不算久,但余启蛰正人君子的形象还是挺深入她心的,何况如今又是在别人府上,再怎么余启蛰也不会想在别人家中的床上与她如何如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三章 同床共眠 齿颊酸涩,余启蛰沁亮的双眸蒙上一层薄薄水光,眼尾撩人,余娇局促的道,“你……你没事? 余启蛰摇了摇头,看着余娇头顶柔顺的发丝,心中蓦地一软,他抬手揉了揉余娇项顶的发,轻声道,“疼吗?” 这么亲昵的动作,令余娇十分不适,她脸颊微热,不敢抬眼去看余启蛰的脸,往后躲闪了下,结巴的道,“不……不疼。” 余启蛰垂眸,见她脸颊上透着薄粉,呆头呆脑的样子与平日伶俐的模样相差甚远,倒是分外可爱,他微勾起唇角,“不疼就上床歇息,我熄灯。” 余娇低低的应了一声,硬着头皮朝床榻旁走去,数步间心中念头转了几转,不就是同睡一张床吗?余启蛰那个病秧子又能对她如何,往日都是自己调戏他,怎么今日竟反过来了? 余娇脑中灵光一闪,想来是她露了怯,被余启蛰看出来了,所以才这般大胆的逗弄自己。 站在床边,余娇回眸看向余启蛰,杏眸闪烁着明艳的光,捏着嗓子,柔声道,“不如不分褥了,你既然是来陪我,陪吃陪住也该陪睡才是。” 余启蛰正巧吹熄了屋内的烛火,余娇的媚眼抛在了黑暗中,余启蛰根本没看见,他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走到床榻旁,虽然看不清余娇的脸,但他的视线还是牢牢的落在余娇的身上。 “好。”他坐在床边,低沉的声音在黑夜中格外有磁性。 余娇耳朵微微发烫,快手快脚的爬上床,利索的钻进了里面那床被子。 黑暗中传来余启蛰低沉的笑声,他不紧不慢的撩开被子,躺在了外面。 何家给余娇准备的这件厢房的床并不算大,两人躺下,中间余了一枕的距离。 静谧的黑暗中,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鼻翼间似乎都能嗅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余娇浑身紧绷,她努力放空大脑,让自己心无杂念。 躺了小半个时辰,余娇还是没能睡着,她翻了翻身,想着背对着余启蛰,或许就能有睡意了。 “睡,别乱想。”身旁从躺下后便十分安静的那人,突然出声道。 余娇轻呼出一口气,原来不是她一个人没睡着,她闭上了眼睛,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翌日余娇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人了,只留下躺过的余温。 余娇抬头才发现余启蛰坐在窗边的桌几旁在看书,她穿好衣裳下了床,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早。” 余启蛰回头看向她,从窗牖透过来的晨光洒在他的脸上,衬得眉眼俊美,朦着一层光晕。 “饿了吗?”余启蛰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屋外侍女端着木盆送了水进来,道,“厨房已经做好了早膳,我这就去给姑娘端来。” 余娇道了一声谢,漱口洁面后,与余启蛰坐在桌子旁一同用饭。 两人就这么在何家府上住了下来,因着何东升的吩咐,何家上下倒是无人去搅扰余娇两人,这几日且好吃好喝的侍奉着她。 到了第三日,何老太爷头上的疽疮全都结了痂,没有再扩散的迹象,何老太爷已经能下床在屋外晒太阳,面色也红润了不少,这令何东升对余娇愈发优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四章 总归是好的 余娇又帮何老太爷干掺了一次药粉,调整了方子上的剂量和几味草药后,向何东升请辞。 何东升这次没有再找借口阻拦,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为了以防万一,派去守在余家的那两个人,何东升并未叫回,不过据他这几日的观察,深觉余娇医术斐然,不是那等胡来的庸医。 何东升让下人准备了一辆马车,送余娇和余启蛰回村。 上了马车后,余娇并未急着回村里,而是让车夫将马车赶到了回春堂,余家只有些寻常的药草,她还差几味帮余启蛰调养身子的药。 余启蛰陪余娇一同下了马车,余娇刚走进回春堂,正在帮人看诊的江清河一抬眼就瞧见了她,忙让药童给病患抓药,他则朝余娇迎了过来。 “孟姑娘,你可是想好了?”江清河面带笑意,温声问道。 余娇回之一笑,带着歉意道,“我是来抓药的。” “抓什么药?”江清河虽然心下有些失望,但是热情依旧,他转身走到药柜前,“可是给何老太爷抓药?” 余娇摇了摇头,报上了所需的几种药草名字。 江清河一边给余娇找草药,一边出声问道,“何老太爷的病怎么样了?” 虽是问询,但是江清河心里猜想余娇定然是将何老太爷医治得差不多了,不然何家又怎么会放她出府。 “快好了。”余娇回道。 听到预料之中的回复,何东升愈发觉得自己有识人之明,他给余娇找齐草药,用纸张包好,递与她,忍不住游说道,“孟姑娘,我们少东家今日也刚好在药铺,你若是顾虑我先前与你说的,那让我们少东家与你谈如何?” “我知道江大夫的诚意,只是女子坐堂看诊极少,怕是会给回春堂招惹来非议之声,且我这人不受拘束,怕是不合适。”余娇委婉道,并未将话说死。 “孟姑娘医术出众,只要能治好病患,不肖多少时日,便定能以医技服人,绝非议之声。”江清河一脸诚恳的道。 余娇笑了笑,也报之以真诚,道,“多些江大夫高看。” 江清河有些惋惜,他是极想留余娇在回春堂的,余娇的医术绝对在他之上,若是能一起共事,他说不得还能从余娇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余娇提着药包朝江清河颔首告辞,正要转身和余启蛰离去,江清河突然出声叫住了她,“孟姑娘,你稍稍等一等。” 余娇回首看向他,“江大夫还有事?” 江清河快步走到她跟前,压低声音,小声问道,“我跟你打听个事儿,你是不是去过张府给张家的小姐瞧过病?敢问张家小姐身何疾?” 余娇杏眸微闪了下,摇了摇头,面色如常的道,“我是去过一个张府,不过不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张府,并未给什么小姐诊过病,倒是给张府的一位管事开过一张补肾的方子。” 见余娇神情语气都不似作伪,江清河没看出什么不妥来,虽然心里有疑惑,但也不好再问,只道,“原来是张家的管事病了,孟姑娘慢走。” 余娇点了点头,回身和余启蛰一同出了回春堂。 江清河目送余娇离开,转身撩开隔帘,快步进了内堂。 靠窗的软塌上躺着个慵懒的人影,手中把玩着一只精致的酒盅,偶尔送到唇边饮一口。 “少东家,方才我跟您提过的那位孟姑娘来咱们回春堂抓药,我跟她问了下张府小姐生病的事儿,她说跟那日来拿药的张家小厮说的一样,是给张府的管事看的病。”江清河看着躺在床上的沈瑜道。 沈瑜坐起身来,眯着眸子看了江清河一眼,“那女人撒谎了,少爷我让人打听出她那日确给张秀月看过诊。” 见江清河情绪不太高涨,沈瑜又道,“那女人不愿来回春堂?” 江清河叹了口气,打起沈瑜的主意来,“少东家不如您亲自去罂请她试试?兴许是我分量不够,您一出面,孟姑娘就答应了也说不准。” 沈瑜脸上划过一抹冷嘲,懒懒的笑着道,“她若是美若天仙,少爷我还能去瞧一眼,一个嫁了人的乡下村姑,勾不起本少爷的兴趣来。” 江清河听得直摇头,心想孟姑娘不仅好看还医术高明,光着一样这时间不知多少女子都比不上。 离开回春堂后,余娇又让车夫驾车去了卖笔墨纸砚的铺子,买了块墨和一摞宣纸,这些时日在余启蛰的房里练字,她早就发觉了,余启蛰写字一直用的粗糙的黄草纸,白宣纸都拿出来给她用了。 细节之处见人品,越是相处,余娇愈发觉得余启蛰虽然年纪不大,但身上有很多优点。 买了墨和纸张后,余娇没有再让车夫逗留,让他赶车回青屿村。 马车内,余启蛰朝余娇问道,“江大夫请你去回春堂坐诊?” 余娇颔首。 余启蛰侧首看着她莹白的小脸,本想问她为何没有答应,终究是咽下了喉咙。 不管怎样,她没答应,就是还要留在余家,总归是好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五章 未曾为难 余家门外守着两尊门神,村里人怕摊上事儿不敢上门,余家人也出不去,只盼着何家人将账都算在余娇头上,好将他们摘拔干净。 因着余启蛰不听劝阻,去了何府找余娇,余儒海心中气恼的很,他恨不得跟余娇撇清干系,余启蛰倒上赶着给余家找牵连,故这几日对二房几口子都没有什么好脸色,余周氏亦没少给宋氏脸色看,还骂了她好几番。 三日虽短,对余儒海老两口而言,却是度日如年,终日惶惶不安,连堂屋门都不敢出,院门外有点风吹草动,都吓得半死,生怕何家又会来人将余儒海给绑走。 “吁!”车夫勒停缰络,将马车停在了余家门外,翻身从车沿跳下,对马车内的余娇道,“孟姑娘,咱们到了。” 余启蛰撩开车帘,先下了马车,转过身朝马车内的余娇伸出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掌。 余娇顿了下,才将手搭在了他的掌心,下了马车。 两个守门的小厮都认得车夫,见他过来还以为自家老爷有什么指示,走上前来,又见那日被管事带走的孟余娇从车内走出来,不免心生疑惑。 车夫来前的了何东升的交代,他走到守门的两个小厮跟前,低声道,“老爷吩咐让你们继续守在余家,不过对孟姑娘要客气些。” 其中一人脑瓜子稍机灵些的,忙笑着道,“你给兄弟通个气,到底怎么个客气,我们也好心里有数。” 车夫与这两人都在何府做事,往日也曾一起喝过酒,于是开口提醒道,“咱们老太爷得孟姑娘开方,如今身子已经渐好,我估摸着等老太爷病愈后,老爷就会将你们二人叫回府了。” “得嘞!兄弟心里有数了。”守门小厮道。 车夫回身朝余娇笑着说,“孟姑娘,我就先回去跟我们老爷交差了。” 余娇朝他道了一声谢,车夫有些受宠若惊,连连摆手,“孟姑娘客气了。” 余家院内,自从听见院外的马车轱辘声,整个堂屋就静得落针可闻,余儒海神情惶惶,吓得脸色发白,紧紧抓着身下木椅的扶把。 余周氏侧耳仔细听外间的响动,只听见院门外有人说话,因声音太低,根本听不出什么来。 直到院门‘咯吱’一声被推开,余儒海吓得浑身一颤,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就要往东侧间里头躲,余周氏定定的盯着院门,瞧见进门的是余娇和余启蛰,当即叫住了慌张躲闪的余儒海。 “老爷,是五哥儿和孟余娇回来了。”余周氏喃喃失神的道。 “他们身后可跟着何家人?”余儒海脚步一顿,紧张的问道。 见余娇回身将院门合上,余周氏才吐出一口气来,“就他们两个,没其他人。” 余儒海闻言,抬手抹了下额上被吓出的冷汗,紧绷的身子才骤然放松下来,长长的吁出一口气,回身瘫坐在椅子上,抬眼见院内走来的果然只有余启蛰和余娇两人,一颗心才算落定在了肚子里。 余娇和余启蛰径直回了东屋,宋氏正在纳鞋底,门帘骤然被撩开,抬眼就看见两人走了进来,高兴得一时间不知所措,针直接戳在了手上,她却似觉不得疼一般,激动的站起身来, “蛰哥儿,孟丫头你们回来了?”她拉着余娇的手上下打量,紧张而又担心的道,“吓坏了?在何家是不是遭罪了?他们怎么放你们回来了?” 宋氏的关心十分自然,让余娇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胸腔间泛着酸酸的暖,余娇摇了摇头,一边垂眸去看宋春被针戳到的手指,一边道,“何家老太爷的病不是不治之症,有方可医,何家人未曾为难我。” 一旁的余梦山情绪没有这么外露,连声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茯苓听到动静,从侧间快步走了出来,小脸满是激动,“你和小弟可算是回来了,我和爹娘这几日都快担心死了。” 那日何家来余家闹事的时候,余茯苓去山脚下打猪笼草去了,回来后才听说余娇被何家人给带走的事儿,她心里对余儒海这个爷爷很是气恼,分明是他医治了何家人,那几日因为赚了那么多诊金还乐的跟什么似的,一出事就全都推到余娇身上,这种做法实在叫人不耻。 这几人的关心,余娇实打实的能够感受到,她笑了笑,见宋氏手指上被针扎的并不严重,才松开了她温热的手掌。 几人还没来得及多说话,门帘外就传来了余周氏的声音,“五哥儿和孟丫头回来了?你爷喊你们过去问几句话。” “你歇着。”余娇将手里的墨块纸张塞进了余启蛰的手中,抬头看着他道,“等会儿我给你煎药。” 余启蛰见她似有所打算,点了点头。 余娇撩开竹帘,跟着余周氏去了堂屋。 余儒海正襟危坐,见余娇进来,掀起松垮的眼皮,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怎么从何家回来了?何家老爷子的身子怎么样了?” 余娇云淡风轻的道,“何老太爷的病尚未好,何老爷让我回来的。” 余儒海闻言脸色顿时一变,他原以为余娇治好了何家老太爷,不然以何家那日气势冲冲的架势,怎么可能让她回来! 现在一听余娇没治好何家老太爷,余儒海立马换了一副嘴脸,“何家人是什么意思?不追究何老太爷的事了?” 他生怕余娇被何家放回来,是因为她在何东升面前说了些什么,何东升放了余娇,是要拿他是问。 余娇一眼就看出余儒海心里的弯弯绕绕,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冷笑,“我也不知何老爷是何意。” 她不打算让余儒海太好过,况且何老太爷的身子现在的确还未完全康健,她说的也是实话。 余儒海身为大夫,明知何老太爷的脉象和病情都与穆衍不同,却还是眼馋诊金开了方子,这是他的失职。 天底下不少好大夫,碰到医闹,都是被这种鱼目混珠的人给害的。 余儒海闻言,脸色更加难看,沉声道,“何老爷就没跟你说什么?” “未曾。”余娇淡淡道。 余儒海怔忡的看着余娇,一时间心里满是惊惧,暗道,完了完了,何家人怕是不会轻饶了他。 余周氏也听得眉头紧皱,她一脸严肃的附耳对余儒海道,“老爷,孟余娇这个祸害咱们不能留,得赶紧跟她撇干净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六章 无耻第一(一更) 余儒海如今六神无主,听余周氏这么说,回道,“何家既然将她放回来,怕是要找我的麻烦。” 余周氏有不同的想法,她小声道,“未必,何老太爷的药方确是她开的,只要将孟余娇赶出家门,何家人再上门,咱们便去衙门理论,老爷只需将所有罪责都推倒她身上即可。” “何家人能善罢甘休吗?”余儒海担忧道。 “或许何家人将孟余娇送回来,正是要咱们亲自处置的意思。” 余周氏揣摩道。 见两人嘀嘀咕咕,不怀好意,余娇杏眸中冷嘲更甚,懒得理会,她转身离开了堂屋。 余儒海出声唤住了她,冷着苍老的脸道,“你的方子害了何老太爷,如今我们余家是容不下你了,你害我失了名声,令我余家的医术蒙羞,这些我姑且就不跟你计较了,但何老太爷一事你闯下了泼天大祸,需得一力承担,我余家供你吃穿,没半分对你不起,你若上尚有一丝良心未泯,就该担了这罪孽。” 余娇简直想为余儒海的厚颜无耻鼓掌,她迈步闲适的走到一把椅子旁,悠然坐了下来,漫不经心的笑道,“我若是没记错,方子是你擅自拿去给何老太爷开的?与我何干?” 见她这副压根没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的样子,余儒海气不打一处来,盛气凌人的道,“是我用了你的方子又如何?总归那方子是自你手中流出来的,如今害了人,自然全都怪你。” 余娇眯着杏眸,睨着余儒海道,“这天底下的人,论无耻,您还真是当仁不让,能排得上第一!” 余儒海气得胡须一颤,老脸上的皱纹褶在一起,怒道,“你个贱蹄子,不想再遭一顿打,就赶紧滚出我余家家门!” 余周氏忙给余儒海顺气,自从那日被何家大闹一场后,余儒海的身子这几日愈发不好,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苍老的厉害。 她抬眼恶狠狠的朝余娇瞪了一眼,朝余汉山喊道,“老三,你赶紧将这个贱丫头打出去!这个祸害玩意儿,怕是扫把星转世,自打她来了我们余家,家里就没好过,绝不能再让她踏进我余家门半步!” 余汉山和赵氏一直躲在西侧间听着外间的动静,余周氏这一喊,他就快步走了出来,提起门后的扫帚,怒冲冲的朝余娇身上招呼。 余娇眉头一蹙,杏眸划过一抹冷意,这余家老三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只敢女人动手,遇到外人就怂成了软蛋。 她闪身从椅子上避开,抓起桌上的茶碗就朝余汉山的面门上掷去。 余汉山闪身去躲,被热茶溅了一身,怒火更甚。 余周氏上前就去抓余娇,她虽然年纪大,但身上有一股子狠劲,正如她这个人一般。 屋里鸡飞狗跳,就在余娇被余周氏抱住,余汉山用力的挥着扫帚就要朝余娇身上抽打的时候,一道身影从堂屋门口快步行了进来,一个箭步闪到余娇身前,抬手抓住了余汉山手中的扫帚,替余娇拦住这一下。 余娇抬眸,看着余启蛰的后背,虽然单薄,但于此刻的她而言,却格外宽厚,余娇突然间鼻子就是一酸,想到前世遇到医闹时拦在她身前的师哥。 “五哥儿你起来!”余汉山十分不客气的去夺被余启蛰抓住的扫帚。 余梦山拖着装了假肢的脚和宋氏也匆匆的走了进来,“娘,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能打孟丫头?” 余梦山跛着脚上前,一把将扫帚从余汉山手中夺走,不满的道,“三弟,孟丫头是我们二房的人,她若是有什么错处,你身为长辈说教无可厚非,怎么又动手打人?” 余汉山没想到余梦山瘸了腿力气还这么大,气恼的道,“老二,这贱丫头就是个祸害,专门克咱们余家的!你少多管闲事,爹娘说了,要将她打出门去!” 宋氏如今胆子大了些,上前硬是将余周氏掐着余娇手腕的老手给扯开了,将余娇拉到自己身后,“爹娘,孟丫头才刚回家,你们这是又要干什么?” 见宋氏如今都敢跟自己叫板,余周氏恨恨的推了她一把,“这家里哪有你说话的份?起开,你们护着这孽障是非要气死你爹不成?她的方子害了何家老太爷,这种祸害,怎么还能继续留在咱们余家?” 余娇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宋氏,清秀明丽的小脸满是寒意,冷冷的道,“我不会离开的,你们不用煞费苦心了,想跟何家撇清干系,做梦。” 余儒海闻言,更加笃定余娇能从何家安然无恙的回来,定是在何老爷跟前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气的破口大骂,“这该死的贱丫头,你是不是在何老爷跟前编排我了?看我不打死你!” 手边没有趁手的东西,余儒海一把抓起木凳,就要朝余娇头上砸。 余启蛰快手快脚的将余娇往自个儿身后拉了一把,和余梦山同时伸出手去夺,余儒海刚才也就是凭借一腔怒火,他手上根本没什么气力,轻易就让余梦山将手中的凳子给夺走了,还被余梦山的力道带着身子一趔趄,差点没摔在地上。 余儒海气的浑身发抖,喘着粗气恨声道,“老二,你们是要造反不成?反了天了,反了天了!你们还将我这个爹放在眼里吗?” 余梦山一脸无奈,将手中的凳子扔在余儒海够不到的地方,才道,“爹,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非得对余娇个小丫头动手?” 大房两口子也来了堂屋,见这一屋子乱七八糟的,也不敢出声说什么,呆愣愣的站在角落里。 “好,我不动手,老二,你立马将她这个祸害给我赶出院门!”余儒海青着脸,咬牙说完,一口老痰就卡在了喉咙里,顿时上气不接下气。 余周氏一见吓坏了,赶忙用手给他抚胸口顺气,不忘抬眼剜着余娇道,“你们要是不想你爹出事,就赶紧将她赶走,她多留一刻,说不得那何家就上门来抓你爹了!你爹一把年纪了,要是再受一回惊吓,身子根本经受不住,老二,你们二房的人要还护着她,就是对你爹不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七章 三分冷意(二更) 听到老爷子这般闹腾原来还是因为怕何家上门找麻烦的缘故,宋氏忙出声替余娇辩解道,“何家人既然放了孟丫头回来,定是不追究了,爹,您这又是何必呢?先前何家人非要抓您,还是孟丫头说了话,才只带去了她一人,她一个小姑娘将事儿全都替您担了下来,幸而好生生的回来了,您和娘就不能待她好点吗?” 余周氏闻言,老脸阴沉,“什么叫她替你爹将事给担了下来?方子本就是她开的,跟你爹又什么干系?” 余儒海亦气急,扯着老嗓子猛咳了下,憋得脸色涨红,拼出老命才吐出了喉咙里的黏痰,颤着青筋盘虬的老手,愤恨的拍在桌子上,朝宋氏怒骂道,“混账东西!你这是要气死我!” 宋氏见老爷子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生怕将他给气出个好歹来,轻声细语的道,“爹娘,你们消消气,儿媳带孟丫头回屋。” 说罢,她拉着余娇就朝外面走,想着余娇不再老爷子眼前,或许两人就没那么大的怒火了。 余周氏却不依,怒声道,“站住!让她滚,我余家没这么个人。” 没待宋氏出声,余启蛰已经先道,“祖母,孟余娇是我房里的人,她是我的妻,是余家人,她若想留,誰也不能赶她走,祖父祖母若是执意要她离开,那便要与我们二房分家。” 他面上云淡风轻,说出口的话却掷地有声。 余娇蓦地抬眼望向他,余启蛰正回眸向她看来,见余娇杏眸水润清亮,似是要看进他的心里去,余启蛰忙错开了视线。 “五哥儿你病糊涂了?为了这个小贱蹄子,你们二房竟是要分家?”余周氏没想到余启蛰竟说出这种重话来。 余樵山赶紧帮言道,“孟丫头是五哥儿的房里人,他是怕爹娘将她赶走才这么说的,分家的话做不得真。” 余儒海气的已经说不出话来,脑子里晕乎乎的,他整个人透着颓态,瞪了余樵山一眼。 余周氏责备道,“有你们大房什么事?少跟着瞎掺和!” 张氏扯了扯余樵山的衣袖,让他不要再多嘴,免得被老爷子和老太太迁怒到他们大房头上。 余儒海看着护在余娇身前的二房几人,余茯苓虽然自打进屋后没有说话,但也是一副要护着余娇的架势。 他苍老的声音透出疲态,满心皆是失望,“你们二房一个个都是好样的,她给你们灌了什么迷魂汤?为了这么个祸害你们不尊亲长,忤逆长辈,竟是还要分家,好的很……” 他站起身来,头懵懵的朝东侧间走去。 余周氏目光微闪,她是有些心动的,余启蛰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余梦山又断了腿,根本做不了多少活儿,将二房分出去未必不是好事,只可惜老头子这么气竟都没顺势给应下。 见余儒海回屋,余周氏心知今日是无法将余娇给撵走了,她沉着老脸,皮笑肉不笑的道,“你们二房对得起你爹的生养之恩吗?为了一个外人,倒是不顾你爹的死活,还真是够孝顺的。” 闹腾了这么一大场,竟是没能将余娇给赶走,见老爷子和余周氏都已经偃旗息鼓,余汉山也嚣张不起来,不过还是撂出了一句话来,“老二,爹要是被你们二房给气出个好歹来,这事儿不算完!” 余梦山是个老实孝顺的人,被余汉山这么指责,又想到老爷子的话不免心下有些难受,一旁的余樵山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老三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爹身子好着呢,不会有什么事的,等他气消了就好了。” 余梦山点了点头,苦笑了下。 整个堂屋气氛低迷,两房人都各自回了屋,余娇原本想着顺势将身契要回来,可惜老头子和那余周氏太能折腾,上来便又是骂又是打的,根本没给她上张口要身契的机会。 余娇回屋取了从回春堂买回来的药材,去灶房给余启蛰煎药。 宋氏不放心,拉着余启蛰问他,“何家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们还会上门找茬吗?” 为了让爹娘安心,余启蛰如实道,“大抵是不会了,余娇给何老太爷开的方子甚是见效。” 宋氏和余梦山听他这么说,皆松了一口气,余梦山道,“那何家人应也不会再让人来抓你爷了?” 余启蛰颔首,声音中带了三分冷意,“不会,余娇开了新的方子,何老太爷快病愈了,祖父和祖母……” 他不愿在背后议论长辈,话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 宋氏和余樵山也都叹了口气,谁知道老爷子和老太太心里是咋想的,这回可是多亏了余娇,他们没有半分感激也就罢了,反倒还要将人给撵出家门。 晚间的时候,余谨言和余谨书从书院赶了回来,还不到书院休沐的日子,如今余家又是多事之秋,若是被牵扯进何家的事里,两人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赵氏来不及高兴,就要将人往回赶,“你们咋回来了?家里出了点事儿,你们赶紧回书院呆着,等过些时日再回家。” “家里的事和我谨言都已经知道了。”余谨书出声问道,“祖父呢?” “你们咋知道了?”赵氏问完,才道,“你爷被二房那几口子人给气到了,在屋里躺着呢!” 余谨言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赵氏撇着嘴道,“还不都是二房那个姓孟的那贱丫头给闹的,她的方子害了人,你爷怕人家再找上门算账,想将她从咱们余家赶出去,老二两口子都护着,就连那病秧子也拦着。” 余谨言听后,顾不得跟赵氏多说,转身去了东侧间找余儒海。 余谨书则跟赵氏道,“周石头跑去书院给我和谨言传的消息,说是我爷给城里的何家人看坏了病,差点被何家的人给抓走,不过何家人不是把孟余娇给抓去了,怎么又放她回来了?” “这誰知道?她说是何家老爷放她回来的,何老太爷的病虽是你爷瞧的,但那方子是从孟余娇手里出来的。”赵氏小声道,“如今孟余娇被放了回来,怕是何家还会来找你爷的麻烦,你爷可不能出事儿,咱家可全都指望着你爷的医术过活呢,何家的事推到孟余娇头上最合适不过,况方子本就跟她有关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八章 真心悦爱(三更) 余谨书听后,愈发觉得路上余谨言的话颇有道理,他道,“娘,你们想差了,何老太爷的病怕是被孟余娇给治好了,不然何家人又怎会送她回来?知道家里的事后,我和谨言就去了何家打听。” “打听出什么来了?”赵氏好奇的问道。 何府是城里的大户人家,根本没多费事,余谨书和余谨言就找到了何家的门户,周石头说余儒海治死了人,余谨书就上前跟何家的门房搭话,说自个儿是城东棺材铺的,刚做了一副上好的棺椁,问何府要不要买给他家老太爷。 结果被那何家门房用棍子打了出来,骂骂咧咧的说余谨书家里才死了人,他们家老太爷活的好好的,定能长命百岁,打死他个上门找晦气的! 余谨书灰头土脸的被何家门房赶走,身上还挨了好几下。 赵氏听后,眼中闪过一抹精光,“照你这么说,孟余娇能被何家人放回来,是因为何老太爷的身子好了,何家人不会再上门找麻烦了?” 与此同时,东侧间里,余谨言也将余谨书在何家门房那里听来的话告诉了余儒海。 他心思清明,与余儒海分析道,“何府能放孟余娇回来,定是她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何家人应不会再上门找麻烦了。” 余儒海听余谨言这么一说,心中安定了不少,狐疑道,“可我问过孟余娇,她说何老太爷的身子未曾痊愈,若是她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何故要那么说?” 余谨言也不知孟余娇是如何想的,见自己祖父这短短几日,被吓得苍老佝偻了许多,他温声道,“若是没有治好何老太爷,何家人不会就这么放任她离开,便是要找麻烦,怕是她前脚回来,何家人后脚就上门了。” 余儒海觉得他所言极是,心中大定,一时间精气神恢复了不少。 余谨言出言叮嘱道,“祖父祖母,且不可再为难孟余娇,若真是她治好了何家老太爷,往后咱们余家只怕还要仰仗着她。” 余谨言看的分明,经何家上门闹这一遭,余儒海的名声砸了,往后怕是不会再有人上门求诊。 余儒海不免有些气结,心中抑郁,他刚刚才大放厥词要将孟余娇赶出余家,彻底撕破了脸皮,现在知道是这么个情况,心下后悔不迭,却不是后悔自己的做法,而是怨恼余娇故意隐瞒何家的情况,害他想岔了。 经余谨言的一番劝,余儒海和余周氏彻底消停了下来,晚间用饭的时候,老两口都没出现在饭桌上,而是由赵氏将饭菜端进了房里用的。 余汉山虽坐在桌上,却一声不敢吭,哪还有下午提着扫帚要将余娇打出门去的嚣张气焰。 一顿饭吃的很是安静,余娇帮宋氏洗碗刷锅后,去了余启蛰房里练字。 这几日在何家没曾写字,平日里养成了习惯,余娇倒还有点想练字了。 见余启蛰将买来的宣纸,全都放在桌案上,分明是要给她一个人练字使,余娇捏着笔,假装不在意的道,“往后你写字也用白宣纸,我挣的诊金买些笔墨纸张还是绰绰有余的。” 余启蛰眼尾微扬,桃花眸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戏谑道:“好,你待我如此情深义重,他日高中,我定不做那陈世美,不负贫时妻。” 余娇没想到他竟说出这种玩笑话来,猝不及防的被调戏,她脸微微一红,瞪着干净柔和的杏眸,“誰是你的贫时妻?等来日你高中了,娶你的陈柔姑娘去,我保准不阻拦。” 余启蛰听到陈柔的名字,心中毫无波澜,目光灼灼的盯着余娇道,“你我虽没拜堂,但已同床共枕,往后你只能是我娘子。” ‘娘子’两个字,余启蛰说的极其缱绻缠绵,听的余娇而耳尖发烫,她羞赧的瞪着余启蛰,杏眸水汪汪的,叫人看着心底发软。 没等她说话,余启蛰又想到三房那两个讨人厌的家伙,接着道,“既为人妻,便不可再与旁的男子太过亲近,以后不许再理会谨言知舟他们。” 余娇酡红着脸道,“还没睡觉,你就开始说梦话了?我相公,需得是我真心悦爱之人,两情相悦,才能做夫妻。” 余启蛰听后,狭长的桃花眸静默的看了余娇一会儿,没有再口出戏言,捏着手中的书卷,心头有些乱,他这是对孟余娇有情了? 怎么可能?余启蛰怔忡了许久。 余娇见他不再作声,垂眸练字,好一会儿脸上的热意才消失,她揉了揉耳尖,余启蛰用那张好看的脸调戏人,真是犯规! 写了半个时辰,余家打了几个哈欠,有些困倦的起身回了房,余茯苓已经睡下,余娇熄了灯烛,爬上了床。 夜半,睡熟余娇被一阵带水的冷风给吹醒了,她睁开眼,见余茯苓正在用手挡着被风吹得忽闪的烛台,朝窗牖旁走去。 “下雨了?”余娇出声道。 余茯苓见她也醒了过来,伸手合上了窗扇,感慨道,“今年夏天雨水可真多,你接着睡,我去看看启蛰房里的窗关上了没。” 余娇困意袭来,躺下后,合上眼,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仍旧下着,好在前几日晴天,村里人都收好了麦子,如今下雨倒省的过些时日播种的时候地干。 余娇想再上山挖瑶草,用了饭后,自个儿去灶上烙了饼,又找了伞。 宋氏知道她又要冒雨上山找草药后,想让余知行陪她一块,桔梗那小丫头正在哭闹,一直搂着余知行的脖子,不肯撒手,也不让她娘抱,余知行抽不开身来。 余樵山说要跟着余娇一同上山,余娇没让,她能看出张氏脸色有些不高兴,这大下雨天,出门上山的确不妥,况且余娇每次上山都要麻烦大房的人,她心里也有些过意不去。 怕余娇在山上遇到野兽,余梦山给她找了把柴刀,塞进了草篓里。 余娇背着草篓出院门后,余启蛰将枕头塞进了被褥了,做出他在睡觉的样子,趁家里人没注意,悄身朝院外追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零九章 实力护妻(四更) 余娇刚出院门,看见陈柔撑伞站在余家院门外的屋檐下,她身后跟着个女子,两人手中提着一个食盒,递向了守在余家院门外的两个何家小厮。 余娇眸中划过一抹了然,想来这些时日,守门的这两个何家人都是从陈家买的吃食。 一转身看见余娇,其中性子活络的那名何家小厮,笑着打招呼道,“孟姑娘这是要出去?” 余娇颔首,道,“我去山上采草药。” 有了昨日那车夫通气,守门的小厮对余娇客气的很,并不打算阻拦她进出余家的院门,和气的笑道,“下雨山上怕是不好走,孟姑娘多加小心。” 余娇道了一声谢,撑开伞就要朝山脚处走,陈柔突然出声叫住了她,柔声劝说道,“孟姑娘,下这么大的雨,山上危险,你一个弱女子最好还是不要去山上的好。” 余娇停下脚步,回身看向陈柔,“多谢陈姑娘关心,无妨的。” 陈柔清婉的芙蓉脸上浮现同情,怜悯的道,“总该找个男人陪你一道去才是,万一孟姑娘在山中遇到危险,都没个人帮扶。” 余娇轻轻一笑,眯着杏眸直视着陈柔的眼睛,没有做声。 陈柔被她清澈的眸子,看的心中发虚,眼底的那抹同情倒是有些装不下去,抿唇柔声道,“蛰哥儿的身子如何了?他怎么能让你一人去山上呢?” 余娇挑了挑清秀的眉头,眉梢浅淡的红色小痣格外生动,似笑非笑的道,“五哥儿的身子调养一段时日便可好了,陈姑娘若是还惦记着他,来日等五哥儿病好后,不耽误进余家门。” 陈柔脸色微微一白,有些僵硬的道,“孟姑娘误会了,我与蛰哥儿已无干系,只是关心他的身子,你又何必这么说。” 陈柔身旁的姑娘,见陈柔一脸委屈,怒声斥责道,“你胡说什么?我阿柔姐已经定亲了,她定的是镇上的李秀才!一个村子住着,她不过是问下余启蛰的身子,你少胡乱攀扯。” 提到陈柔定亲的是镇上的秀才,说话的姑娘一脸自豪,隐约透露出余启蛰哪里比得上那李秀才的意思。 余娇神色淡淡,也不着恼,轻描淡写的道,“原来陈姑娘已经定亲了,既如此,往后陈姑娘提及外男时,可不要再叫的这般亲热,难保不叫人误会。” 陈柔面上划过一丝难堪,蹙着柳叶眉,杏仁眼里含着泪,“是阿柔不懂事,孟姑娘莫要见怪,往后阿柔定不这么叫了。” “你……你太过分了!”陈柔的堂妹陈盈见她被欺负成这个样子,替她出头道,“我阿柔姐跟余启蛰从小一块长大,喊他句蛰哥儿怎么了?她一直便是这么唤他的!我阿柔姐泥人捏的性子,你少在这欺负她!” 余娇唇角抖了抖,看着陈柔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忍不住反思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看这两个小姑娘的模样,活似她欺男霸女了一般。 她盯着陈柔那副矫揉造作的模样,忍不住摇头,啧啧,余启蛰从前的品味可真不怎么样,怎么就瞧上了这种人。 话不投机半句多,余娇不再理会两个小姑娘,转身撑着伞迈步走进了雨幕中。 一旁的两个守门小厮从头到尾都做壁上观,围观了一场好戏,暗暗赞叹这孟姑娘不光医术厉害,口齿也伶俐的很,看人家小姑娘都被欺负得快哭了。 院门内与守门小厮共同将这一番对话都听了的余启蛰却有些暗自高兴,她不许陈柔叫自己蛰哥儿,是不是就如他不愿她跟知舟谨言太过亲近的心思是一样的? 等了一会儿没再听到余娇说话,倒是传来了陈盈的声音,“阿柔姐,你就是脾性太好了,换做我,肯定要她好看!你心里不会还念着余启蛰?他那病娘胎里带出来的,根本不可能治好,你可别听孟余娇瞎说,她说那话就是哄你的!你往后嫁给了李秀才,就是秀才夫人了,孟余娇给你提鞋都不配,她哪能跟你比?” 陈柔摇了摇头,“你别说了,孟姑娘的话在理,我已经定了亲,是不该再喊蛰哥……那三个字的。” 她话音刚落,余启蛰拉开院门,走了出去。 听到动静,正准备撑伞离开的陈柔和陈盈脚步一顿,回身看去。 见是余启蛰,陈盈立刻开口道,“你来的正好,你那冲喜媳妇刚刚欺负阿柔,还不许她再喊你蛰哥儿,简直就是个妒妇,阿柔姐差点没被她给欺负哭了,你可一定要给阿柔姐出口气!” 陈柔微仰着芙蓉小脸,杏眸里又涌起泪光,楚楚可怜的望着余启蛰,低声道,“陈盈你不许告状,蛰哥儿……” 她顿了顿,好似发觉自己不该喊这三个字一般,抿唇苦笑道,“你莫要听陈盈胡说,孟姑娘也是好意,我确实不该再这么唤你的名字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余启蛰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待陈柔话落,他才淡淡的睨了她一眼,桃花眸里尽是冷淡,“我已成亲,你也定了亲,余娇的话的确并无错处,她不过好心提醒,何谈欺负?” 余启蛰的话一出来,陈柔脸色便更白了几分,似有些不敢置信这些话竟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 陈盈也有些愕然,余启蛰不是一直都心慕阿柔姐,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看着余启蛰冷硬的面庞,陈柔杏仁眼里尽是哀婉,况他话里的意思,竟是将先前她们与孟余娇的对话给听了个正着,她闭了闭眸,柔弱出声道,“蛰哥儿说的是,孟姑娘并无不对,是我和陈盈的错。” 余启蛰往山脚下看了一眼,见余娇的身影已经快要消失在茫茫雨幕中,声音淡淡的朝陈柔道,“往后不要再唤我蛰哥儿,她听了会不高兴的。” 说罢,他转身就朝余娇离去的方向迈步追去,又停下步子,回身看着陈柔和陈盈道,冷冷道,“这世上没人能让余娇提鞋,区区秀才,更没有这么大的脸面,纵是她相公——我,也舍不得让她提鞋,这种话我不想在听第二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章 心疼欢喜(五更) 从前是他不愿计较,陈柔的所作所为,娇柔作态,都与他没有半分干系,如今欺负余娇却是不行。 陈柔和陈盈都惊住了,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呆愣愣的站着,直到余启蛰走远,陈盈才气的跺脚,“他什么意思?阿柔姐你好心关心他身体,他怎么能这么对你?” 陈柔心里也十分难受,如何也没想到有一日会在余启蛰的口中听到这些话,心下难以接受,余启蛰虽然性子清冷,但待她从来都是彬彬有礼,温和的,她一直以为余启蛰对自己情根深种,怎突然就转了性子,竟为了孟余娇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冲喜媳妇这般跟自己说话。 陈柔清婉的小脸再维持不住柔美,脸色变得难看,好半晌才僵硬的道,“他与孟姑娘是夫妻,自然护着她,我如今只是外人,阿盈我们回家。” “看来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你青梅竹马长大,转眼说向着旁人就向着旁人,阿姐你以后莫要再搭理他个没心肝的。” 这方陈柔陈盈愤愤不满的走了,那边余启蛰快步追到了山脚下,才赶上余娇。 余娇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回头见是余启蛰,当即皱起眉头,小脸隐含关切,道,“你来做什么?也不撑把伞,你这身子骨经不得风吹雨打,你是不是又想病了?” 被余娇这么连声责备,余启蛰面上不见不快,反倒心底暗暗欢喜,清隽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有些憨的笑容来,“你一人上山我不放心,我陪你一块去。” 余娇闻言,心中一软,语气缓和了不少,将手中的雨伞遮在余启蛰头顶,“那也不能淋雨,你这破筛身子,哪经得起折腾,出门也不知撑把伞。” “无妨,我穿的厚。”余启蛰还故意撩开衣袖给余娇看他穿了好几件外衫。 余娇哭笑不得,“你是不是傻,穿这么多淋了雨更难受,全都漆在身上,凉气都灌进身子里了。” 她将伞塞进了余启蛰手里,“你快回家,我一个人上山没事的,别瞎担心。” 余启蛰接住伞,指尖划过余娇的掌心,觉出她的小手有些凉,直接将她的手塞进了自己宽大的袖摆中,另一只手将伞撑在了两人的头顶,“不回去,我陪你上山。” 余娇一时间心情有些复杂,掌心贴在余启蛰温热的手臂上,半晌才道,“你真是有病!” 余启蛰带着她朝山上走去,勾唇轻笑道,“孟大夫说的没错,我是有病在身,还需孟大夫不吝赐药。” 余娇气的笑了起来,莹润白皙的小脸在白茫茫的雨雾中格外明艳动人。 余娇已经来过青岩山好几次,对上山的路摸得八九不离十,她顾虑着余启蛰,特意挑了好走的路上山,速度也尽量放慢,没有再在山林中逗留寻找其他草药,径直奔了悬崖峭壁去找瑶草。 两人上山花了一个时辰,才来到一处陡峭的山崖旁,余家让余启蛰在一旁撑伞站着,自个儿脱了鞋子,踩在湿滑的山岩上寻找瑶草。 可惜她运气不太好,寻觅完大半个山崖的岩石缝,还是没能找到,回身见余启蛰身上已经有大半被雨水打湿,她暗叹了一口气,“没找到,咱们回。” 余启蛰虽没有跟余娇上山采过药,但从余知行那里听说过,她逢下雨就上山找的一味草药,生长在岩壁上,每次都要将大半座山陡峭的岩石峭壁给找一遍。 见她这么早就要回去,余启蛰心知余娇是担心他的身子,他桃花眸含笑道,“天还早呢,咱们去别的地方再找找。” 他盼着这次上山余娇能找到想要的草药,不然以后下雨她还要山上跑,太过辛苦。 “不找了,路太难走了,咱们下山。”余娇找借口道。 余启蛰将伞递给余娇,蹲下身子,拿起草篓里余娇脱掉的鞋子,往她脚上穿去。 余娇惊了下,被余启蛰握住冰冷泥泞的脚掌时,浑身僵硬,结结巴巴的道,“你……你别……我自己来……我自己能穿……” 余启蛰已经掏出怀中的帕子在余娇脚底擦拭了起来,抹干净泥污,认真的帮余娇穿上了两只鞋子。 余娇呼吸微颤,垂眸看着余启蛰干净漂亮的眉目,一时间心里像是涨了一江春水,微起波澜,撩漾了她的心跳。 帮余娇穿好鞋子,余启蛰朝余娇伸出手,还特意将袖摆遮在手掌上,似是怕自己刚给余娇擦过脚上脏污的手,触碰到她的手。 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余娇心中软做一团棉花,将手搭在了余启蛰的掌心,扶着他从岩石上站起身来。 “再找找,你给我调养了这么些时日,我的身子已经没有原先那般脆弱。”余启蛰从余娇手中拿过伞,重新撑在两人头顶,声音柔和的道。 余娇咬了咬唇,余启蛰对她这般好,叫她一时间不知所措,想着早点找到瑶草,便能将他的身子彻底调补好,便点头道,“好。” 两人又翻了一座山头,来到另一边的岩壁上,余娇躬身在山岩上找瑶草,余启蛰撑着伞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一瞬都不肯错开眼。 他知她性子坚韧,却不想坚韧到这个地步,在这淋了雨稍有不慎便可能会失足滑落山崖的地方,埋头找瑶草便是几个时辰,纵使男子,也未必能如她这般能吃苦。 在山崖上从南边寻到北边,光秃秃的山岩上只有一些杂草,根本没有余娇要找的瑶草,她抬头看向余启蛰,抹去淋了满脸的雨水,心下有些自责,害余启蛰跟他在大雨中呆了这么长时间,却还是没能找到,说不失望是假的。 余启蛰撑伞背着草篓走到余娇跟前,见她浑身湿透,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不免心疼,“我们下山,不找了,不用那味药草,说不得我的身子也能调理好。” 余娇摇了摇头,望着剩下的那一截崖壁,神情坚定,“既然来了,找完再走。” 余启蛰看着她恬淡的小脸,胸腔涌动起不知名的情绪来,此刻被雨水淋成落汤鸡的余娇一点也不好看,可是在他的眼里,却像是发着光亮一般,让人移不开视线。 他亦步亦趋的跟在余娇身旁,帮她撑伞,不愿她再这么淋着雨找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一章 耍流氓 寻到崖石尽头,石岩夹缝中一抹青翠欲滴的绿色映入两人眼帘,余娇杏眸一亮,小脸露出欣喜的笑容来,“找到了!” 余启蛰看向那药草,只有两片叶子,肥厚圆润,水盈饱满,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的感觉。 余娇从草篓这里拿出一只装满水的小瓮,用小铲将整株瑶草挖了出来,装进了瓮中,双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仰起小脸对余启蛰笑着道,“功夫不负有心人,我们运气真好。”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灿烂的笑容,弯了弯唇角,余娇收拾了下,两人撑着伞朝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候还要难走,翻过山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山林被雨雾遮得有些看不清脚下的路。 余娇看着两人不知什么时候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出声道,“去山洞过一晚,明日天亮了再下山。” “好。”余启蛰应声。 两人摸索着找到了余樵山之前带余娇去过的山洞,踩在洞内干燥的土地上,叫人浑身一松。 将伞和草篓放在地上,余娇抓了些干草和木柴,用火折子点着,对浑身湿透的余启蛰道,“把衣服脱下来烤干再穿。” 余启蛰穿了两件外衫,他脱了一件,用树枝撑在火堆旁。 余娇在草堆里扒拉了一会儿,找出周祥他们留下的小铁锅,去山洞外装了些雨水,架在火堆上煮。 余启蛰见她一直忙活,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臂,道,“坐下,把衣服烤干。” “我……看看草篓里带的饼子还能不能吃。”余娇说完,余启蛰的手却没有松开,强势的拉着她坐在了火堆旁,他站起身走到草篓跟前,翻出余娇装在里面的饼子,面饼已经被雨水泡烂,糊得不成形状。 “好像是不能吃了。”余娇见状道,“你饿吗?” 两人从上山到现在都未进食,余启蛰摇了摇头,“不饿。” “等下水开了我们多喝一些,喝饱了撑到明天天亮就能下山了。”余娇看着火堆上的小铁锅笑着道。 余启蛰重新坐回到火堆旁,听了她的话后,也笑了笑,“好。” 不大一会儿,铁锅里的水煮开了,两人上山的时候都没有带水囊,只能就着铁锅直接饮。 晾了一会儿,余娇先将水递给了余启蛰,“你先喝,暖暖身子。” 余启蛰将小铁锅推向余娇,不等余娇说话,就道,“我没你想的那么虚弱,这个时候,身为男人应该照顾女子。” 余娇闻言杏眸微弯,不再推让,低头饮了一些热白开,只觉得被雨淋得透心凉的身子瞬间回暖舒爽了许多。 她将小铁锅递给余启蛰,见他只是脱了一件外衫,其余衣裳还都湿淋淋的穿在身上,她好心道,“你可以把衣服都脱下来烤干,我保证不偷看。” 余启蛰抬眸看了她一眼,咽下嘴里的热水,摇头道,“不用。” 余娇眯着杏眸,勾唇目光灼灼的看着他,戏谑道,“你怕什么?害羞?我都不怕你脱衣服耍流氓,你一个大男人这么胆小做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二章 发热照顾 面对余娇的虎狼之词,余启蛰有些招架不住,他挑眉道,“你一个姑娘家,说话该含蓄一些。” “我就不是那种含蓄的姑娘。”余娇道,“不然你受寒发热我可不管你。” 余启蛰闻言轻笑,眼尾轻挑,桃花眸潋滟风流,他凑近余娇面前,“眼馋我的身子?你还小,等过几年不用这么费心思的编借口,我也让你瞧。” 清隽如画的眉眼尽在咫尺,炙热的呼吸扑面而来,余娇俏脸微粉,这要命的小东西可真会撩拨人,不正经起来让人招架不住,持靓行凶。 她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余启蛰胸口处,将他往后推了推,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道,“好好说话,不许调戏我。” 余启蛰低声笑了起来,垂眸看着落在他胸口处纤细的手指,虽然力道不值一提,但轻而易举的就搅乱了他的心跳,他突然间觉得有些燥热,以为是离火堆太近,余启蛰往后撤开了些身子。 余娇将鞋子脱了下来,穿着袜子靠在火堆旁烘烤,先声夺人道,“不许骂我不知规矩。” 余启蛰笑了笑,往火堆上添了两根柴,“没有外男在,无妨。” 余娇将发髻拆卸开,轻轻拨弄着湿漉漉的长发,柴火燃烧的毕剥声和洞外雨水穿林打叶之声交织在一起,这种白噪音,静谧中让人的心情变得舒适。 许久没有听到余娇说话,余启蛰抬眸一看,才发觉她竟靠着石壁睡了过去,他唇角溢出一丝淡笑,轻手轻脚的将撑在一旁已经烘烤得半干的外衫取下,盖在了余娇的身上。 因睡得早,余娇是在半夜醒来的,她往山洞外面看了看,天还未亮 ,外间有稀稀拉拉的水滴声,面前的柴火堆只剩下星星之火,她身上的衣裳尚有些潮。 余启蛰靠在一旁的洞壁上仍睡着,余娇扯下身上盖着的外衫,反手搭在了余启蛰的身上,不经意擦过余启蛰肌肤,烫人的温度让余娇愣了下,抬手摸向他的额头,这才发现余启蛰的额心滚烫,竟是发热了。 余娇站起身,从一旁拿了些干草和木柴,再次将火堆点燃,背起草篓去了洞外,弄了个简易的火把照着去了洞外。 外间的雨已经停了,稀疏的水滴声是山林中树叶上残存的水滴在滚落,余娇摸索着在林子里翻找退热治风寒的草药,她昨日上山来的急,身上根本没带什么草药,也压根没想到余启蛰会跟着她上山。 一边小心护着火把防止它熄灭,一边寻药草,因为火把太小,照出的光亮有限,余娇几乎是蹲趴在地面上找的,急急挖了几株草药,余娇就匆匆的赶回了山洞。 余启蛰仍靠在洞壁上未醒,两道浓黑因为不舒服紧皱在一起,干净疏冷的脸烧得有些泛红,摇曳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使得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种不同平日里的病弱。 余娇一阵沉默,平日里骄傲清冷的人,此刻显得孱弱无依。 她拿着小铁锅又出了山洞,找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处岩石形成的水洼,里面蓄了不少雨水,她将药草洗干净,又往铁锅中盛了些水,返回了山洞。 把药草放进小铁锅里煎煮成一碗浓稠的汤药,才将因为发热睡得不省人事的余启蛰给唤醒。 余启蛰睁开眼后,尚有些迷糊,余娇的小手沁凉,他下意识的就将脸贴了过去蹭了蹭,似乎这么能让他好受一些。 余娇柔声劝道,“你发烧了,我给你煮了药,喝了就好了。” 余启蛰脑子烧成了浆糊,听到她的声音,才努力从模糊的意识中强撑起一丝清明来,声音沙哑的道,“余娇,我病了……不舒服,你不要吵,我再睡一会儿……” 说到最后,他都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双手抱着余娇的手臂,滚烫的额头贴在余娇的脖颈处。 余娇眉头轻蹙,扑洒在脖颈上炙热的呼吸,让她浑身僵了僵,她推了推余启蛰,劝说道,“先把药喝了再睡。” 窝在她身上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余娇怕手中的汤药冷了,没有多想,当即用力挣了下,将余启蛰放躺在地上,端起手中的小铁锅朝余启蛰唇边喂去。 他已经昏睡过去没有意识,唇齿紧闭,汤药根本喂服不了,余娇抬手用力掐住了他的双腮,才令他的嘴巴张开,她另一只手抓着小铁锅,将汤药往他嘴里灌去。 灌完之后,才从怀中拿出帕子擦了擦余启蛰唇角洒出的药汁。 喝了热汤药余启蛰似乎好过了一些,眉头皱得没有先前那般紧,余娇起身又去外面打了一锅冷水,将手帕用冷水浸湿,擦了擦他滚烫的额头。 没多久,帕子就被余启蛰的高热的体温烫热了,余娇又过了一遍冷水,搭在了他的额头上,弄完这些,才发现余启蛰身上的衣裳竟还都半湿着,兴许是他底子太差的缘故,体内没有火力,靠着火堆也没能将衣物暖干。 余娇几乎没有犹豫,直接解开了他的衣襟,双手扒拉着将他身上的衣物除掉,只留下亵衣,将那件被火烤干的外衫裹在了他的身上。 余娇又往余启蛰的身下垫了些干草,把从他身上脱下来的湿衣裳晾在了火堆旁。 忙完这些后,余娇坐在火堆前,她眼下没有困意,肚子倒是饿了起来,起身又拿着小铁锅去洞外盛了水回来,烧开后饮了个半饱。 躺在干草堆上的余启蛰动了动,余娇见他将身上的外衫裹得更紧了些,想来是因为高烧身上冷热交替,余娇又往火堆上添了些柴,身手摸了摸余启蛰的额头,感觉没有先前那么滚烫,才稍稍安心了一些。 翌日天亮后,洞口有阳光照射进来,余启蛰睫毛颤了颤,醒了过来,刚要起身,才发现余娇趴在他身上,正熟睡着。 明媚的阳光洒在她白皙的小脸上,衬得眉眼干净柔和。 他隐约记得自己半夜发了高热,余娇喊他喝汤药,后来便又昏睡了过去,齿颊间还留着一股苦涩的药味,他有些怔然,也不知道大半夜的她如何去外面找的草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三章 娇手喂樱 余启蛰静默的看了一会儿余娇,用手轻轻托起她的小脸,将她从自己身上挪开,掀起搭在身上的外衫正要盖在余娇身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只着了亵衣。 他耳根一热,别扭的将外衫盖在了余娇身上,拿起一旁烤干的另一件外衫穿好,朝洞外走去。 两人从昨日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余启蛰想着猎只兔子或是山鸡裹腹,怕余娇醒来找不到他会着急,余启蛰没敢走太远,在附近找了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什么山鸡野兔。 倒是找见一棵果树,远远瞧去,枝头上挂着点点橘红的小果子,他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树上结的是樱桃,枝头稍低一些的都还没长熟,余启蛰摘了一颗尝了尝,有些酸。 他想了想,撩起下摆,塞进腰间,双手贴着树干,爬了上去。 枝干上头的樱桃虽然都熟了,但不少都被山林里的野鸟给啄烂了,挑拣着余启蛰摘了一些,用衣摆兜着跳下了树,身手灵巧得不太像是久病孱弱的人。 捧着摘好的樱桃,余启蛰回了山洞。 余娇已经醒了,醒来后见余启蛰不在山洞,就猜想他是出去了,她没敢出去找他,怕山林子太大,找不见两人反而错过。 她将山洞里整理了一番,把火堆残留下的火星用土掩灭,把小铁锅物归原处,又在洞口捡了些淋湿的木柴,堆在通风的洞口处,想着要不了多久这些柴火就能风干,等日后有人在山洞里过夜,好有木柴用。 余启蛰从洞口外走进来的时候,余娇正在查看小瓮中的瑶草,见它泡在水中仍活的好好的,不由松了一口气。 “你醒了?我找了些果子。”余启蛰捧着手中的樱桃朝余娇递去。 余娇见是樱桃有些欣喜,拈起一颗塞进了嘴里,不忘问道,“你身子怎么样了?烧退了吗?”她踮脚朝余启蛰额头探去。 余启蛰微微屈膝,任由她将手贴在了额头上,道,“醒来后就已经退热了。” 掌心传来的温度是正常的体温,余娇才放下心来,才有闲心说别的,“这樱桃你是从哪儿摘的?我上山好几次了,都没见过樱桃树。” 余启蛰往她掌心塞了一把,“北坡那边找见的,我带你去看看?” 余娇又往嘴里塞了一颗,杏眸笑得弯成月牙状,“还挺甜的,不找了,咱们赶紧下山。” “好。”余启蛰点头应声,背起地上的草篓,两人朝山洞外走去。 阳光穿过树林落在人身上成斑驳的光影,因寻到了瑶草,余娇心情很好,脚步也十分轻快,余启蛰见她手里的樱桃吃完,将剩下的又递给了她。 “这樱桃还挺好吃的,你也吃啊。”余娇见余启蛰摘来的樱桃几乎都进了她的嘴里,她抬手递了一颗给余启蛰。 余启蛰顿了下,俯身用唇轻轻含住,温热细腻的唇瓣擦过了余娇的指尖,余娇顿时脸一红,佯装无事的转过头去。 余启蛰那双潋滟风流的桃花眸却一直瞅着她,咬了咬嘴里的樱桃,酸甜的味道弥漫开来,他含笑道,“是挺甜的。” 余娇瞅着他风流多情的笑靥,心如鼓擂,咬牙小声道,“小妖精,勾引人的本事愈发见涨,本姑娘可是柳下惠本惠,绝不轻易对美色动心。” 余启蛰压根没听懂她含含糊糊在念叨些什么,本能的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故意笑道,“载盏行酒难抵娇手喂樱。” “闭嘴。”余娇红着脸斥道,却因声音娇憨,没有任何威慑力。 余启蛰低声笑开,他喜欢看她被自己撩弄得脸红害羞的样子。 - 江清河乘着马车来到了青屿村,早上何家的小厮请他去何府帮老太爷诊脉,江清河是着实被余娇的医术给惊到了。 虽知道她开的方子很巧妙,但江清河也没想到疗效竟会这般立竿见影,这才短短几日,何老太爷的身子竟已大好,气虚毒滞的脉象已完全诊不出,头上的疽疮也只剩褪痂,可以说是已经痊愈了。 孟余娇实在是不停的在刷新他对她的认知,从何府回去后,江清河激动得便一刻也坐不住,让人备了马车,马不停蹄的来了青屿村。 古有三顾茅庐,孟余娇值得他效仿古人三请。 马车停在余家门口后,江清河拨开车帘由药童扶着下了车。 守在余家门外的两个何家小厮见是江清河,上前打招呼道,“江大夫,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孟姑娘。”江清河见何家还留了人守在余家,有些摸不清状况,早上他去何家的时候,何大老爷提起孟余娇亦是满脸欣赏感激,不像是仍要找余家麻烦的样子。 何家小厮闻言,道,“孟姑娘昨日上山采药了,到现在还没回来呢!” 江清河往青岩山看了一眼,不免有些担忧,“孟姑娘一个人上山的?昨日下着雨,她怎么还跑山上采药去了。” 小厮忙道,“不是一个人,她夫郎余家二房的五哥儿跟着一道去的。” 江清河皱了皱眉,他记得余家五郎的身子骨奇差,是个短命之人,这余家人可真是不像话,怎么能让余五郎陪着孟余娇一道上山。 想着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将余娇救出余家这火海,江清河面色严肃的迈步进了余家大门。 余儒海早就听见了院外的说话声,见是江清河,脸色松弛了些,面带笑意的道,“江大夫怎么来了?快请坐。” 态度比之前江清河上门买药方那次要好上不止一点半点。 江清河也不跟余儒海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开门见山的道,“孟姑娘的身契在你手里?你报个数,我买了。” 余儒海老眼中闪烁着精光,摸不准江清河这个时候上门来要买孟余娇的身契是做什么。 他想套话,故作聪明的道,“上次何家的事多亏了江大夫帮言,老朽心里一直感激着,敢问江大夫为何要买孟余娇的身契?她开的方子险些害了何老太爷的命应是知晓的。” 他又试探道,“我看江大夫似与何家交情匪浅,敢问何老太爷如今身子如何了?何老爷是不是因着孟余娇还恼恨着我余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四章 迟则生变 见余儒海至今还蒙在鼓里,似乎根本不知何家那边现下是如何重视感激孟余娇,江清河心道正好,他正了正脸色,不假辞色的道, “贪诊金害了何老太爷的不是您吗?明人不说暗话,你我都知道孟余娇医术甚好,我想让她去回春堂坐诊,今日你若是肯将她的身契卖与我,何老爷那边我保你无事。” 从东侧间走出来的余周氏闻言十分心动,问道,“敢问江大夫打算用多少银子替孟余娇赎身?” “你们开个价我听听。”江清河道。 余周氏心中一狠,张口就道,“五十两银子如何?” 江清河原以为余家这两个老东西会如何狮子大张口,没想到只要了去去五十两,看来他们果然眼瞎的彻底,实在不知一手精妙医术的孟余娇,是何等宝贝。 他面上不显,皱眉道,“五十两?我可是查过,你们当初买她进余家门做冲喜媳妇不过才花了四两银子,如今翻了十倍可不止,你们不觉荒谬吗?” 余周氏忙道,“江大夫您也说了孟余娇医术甚好,若不是她得罪了何老爷,我们余家留下她,凭借她的医术看诊,总不会赚不到五十两银钱,您既然想买她去回春堂坐诊,不会舍不得这五十两银子?” 江清河默了片刻,在余周氏和余儒海看来是在犹豫不决。 “也罢,你且去将孟余娇的身契取来。”江清河也不敢多耽搁,恐迟则生变。 余儒海站起身来,他尚有些犹豫不决,余周氏跟着他进了东侧间,小声劝说道,“老爷,如今可是大好的机会,咱们不光能撇清跟孟余娇的关系,还能赚些银钱,何家的事此番也算是了结了,你往后就可安心了。” 余儒海一想也是,孟余娇进门后,折腾出不少风波来,如今卖了她的身契,将她打发走,倒也妥当。 他从柜底的褥子下扒拉出一个小纸包来,取出里面藏着的身契,朝外间走去。 “孟余娇的身契就在这儿,江大夫的银子可随身带着了?”余儒海指腹摩擦着手中的契纸,老眼闪烁着精光。 江清河对身旁的药童招了招手,从回春堂过来的时候,他就从账面上支了一百两,有备而来。 药童从袖中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递给了江清河,江清河将银票放在桌面上,朝余儒海的方向推了推。 余儒海忙不失迭的拿起银票看了看,笑眯眯的将身契朝江清河递去。 就在此时,余谨言从门外匆匆走了进来,一眼看出余儒海手中捏着的是张契纸,他眼疾手快的拦了下来。 “祖父,这是在做何?”余谨言见是孟余娇的身契,不解问道。 余儒海冠冕堂皇的道,“这位江大夫瞧中了孟余娇的医术,想买下她的身契,让她去回春堂看诊,我和你祖母都寻思着回春堂是处好去处,咱们不该拦着,索性就将孟余娇的身契卖与这位江大夫了。” 余谨言看向余周氏,余周氏一脸赞同的笑了笑。 他又看向江清河,见他老神在在,微微蹙了蹙眉,压低声音与余儒海道,“祖父,你随我来。” 余儒海见他神色严肃,朝江清河笑了笑,拿着身契站起身随余谨言进了内室。 “那位江大夫出了多少银子要买下孟余娇的身契?”余谨言一进屋就低声朝余儒海询问道。 对着如今他最看好的孙子,余儒海并无隐瞒,道,“五十两。” 余谨言不赞同的道,“不能卖,祖父,孟余娇总归是五哥儿的媳妇,您要是将她的身契给卖了,二伯二伯母那边该如何交代?” 余儒海哼了一声,“我用得着跟他们交代?我花银子给他们二房买的人,如何处置他们过问不着,再者那位江大夫说了,只要将孟余娇的身契卖与他,何家的事他会帮着处理好,让何老爷不再过门找咱家的麻烦。” 余儒海真正在意的还是何家的事。 余谨言听后眸底划过一抹深思,想到先前何家门房的反应,他总觉得这中间有些不对劲儿,劝阻道: “祖父,这事还要三思,那位江大夫如何会这么好心,不光花五十两银子买梦孟余娇的身契,还帮着解决何家的事,他能给出这么好的条件,只说明孟余娇的价值绝不止于此,孙儿怀疑何老太爷的病确已经被孟余娇给治好了,不然江大夫如何敢让她去回春堂坐诊?” 余儒海本对五十两诊金十分心动,听余谨言这么说,头脑顿时清醒了许多,只是心思仍旧左右摇摆不定,“这些都是你的猜想,若是孟余娇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为何何家的人还守在外头不走?” 余谨言自然也不知,一时答不上话来。 屋外,江清河坐了许久都不见余儒海出来,不免有些心急,放下茶盏朝余周氏道,“你们余家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回春堂还有病人需看诊,银钱你们既已收了,还烦请快些将孟余娇的身契给我。” 余周氏陪了个笑脸,“我那孙儿年少不知事,兴许有什么要紧事儿找我家老头子,我这就去催催。” 她起身进了内室,见余儒海和余谨言互相沉默着,误以为又发生了什么大事儿,忙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爷孙俩都这副脸色?” 余谨言摇了摇头,“没什么。” 余周氏看向余儒海,道,“老爷,江大夫在外面催了。” “祖父,不如我和谨书再去何家打听打听?”听闻江清河催的急,余谨言心中怀疑更甚,出声提醒道。 余儒海拿捏不定,若是孟余娇真的治好了何老太爷的病,又要另当别论,他想了想,道,“你和谨书再去何家好好打听打听。” 余周氏不明白两人在说些什么,催促道,“去何家打听什么?老爷还是快写将孟余娇的身契给江大夫,免得迟则生变。” 余儒海摇了摇头,“不急。”他转身朝外间走去。 余谨言也快步出了堂屋,喊余谨书一道去何家打听。 江清河见余儒海出来,站起身道,“回春堂还有病患在等着,我不好多耽搁时间,余老大夫还是快些将孟余娇的契纸给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五章 老脸丢尽 余儒海见他此种形态,倒是愈发觉得谨言的话有道理,若孟余娇真的治好了何老太爷,他笑了笑,“既然回春堂有患者不如江大夫先回去忙,孟余娇到底是二房的媳妇,我一个人也做不得主,还要跟家里人商议,不如江大夫明日再过来?” 江清河脸色微变,看着余谨言走出去的背影,皱了皱眉,想来定是余家这个小辈说了些什么,不然余儒海怎么突然间就变了注意。 “余老大夫已经收了银钱这又是作何?”江清河佯装不高兴道,“莫不是要坐地起价?” 余儒海忙陪着笑脸道,“江大夫不要误会,孟余娇是我家五哥儿的媳妇,他性子执拗,此刻又不在家,我若私自做了主,他难保不乐意。” “余老大夫一家之主,哪有什么做不得主的?余家难不成还要听一个小辈的?”江清河以言辞相激。 余儒海最是好面子,哪容得下人家说他做不得主,他正要说话,院外传来了余谨书的高声叫喊。 “祖父,祖父!何家人来了!”他一脸急冲冲的从院外跑了进来,焦急喊道。 他与余谨言刚出村子要去何家打听消息,就见村口的小路上来了两辆马车,后面还跟了不少家丁,看上去气势汹汹。 余谨言眼明心细,见车帘上绣了‘何’字,当即就猜出来的是何家人,赶紧让余谨书回家报信。 余儒海听清余谨书喊的话后,脸色骤变,下意识的就想躲起来,生怕何家来者不善。 江清河心知何东升是上门来拜谢余娇的,若是叫余儒海见了何东升,再想从他手里要回孟姑娘的身契怕是不可能。 见余儒海神情紧张,他瞅着他手中的身契,快速出声道,“余老大夫不必害怕,只要你将这契纸给我,何老爷那边我替你应付,保你无事。” 余儒海捏着手中的契纸,忙不失迭的塞进了江清河手中,道,“江大夫说话可要作数,契纸给了你,何老爷找我麻烦,你要一并挡了。” “放心。”江清河笑了笑,拿起手中的契纸仔细看了看,确认是孟余娇的身契无疑,才塞进了荷包里。 想着等下余儒海知道何东升的来意后,不知会是何等后悔模样,江清河咧开的嘴角合都合不拢,一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院门外何家的马车已经到了,何东升由小厮搀扶着下了马车,命人将后面那辆马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远处余娇和余启蛰从山脚的小路上缓缓走来,见余家门口围着一群人,两人对视一眼,加快脚步,来到余家门外。 何东升正要迈步进入余家院门,一转头看见了余娇,顿时喜笑颜开,“孟姑娘,你这是上山采药去了?” 余娇点了点头,见何东升这么大张旗鼓登门,出声问道,“何老爷有事?” 何东升笑的十分畅快,“江大夫今儿早上去给我父亲请了脉,老爷子的身子已经痊愈了,这都多亏了孟姑娘,我是特意来给你送诊金的。” 一旁围观的村里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前次这些人来余家的时候好一番闹腾,叫嚷着要让余家陪他们老太爷的命,将余家五郎的媳妇给抓了去,现在怎么反倒给她送起诊金来了? 周槐夫妇也在人群里,见何家人来不是为难余娇的,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围观的村里人都在打量她,余娇淡淡一笑,朝何东升道,“何老爷屋里说话。” 何东升随余娇进了余家院门,余娇出声道,“何老爷先去堂屋稍坐片刻,我放下挖的药草这就过去。” 何东升笑的亲和,“好,孟姑娘先忙。” 余娇和余启蛰回了东屋,宋氏夫妇隔着竹帘瞧见了院子里的何东升,不放心的问道,“孟丫头,这何老爷又来了咱家,不是找茬的?” “不是。”余娇笑着摇了摇头,“是送诊金的。” 一听是送诊金的,宋氏夫妇两人彻底安心下来,眸光都落在了余启蛰的身上,俩人是昨日吃晚饭的时候,才发现余启蛰没睡在屋里,被褥下竟是塞了个枕头。 后来还是余茯苓脑子聪明,猜余启蛰是陪着余娇上山采药了,宋氏夫妇还是担心了一夜。 这会儿看两人的衣裳上都有干了的泥污,鞋子都脏兮兮的,可不是一道去山上了。 当着余娇的面,宋氏夫妇也不好数落余启蛰,便都忍着没吭声。 “我在灶上留了饭,你俩先去洗洗,我这就把饭端过来。”宋氏担心俩人在山上饿了肚子,往屋外走去。 余娇回了房,余茯苓正在纳鞋底,见她进来,笑嘻嘻的道,“小弟昨个陪你在山上过的夜?” 余娇见她一脸八卦的样子,扯了扯唇角,将装了瑶草的小瓮放在阴凉的角落里,换了身干净衣裳,“你要是不忙,去煎服药给余启蛰。” “小弟病了?”余茯苓一听煎药,立刻放下了手里的针线筐,有些紧张的问道。 余娇道,“昨日在山上淋雨受了凉有些发热,现在已经退热了,我给你找些治风寒的草药,你再给他煎服汤药喝。” 听余娇这么说,余茯苓脸上的担忧稍退,“好,我去煎药。” 余娇拿了些治风寒的草药,配了一副方子交给了余茯苓去煎。 宋氏端了饭菜回来,余娇顾不上吃,让宋氏端去余启蛰房里,让他先吃,她则去了堂屋。 堂屋里,从知道何东升上门来是为了给余娇送诊金,且何家老太爷的身子已经被余娇给治愈后,他的脸色就五味杂陈缤彩纷呈,像是吐了只苍蝇卡在喉咙里,吐也吐不出来,咽也咽不下去。 何东升虽然上门来是要感谢余娇,但对余儒海仍是没有什么好脸色,在堂屋坐下后,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余老大夫这样误人性命的庸医,竟会有这么一个医术高超的孙媳妇,简直叫人不敢相信。” 余儒海脸皮子扯了扯,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来,只觉老脸丢尽,支支吾吾的应着,什么都不敢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六章 心虚讨好 何东升又挤兑道,“有这么一个孙媳妇,你们余家祖上真是积大德了,不然就余老大夫这种草菅人命的医术,我还真得劝你莫要再行医了。” 余儒海老脸涨红,讪讪的道,“何老爷教训的是。” 何东升懒得搭理他,看向一旁的江清河,好奇道,“江大夫怎也在这儿?” 江清河坐在一旁看了好大一会儿余儒海的脸色,心里已经暗自乐了好一会儿,见何东升发问,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 “我是来请孟姑娘去回春堂坐诊的,幸而何老爷你来的稍晚,不然孟姑娘的身契我怕是也买不到手。”他故意揶揄道。 余儒海自打知道何东升的来意后,心里已经后悔的要呕血,又听江清河这么挤兑,气的肝颤。 何东升听后,观余儒海面呈猪肝色,乐得‘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直夸赞道,“江大夫有识人之明,真是慧眼识珠,以孟姑娘的医术,留在这余家的确是明珠蒙尘,她那样的好大夫是该呆在回春堂这样的医馆!不过倒是可惜了……” 何东升回身看向两个小厮手中抬着的以红绸盖着的物件。 “怎么可惜了?”江清河不解道。 “我特意给孟姑娘准备了个牌匾,如今她要去你回春堂坐诊,这牌匾倒是用不上了。”何东升站起身来,走到小厮跟前,一把撩开了盖着的红绸布。 余娇正从屋外走进来,看向那牌匾,只见红木匾额上贴着四个烫金大字——妙手回春,四周以金箔雕花为框,甚是气派。 何东升瞅着那四个大字,又笑道,“倒也应景,孟姑娘若是去了回春堂坐诊,这牌匾便送你们回春堂去,妙手回春与回春堂倒也衬的很。” 余儒海被那金箔晃了眼,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盯着舍不得挪开眼,他行医一辈子,早就想在门上挂个牌匾,可他那医术,不过是个行脚郎中的水平,来看诊的病人也只有乡下一些头疼发热的穷苦百姓,誰会这么大的手笔赠他匾额。 这么华丽气派的匾额如今就在眼前,余儒海别提多眼红了,他真是蠢,好端端的怎么就卖了孟余娇的身契,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那么一点儿,这牌匾就是他们余家的了。 要是孟余娇的身契还在,挂上这牌匾……余儒海只是在脑子里想想,就美得心里冒泡,可一想到身契已经给了江清河,余儒海悔得恨不得捶胸顿足。 一步算错千古恨,他们余家光宗耀祖,扬名杏林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被他亲手就这么给毁了! “何老爷费心了。”余娇浅浅一笑,朝何东升道谢。 何东升见她进来,立时像是变了一个人,笑着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我今日来除了给孟姑娘送诊金,也是想跟你赔罪,先前因家父之病一时心急,才闹上门来,小厮们不知道轻重,对孟姑娘无礼,有冒犯之处,还请孟姑娘见谅。” 余娇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喝了口热茶,道,“何老爷言重了,本就是家里人开错方子害了何老太爷,是我余家有错在先。” 听余娇这么说,何东升看她的目光愈发欣赏,如今他这么放低态度和脸面,但孟余娇却不以医术自傲,反倒坦诚认了自己的错处,何东升愈发觉得她人品贵重,想要结交。 “孟姑娘不怪罪便好。”何东升撩开另一个小厮手中捧着的托盘上的红绸布,笑着道,“这是一百两诊金,还请孟姑娘收下。” 余娇看着那明晃晃的一盘银锭子,杏眸微弯,“何老爷太大方了,诊金没这么多。” 何东升忙道,“孟姑娘要是不收,就是还气怪我当初强硬将你留在府上。” 余娇这才没有推辞,“既然何老爷这么说,那我便收下了。” 何东升笑呵呵的道,“府上管事说上次他们砸坏了家里不少东西,我特意备了些,让他们给补上。” 一旁的何家管事见提到自个儿,忙朝余娇讨好的笑了笑,指挥着一群小厮,将刚才从马车上卸下来的东西,都赶紧换到余家院子里去。 余谨言和余谨书自从何东升进门后,就在一旁看着,此刻两人心情都十分微妙,这个何老爷对他们祖父说话甚是无礼,但对着孟余娇却又是这副亲和的姿态,两人好似是平等的一般。 而孟余娇一直是不卑不骄落落大方的姿态,在与何东升说话的时候泰然自若,既不讨好,也不失礼,真不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小村姑,倒是他们两个余家的读书人,反倒相形见绌,只能站在一旁的角落里,连插话的资格都没有。 连他们祖父,被人这么落面子,也只能讨好赔笑脸,他们更算不得什么。 余娇可没心思管这一屋子人的各种心思,想到方才进屋时听到的话儿,出声朝江清河问道,“江大夫,您怎么来了?” 江清河瞥了余儒海一眼,春风得意的笑道,“孟姑娘虽拒了我两次,但古有为请贤才三顾茅庐请卧龙公,今我效仿古人,想再请孟姑娘去回春堂坐诊。” 他从荷包里掏出身契,递给余娇,“这是孟姑娘的身契,我已从余老大夫那里买了来,为表诚意,这身契我归还孟姑娘。” 余娇接过身契看了看,挑眉朝余儒海瞧去。 余儒海一脸憋屈,朝余娇讨好的笑了笑,心里却难受得很,江清河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道余娇治好了何老太爷,何东升根本不会再来找他麻烦,故意那般说,害他一个不小心,就那么把身契送了出去。 一想到方才自己那只手是如何忙不失迭的将孟余娇的身契塞进江清河手中的,余儒海就恨不得剁掉自己的手。 余娇嗤笑一声,余儒海好面子喜欢名利,如今怕是十分肉疼。 “多谢江大夫的好意,这身契您花了多少银子买的?”余娇朝江清河问道。 江清河伸出一只手,道,“余老大夫跟我要了五十两。” 余娇看向余儒海,眯着杏眸讥笑道,“身契的银子我不是已经付给您了,便是再爱钱,您也不该诓骗江大夫的银子,上次您说身契不知放哪去了,不肯找来给我,怎么江大夫给了银子这身契就找到了?” 余儒海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心虚的辩解道,“前两日你奶收拾衣柜,才找到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七章 撕了它 说到这里,他眼睛一亮,忙将袖中那五十两银票拿了出来,“江大夫,是我糊涂了,身契余娇已经买了,你这可就做不得数了,这五十两银子我还给你。” 余娇撇了撇嘴角,余儒海到现在还是不忘耍弄小聪明,可惜他那些小心机总是一眼便能叫人看透。 江清河一脸鄙夷的看着余儒海,反正身契已经到了余娇的手中,况她给过余儒海这老东西赎身银钱,索性便将银票接了回来,不忘讥讽道,“余老大夫,你这人真是……一言难尽,我看你这种做派,孟姑娘在余家应没少受委屈!” 他转而看向余娇,脸色变得像翻书一样快,亲热的笑着道,“孟姑娘,你一手好医术,何必留在余家过这种日子,若是你愿意来我们回春堂坐诊,我回春堂定厚待你,月银三十两如何?” 余儒海老脸已经丢尽,索性豁出脸面不要了,出声恳求道,“孟丫头,是我不好,祖父跟你认错,可千错万错,你终究是五哥儿的媳妇,是我们余家人,不能这么一走了之啊!” 他一边给余周氏使眼色,让她去赶紧将二房的人都叫来,无论如何都要将余娇留在余家。 自打何东升登门后,余周氏便一句话没说,屁都没敢放一个,看屋里何东升和江清河的做派,也知道孟余娇要是留不下,他们余家将会损失一大笔,忙快步去了二房。 余娇捏着契纸,没有作声,她在犹豫,也有些头疼。 人生很多时候面临的选择没有对错之分,但是一旦做了决定,走的路,过的生活可能就会完全不同。 经此一遭,留在余家,以后她的日子定会顺畅,若去回春堂坐诊,每日看诊治病,小日子平平淡淡的,也不会太差。 “孟丫头要离开咱家了,你们快去劝一劝!”余周氏来到东屋,脸色担忧的道。 宋春和余梦山一听,慌张起身,余茯苓也从侧间钻了出来,跟着余周氏就要朝堂屋走。 见里间的余启蛰没有动静,余周氏忙推开他的屋门,催促道,“五哥儿,孟丫头如今拿到了自个儿的身契,要从咱们余家走,你还不快去把她留下来!” 余启蛰刚喝完汤药,他不急不缓的放下药碗,抬眸淡淡看了余周氏一眼,“她想走,我不会劝她留下来,何况咱们余家有什么好值得她留下的?” 余周氏有些愕然,虽然余启蛰待人都冷淡淡的,但平日里对孟余娇还是挺好的,她原想着余启蛰总归舍不得孟余娇走的,却没想到他竟是这么个不闻不问的态度。 “祖母还有事?”余启蛰狭长的眸子淡淡的看着余周氏,问道。 余周氏怔了怔,也不敢强拉着余启蛰去堂屋,不知是不是因为从前那事儿留下的阴影,她有时候对着他心里莫名的发憷。 宋春三人来到堂屋,余茯苓性子直,向来不怎么委婉,进门就朝余娇焦急的问道,“祖母说你要走?你去哪?余娇你已经是我阿弟的媳妇了,怎么能说走就走呢?” 从一开始的不待见,到现在的依赖信任,余茯苓打心眼里已经认同了余娇就是他们二房的人,是她弟妹!有余娇在,她年后才能安心嫁人。 宋春听余茯苓说话急冲冲的,扯了她一下,看着余娇温声道,“孟丫头,你奶说你要走,你可是要回家了?” 余娇抬眸看着余茯苓和宋氏脸上紧张不安的神情,心下微微叹气,人和人之间的感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无形之中就产生了羁绊。 余梦山靠在门旁,垂着的左手摩擦着身下没有知觉的假肢,默了好一会儿,才声音干涩的道,“孟丫头,你要是想走……便走,你跟蛰哥儿没有拜堂成亲,无名也无实,往后要是再许人家,他们不信你清白,我跟你宋婶给你作证。” 余儒海瞪向余梦山,恼他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责备道,“你胡说什么混账话!什么无名无实,两人虽然没办亲事,但村里人誰不知道孟丫头就是五哥儿的媳妇,上哪再许人家?再说什么清白不清白的,哪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楚的?” 他紧紧盯着余娇手中的身契,恨不得从她手里夺过来,讨好的笑了笑,“孟丫头,你要是想去回春堂坐诊,我们不拦着你,可你终究是我们余家的人,不能一走了之啊。” 余娇睨了他一眼,捏着手中的身契,扫过余周氏,轻嗤一笑,“余家人?你们当我是余家人?” 余儒海一阵心虚,赶忙给余周氏使眼色,余周氏只得也低声下气的劝说道,“孟丫头,虽说我对你不好,可老二夫妻俩待你如何你也知道,从前的事儿咱们就不说了,我做错的地方以后一定改。” 余娇听了这些话,淡淡一笑,摩擦着手中的契纸,缓缓道,“想让我继续留在余家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能是从前那么个留法。” 江清河听余娇有要留下的意思,不免有些失落,想劝她,可又觉得不妥当,她一个小姑娘离开余家,身旁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就真能过的好了? 余儒海则是老眼一亮,好声好气的说道,“怎么个留法?你有什么不满只管说。” 余娇将手中的契纸放在了桌子上,朝余儒海面前推了推,余儒海见状心中大喜,一把抓起身契,正要塞进袖摆里。 余娇定定的看着他,眸光清亮犀利,余儒海动作便是一顿,她不徐不疾的道,“既然是一家人,这身契还有留下的必要吗?怎么?您老这是还打算以后拿着身契要挟我?” 余儒海老脸上划过一抹尴尬,动作僵硬的将契纸又放回了桌子上,余娇仍旧看着他,余儒海忙道,“我没这般想,孟丫头,你说这身契该如何?” “撕了它。”余娇薄唇轻启,淡淡的吐出了这几个字眼。 余儒海一愣,看着桌上的身契,着实不情愿,呐呐的道,“这……这不好?” 余娇挑了挑眉,杏眸微眯,眸光透出三分冷来,“您不舍得?那便是还想着用这身契掣肘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八章 扬眉吐气 余儒海忙否认,“我绝无这个意思。” 瞧着余娇的不容置喙的态度,这契纸今日不撕是不成了,余儒海只得狠了狠心,将契纸从桌上拿了起来,却如何都下不去手将契纸给撕了,有契纸,往后孟余娇便是自由身,他再想拿捏她可就没有由头了。 角落里的余谨言迈步走上前,在余儒海耳旁低语道,“祖父若是担心没有牵制,不若让二伯父和二伯母认孟余娇为女,她与五弟毕竟无名无实,若是成了咱们余家的女儿,以后她看诊治病再有名,也是落在咱们余家的头上。” 余儒海听后心神皆定,混浊的老眼露出一丝精光,捏着契纸‘刺啦’一声撕烂后,朝余娇讨好笑道,“祖父都听你的,撕了。” 余娇从他手中抽出被撕成两半的契纸,直接揉得粉碎,还不忘将碎纸扔进了茶杯里,眼见字迹被水洇染,才收回视线。 余儒海脸上松弛的肉颤了颤,别开视线,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已是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余娇瞧着他这模样,心里痛快了不少,亲手毁掉舍不得的东西,才能叫余儒海更加难受。 “契纸已经毁了,孟丫头,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余儒海低声讨好笑着说道。 余娇摇了摇头,“我已是自由身,有些话不用我说,你们心里应当清楚,往后余家若是叫我呆着不舒服,我随时可以一走了之。” 余谨言的话,令余儒海心里已经另有算计,他笑着好脾性的应声道,“你只管放心,以后祖父定不再委屈你。” 余娇不置可否,淡淡一笑,看向江清河,歉意道,“江大夫,实在对不住……” 她一开口,江清河已知她的意思,叹息着出声道,“无妨,日后孟姑娘若是改变主意了,随时都可以去找我,既如此,我便不多打搅了。” 余娇站起身来,想要送江清河离开,何东升也站起身来,告辞道,“我也不多搅扰了,孟姑娘若是得空,烦请改日再上门一趟,帮老爷子请个平安脉。” “使得,等来日得空,我便登门。”余娇笑着道。 院内何家小厮门不光将上次打砸的缸瓮全都替换上新的,还顺手将余家的院子收拾了一番,打扫得干干净净。 余儒海跟着将何东升送出门,院外还围着不少看热闹的村里人,余儒海想要在村里人面前找回面子,老脸上带着笑容,亲热的将何东升送上马车,故意做出与他熟识的姿态。 何东升打心眼里厌恶他的为人,坐上马车后又撩开了车帘,朝静立在院门处的余娇道,“孟姑娘,日后何某若是介绍朋友来看诊,还望你盯着些,亲自看诊,莫要让庸医再误人性命。” 余儒海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心中又气又恼,忍不住狠狠咒骂何东升,没得当着村里人这么落他脸面的。 余娇扫了一眼余儒海的脸色,淡淡一笑。 已经坐在马车里的江清河,听了何东升的话,也有意在青屿村人面前抬余娇的脸面,亦撩开车帘,冲余娇高声道,“孟姑娘医术精湛,我回春堂随时欢迎孟姑娘去坐诊。” 不多时,一群人总算是离开了,只是余家门外并没有清净,好奇的村里人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打听何家和江清河。 余娇回了院子,余周氏应付着村里人,拣着对余儒海有利的话说,余儒海则匆匆去了陈柔家里,找她的父亲陈里正,迫不及待的想要将余娇的名字加在他们家的族谱上。 虽然余周氏极力说先前何家来闹事只是误会一场,如今何老爷子的病已经好了,何家还特意上门道歉,但是村里人都不眼瞎,陈家给何家小厮送饭,探听出不少何家前些日子在余家闹事的缘由。 借由陈家的嘴,余儒海开药差点害了何家老太爷已经传得村里人尽皆知。 况且从那位何老爷和回春堂江大夫对孟余娇的态度里,村里人心里也琢磨出了些什么来。 余周氏被问的头疼,随意应付了两句,忙关上了院门,回了屋里。 见识过余娇医术有多厉害的周槐夫妻俩,心里则跟明镜一样,他们算是知道内情最多的,当初被余儒海交代了不准往外说,便一直藏在心里,可现在余娇会医术的事儿已经被那位何老爷在村里人面前戳破,他们自然也不用藏着掖着了。 周槐的媳妇周氏有些兴奋的与关系好的妇人道,“当初我男人差点一命呜呼,就是被余家五郎的冲喜媳妇孟余娇给救活的,她医术好的很哩!” 一句话引了不少站的近的村里人注意,一个个都很是八卦的凑了过来,催问道,“余家五哥儿的冲喜媳妇真会医术啊?她怎么救活你家男人的,当初你不是说是余老头给治的吗?” “不是余大伯治好的,是孟姑娘。余大伯当时不让我们往外说,便只得瞒着了。” 周氏见众人都好奇的盯着自己,有些得意的低声道,“我男人是半夜惊风晕厥过去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就要去了,抬到余家,余大伯说他救不了,让我去镇上医馆找大夫,可我男人那个样子,哪能来得及去镇上找大夫?眼看着我男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就要不行了……” 周氏顿了顿,一旁被她吊着胃口的妇人忙出声道,“你别停啊,后来怎么样了?” 周氏瞄了众人一眼,清了清嗓子,才接着道,“就在那时候,孟姑娘突然站出来,说她能救我男人的命,还一眼就认出我家男人的病症,我当时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抬到镇上再去找大夫,我男人也活不了,索性就求着孟姑娘给我男人治病。” 周氏还不忘自夸,笑着道,“多亏了我胆大信了孟姑娘,要是搁你们身上,指定不会让她这么个小姑娘乱来!” 一旁的妇人听后,心里也觉得周氏说的对,孟余娇才多大,还没及笄的一个小姑娘,又是被余家买来的冲喜媳妇,凭空站出来说她会医术,誰会信? “你快说说余五郎的冲喜媳妇是怎么把你男人救活的?”听得心痒的妇人急急催促道。 周氏接着道,“孟姑娘就拿出针在我男人的手指头上扎了扎,放了些血,我男人憋着的那一口气就上来了,人也醒了过来,别提多神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一十九章 津津有味 一群人听得津津有味,有那聪慧的妇人道,“我就说余老大夫的医术近来怎么愈发好了?镇上的大户人家都上门求诊,原来都是冲着他家那冲喜媳妇来的!” 另一人接过话茬道,“这么有本事的小姑娘,怎就叫余家买来了,早知道我也愿意买来给我儿子冲喜!” “那你赶紧去孟家村打听打听,指不定还能再找到这么个儿媳妇!人家余五郎可是小三元,合该有这么个有本事的媳妇!”人群中有人笑着道,一群人闹哄哄的说笑着散了去。 余儒海自打之前亲自去陈家帮余启蛰求娶陈柔,被陈根生给拂了面子拒绝后,就没怎么与陈家再来往,如今有求于人,不光给陈根生塞了两吊钱,还好言好语的跟他说了半晌话。 陈根生到底是一村里正,耳聪目明,虽然没有亲自去余家门外打听,但也早接到了信儿,知道何家已与余家和解,此次登门是送礼并非找茬,便收了余儒海的钱,利落的答应了下来,随着余儒海来了余家。 余儒海请出族谱,让陈根生将余娇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去掉她的姓氏,只取了余娇这个名字,落在二房夫妻俩名讳后,倒也极其相衬。 待将陈根生送出门后,余儒海怕夜长梦多,抱着族谱和籍契,唤了余谨书作陪,两人偷偷摸摸去了长奎县衙,要将余娇落实在余家的户册上。 东屋里,余茯苓讨好的黏在余娇身边,不放心的道,“余娇,你日后不会撇下我阿弟一走了之?” 余娇看她一脸担心的模样,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在山上找到药草,很快余启蛰的身子就能好了,日后他科举入仕,定能帮你找一个比我好一千倍一万倍的弟妹。” 余茯苓扯着她的衣袖,摇头道,“多好的弟妹我都不要,我只认你,你就是最好的。” 余娇轻笑,她还记得刚醒来时这小姑娘恼恨她的样子,整日将陈家阿柔挂在嘴边,现如今倒认定她了。 “我哪里好了?”她笑着问道。 余茯苓认真答道,“你对我爹娘好,对小弟好,对我也好,总之你哪里都好,虽然小弟没在我面前说过,但我知道,他心里肯定也觉得你好,不然就不会偷溜出去陪你上山采药了,余娇,你就留在余家,跟我阿弟好好过日子,他往后要是高中了,指定不会负你的。” 余娇脑海里浮现昨日在山上余启蛰半跪在地上给她擦脚的模样,心里软塌塌的,已经很久没有人那么珍而重之的待她了。 她回过神来,勾唇笑着问道,“昨日余启蛰是偷溜出去的?” “阿弟从来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昨个偷溜出去陪你上山算是头一桩,许是怕爹娘担心他身子会拦着不让他去,他竟是将枕头塞在了被褥里。”余茯苓也有些惊奇,忍笑道,“昨个晌午饭的时候,娘去唤他吃饭,见他没应就推开门,瞧见床上鼓作一团,还当他在睡觉,到了晚间才觉出不对来,撩开被褥一瞧,爹娘都傻眼了!” 余娇没想还有这么一出,勾唇笑了笑,余启蛰那个小古板现在可真是一点也不古板了。 她站起身来,朝余茯苓道,“我去五哥儿房里练字。” 余茯苓有心在余娇和余启蛰间添柴加火,故意道,“方才祖母说你要走,阿弟脸色可难看了,我瞧着他伤心了,但是抹不开脸面去劝你留下,这会儿知道你没走,估计心里正高兴呢!” 余娇哪会信余茯苓的这些鬼话,她又不是不知余启蛰的性子。 轻敲了两下房门后,余启蛰的声音从屋内传了出来,余娇推门进了他的房间。 余启蛰正坐在桌案旁写文章,听到脚步声,撩起眼尾,朝她看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章 不该拦着 余娇弯着杏眸朝他露出了个浅笑,走到桌案旁,垂眸看了一眼他写的文章,见他运笔行云流水,一手锦绣文章妙笔生花,感叹道,“也不知我何时才能写出你这一手好看的字来。” 余启蛰笔下的文章已经收尾,缓缓道,“写字非一日之功,勤勉练习即可。” 他抬起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搁下笔,将作好的文章收了起来,站起身将位置腾给了余娇。 “你写你的,我再找把椅子,占用个桌角空便可。”自打余娇在余启蛰房里练字,他房里的书案便让给了她,余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她不过是练练字,余启蛰却是要入仕科举的,孰轻孰重,她还是分得清的。 余启蛰正要拿了书卷坐榻上去看,听余娇这么说,动作一顿,唇角掀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将椅子往一旁挪了挪,给余娇腾出了半张桌子的空来。 余娇去堂屋搬了一把椅子,找出余启蛰给她写的字帖,铺平了宣纸坐在余启蛰的身旁,低头写起字来。 余启蛰余光扫过她低垂的侧脸,静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怎么留下了?” 余娇没太听清,抬眼看向他,“什么?” 余启蛰摇了摇头,收回了盯着她的视线,垂眸道,“没什么,你练字。” 余娇眯了眯杏眸,笑着往他身边凑了凑,“茯苓说你舍不得我走,可伤心了,我留下没走,你是不是很开心?” 余启蛰心里微动,面上却不显。 方才他想了许多,余娇曾不止一次表露过要离开余家的意思,当初说过帮他调理好身子,待他中了举助她离开,虽此次她没有离开,但日后呢? 她与别的女子不同,纵使不靠任何人,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整个余家又有什么可羁绊她的。 见余启蛰沉默不语,余娇讨了个没趣,“罢了,同你说笑呢!”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幽暗的桃花眸里映衬出她的身影来,一字一句认真道,“是啊,你能留下来,我很开心。” 余娇没防备他会这般直白,被余启蛰深邃的眸子盯得有些不自然,她移开视线,抓着笔埋头习字,低低道,“那你日后可要待我好些。” “好。”余启蛰沉默的笑了笑。 两人并肩坐在书案旁,一双背影,一高一低,青衫素裳,远远瞧着异乎寻常的协调,屋间只听得到纸笔摩擦的沙沙声。 这种静谧的时光没能持续太久,不过是半晌功夫,余娇已经在青屿村名声大噪,世上行医都是男大夫,如今出了余娇这么个医术好的女医,村尾有个患了妇疾的李寡妇很是心动,趁着天黑,悄悄摸上余家门,想要请余娇看诊。 余娇只写了三张字帖,听闻有人来看诊,搁下笔去了堂屋。 余周氏正陪着李寡妇说话,见余儒海没在堂屋,余娇也没在意,问询了一些李寡妇的症状,又带着她进了西侧的药草间关上门,看了看她患症的私处。 李寡妇羞得满脸通红,在余娇开了清洗患处的药汤,及内服的方子后,付了诊金,低着头匆匆朝余家院门外走去,生怕被人给瞧见了。 谁知刚出院门,便与一男子撞了个满怀,李寡妇吓得惊呼一声,定睛一看,见是余家老三余汉山,羞答答的唤了一声,“三哥。” 何老爷走后,余汉山就被村里男人拉去吃酒了,这会儿醉意朦胧,只觉撞进怀里的女人身子软得很。 又听女人娇怯怯的声音,他身上有些发热,直愣愣的盯着李寡妇瞧了一会儿,伴着酒气呼出了一句话来,“是秀娥啊,这么晚了来家里是有啥事?” 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李秀娥忙往后退开了些身子,支支吾吾的道,“没啥……我……我来抓副药,三哥,我先回了。” 她越过余汉山,急步朝村尾行去。 余汉山站着没动,眼珠子黏在李秀娥离去的身影上。 李秀娥虽已三十余岁,却是徐娘半老,长得很是有些风情,一年前她丈夫因肺痨去了,独自带着一双儿女过活,那细腰丰臀的身子,余汉山厮混在酒桌上的时候,倒也听村里吃醉酒的浑汉子提过两嘴,今个儿撞在怀里,才知竟是这般娇软。 赵氏来院子里倒水,瞧见自家男人傻愣愣的站在院门口,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走到院门处,闻见余汉山一身酒臭味,“傻站着看谁呢?这是又吃了多少酒?” 余汉山心里一惊,酒意清醒了几分,见李秀娥的身影已经瞧不见了,才心中稍定,转过身来,看向赵氏,含糊道,“皮三儿几个想打听何家的事儿,拉着我灌了不少酒,我站着吹吹风。” “快进来,爹和谨书去了城里,到现在还没回,也不知道事情办妥当了没。”赵氏上前扶着他,朝村口的路上看了一眼,关上了院门。 “爹和谨书去城里办啥事?”余汉山瞧着赵氏五大三粗的身材,不由得有些眼烦。 赵氏扶着他进了屋,倒了杯热茶送到余汉山嘴边,“谨言给爹出了个主意,让爹去县衙将孟余娇落在二房的户册上,给二房当闺女。” “这出的什么馊主意?”余汉山难得聪明了一回,嚷嚷道,“给二房当闺女还不是要嫁出去,谨言真是瞎胡闹,爹也是昏了头,听了他个孩子的话。” “你小声点!”赵氏听不得他说儿子,嘟囔道,“什么叫馊主意,身契被撕了,爹不是不放心嘛,余启蛰那个病秧子又行不了房事,我倒是觉得谨言这个主意不错,既那丫头的根留在了咱们余家,又防得了她心思不端再勾搭谨言。” 余汉山躺在床上,哼笑了下,“当初咱们就不该拦着,要是那丫头真成了谨言媳妇,往后赚的诊金可就都是咱们三房的!” “你闭嘴,就那贱丫头哪里配得上咱们谨言?我可等着谨言日后中举,给我找个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当儿媳妇呢!”赵氏给余汉山脱掉鞋袜,搭上了被子。 宋氏做好了饭,因着余儒海没在家,余周氏不让开饭,只得将饭菜盖在灶上,一家老小都等着。 余知行的女儿小桔梗饿的厉害,张氏偷拿了两个鸭蛋,悄摸摸的进了灶房,在灶上窝了碗糖水蛋,端去喂给了小丫头。 辰时末,余儒海和余谨书才从外头赶了回来,余儒海的脸色较先前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一章 弟妹 余周氏张罗着让宋氏开饭,一家子人刚坐在饭桌上没多久,余儒海就腆着老脸冠冕堂皇的说道,“孟丫头,我知道你给蛰哥儿做媳妇觉得委屈,可孟家那么狠心将你卖了,就不必再惦念着回去了。你年纪比启蛰小,不如就认在二房名下,以后做我余家的女儿如何?” 这话一撂下,宋氏和余梦山的脸色都变了,如何也没想到老爷子会有这种打算。 “孟丫头是五哥儿的媳妇,爹,您莫要说笑了。”余梦山闷声道。 余儒海瞪了一眼余梦山,“孟丫头跟启蛰无名无实,清清白白的,做我余家的女儿没什么不妥的。” 他又看向余娇,继续道,“我已将你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在县衙造册入了我余家的籍契,往后你便是茯苓和蛰哥儿的妹妹,我余家的小孙女,咱们可真真切切的是一家人了。” 余娇没防备还有这么一出,原只想着毁了身契,余儒海便无法拿捏她,不想余儒海还留着后手,也怪她对太晏的籍契文书没做了解。 她咽下嘴里的食物,沉默着没有做声。 余启蛰手中的筷子顿了下,神情有些恍惚的看向余娇,见她已是默认了的态度,抿了抿薄唇,终究什么都没说。 余茯苓有些着急,暗自掐了余启蛰一把,用力给他使眼色,都被置之不理,她忍不住出声道,“祖父,哪有孙媳妇变孙女的道理,村里人都知道余娇是蛰哥儿的媳妇,您这样做,不是叫村里人说闲话吗?” “他们爱说什么闲话任他们说去,孟丫头已经上了咱们家的户册,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余儒海又看向余娇,笑呵呵的道,“往后你的姓氏便不要再用了,刚巧你名字里有我余家之姓,合该就是我们余家的人。” 余娇勾起唇角讥诮一笑,没有搭理余儒海。 宋氏和余梦山都有些食不下咽,好好的儿媳妇变成了女儿,这种转变叫他们心里一下子有些接受不了,不是说余娇给他们当女儿不好,可这些日子眼看着余娇照顾启蛰,两人相处愈发亲密儒睦,自是做小夫妻的好。 宋氏还在私下跟余梦山商量,等日后蛰哥儿的身子好些了,便给两人补办亲事,好叫余娇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成为蛰哥儿的媳妇,眼下全都落了空。 这事于大房几口子不痛不痒的,没什么关联,见宋春脸色不好,张氏帮忙一起收拾碗筷,进了灶房。 “老爷子想什么,你心里也清楚,还不都是为了留余娇在咱家,以后好增光添瓦。”张氏帮着宋春洗刷碗筷,低声絮叨道,“既已上了户册,你就别多想了。” 宋春叹了口气,她心里头不高兴,可事已成定局,这余家又哪有他们二房说话的份儿。 张氏又宽慰了宋春几句,劝说道,“孟余娇医术那么好,有这么个闺女,往后你跟梦山也是享不完的清福,我瞧着那丫头待你们夫妻俩是有那么几分真心的,又是个主意正的,不管是不是五哥儿媳妇,你跟老二都待她好些。” 宋氏点头,唏嘘道,“我晓得,孟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又知冷知热,光是为了给启蛰找药调理身子,这些日子就没少往山上跑!” 她压低声音,“昨个蛰哥儿还偷溜出去,陪着她一道上山找的草药,我和梦山瞧着俩孩子感情愈发好了,还暗自高兴,以后蛰哥儿有她照顾,我们也放心,谁知道老爷子却弄出这一出来……” 张氏将洗干净的碗筷收拾好,放进了菜橱里,小声道,“咱爹也真是老糊涂了,好好的小两口变成了兄妹,传出去不知道要叫人怎么戳咱们余家的脊梁骨,我看都是被何家那事儿给刺激的了!你也放宽心,孟丫头成了蛰哥儿的妹子,也一样能照顾他的身子。” “兄妹间的照顾哪能比得上房里人贴心!”宋春跟张氏说话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张氏笑了笑,“也不是什么坏事,茯苓年后嫁了人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你这又多出个闺女来,还这么有本事,我还有些羡慕呢!” 宋春却笑不出来,从灶房回了东屋后,她想找余娇说会儿话,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犹犹豫豫的,见夜已经深了,只得作罢。 余茯苓却不是能忍着不说的性子,自打跟余娇会屋后,就愤愤不平的磨牙将老爷子好一番指摘,余娇捧着书坐在床边的烛灯下静静看着,间或应她一声。 余茯苓见她这平淡的反应,忍不住撂下针线筐,走到窗边将书从她手中抽了出来,“余娇,你就不生气吗?你跟阿弟都成兄妹了,你怎么还看得下书?” 余娇抬眼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笑了笑,眯着杏眸道,“那我该如何?不若现在就去五哥儿房里,与他同房如何?” 她是在说笑,余茯苓却当了真,眼睛一亮,扯着余娇的衣袖道,“这主意好,不过阿弟的身子也不晓得能不能行房,你俩要是有了夫妻之实,祖父总不能乱了纲常伦理去。” 余娇抬手将书从余茯苓手中拿了回来,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头,“五哥儿才多大?我要真跟他有什么了,自己良心上才过不去。” 余启蛰还未成年,她要是真动了邪念,岂不是禽兽不如。 余茯苓隐约能听得懂余娇的意思,煞有其事的辩解道,“启蛰已经过了二月生辰,算起来也有十六,像他这个年岁成亲的大有人在。” 在余娇看来,一个男人年纪不过二十,就没有健全的三观和成熟的思想,只能算是少年。 她无意跟余茯苓掰扯这些,翻开书页低头继续看书,漫不经心的回应道,“做兄妹也挺好的,往后我就是二房的老幺,你这做姐姐的可莫要再欺负我。” 余茯苓一脸无可奈何的看着余娇,又想到余启蛰也没表现出什么不满来,倒显得她跟着瞎操心,仍是气不过冲余娇连声喊道,“弟妹,弟妹,弟妹!我才不要叫你妹妹。” 余娇被她娇憨的模样逗得一乐,柔声道,“随你怎么叫,你开心就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二章 陈家看诊 随着何家的事情在村里发酵,村里人在背地里没少议论余家,余娇的名字一时间人尽皆知,多是艳羡余家买了这么个厉害的冲喜媳妇,同时还有些说余儒海医术不行的难听话。 赵氏串门的时候听了些流言非议,回来就说给了余周氏和余儒海听,气的余儒海发了一通脾气,硬是让余樵山将何东升送来的那块匾额挂在了院门上,好叫村里人都瞧瞧。 鎏金的匾额挂上后,果然又吸引了一群人来围观,余儒海满足了虚荣心,站在匾额下,不止一次的跟村里人强调余娇的医术全都是跟他学的。 听的人当着余儒海的面虚伪的夸赞他教得好,转脸就在背后讥讽,教出来的徒弟能治得好他治不好的病症,誰会信啊? 不过余家因为余娇着实风光了一把,毕竟连城里的富贵人家都求上门看诊送礼,很是叫人艳羡,也是因了这个缘故,村里人倒是超乎寻常的接受了余娇身为女子,却行医做大夫的事情。 陈家来人请余娇上门去给他家老太太治咳疾,来的是陈柔的兄长陈志清,他去岁过了童生试,余儒海待他很是和气,因着余娇上族谱一事陈根生给办的利索,知晓陈志清的来意,一口便应了下来,转身找到余娇,叫她去陈家看诊。 余茯苓有心跟余娇多学些医术,又听说是去陈家给陈柔的阿奶看诊,当即扔下未绣完的鞋面,缠着余娇要一道去。 余娇甫一点头,余茯苓就眼疾手快的揽过药箱,主动抱着。 两人跟着陈志清去了陈家,在院子里碰见陈柔和陈盈,余茯苓热切的唤了一声,“阿柔。” 陈柔娇柔的鹅蛋脸上露出一丝浅笑,“茯苓,你和孟姑娘一起来了?”她看着余娇,轻轻柔柔的道,“孟姑娘,原是不知你的医术竟这般好,想来我阿奶的咳疾此次应是能治愈了。” 余娇淡淡一笑,回应道,“陈姑娘谬赞,还未给病患看诊,不知症状如何,能不能治愈尚未可知。” “原来孟姑娘跟阿柔认识,祖母的病还要多劳烦孟姑娘费心。”陈志清笑着道。 “先去看病患。”余娇不想再多说些客套的废话,直接道。 陈柔主动走上前,“我带孟姑娘去阿奶房里。” 余娇颔首,跟在陈柔身后,进了陈家的西侧间,陈盈想看看余娇的医术到底有没有村里人传的那么神,纵然心里十分看不上余娇,但还是跟着进了屋子。 陈根生夫妻俩都在老太太的房里,见余娇进来,朝她和善的笑了笑,他们还是头次见余娇,见她长得水灵又年幼,心里都有些犯嘀咕,这么小的姑娘真能有什么神仙医术,值得那些高门大户的老爷亲自上门求诊。 可余儒海那医术,都是在村里相处一辈子的人,从前的确未见有多厉害。 靠坐在床榻上的陈家老太太正在轻咳,用帕子擦了擦嘴,撩起松弛的眼皮打量着余娇,朝陈根生问道,“这又是从哪请来的大夫?还是个这么小的女娃,你们……唉……我都说了多少回了,别再找大夫了,我这咳疾是治不好了,省点诊金还能给志清读书用。” “娘,这是余家五郎的媳妇,医术很好,志清读书的钱家里攒着呢,该看病咱得看病。”陈根生颇为孝顺,站在床榻边,弯腰和声和气的哄着陈老太太。 陈老太太一听余娇的身份,仔仔细细的盯着她又看了一会儿,将帕子捏在手心,不冷不淡的道,“原来是余家五哥儿的媳妇,阿柔前些天不是才在余家拿过治咳疾的药,没啥用,让她回去。” “既如此,那我就先回了。”余娇干脆利落的说道,转身就要朝外间走。 从来只有求大夫看诊的,怎到了她身上,就变成了求病人看诊?当初对穆衍好言相劝是为了在余家人面前,展露立足的资本,现在她可没有那么好的耐性。 陈根生闻言赶忙阻拦,“孟姑娘莫要生气,老太太这些年吃了许多药,也看过好多大夫,咳疾一直不见好,才会说这些话。” 若是放在从前陈根生才不会这般好辞色,他一村里正,哪里用得着对余娇个小丫头放低姿态,不过还是顾忌着何东升。 那样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老爷都与余娇交好,陈根生正是看中了这点,才请她来给老太太看诊,也是为了顺便与余家交好。 余茯苓也去扯余娇的衣袖,余娇微微皱眉,按捺下心底的不悦,反手拉住了余茯苓的手,带着她朝外面走去。 陈柔虽然心里还计较着前次在余家门外的事儿,但陈老太太打小最疼她这个孙女,她是真心盼着祖母的咳疾能够被治愈,忙轻柔出声解释道,“阿奶,上次的汤药是余爷爷给开的方子,孟姑娘的医术村里人都说比余爷爷还要好,您就让她给看看,阿奶的咳疾一直不见好,孙女每回听见您咳嗽心里都不好受。” 陈老太太极疼陈柔,她从小就生的好看,一直被老太太疼成眼珠子,见她软声撒娇,态度软化了不少。 陈根生给妻子陈秦氏使了个眼色,陈秦氏快步追到门外,将余娇给拦了下来。 “孟姑娘怎这么大的脾气?我婆母年纪大了,一辈子都没见过女医,发些牢骚也是人之常情。”陈秦氏皱眉看着余娇,压下心底的不喜,劝说道,“阿柔前些时候确在你们余家拿过药,婆母吃后,并无半分效用,她是心疼钱,才会那般说,你别跟老人家计较。” 余茯苓也帮言道,“余娇,去看看陈奶奶的咳疾,她都病了好些年了,这些年阿柔四处抓药,总不见好。” 陈秦氏放低姿态,好言好语的道,“孟姑娘,是我先前没跟老太太说清楚,请的是女医,实在不好意思。” 余茯苓抬头冲余娇讨好的笑了笑,见余娇有所松动,拉着她往屋里回。 跟出来的陈盈却见不得陈秦氏对余娇低声下气的样子,没好气的道,“孟余娇,你故意端着姿态,是不是治不好我阿奶的咳疾?也对,你一个被余家买来的冲喜媳妇,能有多大能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三章 个中细节 她睨着余娇,不怀好意的道,“那位何老爷亲自来余家,应该不是因为你的医术?我记得你好像被何家的人带走好几日,是不是勾搭上了那什么何老爷,才会被放回来?你一个女人独自在外面呆好几日,不知廉耻,怎么还有脸回村子里?” “阿盈,住嘴!”陈秦氏见陈盈愈说越不像样子,忙呵斥道。 余茯苓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停下了拉着余娇往回走的脚步,不满的瞪着陈盈,怒声道,“陈盈,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好意思说这些污言秽语?你才不知廉耻!余娇,我们回家。” 陈根生在门内也听到了陈盈的那些话,脸色变了变,急步走出来,厉声训斥道,“阿盈,你胡说什么混账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赶紧给孟姑娘赔不是!” 陈盈撅起嘴,倔倔的道,“我不,我又没说错什么,大伯,你凶我干嘛!” “你这丫头……”陈根生心中恼火陈盈嘴上没分寸,竟拉扯着何家老爷一块编排,他狠狠瞪了陈盈一眼,着急忙慌的去追余娇,“蛰哥儿媳妇,你别跟她个小姑娘一般见识,是我这做长辈的没有管教好,我给你赔不是,你还没给家母看诊,不能一走了之啊。” “不必。”余娇脸色讥诮一笑,冷淡道,“我不过是上门看诊,却要看你们脸色,没有这样行事的道理,你家的病我瞧不了。” 她拂了拂衣袖,脚步停也未停,带着余茯苓出了陈家的院门,一抬眼就看见余启蛰正站在陈家门外的杨树下。 见余茯苓脸色十分不好看,他走近,问道,“怎么了?” “小弟,你来做什么?不会是找阿柔的?”因为陈盈那番话,余茯苓正一肚子气,口不择言的道。 “看书看得眼睛有些累了,出来走走。”余启蛰走在余娇身侧,见她脸上还有未消散去的余愠,缓声道,“不是来陈家看诊?誰惹你们生气了?” 余娇抿了抿唇,没有出声,余茯苓如竹筒倒豆子一般,气道,“这哪是来看诊,分明是受气来了,陈盈实在太不像话,编排余娇和何老爷,说了好些脏污话,真叫人想撕烂她那张嘴。” 余启蛰闻言,清隽的面容稍冷,抬手牵住了余娇垂落在衣摆处的小手,拉着她转身朝陈家走去。 “你这是做什么?”余娇一脸莫名,不知道余启蛰拉着她回去是什么意思,用力扯了下却没能从余启蛰的掌心中抽离。 余茯苓亦是一脸不解,有些怔愣的看着余启蛰牵着余娇进了陈家的院门,才忙快步跟了进去。 院内,陈根生正在责备陈盈,陈柔在一旁柔声劝着,抬眼瞧见余启蛰拉着余娇进了院子,陈根生收敛起脾气,挤出笑容来,“蛰哥儿怎么来了?我正训斥盈丫头呢!她已经知错了,快给孟丫头道歉。” 陈根生暗暗推了陈盈一把,示意她给余娇赔不是。 陈盈梗着脖子,被推出来后,红着眼眶,恨恨的瞪视着余娇,咬唇愤愤的道,“我没错!她一个女人自个儿出去,在何家住了好几日,哪还有什么贞洁清白!” “你给我闭嘴!”陈根哪想陈盈不知服软,竟还当着余启蛰的面儿将这话又说了一遍,气的脸色大变,扬手就要打陈盈。 陈柔赶忙拉着陈盈躲开,护在她身前,陈盈索性豁出去了,一点脸面也不顾忌,哭着扯着嗓子嚎叫道,“何老太爷明明都要死了,她除非是神仙下凡,这才不过多少日子就将人给救回来了,誰会信?要是没跟何老爷勾搭成奸,人家凭啥对她那么好!” 陈根生见她越说越不成样子,气的咬牙骂道,“混账东西,你给我跪下给蛰哥儿媳妇道歉!” 见父亲脸色暴怒,陈柔赶紧去捂陈盈的嘴,这番动静惊动了隔墙的陈家二房,陈根福两口子一看自家女儿哭成了泪人,一脸委屈,忙护在了陈盈身前。 “这是怎么了?大哥,阿盈还小,就算是做错了事,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呵斥她。”陈盈的母亲小陈秦氏不满的道。 陈秦氏和小陈秦氏不光是妯娌,还都是秦家人,在娘家是堂姊妹,陈秦氏嫁给陈根生后,就将堂妹说给了陈家老二陈根福,因着这层关系,陈家老爷子死去后,陈家虽分了家,两兄弟关系却极好。 陈秦氏绷着脸给小陈秦氏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跟着瞎掺言。 陈根生因是一村里正,很是有些威仪,怒声对陈根福道,“老二你来的正好,盈丫头也不知道从哪听来的混账话,编排到蛰哥儿媳妇面前,你这当爹的是该好好管教管教了!” 陈根福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向听他大哥的话,又见余启蛰和余娇冷着脸站在院内,约莫能猜出些什么来,当即做足了姿态,一把从陈柔身后将陈盈扯了出来,冷着脸呵斥道,“你这孽障,给我滚过来!” 他四下张望着,捡起地上一根树枝,就朝陈盈身上招呼,一边打还一边怒声骂道,“打死你个赔钱货,让你胡说八道,让你嘴贱!让你得罪人!” 陈盈被打的惨叫着往她娘亲身后躲。 余娇只冷冷的看着,余启蛰也不出言阻拦。 小陈秦氏心疼得不行,挡在陈盈身前,抹着泪道,“你这当爹的是要把闺女打死不成?你先把我打死算了!” 陈秦氏见余娇和余启蛰一丝开口劝阻的意思也无,心里的不悦更甚,只得出声道,“二弟,盈丫头已经是大姑娘了,她犯错你呵斥她便是了,哪还能用棍子抽打。” 陈根福原不过是想在余娇和余启蛰面前做做戏,可没想到这两人这么不知趣,任村里誰家的孩子跟人吵嘴,被找到家里,还不都是做做样子训斥几句,就该被拦下了,也不该让他真模真样的抽盈丫头才是。 有了陈秦氏的这话,陈根福算是有了台阶,丢下了手里的树枝,指桑骂槐的啐骂道,“不长眼的狗东西,滚进屋里呆着去,别在外人面前给我丢人现眼!” 余启蛰出声拦住了陈盈,他脸色冷峻的道,“于女子而言,名声大过命,她坏余娇名声心思何其恶毒?若是不辨个明白,往后说不得还要以此中伤余娇,何家是我陪余娇一起住的,同吃同睡,你若想知个中细节,我亦可细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四章 维护 誰会真的去打听他和余娇同住的情形,院内的陈家妇人和姑娘都闹了个脸红。 余启蛰狭长的桃花眸冷冷扫过院内神色各异的众人,继续说道:“余娇的医术确好,你眼红不信,不过是见识浅薄。那些污言秽语不论是你听来的,还是自己编排的,仅止于此,不然我倒是要将何老太爷请来听上一听。” 余娇抬眸看向站在身侧的余启蛰,他清隽疏朗的面容虽然尚且青涩,可护在她身前的清寡身影,却显得宽厚可依托。 牵着她的手掌宽厚温热,余娇其实并不是很在意陈盈的那些话,虽已经用孟余娇的身体活在这世上,她好似轻松淡然的就接受了这个世界和这里的生活,可说到底还是有种不真切的感觉。 所以身边的是是非非,她都以一种局外人的心态去对待,好似没有什么值得放在心上的。 可余启蛰此刻的维护,是那么的真切,余娇心底情绪隐动,垂眸敛去了自己纷乱的思绪。 余启蛰的话正击中陈根生的怕处,他之所以这么责备陈盈,根本不是顾忌余娇和余家,而是因为牵扯上了何家。 何家当初打砸余家要捉走余儒海,阵势那般吓人,陈根生心里都记着呢,别看何家这次上门给足了余家面子和风光,那还不都是因为余娇治好了何家老太爷,不然余家的下场还不知会落到什么境地。 他不过是个小小里正,若是陈盈编排的这些污秽话传到何家人的耳朵里,惹得何老爷震怒,他们陈家可没有第二个余娇来平息何老爷的怒火。 陈根生如今只想快点息事宁人,他紧绷着脸,咬牙将陈盈从小陈秦氏身后扯了出来,推搡着道,“跪下!” 陈盈被推得摔倒在地上,脸上的泪痕未干,陈根生粗暴的扯着她的头发,令陈盈跪在了地上。 “给孟姑娘磕头认错。”陈根生强势的道,“若你还不知真心悔改,我这做大伯的今个儿就替你父亲动家法!” 小陈秦氏看得于心不忍,就连陈根福都想去阻拦,却被陈根生沉怒的眼神给瞪得不敢动。 陈柔也被陈秦氏用眼神暗示不准帮言,陈盈孤立无援的跪在地上哭着不肯张口,哀求的看着她爹娘,可见陈根生铁了心动了真怒,小陈秦氏抹泪劝说道,“盈丫头,你服个软,快给蛰哥儿媳妇赔不是。” 整个陈家都是她大伯陈根生说了算,陈盈一张脸狼狈的贴在地上,心下有些绝望,哭了好一会儿,才屈辱的呜咽道,“我知错了,我不该编排那些混账话,我往后再也不说了……” 余娇冷淡的看着地上哭的凄惨的陈盈,心中并无所动,她不觉得她此刻有多可怜,人言如刀屠,人而无所究。 被余启蛰握着的那只手微微动了动,余娇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家。” 两人出了陈家院门,站在院里的余茯苓也跟着离开了。 小陈秦氏赶紧上前将陈柔从地上扶了起来,心疼的用帕子去擦她脸上的泪痕和泥污,口里忍不住抱怨道,“大哥,她不就是余家五哥儿的冲喜媳妇,为了那么个下贱东西,你怎舍得这么对盈丫头?” 陈根生见陈根福脸上也有埋怨之色,眉头紧皱,恨铁不成钢的道,“妇人之见!要只是她一个余家的冲喜媳妇儿,我哪舍得责罚盈丫头?我是怕盈丫头的那些话传到何家耳朵里,你当那何家是好惹的?光记得何家上门给余家送礼,你们怎么就不记得前几日何家打砸余家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要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我们陈家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五章 转凉 小陈秦氏心中仍有怨怼,瞧着自个儿闺女哭成泪人的模样,嘟囔道,“盈丫头不就说了两句闲话,哪至于就传到何家人耳朵里了?盈丫头眼看着就要说亲了,给她个贫门小户卖身的小媳妇下跪多伤颜面。” 陈根福低声斥道,“你少说两句,大哥待盈丫头跟阿柔都是一样疼的,还不是阿盈的那些混账话说的不知轻重,咱们自家人教训总好过将来得罪人犯在人家手里。” 陈盈双眸哭的红肿,陈秦氏打圆场安抚道,“阿柔,带你妹妹去屋里歇着,你大伯方才下手重了些,也是怕孟家姑娘不依不饶,将那些话捅到何家老爷面前,你得理解你大伯的苦心。” 陈柔拉着陈盈的手,带着她往屋里走,柔声道,“前两日李家让人送了两匹粉素纱,做成夏裳单薄绚丽,阿盈穿了指定好看。” 陈盈正是爱俏的年纪,听陈柔的意思竟是要将那素纱送去她,顿时破涕为笑,只是心里却深深记恨上了余娇。 小陈秦氏也听到了陈柔的话,对陈根生的不满顿时消了不少,脸色缓和了许多。 陈秦氏低声宽慰道,“你大哥也是被余启蛰给逼得难做,这才如此,咱们一家人别因此生了嫌隙。” 小陈秦氏笑了下,“哪里会,你跟大哥一向待盈丫头跟亲生的一般,我方才也是心疼才抱怨两句。” 两人说着话进了老太太屋里。 陈家老太太腿脚不便,不良于行,方才听到院内吵嚷,扯着嗓子喊了两句,却咳得不行,半条命差点没去,见两个儿媳进来,沉着脸问道,“我听着老大发了好大的火,怎么还打了盈丫头?” 小陈秦氏添油加醋的道,“还不都是余五郎冲喜媳妇给闹的,她好大的体面,盈丫头不过说她两句闲话,余五郎气势冲冲的来给她撑腰出头,逼着咱家盈丫头给她下跪道歉。” 陈家老太太闻言气的锤床,“一个破落户卖身的媳妇,还敢欺负咱们陈家的姑娘,他余家哪来这么大的脸面……”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急咳,陈秦氏忙捧了痰盂上前,陈家老太太直咳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峋的身子佝偻成虾状,才吐出一口浓痰来。 陈秦氏略略一瞥,脸色大变,那黄褐色的浓痰中竟带了一缕血丝来,她忙去喊陈根生。 陈家老爷子去的早,陈老太太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儿子受了不少罪,含辛茹苦咬牙供了陈根生去读书,陈根生因有些学问才做了青屿村的里正,因此陈根生颇孝顺。 乍听老娘咳出了血,他立时要去将余娇再请来给老太太看病,却被老太太死死给拦住。 “我的身子我自个儿知道,那破落户卖身的媳妇要真有一身好医术,余五郎的身子不早就给治好了,你别舍了脸面去求她,阿柔还没出嫁,阿盈还没定亲,我且还有日子活呢!”陈老太太嗓子已经咳得劈了,嘶声道。 陈根生只得作罢,催着陈秦氏去给老太太按从前的方子熬药。 余娇三人回了家,誰也没提在陈家发生的事儿,倒是余儒海惦记着诊金问了两句,余娇只说陈家看不上女医,没让她给陈家老太太看诊。 余儒海讨好的笑道,“眼看着月余就要乡贡了,二哥儿和四哥儿都得添置些笔墨纸砚和衣裳,祖父手里不富裕,孟丫头你给添点银子。” 这是厚着脸皮打起余娇手中诊金的注意来了。 余娇冷测测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讥诮笑道,“只有那没规矩的人家才靠姑娘养家,二哥儿和四哥儿都是要科举致仕的,传扬出去没得叫人笑话,您既认我做孙女,哪有跟孙女要私房钱的道理。” 一番话说得余儒海老脸通红,可又挑不出错处来,只有上不得台面的破落户才抠搜女儿家的私房钱,如今余娇成了余家的姑娘,还是最小的,没有养活哥哥们的道理,余儒海深深的感受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怕惹恼了余娇,他也不敢强逼着余娇拿钱,只得作罢。 余娇转头就给了宋氏二两银钱,让她这阵子多去镇上割肉,改善改善家里的伙食,余家虽然比村里其他人过的强一些,但荤腥也不是经常见的,她眼下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想委屈了自个儿。 余启蛰虽然身量长得不低,但身上瘦弱的很,她要动手给他调养身体,不光要治病,也想给他好好补补身子,男人还是健硕一些的好。 宋氏拿了余娇的钱,没打算抠搜下来,隔三差五的就往镇上跑着割肉买骨头,余家的饭桌上见天都有了荤腥,余周氏和赵氏虽然抱怨了几句宋春不该这么大手大脚的花钱,但整日吃的也是满嘴流油。 瑶草被余娇用水细心养在小瓮里,活得好好的,余娇每五日摘下一片叶子给余启蛰熬制汤药,日子一时间倒是过的很安生,间或有病人上门求诊,都不是什么大病,余娇给开了药很快都见了好,村里人慢慢的也都改口称余娇为孟大夫。 又下了好几场雨,一晃便到了七月中,天气有些转凉,村里人已经忙活着要播番麦种。 这一日,余茯苓求到了余娇跟前,面有难色的道,“陈家奶奶身子大不好了,连日咳血,陈柔哭着求我,想要你去给看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丢我脸面 经上次在陈家吵嘴一事,余茯苓待陈柔已不如从前那般亲厚,她从前待陈柔好,不光是从小在村子里一起玩大的情分,也是盼着她能做自个儿弟妹。 前次陈盈那般编排余娇,陈柔还一心护着她,替她辩解,余茯苓这才觉出亲疏远近来,余娇是自家人,如今她成了家里的妹妹,没得她这个姐姐跟外人亲厚,由着旁人欺负家里人的道理。 私下里已将阿柔这个亲热的称呼改嘴了。 陈柔悄悄找过余茯苓不止一次,她都给拒了,今日听得陈家老太太确实病的重了,陈柔又哭着央求了许久,这才一时心软,跟余娇开了口。 余娇合上手里的书,窥着余茯苓小心试探的模样,叹了口气,道,“虽说医者仁心,可我却不是那等胸襟宽厚之人,没有人家一叫就出诊的规矩,前次陈家的态度你也瞧见了,陈家我是不会再去的。” 余茯苓想到陈柔红着眼睛落泪的样子,终是不忍心,嚅嚅开口道,“陈盈不懂事,挨了训后已经安分了,陈柔跟她祖母亲厚,陈家奶奶一直想看着她出嫁,我听陈柔说她家里请了好几个大夫,说是陈家奶奶兴许挨不过这个冬……” 话里话外的意思还是想央着余娇去给陈柔祖母瞧病。 余娇将书本搁置在床边的桌几上,面色平静的道,“若是陈家真有心,自会带着陈家老太太上门求诊,陈柔私下求你,我若上门看诊,治好事小,治不好,陈家人保不齐会心生怨怼。” 余茯苓解释道,“陈家奶奶的腿脚不好,不便上门,你医术那般好,指定能治好陈家奶奶的。” 余娇面色淡了几分,“我医术虽好,却不是神仙下凡,既然陈家请了好几个大夫都说陈家老太太命不久矣,我也回天乏术。” 即便腿脚不好,若真急于求诊救命,便是背着抬着都能送到余家来。 见无转圜的余地,余茯苓也没法再劝,转身出了院门。 陈柔红着眼眶站在余家院门外,见余茯苓出来,赶紧上前问道,“孟姑娘应下了吗?” 余茯苓看着她小脸上希冀的神情,心下有些不落忍,摇了摇头,出声宽慰道,“余娇年纪小,未必有外间老大夫看的好,你不如去回春堂请江大夫给陈奶奶瞧瞧,江大夫医术很好的。” 陈柔清婉的芙蓉脸上划过失望之色,水盈的眸子蒙上一层雾色,凄婉的道,“我爹带阿奶去过回春堂了,那儿的大夫亦说治不了。” 余茯苓看着她腮旁晶莹的泪珠,不免心疼,想着余娇方才的话,拉起陈柔的手,安抚道,“余娇只说不愿去你们陈家出诊,不如你带着陈奶奶来家里看诊。” 陈柔闻言,含泪点头道,“我这就回家,让爹爹带阿奶上门求诊。” 陈柔快步回了家,陈里正早就想带陈家老太太去余家求诊,奈何老太太极有主见,主意硬的很,如何都不肯去余家求诊。 余茯苓等到天黑,也没见陈柔带她祖母上门,心里放心不下,晚间的时候,腻在余娇身边,缠着她,想让余娇给开副治咳疾的方子给陈柔送去。 余娇自是不肯,任余茯苓缠磨了许久,耐着性子跟她讲解道,“药方只有对症才能吃,不然稍有差池,就不是救人而是害人了,何家老太爷便是活生生的例子,你也有心学医,这点当需谨记。” 余茯苓这才打消了念头。 余娇起身去了灶房,将瑶草的最后一片叶子放进了炉上的药罐里,煎煮好汤药后,端进了余启蛰的房里。 见她端着药碗进来,余启蛰搁下了手里的笔,起身接过余娇手里的药碗,仰头饮下。 余娇抬眸看着他修长脖颈上滚烫的喉结,因是穿着居家的薄衫,衣襟系得并不规整,隐隐露出一侧好看的锁骨来。 “在看什么?”余启蛰见她不错眼的盯着自己,好笑的问道。 余娇忙收回视线,敛了敛圆润漆黑的眸子,转移话题道,“你服的是最后一剂药,这两日仔细着些,等吐了体内的残……浊污,再服另一副方子。” 她本想说残毒,但转念想到余启蛰似也不知他的身子枯竭败落是因中了毒,便生生顿住,改口说是浊污。 余启蛰没察觉出什么来,点头应道,“好。”他将药碗搁在小桌上,垂眸看着余娇,黑如泼墨的青丝柔顺的垂在胸前,有一丝乱发耷在腮边,昏黄的烛光映照在她干净的小脸上,衬得眉眼柔和。 余启蛰想抬手帮她将那丝乱发拨在耳后,垂在袖中的手指紧了紧,忍下道,“可还要练字?” 余娇点头,走到桌案旁,抽出自己先前默的医书篇章,静静道,“还差一篇这本医术就默完了,等写好,我想让大伯捎到回春堂给江大夫,只是不晓得我这笔字,他能不能看得懂。” 医书是先前余儒海让她默下的,江清河待她诚善,又有心钻研医术,余娇打算将医术赠予他。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将纸张从余娇手中抽走,幽深的凤眸细细巡了一遍,温声道,“能看懂,虽字不算好,但极周正。” 得了她的夸赞,余娇勾唇笑了起来,“能看懂就好。” 余启蛰看着她脸上明媚的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角,又道,“还是要勤加用心练,省的日后有人知你是摹的我的字,丢我脸面。” 余娇撇了撇唇角,“我不跟人说便是了,写成你那一笔好字来,我是想也不敢想。” 话虽这般说,其实余娇的字已经愈发有余启蛰的字形,只是没有风骨罢了。 余启蛰清隽的面容上溢出一抹笑容来,弯着唇角走到桌案旁坐下,“我陪你一道练。” 一尺余的长桌案,如今已经成了两人坐的,一侧摆放着余启蛰的书笔,一侧放着余娇的字帖。 余娇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坐下,展平纸张,想将最后一篇医书默下来,余启蛰抬起手,帮她研磨,素白的皓腕精致匀称,凸露出隐隐的青筋来。 “你莫要管我,眼看就要秋闱,不能耽误了你读书。”余娇还记得范进中举那篇课文,深知古人科考之艰难,余启蛰课业已经荒废了三年,不像余谨言他们一直在书院读书,他纵是再聪明,在家自学总是有疏漏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七章 惦记 “等过两日你身子好了,不如也去书院读?”余娇将镇尺压在纸张上,侧首问道。 余启蛰抬眸看向她,淡淡笑道,“学业的事我心中有成算,不用担心。” 余娇想到他整日书本不离手,很是勤勉,根本无须人督促读书,点了点头。 余启蛰挽了挽衣袖,执笔行云流水的写出了四字——人定胜天。 笔锋遒劲,与先前给余娇拓写的那些字帖不同,少了工整内敛,收笔隐隐流露出三分凌厉来,许是因为心境与从前不同,倒是多了些少年人的恣意张狂。 余娇睨着人定胜天这四个字,有些微微出神,她倒是觉得冥冥之中,自有定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余光瞥见余启蛰磨损得有些卷边的衣袖,余娇扫量了下他身上洗的有些泛白的青色旧衫,暗想是该让宋婶去扯几匹布,给余启蛰也做两身新衣。 余儒海没从余娇手里要来银钱,却也不舍得委屈了余谨言和余谨书,让余周氏将穆家先前送来的锦缎和棉布拿去给两人做衣裳,好在乡试的时候能穿的体面些。 至于也入了县学要乡试的余知舟,他则只字未提。 余周氏早就打了这两匹布料的主意,见余儒海张口,喜滋滋的将两匹布送去三房给了赵氏,让她在八月乡试前做出两身衣裳来。 赵氏虽然懒惰,但在他两个儿子的事上从不偷懒,又见余周氏拿来的是锦缎,笑的牙不见眼,摸着缎子,朝余周氏道,“娘,谨书和谨言的笔都磨损得秃了,两个哥儿懂事没在你跟前提,眼看着就要乡试,好笔才能写出好字来,您那里还有没有银子,给他们两个哥儿换只笔。” 余周氏这些年一直攒着私房,私下里没少补贴三房,眼下虽然没人再找余儒海看诊,但余娇看诊,就能分出五成的诊金来,前次何东升出手大方,给了一百两诊金,余儒海得了五十两,如今余周氏手里还算富裕,只是送余知舟去县学花了十来两,过些时日请有名望的夫子给余谨言三人写乡试的举荐信,又要花银子。 她与余儒海都还惦念着余娇手里的银钱。 窥见余周氏脸色不大好看,赵氏扭扭捏捏的道,“娘手头要是不宽裕,笔就不换了。” 余周氏一向对余谨书和余谨言读书上很舍得,她返身回了东侧间找出自己的私房钱,悄悄塞给了赵氏一两碎银,“把这钱给谨言和谨书,让他们换只好笔,余下的再买些纸墨。” 赵氏忙接过碎银,塞进了荷包里,一边给余周氏摁肩膀,一边乐呵呵的道,“娘疼二哥儿和四哥儿,赶明要真中了秀才,让他们好好孝敬您。” 提到余谨言和余谨书,余周氏脸上露出慈蔼的笑容来,“只盼着他们有出息,将来能出人头地,脱了这身布衣,捡个官职,光宗耀祖。” “谨书那孩子我说不准,不顾谨言那孩子最近却是颇得县学的顾老先生夸赞,说是他的文章写得还算出色,兴许能中,不过谨言还小,若是能中自是极好,若是不能中,三年后再考定是能中举的。”赵氏含着笑道。 余周氏被她摁得肩膀疏松,脸上带出几分好颜色来,“谨言那孩子聪明,不肖多叮嘱什么,倒是谨书,你要多操心,趁乡试未至,去找王婆子,相看相看有没有合适的人家,将他的亲事给定下来。” 赵氏心里也是这般打算的,若今次余谨书中不了,年纪已经不小,又被退过亲,虽不是他们余家的过错,但再说亲,别人总要顾虑着思量思量。 “明个我就请王婆子来家中吃茶。”赵氏道。 余周氏点头,皱着眉道,“我粗略算了下,孟余娇手里应该攒了百八十两银子,可恨都被她攥在手里,你爹去要也没要不过来。” 赵氏心里也眼馋着余娇手里的银子,私下动过不少脑筋,听余周氏这么说,眼睛咕噜一转,出主意道,“娘,我倒是想了个由头。” 余周氏看向她,赵氏低声道,“今年雨水多,田里收成指定不好,我和老三想开间猪肉铺,去干个营生好多挣些钱,谨言要是中了举,往后求学,再往上考那是要花大把银子的,咱们附近几个村子割肉都是跑去镇上,汉山扫量过了,这营生要是成了,应也不少挣。” 余周氏听后也有些意动,况且在乡下开个猪肉铺,还能给人杀猪,又不用入商人贱籍,“怕是她不会出这个银子,早知道她那么有本事,早先我们倒也该善待她,当初汉山那一顿毒打,她焉能不记恨?如今也只有二房能从她那里得些好处。” 赵氏眼中露出精光,道,“我寻摸着让汉山去找老二,拉着他一块干,老二要是入伙,那丫头准得拿钱,等银子到手,再将老二给踢了。” 算计起二房来,赵氏是一点也不心软,余周氏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反倒说:“这主意不错,让汉山好好哄着些老二。” “汉山嘴皮子行,笼络老二入伙应当不成问题。”赵氏笑的开心,颇有些为自己想出的这个主意自得。 余周氏回房后,余汉山从外面哼着小曲晃悠着进来,赵氏闻他一身酒臭味,拧着眉头道,“怎又去跟人吃酒了?眼看着谨书和谨言就要乡试,你也不上点心!” 余汉山心情颇好,也不计较赵氏的嘟囔,乐滋滋的倒头躺在了床上。 方才酒桌散了,他借着酒意往村尾晃了晃,赶巧碰到李秀娥在打水。 趁着天黑没人,他上前帮李秀娥提了两桶水送去了家里,还趁机在她手上摸了一把,软嫩细滑的紧,李秀娥惊慌失措,含羞带娇的模样,这会儿还回荡在余汉山的脑子里呢! “你那里还有没有银钱?”余汉山用手枕着后脑勺,朝赵氏道。 赵氏对余汉山向来不设防,也知他爱跟人喝酒,男人身上少不了银子,她拿出身上的荷包,将余周氏才给她的一两碎银倒了出来,“刚从娘手里要来的,谨书和谨言的笔都要换了,余下的还要再买些纸墨,你这当爹的一点也不操心。” 听到这钱是要给余谨书和余谨言买读书上用的东西,余汉山歇了心思,咂摸着余周氏那里应还有私房钱,想着从她那里弄来些,好买支钗子去撩拨李秀娥。 “娘说明个请王婆子上门,给谨书再说门亲事,你别再出去跟人喝酒了,眼下还有个事要你去办,要是成了,往后咱们三房也能攒下私房钱来,手里就宽裕了。”赵氏将碎银又装进了荷包里,压低声音朝余汉山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八章 私疾 “办啥事?”一听说有银子,余汉山立马来了精神,坐起身子问道。 赵氏见他这么来劲,眸中闪烁着精光道,“我跟娘想了个主意,咱们弄个猪肉铺的营生,你去拉老二入伙,只要老二肯入伙,指定能从孟余娇那死丫头手里扣出银子来。” 赵氏跟余汉山好一通合计,余汉山兴奋的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着怎么拉拢余梦山。 翌日,赵氏请了王婆子上门喝茶,给余谨书说亲,大房张氏听说后,也坐在堂屋陪着王婆子说话,老爷子和老太太只考虑余谨书的亲事,根本不算余知舟,她总得为自个儿子多打算些。 “早就想请您过来,前阵子都忙着收麦,这才得出闲来。”赵氏笑着给王婆子斟了茶水,端着了两盘瓜子点心。 张氏在一旁拆台道,“割麦三弟妹又没怎么下田,你忙什么?不是一向得闲的很。”不等赵氏辩驳,她就笑着朝王婆子道,“过两日又要播番麦种,也不晓得搅扰了王婶子没?眼看着就要秋闱,我是想在知舟乡试前给他定下亲事,还要劳王婶子多费心。” “不劳烦,不劳烦。”王婆子捏了块豆蓉糕,送到了嘴里,赵氏请她来,她心里就明白了是要给余谨书再说门亲事,如今听到张氏竟也盘算着给余知舟说亲。 她笑道,“你们家哥儿都是读书人,亲事好说着呢,余老大夫行医问诊在咱们十里八村都有名声,能进你家门的姑娘,那都是有福气的。” 到底是做媒婆的,一番话听得赵氏和张氏面上都带着笑,赵氏忙道,“还要多王婶子多给留意着些好人家的姑娘,我们家谨书您是见过的,便是今次秋闱不中,他会识文断字,往后做个账房先生是不成问题的。” 前头跟余谨书退亲的刘家姑娘就是王婆子给牵的线,只是赵氏这话未免露怯,还没乡试就说这种话,倒叫人轻视。 王婆子面上不显,笑着道,“你家二哥儿一表人才,人有活道,我瞧着都喜欢,更不论小姑娘了。” 赵氏闻言,笑的更加高兴。 张氏在一旁道,“我家知舟是个性子好的,虽然话少,但人踏实,只要姑娘过了门,保准不叫她受委屈,我也不挑,只要姑娘性子好,踏实过日子就成,还要王婶子多给费心打听着。” 王婆子笑着应道,“这十里八村没出嫁的姑娘我都留意着呢,倒是有三四户适龄待嫁的姑娘,一户爹娘早逝跟着寡嫂长大的,勤快能干,就是长相不太好,另一户家里老娘生病,姑娘长得倒是好模样,就是年龄有些大了,因为照顾老娘耽搁了定亲,今年算起来已有十七,最后这一个母亲去的早,她爹娶了继室,后娘是个多事的,前几次没定成亲都是因为聘礼要的太多,你们家的镜况好,应是无碍的。” 听王婆子说了这么多,赵氏没一个满意的,跟前头定亲的刘家姑娘的也差得太远了。 张氏倒都挺中意,她笑着道,“听起来头一个姑娘能干懂事,第二个姑娘孝顺,第三个姑娘跟着后娘也是受累了,不知这几户人家都是哪个庄子的?若是便(bian)宜,我先相看相看。” 王婆子整日跟人打交道,一看赵氏的脸色就知她看不上这几户人家,热乎的跟张氏攀谈起来,定下了过几日,就找个由头,让张氏去瞧瞧这几个姑娘,张氏满心高兴,将王婆子给送出了门。 刚送到院门口,一辆驴车就停在了余家门外,穿着短褐的张庄头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来家中好几次,张氏认了出来,回身赶忙去唤余娇。 余娇正在屋里和余茯苓学绣花,闻声放下手里的针线走了出来,见张庄头一脸急匆匆,满头大汗的模样,问道,“张庄头怎来了?莫不是祁哥儿的痫症又犯了?” “祁哥儿没事。”张庄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有些焦急的道,“孟姑娘,我家小姐被退亲了!” 见他喘得急,余娇忙引着他进了堂屋,给他倒了杯凉茶。 张庄头咕咚咕咚的灌了下去,大喘了一口气,急急忙忙的道,“你给小姐治私疾的事儿也不知怎么传了出去,还刚巧叫沈家少爷给知道了,沈家今个上门退亲,言语间指责我家小姐身子不洁,把我家老爷和夫人气了个够呛,我今个儿刚巧去府上,听说这事就赶紧过来给你报个信。” 余娇闻言挑了挑眉,心头划过一阵不舒服,淡淡道,“你家小姐私疾的事儿不是从我这里传出去的,你赶过来报信,是说你家老爷将这笔账算在了我的头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二十九章 要银子 张庄头自是信得过余娇的人品,不然也不会匆忙赶过来报信,当初还是他在老爷夫人面前引荐了余娇,出了这种事,他心里也很是过意不去。 “孟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小姐心仪沈家公子已久,老爷承诺陪嫁上城里的两间粮铺,才使沈家同意了这门亲事,骤听闻沈家退亲,又说了那些个不好听的话,我家小姐差点没抹脖子上吊,老爷和夫人也是一时心急,才错疑到你身上。” 张庄头也是怕张家真来找余娇的麻烦,真心实意的提醒道,“我家老爷夫人正在气头上,难保不会发难于你,孟姑娘还要多担待,只可惜我人微言轻……” 他一个家仆,在张老爷面前说话自然够不上份量,惦记着余娇救治祁哥儿的恩情,张老爷和夫人在府里一发怒,就急忙忙赶过来给余娇通风报信了。 “我不好多留,就先走了。”张老三见余娇脸色不快,只恨自个儿帮不上什么忙,起身告辞道。 余娇也跟着站起身,虽然对张家迁怒于她很是着恼,但张老三赶来知会她,已算是仁义。 “还要多谢你来相告张府的事情。”余娇道了声谢,将张老三给送出了院门。 回了房里,余娇心中不免烦闷,静不下心来跟余茯苓继续学绣花,索性扔在了一边。 余茯苓兀自绣了一会儿帕子,也放下了针线筐,去了余启蛰房里。 “方才张庄头来了一趟,也不知道找余娇何事,我看她见过张庄头后心情就不大好。”余茯苓低声与余启蛰道。 余启蛰闻言,凝在书册上的眸光顿了顿,道,“晚间我问问。” 余茯苓知会他便是想着让他多关心关心余娇。 见他会意,又悄摸的回了房里。 余汉山这一日都围着余梦山打转,简直要将开猪肉铺的好处给说开了花,他和赵氏原以为余梦山断了条腿,又是闲不住的性子,对开猪肉铺的营生指定心动,却不想磨破了嘴皮子,余梦山都不为所动。 “大哥是打猎的好手,杀猪剔骨都不在话下,这营生你找大哥干更合适,我就不跟着掺和了。”余梦山翻晒着筐里的药草,推拒道。 余汉山心想要是孟余娇是大房的人,他自去找老大了,哪还用在这绕弯子跟你墨迹,不过嘴上仍是道,“老大虽合适,但是咱们兄弟俩更亲近,再说你断了条腿,有个营生,往后也好养家糊口不是?弟弟我可是为你着想,才想拉着你一块干。” 余梦山心眼不多,虽然没看出余汉山的盘算,但他深知三房两口子的德行,他和余樵山一母同胞才是真的亲厚,刚摔断腿那会儿,三房骂骂咧咧的嫌弃他们二房全都是花钱的药罐子,没少挤兑,又怎会转了性的想要拉他一把。 “杀猪剔骨这些事儿我都没做过,怕是做不好。”余梦山道,“这猪肉铺的营生三弟自个儿就能干,要是日后忙不过来,我和大哥再去帮忙也不迟。” 余汉山见他仍是不上钩,不免失了耐心,强硬的道,“老二,你不干也成,猪肉铺的本金我手里不够,爹娘手里也有不宽裕,你们二房有钱,把本金给出了。” 余梦山当下才明白为何老三一直缠磨着他,竟是打着幌子要钱,气恼道,“你们三房要做营生,凭何要我二房拿银子,再说我们二房可没有私房钱。” 他已经意会出余汉山是要打余娇手里银子的主意,余娇又不是他亲生闺女,她挣的私房他更做不得主。 “孟余娇手里有钱,她有钱可不就是你们二房有钱,她一个小姑娘攒那么多钱做什么,你让她拿出来匀给家里多好。”余汉山一脸理所应当的道。 余梦山沉了脸色,不欲跟余汉山掰扯,也掰扯不清楚,转身就往东屋回。 余汉山见不着银子哪肯罢休,上前一把扯住余梦山,急赤白脸的道,“老二,你要不拿银子,我可就去你们二房屋里翻了!” 余梦山左腿本就不舒服,余汉山动作间也不知顾忌,竟直接将他给扯倒在地。 宋春在房里就听到了余汉山围在余梦山身边说话,隔着门帘看见余梦山摔倒,忙撩开竹帘走了出来,一边将余梦山从地上扶起来,一边脸色不好的道,“老三,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道你二哥腿脚不好,怎还推起人来了?” 赵氏一直在屋里隔着窗户瞅着,见宋春埋怨余汉山,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余汉山急巴巴的道,“我哪推老二了,他自个儿摔倒的,你可别瞎往我身上赖!”他瞅着宋春道,“二嫂,我想做个营生,手里没钱,你们二房阔绰,给我拿些本金!” “什么本金?我们二房手里哪有银子?”宋春听得有些懵,余梦山沉着脸拍了拍身上的土,跟宋春低声说了一遍余汉山要开猪肉铺的事。 赵氏听着余汉山的话音就知道他没能说动老二,顿时拉下脸道,“二嫂,你手里咋没有银子?孟余娇是你闺女,她手里的银子可不就是你们二房的,你兄弟想做营生,你们这做哥哥嫂嫂的出些本金也是应该的。” 宋春被赵氏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当初余梦山摔断了腿躺在床上,三房两口子见天的给她脸色看,嫌他们二房没了干活的劳力,那时候怎么不想着他们是哥哥嫂嫂,这会儿倒是念着兄弟情深了。 “你们想做营生就去做,爹娘要是给你出钱,我们二房也不眼红,你们别想打余娇手里银子的主意,她靠自己本事挣的钱,都是她的私房陪嫁,我们这便宜爹娘没本事,没法给她添什么嫁妆,但也绝不会算计她自个儿辛苦挣来的私房钱。”宋春的性子已不如从前那般和软和拿捏,况赵氏又是个没皮没脸的,她冷着脸索性将话说明白了。 赵氏哪里是这么好打发的,银子要不到手,她决计不肯罢休,拔高嗓子蛮横的道,“没见过胳膊肘这么往外拐的!你竟还盘算着要让孟余娇将来出嫁把银子都带走?想都别想,没门!要么把孟余娇的钱拿出来咱们三房给分了,要么今个就把猪肉铺的本金拿出来!” 院内闹腾得欢实,余娇一把撩开门帘从东屋走了出来,漆黑的杏眸泛着冷意,睨着赵氏夫妇,她冷笑着开口道,“想要银子是?你们跟我说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章 收拾 赵氏听余娇这么说,还真腆着脸上前道,“你三叔想开个猪肉铺,做点营生,得十两……二十两本金,你给拿点。” 余娇斜倚在门框上,眸色淡淡的瞥着赵氏,从怀中摸出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在赵氏和余汉山眼前晃了晃,“二十两哪里够?这是五十两,想要吗?” 这五十两银票是余娇先前让宋春捎去镇上钱庄将银子兑换的,图的方便携带,现在倒是派上了用场。 余汉山看着余娇手里的银票双眼放光,大步上前,咧嘴笑道,“孟丫头就是大方,二十两的确不够,五十两刚好。” 赵氏眼睛也笑成了一条缝,不错眼的盯着余娇手里的银票。 余娇慵懒一笑,“想要啊?这样,你们跪下学狗叫,叫的像了,我听了满意,就给你们。” 余汉山和赵氏脸上的笑意俱是一僵,顿了顿,赵氏才道,“孟丫头,你别说笑,叔和婶子咋能学狗叫?” “不学的话那就算了,可不是我不给你们银子。”余娇将银票塞进了袖中。 余汉山见状,面露凶光,上前就要去夺,余娇眼疾手快的退避开,捏着手中的银票作势撕掉,“想抢?那就索性撕了。” 眼见余娇已经将银票撕裂开一条缝隙,余汉山顿时大急,不敢再上前抢夺,瞧着余娇平静冷然的面色,分明是撕掉也绝不会给他们。 “你个死丫头!那可是五十两银子,你敢撕了我打死你!”余汉山破口大骂道。 余娇根本不理他,拇指微动,银票被撕裂的缝隙更大,余汉山又急又怕,气的跳脚,却又无计可施。 余周氏一直在房里躲着,原不想露面,可赵氏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银子都在眼前了,竟也拿不到手。 她脸上挂着假笑,从房里走了出来,忙朝余娇道,“孟丫头你这是做什么?生气也不能拿银票出气不是?你三叔三婶是想做营生为家里多挣些钱,家里三个哥儿要科考,以后花银子的地方多着呢!等你三叔的猪肉铺干起来,挣了银子再将本金还你,你眼下手里攒的银子也无用处,何不拿出来钱生钱?你可是咱们自家人,余家富裕了,还能少的了你的好处。” 余娇停下撕银票的动作,淡笑着道,“祖母说的比唱的都好听,可我却不是个眼瞎心盲的,银子到了三叔三婶的手上,再还回来?这话你问问他们信吗?您自个儿信吗?我是个目光短浅的,瞧不见日后的好处,三叔三婶想要银子,我说了可以给,跪下学狗叫!” “孟余娇,你别欺人太甚!”余汉山气红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余娇,“焉有做长辈的给你下跪的道理!学狗叫更是想都别想,没这么羞辱人的!” “我欺人太甚?”余娇气极反笑,清亮的杏眸如一汪寒潭碧水,直视着余汉山,“你们三房的龌龊心思谁人不知?你说自个儿是长辈,又哪里有半分长辈的样子?张口闭口就要打死我,你当我真怕你?当初那一顿毒打我都记在心上呢!你不用再日日提醒,这笔账我迟早跟你算清!” 她鲜少动怒生气,从小到大爷爷都教导她要修身养性,行医最忌脾性莽撞,身为医者心性平和才能潜移默化的有安抚患者的气质。 可在太晏这些日子太糟心了,任誰都能在她头上踩一脚,她今日脾气不太好,余娇这几个闹心的东西打的什么主意,她心里全都知晓,索性今个儿就将这几人给收拾老实了。 “您以长辈自居不想下跪学狗叫也成,余谨言余谨书不算是长者?他们下跪叫的欢实,银子我照给!”余娇唇角勾着讥诮的笑容,继续道。 两个儿子就是赵氏的心头肉,哪里容得下被余娇这么作践,满腔怒火‘滋’一下就烧了起来。 余汉山哪里听得了她这么狂悖的话,顿时暴跳如雷,扬起巴掌就要打余娇,一只手从斜后方伸了出来,精准无误的捏住了余汉山的手腕。 余汉山瞪眼看去,没想到拦下他的竟是余启蛰,他拧着眉头想要甩开余启蛰的挟制,却怎么都甩不开,平日里病恹恹弱不禁风的余启蛰竟将他的手肘捏的死死的,不光如此,还在暗暗使力,直攥得余汉山骨头发疼。 “五哥儿,你松开!这臭丫头越来越不像话,不狠狠收拾一顿,老实不下来!”余汉山恼火的觑着余启蛰,粗声粗气的道。 余启蛰上前一步,将余娇护在身后,声音冷淡道,“三叔手伸的太长了。” “你……好你个余启蛰!三叔我是长辈,教训她是合该的,你莫不是要将她个孽障纵上天不成?”余汉山气急败坏的道。 余启蛰手臂微绷,骨节分明的五手指带着暗劲推开了余汉山的手,长身玉立,挡在余娇身前,“她是我房里人,三叔逾矩了,不说她没错,便是有错处,也轮不到三叔训斥责骂,三叔还请自重。” 余汉山被推得往后趔趄了半步,他心中纳闷余启蛰力气怎会这般大,揉了揉被捏痛的手肘,嘴里仍是不服软道,“什么房里人?她现在可不是你房里人,我看你是病好了,倒管起闲事来了!” “不是房里人,她也是我阿妹。”余启蛰狭长的桃花眸微凝,眼中透出刀锋般锋利的光来,“三叔若是再这么为长不尊下去,就别怪侄儿言行无状。” 余汉山气的额上青筋直崩,赵氏拉开架势准备撒泼,余儒海眼见闹得愈发不成样子,沉着脸从堂屋走了出来,“一个个吃饱了撑的?又闹腾些什么?非要将好好的一个家吵散不成?老三想要本金,就跟孟丫头好好说,吵嚷什么?都是自家人,孟丫头还能不给不成?” 听了这话,余娇轻嘲一笑,自余启蛰身后走了出来,水润的杏眸清亮逼人,逼视着余老爷子,“您这话可就说差了,做人不能这么没皮没脸得寸进尺,您手里握着五成诊金,还算计着我的私房钱,真当我是傻子不成?” 她将余周氏和三房扫视一遍,杏眸迸出寒光,扯出袖中已经撕裂的银票来,狠狠揉了揉,毫不相让的道,“今个儿我将话撂在这,我手里的银子便是扔了撕了也是随我心意,你们要是再敢算计,那五成诊金也别想了,往后再有病者上门,我施诊!我说到做到,你们再作妖,大可试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一章 训斥 余儒海顾不得心疼被她揉搓得不成样子的银票,听了余娇这话,倒有些真的慌了,以她的秉性,确能做出施诊不要诊金的事来,顿时偃旗息鼓,哄劝道,“看诊哪能不收诊金,你三叔三婶没分寸,我这就训斥他们,孟丫头你别生气。” 余汉山一肚子气哪里肯就这么罢休,只是不等他再嚷嚷,余儒海佯怒,扬手朝余汉山背上拍打了一巴掌,斥道,“你个混不吝的,哪有张嘴跟小辈要银子的!还不快滚回屋里去。” 没能占到便宜,余汉山一脸憋屈,余周氏给赵氏使了个眼色,她只得推搡着余汉山回了东侧间。 “好了好了,以后你三叔三婶再不像话,我亲自动手抽他,孟丫头你可不能再拿银票撒气了。”余儒海拿出长者的姿态,好声哄着道。 余娇没给他什么好脸色,清冷出声警告道,“往后我有安生日子过,大家都安生,誰要是搅得我不得安生,我让你们一块不好受。” 这话不可谓不狂妄,余儒海却只干巴巴的笑了笑,屁都不敢放一个,唯恐真的将余娇给惹急了,毕竟五十两银票她说撕就撕,眼都不眨一下,这脾性实在太烈,根本无从下手拿捏。 大房张氏一直在房里作壁上观,见余周氏满脸不痛快的回了屋里,赵氏两口子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直想给余娇拍手叫好,笑着小声跟与余樵山嘀咕道, “老婆子和三房两口子真是瞅不出个眉眼高低来,先前何老爷闹腾那么大一出,村里人心里都门清,这些日子根本没人上门找咱爹看诊,往后咱们余家可都要仰仗孟余娇了,他们还拎不清呢!又使鬼点子,上去触她霉头!真当那丫头也跟咱们似的好欺负,活该闹了个没脸!” 余樵山虽然也看不惯余周氏和三房两口子的行径,但终归是一家人,见张氏幸灾乐祸的太明显,不大赞同的朝张氏道,“你少说两句,再怎么说那也是咱娘,家和才能万事兴。” 张氏气哼道,“你就是个棒槌,你当他们是亲娘亲兄弟,老三他们可不这么想,到底隔着肚皮,整日算计着占便宜,我要是有孟丫头那本事,我也挺直了腰板,好好闹上一通!” “你且消停着些!”余樵山道,“咱爹才将知舟送去县学,你别瞎翻腾事。” 张氏撇了撇嘴,“要不是孟丫头看诊为家里挣了不少钱,老爷子哪舍得让知舟去县学,我才不承他的情,要承情我也是念着孟丫头的情。” 被赵氏扯进屋里的余汉山越想越窝火,脸黑如锅底,直气的咬牙,赵氏瞥着东屋的方向,恨声道,“且让她张狂,日后有她落难的时候。” 余汉山一肚子火气越来越发,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猛站起身,梗着脖子就往外面走。 余儒海刚进屋,瞅见他那副孬样子,沉声叱骂道,“没长进的东西,你干嘛去?” “爹,你别拦我!”余汉山捋起袖子,恶声恶气的道,“我非得收拾那贱丫头一通!” 余儒海气的捡起门后的笤帚就朝余汉山身上打,胡须轻颤,怒骂道,“你个没脑子的,还给我没事找事!真将她逼急了,往后你给人看诊去?” 余周氏和赵氏赶忙上去拦,从余儒海手里夺下了笤帚,赵氏满腹委屈的道,“爹,你干嘛打老三?实在是那贱丫头太不像话!” 余儒海气恨的瞪了赵氏一眼,“是不是你给老三出的馊主意,让他去跟孟余娇要银子?缺心眼不长心的东西,你们要是有她那个本事,也能哄得那些高门大户人家的老爷,给咱们余家送诊金送牌匾,且随你们去拿捏她!她再不像话,能给家里挣银子,你们能吗?” 余周氏忙扶着余儒海坐下,温声道,“别气坏了身子,银子都握在她一个小姑娘手里,我心里也踏实,老三两口子要银子也是跟我商量过的。” 余儒海听后,也没给她好脸,沉着脸道,“我早就跟你说过,那丫头是个聪明不好拿捏的,你怎也跟着老三两口子犯蠢?” 余周氏被责备,面上露出一丝委屈,道,“我是见老爷没从她手里要来银子,才想着让老三出面,他们想干营生要些本钱是正经的由头,哪想到那丫头手那么紧,竟是一点银子也不舍得往外拿。” 余儒海听她这么说,脸色缓和了些,瞥了余汉山和赵氏一眼,警告道,“往后你们少惹那丫头,方才她说的话你们也都听见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科举致仕的银子还都指望着她,真惹恼了她,一文钱都见不着,你们自个儿心里好好掂量掂量!” 余汉山和赵氏被训得耷拉着脸,赵氏不满,小声愤愤顶撞道,“难不成以后就由着那贱丫头在家里作威作福?” 余儒海刚端起插针,听了这话恨不得摔赵氏脸上,“你猪脑子不成?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没听心里?再张口闭口一嘴一个贱丫头,我先收拾你!” 赵氏缩了缩身子,往余汉山身后躲了躲,却不觉得自己哪里说错了。 “你当誰都像你似的喜欢骑在别人身上拉屎撒尿作威作福?”余儒海话说的十分难听,他又不眼瞎耳聋,不知道赵氏这些年在家里的所作所为,只不过因为偏疼余汉山这个小儿子,加上赵氏又生了两个好孙子,才揣着明白装糊涂,一向袒护着三房罢了。 “你不惹她,她才懒得理你。”余儒海严厉的道,“收起你那些歪心思鬼主意,少给我翻腾些烂事出来,眼看着二哥儿和四哥儿就要乡试,若是他们中了举,你这举人娘若是有什么恶名声传出去,没得坠了他们的脸面,影响他们的前程!” 这话让赵氏彻底歇了心思,她极看重两个儿子的前程,万不敢影响半分。 东屋,余启蛰脸色惨白,光洁的额上布满了汗珠,清隽的脸上呈现痛苦之色,腹内绞痛,肺腑如打结一般。 余启蛰强忍着痛,打开房门,宋氏去了灶房做饭,余梦山在用水泡番麦种,都不在正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残毒 他艰难的移步走到侧间门口,虚弱唤了两声,“余娇,余……娇……” 余娇听到声音,快步打开房门,一看余启蛰形容痛苦,面无人色,忙上前一把搀扶住他,将他扶进了里间的床上,伸手搭在了他的脉上。 余茯苓吓得小脸变了颜色,在一旁手忙脚乱的不知该做些什么是好。 “小弟这是怎么了?”余茯苓一脸担心的问道。 “不用担心,他体内积攒了不少残浊,眼下虽气血紊乱,吐出来浊污就好了。”话虽这么说,但余启蛰体内的残毒发作的比她想象中的要厉害,也不知什么缘故,丹田之气翻涌,余娇面上不显,轻声对余茯苓道,“你去打盆热水过来。” 余茯苓很快便倒了一盆热水端了进来,余娇将帕子在水盆中打湿,动作轻柔的帮余启蛰揩去颊上的汗珠,对一旁的余茯苓道,“将药箱拿来。” 余娇起身回屋里,将从山上挖来的那株百年老参找了出来,先前给余启蛰入药调养身子,已经切去了一大半,余娇拿起剩下的小半株回到了里间。 余茯苓匆忙从堂屋取了药箱回来,余娇又将先前调配好的药包递给余茯苓,让她去煎药。 随后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对面色虚弱得血色尽褪的余启蛰柔声道,“是不是疼得厉害?我用银针刺穴帮你止疼,会好受一些,且再忍忍,等残毒吐出来就好了。” 余启蛰看着她,俊秀的眉眼虽然沾染了痛苦,但狭长的桃花眸温煦柔和,微微颔首。 余娇拈起银针,才发觉竟将残毒说漏了嘴,不过见余启蛰没什么反应,应是疼得太很,压根没有注意到,面色松了松,一手松了松余启蛰的衣襟,将他上本身的衣裳扯开,裸露出胸膛来,另一只手拈着银针精准的刺在了几处穴位上。 连扎了数十针,约莫一炷香后,余启蛰的脸色才稍稍好了些,恢复了一丝血色,他垂眸看着余娇拈着针圆润晶莹的指腹,有心调笑道,“现下你看光了我的身子,往后我可就是你的人了。” 余娇没防备他还能分出心思来说笑,瞅着余启蛰白皙如玉的胸膛,方才扎针倒没觉得有什么,被余启蛰这么一调戏,脸不禁有些热,她扫了一眼余启蛰平坦的腹部,状似不感兴趣的道,“连腹肌都没有,你这病弱身子可没什么看头,从前要你以身相许你不愿,如今我才不稀罕!” “你喜欢腹肌,等日后我身子好了就锻炼身体,从前是我愚昧,如今真心悔过,还盼姑娘回眸垂青,莫要狠心辜负我。”余启蛰勾唇轻笑着道,清冷俊秀的病容,却格外好看,病娇得让人想要狠狠蹂躏。 余娇压下心底的恶念,俏脸微粉,瞥他一眼,声音却很轻柔,“浪什么?不疼了?” 余启蛰唇色惨淡,瞧见余娇脸颊白里透粉,心间不由得微痒,桃花眸潋滟,笑容惹眼的轻声道,“疼,你若是能哄哄我,会好受许多。” 见他愈发不正经,余娇嗔了他一眼,“你矜持些,做妹妹的哪有哄兄长的道理。” 余启蛰淡淡一笑,他的妻怎么可能变成兄妹?想到从前余娇唤他小哥哥时声音娇软狎昵,狭长的眸子微眯,低声哄道,“既是兄长,你该唤声哥哥。” 余娇哪里叫得出口,且不说她心里上觉得余启蛰就是个少年,就他这逗弄的口吻,她又怎会听不出来。 余启蛰见她垂眸不语,小脸娇羞,心下更觉好笑,眸中笑意更甚,只是转瞬便蹙起眉头,五脏六腑绞痛在一起,他疼得闷哼出声。 余娇捧了一只痰盂放在床头,又备了只干净的帕子。 余启蛰只觉胸腔内气血翻涌,喉头挤上一股腥甜,他伸手抓过痰盂,狂呕出一口红的发黑的血水。 余娇伸手轻轻拍打他的背部,余启蛰吐了好一会儿,直将脸色呕得染上潮红,才将胸腔内翻滚的血腥之气吐了个干净,吐出的血水也由黑转红。 余娇没闲着,快速给他倒了一杯清水让余启蛰漱口,又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唇边的残污,紧接着将剩下的小半截老参塞进了余启蛰的嘴里,叮嘱道,“嚼碎慢慢吞下。” 吐出这些残毒,也令余启蛰的气血亏损了许多,全靠这小半截老山参吊命补他的气血。 余启蛰脸上翻滚的潮红没多久便散去,病态的皮肤惨白得吓人,余茯苓煎好药端了进来,见余启蛰几乎不成人样,吓得落了泪。 好在宋氏和余梦山都在外面忙活,没看见这情形,不然怕也要跟着担惊受怕。 余娇从余茯苓手中接过药碗,见余启蛰虚得几乎抬不起手,用汤匙舀了汤药往他唇边灌去。 吐出那么多血,余启蛰险些昏厥过去,全靠毅力撑着,他张开嘴,将余娇送往唇边的汤药一点点咽了下去。 汤药见了底,余娇将碗递给余茯苓,帮余启蛰掖了掖被角,柔声道,“闭上眼睛睡一会儿,熬过这一遭,往后你的身子稍稍调养就可大好。” 余启蛰眼前发黑,已然撑不住,听了余娇的话乖乖的闭上了眼睛,没多久就陷入了昏睡。 见余茯苓仍在掉泪,余娇温声道,“别哭了,他的病往后就会彻底好了,身子会康健得跟常人一般。” 余茯苓用袖子擦去眼泪,点头真心实意的道,“好,我不哭了,余娇你救小弟的恩情,我记一辈子。” 余娇笑了笑,“我守着他,一会儿劳你帮我把饭送来房里吃。” 余茯苓应声,有余娇守着余启蛰她放心的很,端着药碗送了出去。 余娇见余启蛰睡得沉,将他胸前的银针拔掉收在针囊里,收拾了一下屋子,坐到桌案旁,将写好的医书装订成册,准备哪日去镇上时捎去回春堂送给江清河。 宋氏做好饭后,余茯苓端了饭菜给余娇送进了房里,怕爹娘跟着担心,便没提余启蛰吐血的事情,只说是余启蛰看书看的累了,已经歇息了。 宋氏和余梦山都没起疑心,一直被瞒着。 余娇原本怕余启蛰醒来腹内空空,特意在药炉上煨了一锅滋养的药粥,结果守了大半夜,困倦得眼皮直打架,都没见余启蛰转醒,她接连摸了好几次他的脉象,确认余启蛰只是熟睡,才靠着床边闭眼寐了一会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三章 葵水 余启蛰醒来时,房间的窗柩透出黯淡的晨光,院内枝头上传来细碎的鸟叫声,他坐起身看见伏在床头上闭眸睡着的余娇,眸中划过一抹温柔的笑意。 他动作轻柔的下了床,揽腰将余娇抱上了床,将薄被盖好后,余启蛰转身朝屋外走去。 瞥见桌上的残烛仍晃动着微弱的光芒,余启蛰抬手轻挥,灭了烛光。 外间的宋春已经起床去喂家禽,余启蛰深吸了一口院内的空气,舒展了下双臂,身子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宋氏刚给猪喂完食,瞧见余启蛰在院里,道,“昨晚上你睡得早也没吃东西,可是饿了?” 余启蛰确有些饿了,他笑了笑,走到水缸前舀了些水洗漱后,跟着宋氏进了灶房,“娘,我帮你烧火。” 宋氏见他今儿脸色很好,洗了一个从地里摘来的甜瓜,递给他,温声道,“先吃个甜瓜垫垫肚子,娘一个人忙活的过来,饭好了娘喊你。” 余启蛰接过甜瓜,正要吃,宋氏瞧见了药炉上温着的药罐,掀开一看,一股米粥的香味掺着清淡的药香扑鼻而来,“咦,这怎么还熬着药粥?” 余启蛰听后心中微动,想着应是余娇特意为她熬的,唇角掀起一抹温煦的弧度。 直睡到日上三竿,余娇才转醒,坐起身才发觉自个儿睡在余启蛰的床上。 余启蛰坐在桌案旁正在看书,察觉她醒来,抬眸看去,见余娇发丝凌乱,莹澈的杏眸尚带着一丝刚睡醒时的迷糊,唇角不觉勾起笑意,“醒了?灶上给你留了饭菜,我去给你端来。” 余娇有些迟钝的看了他一眼,刚要撩开被子下床,突觉察出不对来,腿间湿腻,腹部有不明显的钝痛,明显是来了月事的症状,她小脸刹那间红了,整个人也清醒了不少。 “你……你……先出去。”余娇支支吾吾的道,“把茯苓姐叫来。” 余启蛰见她脸上浮现少有的慌乱,眉眼中还带着一丝羞意,难免觉得有些奇怪,站起身来,关切道,“怎么了?” 余娇羞得不敢抬头,来葵水本无什么,可好死不死偏偏弄到了余启蛰床上,实在太过羞耻。 “你别问了,快出去喊茯苓姐过来。”余娇声如蚊呐,死死的摁着身上的被子。 余启蛰只得转身去了屋外,唤了侧间的余茯苓。 余茯苓进屋后,余娇才松了口气,忙让她关上房门,低声窘迫的道,“茯苓姐,我来葵水了……” 余茯苓鲜少见她这副局促无措的样子,又见余娇睡在余启蛰床上,不由失声笑了笑,“我先前缝制的月事带还有两条新的,这就去给你拿来。” 余娇忙道,“劳烦茯苓姐再帮我拿一身换洗的衣物。” 余茯苓应声,揶揄的笑着朝外面走去。 一推门就看见余启蛰站在门外,一脸欲言又止,余茯苓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开口解释,只得跟余启蛰道,“你先去院里呆一会儿。” 余启蛰见她也这么神神秘秘的,只好去了屋外。 余茯苓回屋找出月事带,又拿了一身衣物,给余娇送了过来,教会余娇如何用月事带后,带上房门,守在门外让余娇换衣裳。 余娇匆忙换上干净的衣裳,见褥上染了一块褐色血渍,不免有些发愁,只得将余启蛰的被褥全都揭了团成一团,抱出了他的房间。 余茯苓见她抱着被褥和衣物出来,掩嘴笑出声来。 余娇一脸窘迫,小脸羞红,将余启蛰的被褥藏在她与余茯苓的房里,才道,“他房里的被褥被我弄脏了,茯苓姐,家里可还有被褥?” “有的,柜里还有拆洗过的,我给他换上。”余茯苓笑着从柜里翻出被褥,抱去了余启蛰房里。 余娇从针线筐里拿出剪刀,把被褥拆开,将弄脏的布衾塞进了草篓里,打算带去河边浣洗。 余启蛰在院内呆站了一会儿,大房张氏瞧见还疑惑的问了句,“外间太阳这么大,五哥儿站在院里做什么?” 余启蛰含糊带过,转身正要回屋,就瞧见了抱着草篓的余娇,瞧见草篓里装着自己床上的被褥,余启蛰疑惑道,“怎么好端端的将褥子拆了?” 余娇刚褪下热意的笑脸霎时间又红了,她避开余启蛰的视线,垂眸道,“褥子脏了,我去洗洗。” 余启蛰不明所以,还当她是怕自己介意她睡过,好笑的道,“无妨,我不在意你睡过。” 余娇只觉面上烧灼,绕开他,丢下一句,“我去洗衣裳。”就活似被人撵了一般,抱着草篓小跑着出了院门。 余启蛰眯着桃花眸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的笑了笑,眸光中透出一丝浅淡的宠溺。 回了房,见余茯苓给他换了一床新褥子,余启蛰问道,“那床被褥才睡了几日,阿姐怎又给我换了一床被褥?” 余茯苓想到余娇窘迫的小脸,难忍笑意,道,“这两日天气好,勤换洗着些也便意。” 她回了侧间,见余娇不在,出声问道,“余娇呢?” 余启蛰道,“她去河边洗衣裳了。” 余茯苓早已来过葵水,知道女人小日子沾不得凉水,余娇这么着急去洗被褥定是怕被小弟个知晓了,她暗自好笑,忙去了河边找余娇。 余启蛰坐在书案旁却无心看书,失神的看了好一会儿床榻上的被褥,才收敛心神,铺展了一张宣纸,随意翻出一行晏经做策论。 伏案写了大半个时辰,屋顶突然传来一阵悉索的响动,紧接着有灰尘落了下来,余启蛰刚抬起头,就对上了一张精神抖擞竣黑的脸。 见自个儿被发现了,来人咧嘴露出一口明晃晃的白牙,朝余启蛰露出一个大大的灿烂笑脸。 余启蛰惊讶了一瞬,眸光便恢复了平静,朝屋顶上的人道,“几时来的?” 屋顶上的瓦片又被撬开了几片,来人利索的从房顶跳了下来,动作轻巧的落在了余启蛰身前,扫了一眼屋内,笑嘻嘻的道,“我刚才瞧见你屋里睡了个小娘子,师弟,这么久不见,见了师兄你怎也不激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四章 还愿 不等余启蛰说话,他十分自来熟的拿起桌上的茶盏,自顾自的倒了一杯茶水饮了后,又道,“我方才瞧了一眼,那小娘子长得尚算可人,你何时也懂风月了?竟在房里藏女人。” 余启蛰想起余娇方才似是在他房里换了衣物,眸光顿时一沉,冷着脸道,“休得胡言乱语,一年不见,你倒越发没有长进,连女子都偷窥!” 见他面上生了恼意,陆瑾忙笑着解释道,“师弟别恼,我只瞧了一眼,你莫不是娶亲了?怎也不找人捎封信知会我一声?” 余启蛰脸上仍是冷冷淡淡,斜睨着他,“只瞧了一眼?” 陆瑾与他师兄弟多年,深知他的脾性,怕真将他惹恼了,又见他对那女子颇为在意,也不敢胡说八道,老老实实的说,“真的就看了一眼,我瞧你被那女人赶出了屋子,就没敢再看,该不会真是弟妹?” 余启蛰冷哼一声,面容好看了许多,毕竟与陆瑾阔别了三年,心底还是有些隐隐欢喜的,见他虽比从前黑了许多,身形却较从前健硕,精气神也足,想来这三年应过的也不差,才淡淡道,“是我妹妹。” 陆瑾凑到他跟前,讨好的笑了笑,“原来是你妹妹,难怪看起来还只是个小丫头。”随即他又觉得出不对来,挠了挠头,“我记得你只有一个阿姐,何时又添了个妹妹?我去京城才不过三年,不对啊,没道理你多出个这等年纪的妹妹来。” 余启蛰不欲与他多说余娇的事情,问道,“你不在京城任职,怎突然回来了?” 陆瑾见他问起正事,也不再说笑,神情落寞的道,“师父传信与我说他病了,京城的差事我安排好后,就赶了回来。” 余启蛰闻言,眉头微蹙,眸中闪过一丝担忧,“三个月前去过法华寺,师父身子还很康健,怎突然就病了?” 陆瑾一路匆匆赶回来,还没顾得上回寺里,因青屿村离得近,就先过来找余启蛰了。 他摇了摇头,惴惴不安的道,“我也不知,想来应不是小病,不然师父不会传信入京喊我回来。” 说起病,陆瑾又想到余启蛰的身子,仔细打量着他,见他气色较从前要好上许多,抬手便去捉余启蛰的手,扣住他的脉,不由又惊又喜道,“师弟,你体内的毒清了?如今身子竟是大好了。” 余启蛰不避不闪,任他又摸了一遍脉象,才颔首道,“应是好了。” 陆瑾一脸欢喜,激动的道,“是哪位高人帮你解了毒?师父若是知道,定然高兴。” 余启蛰不愿说出是余娇,但心下暗自思忖着要带余娇去一趟法华寺,给师父诊病。 陆瑾仍沉浸在余启蛰身子已好的喜悦之中,在屋中来回踱步道,“下月就是乡试,师弟你如今身子好了,也该去京城陪我了!你可不知,我这三年在京城孤苦伶仃一个人,连个亲人都没有,现下好了,你去了京城我就有伴了。” 余启蛰哪里会信他这些话,陆瑾性情洒脱,又是话多外向之人,便是初识之人,一顿饭的功夫就能令人称兄道弟引为知己,况且他又在锦衣卫任职,上赶着交好之人应不会少。 “我这里多有不便,就不留你吃饭歇息,你先回法华寺去看师父,等过两日我带大夫去给师父瞧病。”余启蛰听到外间有响动,约莫是宋氏和余梦山回屋了,压低声音对陆瑾道。 陆瑾武功高强,小院的动静尽在他掌握之中,他也早就听到了外间的脚步,低叹了一口气,道,“师父的医术你又不是不知。”不过瞧着余启蛰,他眸子又亮了几分,“当年你的毒师父都言解不了,如今却是被高人给救了,你要带去的大夫可是那位高人?” 余启蛰点了点头,陆瑾面上露出几分喜意来,听着外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低声道,“那我先走了,在寺里等你。” 言毕,他飞身一跃,余启蛰不急不缓的抬起头,轻声道,“将瓦砾盖好,近日多雨。” 已跃至房顶的陆瑾,龇牙咧嘴的瞪了他一眼,手上却乖巧的将掀开的瓦片都盖回了原处,仔仔细细的遮掩结实了,才飞身离开,心中暗道,小师弟身子弱,房顶若是漏雨少不得要病上一场,他这做师兄的,不与他计较。 陆瑾离开没多久,宋氏就隔着房门问道,“蛰哥儿,余娇和茯苓可在你屋里?” 余启蛰打开了房门,道,“她们去河边洗衣裳了。” 宋氏早上才收拾了全家换下的衣裳去河边浣洗过,听见余娇和余茯苓又去了河边,虽然有些奇怪,只当是她们又换了衣裳去洗,也没在意,点了点头,便没再追问。 余启蛰叫住了宋氏,出声道,“娘,我近日身子大好,想去法华寺一趟。” 宋氏听余启蛰说他身子大好,一脸惊喜的道,“真的大好了?余娇可是这般说的?”在宋春心里,关于病症上的,只有余娇发话说好了,那便才是真的好了,不知不觉已将余娇的话奉若神明。 余启蛰点头,昨个他吐血的事情宋氏夫妇不知,自然也不知道他身子已经大好了。 宋氏满脸激动,高兴的道,“是该去寺里还愿,娘手里还有点钱,你都带去,给寺里添点香烛钱,得好好谢谢漫天神佛,我儿子的病总算是好了。” 余启蛰自打一出生身子骨就弱,宋氏小时候便带他去过法华寺烧香拜佛祈福,后来身子便强了一些,宋氏觉得求神拜佛有用,倒是时常带余启蛰过去,一来二去,倒是与法华寺的僧人结下了善缘,偶尔还会让余启蛰在法华寺小住。 后来童生试,余启蛰身子大不好后,求医问诊无用,宋氏也曾带着余启蛰去法华寺,只是他身子日渐不继,已经在山路上奔波不得,祈求神明也不见效,宋氏才渐渐歇了心思。 如今听余启蛰提起法华寺,宋氏又觉得满天神佛还是听到了她的祈愿,不然也不会阴差阳错的让余娇来了他们余家,治好了启蛰的病,自是一口答应余启蛰去寺里还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五章 多辛苦些 “不急,我想带余娇一块去。”余启蛰道。 宋氏听后笑了笑,“好,带上你阿姐,她也许久没出过门了。” 不多时,余茯苓和余娇从河边洗完被褥回来,晾晒在院子里,听说要去法华寺烧香,余茯苓显得很兴奋,她鲜少出门,就连镇上的集市都很少去,而且法华寺的名声极为响亮,香火极盛,想来应会十分热闹。 余娇有些兴致缺缺,庙宇大同小异,不过就是摆放了些佛像,供人参拜,她身上来了葵水,虽无大碍,多少有些不适,听余茯苓说法华寺在敕乐山的半山腰上,少不得要爬山,她实在懒得折腾。 知是余启蛰要去法华寺还愿,她回东屋找了余启蛰,道,“你跟茯苓姐去法华寺烧香,我便不去了。” 余启蛰没想到她竟不乐意去,温声诱惑道,“法华寺风景秀丽,幽雅宜人,院内有株百年双生树,许多人都慕名而往,寺里素斋也做的味道极好,你在家中无事,不如出门逛逛。” 余娇听余启蛰说有双生树倒是起了一点兴趣,只是想到要爬山,仍是打消了念头,“我身子不大爽利,听茯苓接说那法华寺在半山腰,还是算了。” “你身子不舒服?”余启蛰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走近道,“哪里不适?可是昨晚累到了?” 余娇脸上露出羞赧的表情,摇头含糊道,“没什么,休息两日就好了。” 余启蛰当即道,“那等过两日再去法华寺,你先好好歇着。” 余娇只得点了点头。 余启蛰想了想,又道,“法华寺有位慧觉大师病了,我与他私甚好,想请你去与他看诊。” 来到余家这些时日,余娇倒是未曾见过余启蛰与誰交好,听他言语中称那位慧觉为大师,想来应是位得道高僧。 “既是看诊,明日我们一道去便可。”余娇道。 余启蛰虽担心慧觉师父的身子,但也不急于一时,诚如师兄陆瑾所说,慧觉大师本就有一手好医术。 “还是待你身子爽利了再去。”余启蛰心疼余娇昨日照顾他,一夜未得好眠。 余娇摇了摇头,笑着道,“我身子不妨事,只是觉得那法华寺在半山腰,少不得要爬山,偷懒罢了。” 余启蛰却是不信她这话的,认定了余娇是身子不舒服,毕竟先前余娇去山上为他寻药,淋着雨还能翻爬山头,他不觉得去法华寺的一段山路,便能叫她觉得辛苦想要偷懒,心中打定主意,晚两日再去法华寺。 晚间用过饭,余儒海拿了银子给余汉山,让他去开猪肉铺,虽前两日与余娇闹那一场,令余儒海对三房夫妻俩发了火,但耐不住余周氏的枕边风,他也想家里多赚些银子,索性就从公中出了银钱。 翌日,余汉山一脸得意的吆喝余樵山和余梦山去两里开外的十字路口帮他搭建草棚,附近村里人去镇上都要途径那路口,且又离附近几个村子路途都近,选的地方倒很是不错。 二房和三房这才知老爷子竟私下拿了银子给三房。 宋春和余梦山心中倒是没什么看法,老爷子一向偏心三房,他们都已经习惯了,何况只要三房不再打余娇手里银钱的主意,他们就知足了,对老爷子拿钱给三房开猪肉铺,他们也不敢置喙什么。 张氏虽然心中不满,但被余樵山规劝着,也没发作惹什么是非。 偏生赵氏是个喜欢嘚瑟的,裁剪好余周氏给她的那两匹棉布和缎料,故意坐在院子里缝制衣衫。 张氏瞧见气的不行,赵氏还显摆道,“下月就要乡试,谨书和谨言科考,总要穿的光鲜亮丽些才好见人,赶在他们秋闱前,我得做出两身长衫来,田里的活是顾不上了,还得大嫂多辛苦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六章 银钱怎算 听了这话,张氏窝了一肚子火,一边重重的收拾番麦种,一边脸色难看的嘲讽道,“三弟妹命好,我可比不上,合该辛苦,我们家知舟更是命贱,同样是家里的哥儿,就不配穿新衣!” 赵氏见她不高兴,也不再拱火,只道,“大嫂不说,我倒是忘了知舟也要乡试,可惜家里布料不够,不然我也给四哥儿做身新衣。” 张氏斜了她一眼,心中恨极,都是一个爹生的,真要说起来,三房这个后娘生的,凭啥生生压着他们大房和二房。 宋氏怕两人吵起来,忙悄悄扯了赵氏一把,低声道,“大嫂,梦山和大哥还不知要忙到什么,咱们先去把地给犁了。” 张氏忍着火气,一脸不高兴的和宋氏提着犁具朝院门外走去。 余茯苓对赵氏也颇有看法,朝坐在院内的赵氏翻了个白眼,对余娇道,“你身子不爽利,在家好生歇着,我去田里帮娘干活,晌午要是顾不得回来,你喊小弟帮你做饭。” 余娇点了点头,因用不惯月事带,昨晚夜间起身好几回,没怎么睡好,眼下又有些困倦,在余茯苓去了田里后,就躺床上睡了。 赵氏自打那日被老爷子训斥后,就不敢再招惹到余娇头上,如今见余娇没下田去干活,虽然心中颇有微词,却也不敢说些什么。 余娇睡醒的时候,已是正午,三房赵氏已不在院里缝衣,宋氏她们仍在田间忙活,还未回来,余娇起身去了灶房做饭。 饭菜快烧好的时候,赵氏进了灶房,“饭做好了没?你三叔他们还都等着吃呢!” 余娇没理她,将手擀面下了锅,不多时煮熟后捞了出来,浇上了做好的茄汁豆角打卤,分别盛了两大盆,装进了篮子里,又放了碗筷,分别往篮子中灌了一壶水,提起其中一个篮子就朝屋外走。 赵氏见她理都不理自己,讨了个没趣,却也不敢找茬,自去提了另外一个篮子,两人一前一后,一个去了田里送饭,一个去给搭草棚的余汉山三人送饭。 余汉山嘴巴活道,搭建草棚的时候有路过的人便会唠上了两句,跟人说这里要开猪肉铺。 等草棚弄好,他还打算借面铜锣,在附近村子里吆喝吆喝。 三人手脚利索,余樵山和余梦山又都是干活的好手,因是三房自己的营生,余汉山也没偷懒,三人忙活到天黑就将草棚给搭建好了。 晚上回去,余汉山还打了二两酒,在饭桌上很是兴奋的拉着余樵山两兄弟吃酒,言说明日就要拉着自家后院猪圈里养的猪去棚里卖。 张氏听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家里的猪一直都是他们大房喂养的,起早贪黑的割猪草给猪喂食,现在倒好,好处全都是三房的了。 晌午被赵氏撩拨强压下的火气这会儿又蹿了上来,张氏耷拉着张脸,有些食不知味,“爹,老三开铺子我没啥意见,可家里的猪到年节是要卖了换钱的,现在让老三杀了去卖,得来的银钱怎么算?” 赵氏闻言嚷嚷道,“我们三房干的营生,赚来的钱自然是我们三房的。” 说完,就见余儒海脸色不高兴,赵氏忙意有所指的瞥了一眼余娇,找补道,“二房行医问诊,挣来的诊金都不归公中,我们三房挣的钱自然也不能全都缴到公中。” 余汉山对猪肉铺热火朝天,也是为了手里能有私房钱,他瞧着余儒海的脸色,好声道,“既然咱家里已有了先例,我们挣的钱也拿出一半上交公中,爹娘,你们觉得可还行?” 余汉山是从余周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她还能不知道自个儿子心里打的主意,想着余谨言和余谨书日后花钱的地方多,余周氏帮言道,“做生意少不得要找零,老三手里断不了银钱,留下一半也是应该的。” 余儒海身为一家之主,自然是想要将银子都把在自己手里,可余周氏都那么说了,他也不好再说旁的,再者余汉山与余娇不容,钱在他亲儿子的手中,他想要了,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就这么着。”余儒海端着酒盅,抿了一口,有些忧心的道,“也不知猪肉铺的营生能不能干起来,要真这么好赚钱,不早就有人做了。” 余汉山如今正是干劲十足的时候,听不得自个儿亲爹泼冷水,眯着眼笑道,“铁定能赚钱,我都想好了,等过几日去镇上的酒楼和大户人家问一问,兴许还能有旁的门路!” 张氏怄了一肚子火,她辛辛苦苦养的猪白白拿去给三房卖不说,往后三房挣来的钱还能有一半做私房,二房有余娇看诊挣钱,只有他们大房,什么都捞不着,还得白白干活,凭啥他们大房就活该做冤大头? 张氏抬起手肘用力的拐了拐余樵山,余樵山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张氏看见他这副样子,心中更加气恼,自家男人根本指望不住,她搁下手中的筷子,朝余儒海道,“爹,等田里播了种,樵山在家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三弟一块去卖猪肉,他力气大,能抗能宰的,跟老三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一头猪少说也有百十来斤,有人帮忙余汉山自然乐意,笑着道,“大嫂说的是,有大哥来帮忙我也能轻快些。” 张氏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换上了笑脸,“可不是嘛,不过虽是自家人,你大哥帮忙也不能白帮不是,既然爹说挣来的银钱给你们三房五成,我们大房也不贪,这营生是老三你们夫妻俩想出来的,我们大房就占二成行不?” 赵氏顿时急了,顾不上咽下嘴里的馍菜,就叫嚷开,“大嫂,你也忒不要脸了,没听说自家人帮忙还要钱的,还一张口就是两成,你咋不去抢?不用大哥帮忙了,我们三房自个儿就能干!” 张氏脸上的笑容隐去,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想发作,当即不再隐忍,拔高嗓门道,“呸!我再不要脸也没你不要脸!凭啥好处都让你们三房得了?你们开猪肉铺本就是公中出钱,再说家里的这几头猪都是我一直喂养着,整日起早贪黑的,也没少辛苦,年节若是卖出去也能值不少银子,如今咱们自家杀了拿去卖,凭啥不能分我们大房两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七章 其乐融融 余樵山扯了张氏一把,不让她再继续说下去,张氏气恼的甩开他的手,满腹委屈的道,“知舟也要乡试,凭啥人家穆老爷送来的好料子就给谨书和谨言做衣裳,爹,您要再这么偏心下去,这家我们大房是没法呆了!” 余儒海沉着脸一把将筷子摔在了桌上,呵斥道,“又吵吵,三天两头的就吵架,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爹!” 张氏不以为然,要是老爷子一碗水端平了,她吃饱了撑的给自己找气受? 余樵山压根没想过要掺和三房猪肉铺的生意,知舟能去县学已是极好,只要孩子们都好好的,他不眼红三房手里有银钱。 “老三的猪肉铺还没做起来,老大媳妇你就跟着瞎搅合,真是越发不像样子!”余周氏冷着脸道,“咱自己家的买卖,什么银钱不银钱的,日后知舟乡试要花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公中能少了他的银钱?” 余儒海沉着脸朝余樵山道,“听听你婆娘说的都是些什么话?你这做大哥的,帮衬兄弟本就是应该的,咱们一家人有劲合该往一处使,没得眼皮子这么浅,整日唆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坏了一家人的和气。” 不等张氏再出声,余樵山抢声道,“爹娘说的是,汉山忙不过来要帮忙,只管喊我。”说完,不等他拽着她的手,用力扯着她离开了堂屋。 回到西屋,张氏一脸气恼的道,“你扯我离开干嘛?爹娘的心都偏的没边了,你不说还不许我说?” “你少说两句,别瞎闹腾了。”余樵山无奈的劝道,“知舟能去县学已是不易,你跟三房争什么争?又争不过,就别惹爹生气了,三房的营生我不眼红,咱们也别跟着掺和。” 张氏气的掉了眼泪,恨铁不成钢的道,“要不是你这死性子,我用得着争?二房有孟余娇挣钱,三房干了营生也有私房钱,只有咱们大房手里屁都没有,连身新衣裳都给知舟做不了!” 余樵山见她落泪,叹了口气,不再说话,沉默着任由张氏数落。 因张氏在桌上闹了一场,余汉山的酒也喝不下,填饱了肚子的各人没多久便都散了。 宋氏收拾了碗筷去灶房刷洗,听见西屋隐隐传来张氏的哭声,叹了口气。 余娇在院中散步消食,望着满天星云,有些微微出神。 余启蛰自她身后缓步走近,顺着她的视线往夜空看去,出声问道,“在看什么?” “星辰和云彩。”余娇回应的同时,垂在袖中的纤指微动,默算了一会儿,不由皱了皱眉头。 余启蛰发现她似乎格外喜欢观星空,这点倒是与他师父有些相像,只是他师父会观星象,又会占卜,他倒不觉得余娇会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大抵是因为广袤的夜空静谧而又美丽,她才喜欢。 余启蛰垂首,看着余娇恬静的小脸,温声道,“听说漠北的夜晚手可摘星辰,定然是极美的,你若喜欢,日后寻机会我们去漠北游玩。” 余娇闻言,收回视线,勾唇轻笑,“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人生数十载,是该看看各处的景致。” 余启蛰看着她唇角清浅的笑意,心情也跟着变得很是愉悦,小院的烦扰吵闹都好似消失了一般。 她的眼中有星辰落日和远方,这双眸子灵动澄澈,令人沉迷。 “我身子已经无碍了,明日去法华寺。”余娇出声道。 余启蛰颔首,“好。” 两人在院中又站了一会儿,才回了房,见宋氏和余茯苓在缝补余娇白日拆洗的被褥,余娇也在针线筐里翻找出针线,帮着她们一块缝褥子,虽然她的针脚歪斜,但是自家屋里用的东西,针脚丑些也无妨,余茯苓一边取笑一边教她。 余梦山坐在一旁搓线绳编渔网,余娇前几日提过一嘴,炖鱼汤能补身子,宋氏舍不得在镇上花钱买鱼,余梦山打算自个儿去山脚下的河里捕鱼。 听着三人的说笑声,他黝黑的脸上也带着笑意,一室温馨和美。 余娇埋首缝了一会儿褥子,想着适才的星象,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余茯苓提到了张氏在饭桌上与赵氏吵嘴的事儿,“爷奶是太偏心三房了,我都替大伯母委屈,穆老爷送来的缎料是给余娇的,三房直接占了不说,还到处显摆,知舟哥和小弟都多少年没做新衣裳了。” 余娇想到余启蛰身上破旧得已经磨了袖口的长衫,出声问道,“明日咱们去法华寺,要从镇上过吗?” 余茯苓摇了摇头,“不路过,从王庄走北路更近一些。” 余娇颔首,想着等从法华寺回来再去镇上扯布料,到时多买些布匹,给二房一人做一身衣裳。 她那日虽将银票撕了揉了,但其实留了心,并未真的扯烂,展平后一直压在书页里,去钱庄应是不妨碍兑换成银子的。 宋氏跟余梦山嘱咐道,“老三夫妻俩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要是喊你帮忙,能帮就帮,营生的事儿你别跟着掺和。” 余梦山点头,“我晓的。”两手麻利的将几根搓好的线绳打了结,编制出网状来。 余娇见他手这么巧,思忖了下,出声道,“今夏雨水多,过两月入了秋应还少不了要下雨,梦山叔不如和大伯一起制些油纸伞去镇上卖,也是一项营生。” 方才她卜算了下星象,隐有雨灾之兆,连日来,雨水多的确有些不像话,余娇不免有些担忧,好在青屿村的地势不算低洼。 余梦山听她这么提议,眼睛一亮,油纸伞做起来并不难,山脚下有一片竹林,多削些竹篾和伞骨便可。 “只是伞面需绘画图案,我和大哥虽识字,作画根本不成的。”余梦山有些犯难的道。 “这点无需担心,我和知舟都能帮忙。”余启蛰不知何时从里间走了进来,出声道。 余梦山有些不大赞同,“眼看着就要乡试了,不能耽误你们读书。” 余启蛰道,“不妨事的,爹你不妨先去问问大伯的意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八章 法华寺 “是呀,你先去问问大哥大嫂。”宋氏也出声催促道,她方才在灶房听见东屋吵嘴,虽然油纸伞这事儿不一定能成,至少也能让张氏消消火,妯娌多年,大房没少帮衬二房,尤其是余梦山摔断腿那些日子,多亏了大房帮着照料,宋氏打心眼里盼着大房也能好。 余梦山去了西屋,张氏因与余樵山吵了嘴,屋里气氛正冷着,余梦山说出来意后,张氏很是心动,她心里不好受,是因为瞧着二房和三房都有了挣钱的门路,才慌的厉害。 做油纸伞这主意,好歹是条挣钱的门路,且要不了多少诊金,只需买些伞纸,刷上桐油就成了。 张氏顾不得再余樵山生闷气,叫出屋里的余知行,三人商量了好一会儿,打算等与余知舟回来,再做决定。 缝补好被褥,夜已深了,宋氏知道她们明日要去法华寺,催促余娇和余茯苓去睡觉。 敕乐山山石高耸,迤逦叠翠,群峰环拱,气势恢宏。上山的夹道旁高悬瀑布,浪击石音,溪流淙淙,巨石卧佛,规整肃穆,令人心生敬畏。 余茯苓很是兴奋,拉着余娇的手,观望着四周,时不时惊叹一声,余启蛰跟在两人身后,间或出声提醒小心石阶。 三人用过早饭,就出发来了法华寺,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算累。 山道两旁有异草奇花,又有茂林修竹,风景宜人,山间尚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四周景致令人心旷神怡,余娇深觉是该多出门来走走,连日来心中积攒的郁气,在这空旷明净禅意环绕的山间都消失殆尽。 行至半山腰有一处凉亭,三人稍坐着休息了一会儿,才继续往上爬。 法华寺坐东南,朝西北,依山拾阶而建,进门便是供奉着金色大佛的正殿,两侧立有怒目环视的四大天王,殿后还有韦陀菩萨覆掌按杵而立,威武异常。 其他殿阁依山层层升高,依次是天王殿、大雄宝殿、大悲殿,东西两侧是朱红色的回廊,回护三大殿两侧。 余茯苓进门就虔诚的跪在蒲团上给金身佛像磕头,口中还默念有词。 寺庙香火鼎盛,虽然不年不节,但来参拜的人还是极多的,檀香扑鼻,沁人心脾。 余启蛰在余茯苓拜完佛像后,领着两人从东侧回廊行至大雄宝殿,殿内有数十位僧人正在敲木鱼念经,余茯苓一脸敬畏的将晨起时宋氏塞给她的五个铜板都塞进了殿旁置放的布施箱中。 余启蛰寻了一位接待香客的小沙弥,与他低语了几句,小沙弥双手合十朝他做了个揖,领着三人穿过祈愿龟池,去了后院。 “阿姐,你和余娇在院外逛逛,我先去见过慧觉大师。”余启蛰出声道,“后院禅房是法华寺僧人静修居住之所,女子进出多有不便。” 余娇和余茯苓点头,两人瞧见院旁有纳凉的石桌石凳,便坐在石桌旁等余启蛰。 小沙弥带着余启蛰进了院中,走至居左的禅房,抬手叩了叩门,出声道,“慧觉方丈,有位余施主想要见您。” 禅房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知道了,你先下去。” 小沙弥闻声朝余启蛰作揖离开。 不一会儿,禅房门从内打开,露出陆瑾的脸来,他脸上隐含忧虑之色,面容竟比前次见到时要憔悴许多。 他朝余启蛰道,“师弟你来了?”又见余启蛰身旁没有跟着其他人,不免问道,“那位高人你没带来吗?” 余启蛰见他这副形容,心中隐含担忧,“师父怎么样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三十九章(一更) 陆瑾摇了摇头,让开身来。 余启蛰进了禅房,见师父慧觉盘坐在静室的榻上,面容沉静,心中才稍稍安定。 他双手合十,朝慧觉行了个出家人的礼,尊敬的道,“师父。” 慧觉大师朝他笑了笑,虽然老态龙钟却慈眉善目,“湛行,你也来了,让为师给你把把脉。” 湛行是慧觉大师给余启蛰取的字,他与陆瑾都是慧觉大师的外门弟子,陆瑾幼年父母双亡,流离失所,后来是被寺庙收养,法号湛瑾,离开法华寺后,陆瑾取了自己法号中的瑾字,定为俗名。 余启蛰上前,伸出手腕,慧觉大师抬起布满褐色斑点的手搭在了余启蛰的脉上,面露慈蔼笑容,“你体内的毒确已解了,为师也可安心去了。” “师父……”余启蛰心内一紧。 慧觉大师笑了笑,“莫要伤心,为师近日感知天命已到,你如今身子大好,便可致仕,以你之才,仕途必定通达,往后与湛瑾多为百姓造福,为师已无牵挂。” 余启蛰心中悲恸,他虽聪慧,但若不是少时拜在慧觉大师门下,经他教授指点,早已泯然众人。 “师父,我带了一位医者来,她虽是女医,却医术高明,徒儿的毒便是她解的。”余启蛰道。 慧觉大师抬手摸了摸他的头,云淡风轻的笑道,“为师天命已致,不必强求。” 陆瑾已经红了眼,却没有开口再劝,他深知慧觉大师一生参禅,修行深厚,早就参透了生死,如今又算知天命,只会坐等圆寂往生。 “死不可悲,生亦不可喜,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见两人伤怀,慧觉大师念了一句佛语,又嘱托道,“湛瑾你虽是师兄,却不如湛行沉稳,日后若遇难事,不妨多与你师弟商议。” 陆瑾连连点头,听着慧觉大师交代后事的口吻,跪倒在地,流下两行清泪。 余启蛰亦跪在一旁,强忍泪意,“师父,虽生死皆有命数,但人定胜天,徒儿带了医者来,未尝不可一试。” 慧觉大师垂眸看着他,慈爱的道,“湛行你虽性情寡淡,却易受困于一念,执于一念,需谨记,来是偶然,去是必然,尽其当然,顺其自然。” “徒儿受教了。”余启蛰双手合十,朝慧觉大师拜了一拜。 慧觉慈祥的笑了笑,瞌上双目,“为师圆寂后,不必再来拜祭,你们二人自下山去。” “师父……”陆瑾悲痛的跪在地上,哽咽的喊道。 余启蛰扶了扶他的肩,慧觉大师对生死这么淡然以待,定不想看见他们二人如俗世之人那般难以自持。 两人伏地给慧觉大师磕了三个头,齐声道,“弟子湛瑾,湛行,拜别师父。”才起身离开了静室。 禅房外,陆瑾用手背擦去脸上的泪痕,他一个大男人,此刻却神情悲伤,紧抿着唇角,低声道,“师弟,我舍不得师父。” 慧觉大师于他而言不仅仅是师父,亦是父亲一般的存在。 余启蛰用袖摆揩过眼角的湿意,放缓声音,温和道,“师父不愿看见你我难过,日后……还有我在。” 陆瑾靠在他肩上,无声落泪。 余启蛰抬起手,在他背上轻轻的拍了拍,虽然他心中也悲伤难忍,但不是情绪外露之人,相较陆瑾,他虽年岁小一些,行事却要比之成熟。 余茯苓在院外石凳上坐了一会儿,便被祈愿龟池给吸引了注意力,拉着余娇凑到池边,看人掷铜板祈愿。 只是少有人能将铜板掷进池心的石龟口中,余茯苓看人掷铜板,也跟着很是揪心。 待陆瑾情绪平复后,才将头从余启蛰的肩上移开,见他肩上湿了一片,竣黑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来。 余启蛰并未取笑于他,问道,“师父赶你下山,你是要启程回京还是寻处住处,再留几日?” 陆瑾回身看向慧觉大师的禅房,面上露出不舍,怅然道,“我想再留几日。” “也好,不如你随我去家中住。”余启蛰见他双眸通红,很是放心不下的道。 陆瑾对余家的情况还是知晓一些的,不愿给他添麻烦,又想离寺院近一些,摇了摇头道,“我跟你一道下山,在山下村子找一户人家安顿,这几日你若有事便来寻我。” 两人走出后院,余启蛰见余娇两人没在石桌旁,四处寻了一圈,才瞧见两人挤在祈愿龟池旁,带着陆瑾走了过去。 余茯苓正专心看人投掷铜板,见那人没中,一脸可惜,余娇转头看见余启蛰走了过来,问道,“慧觉大师怎么样了?” 余启蛰没有回答,而是出声介绍道,“这是陆瑾,我师……好友。” 见有外男,余茯苓收敛形容,拘谨的道,“陆公子好。” “这是我阿姐余茯苓。”余启蛰又朝分别介绍道,“这是……我妹妹余娇。” 陆瑾识得余茯苓,他从小习武,从前偷溜去余家数次,对余家的人都还算脸熟,却不曾见过余娇,听余启蛰说是妹妹,便想起那日睡在余启蛰床上的娇小女子,颔首笑着道,“我和启蛰亲如兄弟,茯苓阿姐不用拘谨,唤我名字便可。” 他又朝余娇唤了一声,“余娇小妹。” 余娇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心中暗自猜测余启蛰说他与慧觉大师私交甚笃,他去见过慧觉大师,便带了这么一位男子出来,这男子总不会是慧觉大师? “茯苓阿姐,你们可要掷铜板许愿?”陆瑾十分自来熟的问道。 余茯苓忙摇了摇头。 陆瑾却已从袖中摸出三四枚铜板来,分别递给余娇和余茯苓,两人都没伸手去接。 余启蛰拿过,塞进了余茯苓和余娇的手中,“不必跟他客气,陆瑾不是外人。” 见余启蛰这般说,余茯苓也不再扭捏,收下了铜板,她方才观看多时,早有些跃跃欲试,拉着余娇想要一起投掷。 一旁已掷过铜板未中的人腾出位置来,余茯苓全神贯注的盯着池心的石龟嘴巴,用力掷出手心的铜板,却也没中,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 她往旁边站了站,朝余娇道,“你试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章(二更) 余娇笑着道,“我没什么心愿要许,茯苓姐你掷。”将她手中的铜板也塞给了余茯苓。 “怎么会没有心愿?”余茯苓咕哝了一声,捏着余娇给她的铜板,深吸了一口气,紧张的攥了好一会儿,往前趴了趴身子,才扬手抛了出去。 只可惜仍是未中。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惋惜声。 “这也太难了……”余茯苓一连投出两个铜板都没中,不免有些心疼,感慨道,“难怪他们都说法华寺的祈愿龟池灵,这么难中,真能投进去的可不是好运嘛!” 陆瑾闻言笑了笑,“我帮阿姐投一个。” 言毕,他也未曾挪位置,扬手就掷出了掌心的铜板,众人见他扔的这么随意,都以为肯定不会中,谁知那铜板好似长了眼睛一般,精准无误的飞进了池心石龟的嘴中,落在一堆铜板中,发出了清脆的撞击声。 余茯苓激动的大声喊道,“中了!中了!” “茯苓姐,快许愿。”陆瑾笑着道。 围在池子旁的人群也想蹭愿望,都连忙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余茯苓原本还有些不好意思,但生怕别人把愿望给抢走了,忙闭上了眼睛,在心中默默祈祷一家人无病无灾,阿弟乡试能中。 余娇望着池中的老石龟,有些感慨它也着实不易,身上承载了这么多人的心愿。 余启蛰将他手中的铜板递向余娇,柔声道,“没有心愿也无妨,玩一下试试。” 听他这副宠小孩子的口吻,余娇弯唇笑了笑,她看起来很像爱玩的小孩子吗? 余娇摇了摇头,唇边露出不太明显的梨涡,“不用了,你去试试。” 余启蛰见她目光灼灼的盯着自己,指腹摩擦了下掌心的铜板,双指一弹,铜板受力飞出,直直落进了老石龟口中。 围观人群又发出一阵轻呼,刚许完愿睁开眼睛的余茯苓一脸欢喜“小弟你投进去了?你太厉害了!赶紧许愿。” 余启蛰邀功似的看向余娇,余娇朝他竖了个大拇指,他低声笑开。 “你可以啊!”陆瑾在余启蛰肩膀上锤了下,低不可闻的道,“武功恢复了?” 余启蛰摇了摇头,三年前的毒不仅毁了他的身子还有一身武功,如今不过只余一些暗劲罢了。 “小弟,你快许愿。”余茯苓兴高采烈的催促道。 余启蛰垂眸看向身旁脸上带着笑意的余娇,闭上了双眸,其实他也无愿可许,不过…… 许完愿后,四人离开了祈愿龟池,余娇想看一看寺院中的双生树,四人又从西侧回廊去了大悲殿后。 法华寺的这株双生树是两棵榕树交根缠绕而生,树身粗壮,已有数百年,成年男人展臂三人都难以合抱,枝繁叶茂,上面绑满了祈求姻缘的红绸布条。 陆瑾很是周到的去跟看守大悲殿的僧人要了三根红绸布条,他在寺院长大,与庙里的僧人都很熟识,靠着脸面,还借来了笔墨。 他将红绸布和笔墨递给余茯苓和余娇,笑着道,“茯苓阿姐,余娇小妹,双生树上求姻缘也很灵的,你们要不要试一试?” 余茯苓红了红脸,她年后就要成亲,自是期盼姻缘合满,很是有些心动,抬手接过了陆瑾递来的红绸不和笔墨,背过身去,红着脸将红布条展平在石台上写字。 余娇原本想调侃几句,见她害羞得厉害,便没做声。 陆瑾把另外一根红绸布塞进了余启蛰手中,“师弟,你要不要求个姻缘?” 见陆瑾比方才开怀了些,余启蛰捏着红绸,看向余娇,道,“我已有了,你不是说在京城寂寞孤单的很?还是给你自己求个姻缘。”他将红绸布又塞还给陆瑾。 “你定亲了?”陆瑾好奇的问道。 余娇也听到了陆瑾的话,不免好奇余启蛰的回答。 余启蛰见余娇朝自己看了过来,勾唇轻笑,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嗯。” “是哪家姑娘?临走之前,带我去瞧瞧弟妹长什么模样。”陆瑾追着道。 “远在天边……”余启蛰话说了一半,余娇就听出他说的是自个儿,俏脸微粉,嗔视了他一眼,背过身去。 余启蛰暗觉好笑,生生改嘴道,“往后有的是机会,倒是你,也该娶妻了。” 陆瑾看着手中的红绸,倒是想起一位姑娘来,神情有些恍惚。 京城桃溪巷有个卖豆汁的摊子,看摊子的是一对姓梁的母女,她们家的手艺极好,豆汁甘甜爽口,陆瑾去喝过几次。 有次办差事路过,恰巧碰见巡街的衙差在欺负梁家姑娘,他出手相救后,每次再去喝豆汁,梁家姑娘都会红着脸给他盛上满满一碗,少收一文钱,离京前,他去了桃溪巷,梁家的豆汁摊却不见了,被个卖包子的取而代之。 陆瑾脑海里浮现梁家姑娘给她盛豆汁时羞怯的小脸来,或许回京后,他该去打听打听梁家姑娘的名讳。 那边余茯苓已在红绸布上写完字,陆瑾取过笔墨,寥寥数笔便书下心中所愿,用手遮挡着不让人看。 “茯苓阿姐,可要我帮你挂在树上?”陆瑾朝余茯苓问道。 双生树低矮一些的枝桠都已经被绑遍了红绸布,只余高处够不到的枝桠是空着的,余茯苓是女子,不便爬树,便红着脸,将红绸布折了折递给了陆瑾。 陆瑾十分守礼,接过余茯苓的红绸布,一眼也没多看,纵身一跃,便跳到树上,将两根红绸布分别绑在了不同的枝桠上。 见他这般轻松,余娇和余茯苓都双眼一亮,在陆瑾跳下树后,余茯苓出声问道,“你是不是会武功?” 陆瑾笑了笑,低调的道,“会些拳脚功夫,比寻常人身手灵活一些而已。” 话虽如此,却挡不住余茯苓对陆瑾高看一眼,毕竟她身边几乎无人习武,也只是在话本中看到过武功。 余娇倒是十分好奇余启蛰怎会认识陆瑾这样的人。 归还了笔墨和余下的一根红绸布,四人离开了法华寺,一道往山下走。 见余启蛰始终未提要她去给慧觉大师看诊,余娇落后一步,走在余启蛰身旁,低声问道,“慧觉大师的病可好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一章 有趣(一更) 余启蛰摇了摇头,下意识的看了一眼陆瑾,见他脸上笑意淡去,想是也听到了余娇的问话。 他低声回道,“慧觉大师感知自己命数已尽,并非病了。” 余娇见他感伤,扯了扯他的衣袖。 余启蛰回握住她的手,心中微暖。 余娇僵了下,紧贴着她的手掌温热,余娇侧首抬眼看向余启蛰,见他面容平静,似在专心看着脚下的石阶,强忍了一会儿,才将手往回抽去。 余启蛰收紧了力道,余娇没能将手抽出,杏眸不由带了一丝气恼瞪向余启蛰,顾忌着走在前面的两人,小声说,“松手。” 余启蛰扬起唇角,眨了眨潋滟的桃花眸,“别耍小性子,下山路不好走,哥哥牵着你。” 余娇听出他言语中的戏虐,脸颊不由染上一抹红,奈何她力气不如余启蛰大,又怕两人间的动静闹得太大,引得前面的余茯苓和陆瑾注意,只得用漆色的杏眸瞪着余启蛰,发泄心中的不满。 余启蛰对她的瞪视浑不在意,固执的牵着她的小手,拾级而下。 好在上山时觉得十分冗长的小道,在下山时,却没费多长时间就走完了。 到了山脚,见前面的陆瑾回身,余娇慌乱的甩开了余启蛰的手。 “山下村子里有个姓陈的猎户,我这几日就暂住他家中。”陆瑾出声道。 余启蛰点头,知道他当年在法华寺的时候,与山脚下村里的人都熟识,借住肯定不成问题。 “茯苓阿姐,余娇小妹,下次再见。”陆瑾含笑告别。 余茯苓觉得他十分有趣,笑着颔首,三人目送陆瑾离开,余茯苓就迫不及待的朝余启蛰问道,“小弟,你什么时候交了这样一位朋友,我竟是不知。” 余启蛰出声解释道,“他年少时在法华寺住过一段时日,娘带我上香时认识的。” 因下山早,三人也未在法华寺用斋饭,余娇提议道,“我们去镇上转转,我带了默好的医书,想给江大夫送去。” 余茯苓自然没有异议,好不容易才出门一趟,她巴不得能四处逛逛。 余启蛰在山道旁拦了一辆驴车,驾驴车的人家刚好住在清水镇附近,也是来法华寺烧香祈福的,顺路便捎带上了三人。 寺院后院,一个穿着僧衣的男子闪身进了慧觉大师的禅房,恭敬的朝坐在榻上的慧觉大师禀报道,“程公,与余公子一起来的还有两个女子,他们四人都已下山,陆公子在山脚下的农户家里借住,似乎没有动身回京的打算。” 在余启蛰和陆瑾面前神态苍老的慧觉大师,此刻神态却完全不似行将就木,即将入土的老人。 他扯掉下颚花白的胡须,神色冷酷阴沉,听了来人的话后,冷漠道,“去查查余启蛰的毒是誰解的。” 语调阴柔,如吐信的毒舌一般阴冷,令人头皮发麻。 来人恭敬应声,悄无声息从禅房中退离。 ‘慧觉’撩水打湿巾帕抹去脸上妆画出的斑点和皱纹,露出一张诡丽邪魅的年轻男子面容,被胶水粘黏出的慈眉善目在擦拭后已然不见,转而露出一双阴柔诡谲的丹凤眼。 他慵懒的揭下了光滑烫着香疤的人皮头套扔在一旁,唇角溢出似弯非弯的弧度来,对着模糊的铜镜阴恻一笑,“有趣,做戏这么久,是该有些变动,打发无聊了。” - 余娇三人搭乘驴车到了镇上,付了三文车钱,三人已经饥肠辘辘,先寻了一家面馆,要了三碗面果腹。 只是这面却吃得不算太平,刚吃一半,邻桌一个穿着短褐小厮打扮的男人突然面色爆红,发出“咳……咳……”的声音,没多久便倒地不起。 与男人坐在同桌吃饭的年轻富家公子哥吓得急喊面馆伙计,一边责备面馆饭菜有问题,一边命人去抬倒在地上的男人去医馆。 这般动静,害得面馆其他食客都不敢再用饭,吵嚷嚷的要面馆掌柜退钱。 余茯苓也跟着放下了筷子,紧张的看着倒在地上的男子,拉着余娇道,“咱们也快别吃了,这面该不会有问题。” 余娇见已有几人手忙脚乱的去抬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男人,微微皱眉,迟疑了下,站起身来。 “先不要碰他,我是大夫。”余娇出声道。 听闻她是大夫,一群六神无主,慌乱得不知所措的人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让开位置来。 待瞧清楚出声的是个小姑娘,一群人不免有些怀疑她到底是不是大夫。 “公子,这……是不是先将您的小厮送去医馆?”面馆的掌柜生怕在自家饭馆里出人命,犹疑的朝站在一旁的富家公子哥问道。 余娇已经走上前,她蹲下身,见倒在地上的男子面色已经发紫,明显是喉咙中卡了异物的症状,抬手便扯开了男子脖颈处的衣襟,给他做心外按压。 沈瑜盯着女子的动作,拧起眉头,不免想到整日被江清河挂在嘴边的孟姑娘,年轻俊逸的脸上划过一丝犹豫,开口问道,“你真是大夫?” 余娇根本没空搭理他,默默在心中计算着时间和频率,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后,昏厥在地的男人总算有了苏醒的反应。 周围人见昏死过去的男人动了,都发出一阵轻呼。 余娇抬头看向余启蛰,余启蛰立刻会意,知她是要帮忙,走上前来。 “帮我将他翻个身。”余娇出声,余启蛰马上照做。 示意余启蛰用膝顶住男人的胃部后,余娇一手捏住男人的颧骨两侧,手臂贴着男人的前胸,另一只手托住男人的后颈部,令其面部朝下,在男人后背用力拍了几下。 只是男人却没如余娇预想的那般吐出喉咙中卡着的异物,见此法行不通,余娇从一旁的桌上取了一根筷子,掰开男人的嘴巴,将筷子伸进男人的嘴中,在舌头的三分之二处抠按。 此法立竿见影,男人‘哇’的一声,张嘴就吐了起来,余启蛰眼疾手快,一把将余娇扯开,才避免被男人吐出的秽物喷溅满身。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二章 内人(补更) 吐出卡在喉咙里的面条,男人急喘了几口气,用袖子擦了擦嘴,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连忙朝余娇道谢道,“谢谢女大夫您救我性命。” “不必客气。”余娇站在余启蛰身后,神色平静,见男人已经恢复,与余启蛰走回了他们先前用饭的桌子旁。 一旁围观的人见男人是吃的太急,自己噎住了,也都各自回了桌上继续用面。 “少爷,让你受惊了。”回过劲来的男人苦哈哈的走到沈瑜身旁,瞧着他的面色,小心翼翼的道。 沈瑜眼下的注意力全都在余娇身上,见她压根没用看诊那一套,就轻松将自家小厮救了回来,一点也不比江清河整日挂在嘴上的那女医差,眸中不由流露出兴奋之色。 他拿起折扇在小厮头上敲了下,“你可真够蠢的,少爷我难得带你出一次门,吃个面差点噎死,真给你少爷我丢人!” 小厮缩了下脑袋,平日呲溜着吃面从没被卡住过,今日少爷难得高兴带他一块出门,还赏赐他一块吃面,结果竟惹出了这么大的麻烦,命差点还就没了。 “小的给少爷丢脸了,少爷尽管责罚。” 沈瑜却没打算罚他,盯着余娇三人,意有所指的道,“那位姑娘人美心善,救了你的性命,算得上是你恩人,岂能不知恩人尊姓大名?” 小厮闻言,点头道,“少爷说的是,我这就去问恩人姓名。”忽又想起救了他的是位女子,忙道,“可恩人是位姑娘,问她闺名怕是不妥?” 沈瑜凉凉的扫了他一眼,迈步走向余娇三人,出声道,“多谢姑娘出手相救我家仆人,敢问姑娘芳名?家住哪里?我好谨记姑娘大恩。” 余娇正用帕子沾了桌上的茶水擦手,不等她做声,余启蛰已冷淡回应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沈瑜碰了个软钉子,却不打算就此罢休,笑看着余娇道,“实不相瞒,在下家里经营医馆的,姑娘可是女医?方才见姑娘医技不凡,着实令在下折服,所以想探讨一二。” 余启蛰皱了皱眉,站起身来,遮住沈瑜的视线,狭长的桃花眸划过冷意,“公子谬赞,内人医术不过尔尔,没什么好与公子探讨的。” 余娇听他这么说,手上帕子抖了抖,不免有些错愕,抬眼撞进沈瑜的视线里,余娇礼貌性的颔首。 沈瑜俊逸的脸上顿时露出笑容来,正要开口套近乎,余启蛰已温声问询道,“可吃饱了?” 余娇和余茯苓都点了点头,余启蛰完全对一旁的沈瑜视若未见,道,“那便走。” 三人站起身朝面馆外走去。 一旁的小厮见沈瑜仍盯着人家姑娘的背影瞧,出声道,“少爷,那位姑娘已经成亲,你方才上前搭话,人家相公已经有些不高兴了。” 沈瑜收回视线,一脸惋惜,边摇头便叹息道,“相貌好看,又会医术,怎么小小年纪就嫁人了呢?明明跟本少爷很相配,真是可惜。” 小厮深知他家少爷不着调的性子,忙出言规劝道,“少爷,张家小姐才上吊寻死过,老爷在家里正发愁呢,您可不要在外面沾花捻草,再说那位姑娘已经定亲了,我看她相公一表人才,两人很是相衬呢!” 沈瑜一听张家小姐就头疼,扬起折扇在小厮头上敲了下,“方才怎么没噎死你!” 小厮揉了揉被敲疼的额头,瞧着沈瑜的脸色,讨好的笑着道,“阿妩和阿绿都被老爷调去厨房帮工了,两位姐姐还不知要吃什么苦头,少爷您就不要再惹事了,等张家的事情过去,好将两位姐姐要回房里。” “还用你说?”沈瑜冷哼一声,迈步朝外面走去。 小厮赶忙摸出银钱,付了面钱,忙追了上前,问道,“少爷,咱们不回府吗?” 沈瑜懒洋洋的丢了一句,“回春堂,你若是再聒噪,就先回府。” 小厮忙捂住嘴,不敢再出声。 余娇三人从面馆离开后,径直去了回春堂, 回春堂医馆的生意依旧极好,堂内排了不少看诊的患者,江清河坐在药柜前的诊案旁帮人看诊。 余娇见他在忙,便四处看了看,陈列整齐的药柜贴写了各种草药的名字,药童站在柜台前给人称药打包,忙碌有序,余娇不免想起另外一个世界自家的医馆,爷爷给人看诊,她和师兄帮忙抓药,那段时光,平淡充实又幸福。 余启蛰见余娇望着药柜出神,眸中划过沉思,出声道,“你日后可要开一家医馆?” 余娇回过神来,杏眸亮了亮,是啊,虽然爷爷和师兄都不在了,但是她可以在这个世界再打造一个余家医馆。 “茯苓姐,蛰……五哥儿,你们也来抓药?”一道轻柔的声音在三人身后响起。 余茯苓转过身去,见是陈柔,高兴的道,“好巧,阿柔你也来镇上了?” 陈柔露出清婉的笑容来,“我来给阿奶抓药。”她看向余娇,好似刚瞧见她一般,柔声道,“原来孟姑娘也在,上次阿盈的事儿着实对不起,还望孟姑娘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与阿盈计较。” “事已过去,陈姑娘不必放在心上。”余娇客气疏离的道。 “你阿奶的病怎么样了?”余茯苓关切的问道。 陈柔眉眼间笼起一抹忧愁,纤弱的身姿看起来楚楚可怜,她轻声道,“近来用了回春堂江大夫的方子,好了一些,还是时常咳血。” 给人看诊的江清河一抬眼瞧见了站在角落里的余娇,忙站起身来,对看诊的病患道,“不好意思,稍等一会儿。” 他快步走向余娇,满脸高兴道,“孟姑娘,你怎么来了?” 余娇看向江清河,面上的笑容真切了许多,笑道,“我近日默了一本医书,想着您痴迷医道,兴许爱看。” 说着,她将手中装订好的医册递向江清河。 江清河很是惊喜,双手捧过医书,心中不免感动,他一直惋惜不能将余娇笼络到回春堂来探习医术,眼下她竟默了一本医书亲自送来。 江清河当下就忍不住翻开来看,没想到余娇手默的医书竟格外细致,还在前页上加了目录,粗粗扫过目录所含内容,竟是囊括杂病急症、脉因证治、养性延命等方方面面,一时间如获珍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三章 尴尬(补更一) 江清河虽然看过不少医书,但余娇默下的这本他还真没读过,抬头朝余娇问询道,“不知是哪位杏林名医的高作?” 余娇应对自如,轻蹙眉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道,“幼时看过的医书,只记得内容,倒忘了写书人的名字。” 江清河虽然可惜,但仍是称赞道,“难得你有这么好的记性,幼时看过的医书,竟到现在还能默出来。” 江清河翻看了几页,颇为爱不释手,书中所写实在精妙,他只恨不得现在就去潜心研究。 “我字写的不大好,江大夫若遇到看不懂的,可做标记,待下次见面时问我。”余娇怕自己字迹太过丑陋,难以辨认,贴心道。 江清河方才只顾专注医书内容,没注意字迹,闻言细细看向纸上字形,夸赞道,“虽字形一般,但字迹工整,辨认清楚不成问题,可见孟姑娘默医书的时候下了苦功夫,这份心意,江某就收下了。” 见江大夫说了与余启蛰同样的话,如此看来,她那笔烂字着实有了长进,余娇不免高兴,杏眸含笑看了余启蛰一眼,谦虚道,“近来一直跟着五哥儿练字,奈何天资一般,只将将能入眼。” 她又小声朝余启蛰道,“总算没给你丢脸。” 江清河看向余启蛰,对这个年少便中了小三元,名震长奎县的秀才郎格外高看,笑道,“原来是师承你家五郎,他才学斐然,想来书法应也极好。” 余娇听江清河夸赞余启蛰,一脸认同,眯着滢澈的杏眸笑道,“他的字是极好,我临摹多日也尚不得其一分。” 余启蛰桃花眸划过笑意,垂首看着余娇,胸腔中一片柔软。 陈柔站在一旁,看着两人情合意投的模样,心中很是不舒服,她凑上前,往医书上瞄了几眼,浅笑着赞美道,“孟姑娘太自谦了,这字分明写的极好。” 她出言示好,不过是瞧着余娇与江清河交情颇深,阿奶死活不肯去找余家看诊,连父亲也拗不过,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回春堂。 江清河闻声看向陈柔,误以为她与余娇一道来的,疑惑道,“这位是……” “江大夫您不记得我了?我阿奶来找您看过咳疾,我跟孟姑娘是一个村的,我姓陈。”陈柔主动说道,“这是您给阿奶开的方子,上次抓的药吃完了,我今日再抓几服。” 江清河接过方子,才想起陈家阿奶的症状,肺瘘疾已入膏肓,他的方子也不过是帮着拖些时日,将方子递给了堂内的药童,江清河道,“给陈姑娘抓药。” 陈柔连忙道谢,跟着药童去药柜旁取药。 “江大夫,能看诊了吗?后面还排着好多人呢!”有等不及的患者出声催促道。 江清河原还想跟余娇多聊几句,只得道,“眼下有些忙,你们要不要去后院歇歇脚,喝杯茶?” 余娇道,“不用了,江大夫先忙,我们也难得来镇上一趟,想去四处逛逛,买些东西。” “那等我看完了医术,改日得空,再上门与孟姑娘探讨。”江清河刚说完,那边又有病患催促,只得歉疚一笑,走向坐诊的桌案。 余娇三人正要往外走,一道身影走了进来,刚一进门,就朝江清河高声道,“少爷我方才遇到一位女大夫,只用一根筷子就救了人命,可比你整日挂在嘴上的那劳什子孟家姑娘强多……” 话为说完,沈瑜就扫见了正要出门去的余娇,赶忙身手拦下,惊喜道,“咦,女恩人,你怎么会在这儿?咱们还真是有缘,这回春堂正是我家的医馆,你可是要抓药?我家的药材最全了,姑娘需要什么药材尽管说。” 余娇听了他说是回春堂的少东家,才抬眸打量了沈瑜一眼,方才在面馆的时候,因是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余娇压根没正经瞧过他。 “多谢好意,我不买药。”余娇出声道。 “不买药也无妨,医馆后堂有瓜果点心,恩人赏脸小坐片刻,好叫我聊表感激之心。”沈瑜露出俊朗的笑容来,继续纠缠道。 余娇挑了挑眉,她若没记错,与张家小姐定亲的正是回春堂的少东家,也就是说正是面前这个公子哥。 余娇有心想要提醒他张家小姐并非不洁之身,女子贞洁与妇疾无关,只是已嫁人的妇人得妇疾的比较常见罢了。 可这些话又不大好当着大庭广众下言明,犹豫了下,“既然你有心感谢,那也只好却之不恭了。” 沈瑜见她应下,笑的更加开怀,伸手做出邀请状,热情的请余娇几人去后堂。 余启蛰见余娇竟真的应下,桃花眸中划过一丝阴翳,心中莫名烦躁。 江清河惊讶沈瑜竟和余娇认识,匆匆看了几个病患打发他们去柜台抓药,起身也去了后堂。 沈瑜一边喊小厮去沏茶,一边招呼余娇三人坐下。 江清河走了进来,笑着道,“少东家原来您竟和……” 沈瑜不等他将话说完,就打断道,“江大夫你来的正好,这位姑娘也是一位女大夫,医术不凡,方才在面馆救了大勇的命,可比你一直挂在嘴边吹嘘不停的那什么孟姑娘医术高超多了!” 江清河面色尴尬,抬眼看见余娇脸上饶有趣味的目光,脸上不禁有些火辣辣的,恨不得替他们少东家找个地缝钻进去。 沈瑜仍在滔滔不绝的夸赞余娇,口中全是溢美之词。 江清河不忍心的出声道,“少东家,您面前这位正是我一直想为您引见的孟姑娘……” 沈瑜呆滞错愕的看向江清河,江清河重重的点了点头。 “你……”饶是脸皮够厚,沈瑜眼下脸还是热了,咬牙切齿的低声朝江清河道,“你怎么不早说,害少爷我丢人死了!” 江清河讪讪一笑,“我还以为少爷跟孟姑娘认识,方才我话还没说全,您就把我打断了。” 沈瑜气恼的瞪了他一眼,转而再看向余娇,颇为不好意思,“原来恩人姓孟,江大夫常提起你来着,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四章 薄凉 余娇暗自好笑,面上不显,神色平静道,“沈少爷既然是回春堂的少东家,应会医术?” 沈家虽然将回春堂经营的有声有色,但并不是杏林中人,沈家祖辈尚能辨认百草,传到沈瑜这一辈,压根没人肯钻研医术,左右回春堂的名声响亮,请大夫来坐诊也是一样的,沈瑜钻研的是经营之道,他哪懂什么医术。 一向不觉得自个儿不学无术的沈家大少爷,被余娇这么一问,倒隐隐有些汗颜。 “沈某并不会医。”对着余娇那双清亮的杏眸,沈瑜不想吹嘘,坦诚回道。 “原来沈少爷不会医。”余娇毫不意外,淡淡道,“那我便多嘴提醒几句不当紧的话。” 小厮端了茶水进来,沈瑜亲自给余娇三人斟了茶水,见余娇语气认真,做出洗耳恭听状,“孟姑娘你只管说。” “妇疾症因极多,并不是只有成了亲的妇人会生这种隐晦之病,贞洁与否,不能以妇疾论之。”余娇点到为止,并未提及张家小姐。 沈瑜闻言,心下已经明了她所言何事,只是他对张秀月并无半分喜爱,他父亲为他定下这门亲事的时候,心中便有所不满,以得了妇疾暗指张秀月身子不洁,这不过是个退亲的好借口。 便是不会医,沈瑜心里也清楚的很,张家断不敢将失了贞洁的女儿嫁给他。 “孟姑娘的话我听明白了。”沈瑜淡淡一笑,悠悠然喝了一口茶,才接着道,“说来这事儿也要感谢孟姑娘,家里定的亲事我本就不乐意,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有缘由我也不好退亲,幸好孟姑娘去给张家小姐看了诊,才留了把柄叫我知道,刚好推了亲事!” 他笑的开怀,“孟姑娘,我们可真是有缘,你不光是大勇的恩人,也是我沈瑜的恩人。” 见他将话说得这么明白,根本不是怕张家小姐得了妇疾身子不洁,不过是拿妇疾当做由头,余娇神色更加冷淡,“我无意多管闲事,只是如今张家人以为是从我口中传出张家小姐的了妇疾的事情,你既存了心思想要退亲,就该与张家小姐将话说清楚,不该污人清白。” 沈瑜见她不悦,沉吟片刻道,“倒是我思虑不周,没想退亲一事还给孟姑娘惹了麻烦,很是抱歉,只是张家那边如今我却是说不得的,无法给孟姑娘解难了。” 他好不容易才甩掉张家的亲事,眼下张家正着恼,他犯不着为了孟余娇上门解释。 余娇站起身来,神色淡漠,“既如此,是我多言了。” 余启蛰和余茯苓也站起身,三人朝外面走去。 与先前的热情不同,见三人要走,仍旧坐在凳上,只懒散的道,“恕不远送。” 江清河多少也知道一些张家小姐的事情,他跟了出去相送,走到前堂医馆,才出声道,“我们少东家性情乖张,孟姑娘多担待。” 余娇笑了笑,她并不是迁怒于人的性子,沈家少爷行事自然与江清河无关,她道,“江大夫不必送了,您先忙,我们就先告辞了。” 江清河仍是将余娇送到了门外,才回身去给人看诊。 余茯苓之前跟着余娇一块去给张家小姐看的诊,忍不住道,“这沈少爷相貌堂堂,却着实不是良配,若没退亲,张家小姐便是嫁去了沈家,怕也不会快活。” 余娇点头,很是赞同余茯苓这些话,只可惜张家人未必这么想。 “茯苓,五哥儿,孟姑娘,你们回村吗?”见三人从回春堂内出来,一直等在医馆外的陈柔走上前,笑着出声问道。 “阿柔,你竟还没走?”见陈柔已经抓好了药,余茯苓道,“我们还要去买些东西,稍晚再回村,你一人来镇上的吗?” 陈柔点了点头,提着药包道,有些失落的道,“家里人都去田里忙活了,我一人过来的,原想着跟你们一块作伴回去,你们还要去买些什么?” 余茯苓见她孤身一人,有些不忍心,道,“我们刚到镇上没多久,还要四处逛逛,你要是不着急,你要是不着急回,就跟我们一道逛逛,等会一块回去。” 陈柔正要答应,余启蛰淡淡出声道,“阿姐,我们还不知要几时才回去,让人跟着等我们,不合适。” 余茯苓将余启蛰的态度看得分明,也转了话音,“是我想的不周到,等着我们倒耽搁了给陈奶奶煎药,阿柔你还是先回。” 陈柔只好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清媚的眸子柔柔的望着余启蛰,声音娇婉,“方才见孟姑娘的字写的极好,我也想习练书法,写出如孟姑娘一般的好字来,不知能不能跟五哥儿讨要一副你的字帖?” 余启蛰几乎没有思索,果断开口拒绝道,“余某不是什么名师大家,书法堪堪入目,不足道好,陈二姑娘想习字,镇上文斋铺中有学士大家的字帖,都可临摹。” 陈柔眸中划过一抹失望,咬了咬唇,清婉的芙蓉脸怯弱惹人怜爱。 余启蛰却视若未见,目光根本未曾停留在陈柔身上。 陈柔心中又是伤心又是不甘,望着余启蛰俊秀的面容欲说还休,明明从前一颗心都系在她身上的男子,如今却冷淡得叫她无法不在意。 “那你们逛,我便先回了。”陈柔眸光眷恋难舍的看着余启蛰的面容,苦笑着道。 若是余启蛰身子康健,陈柔自是乐的嫁给他,凭他的才华将来前程必是不愁的,她虽与刘秀才定了亲,但那李秀才相貌实在普通,身材短胖,与面容清俊的余启蛰实在不能比。 陈柔在心中安慰自己,余启蛰那破败身子说不得哪日就埋入黄土了,一个迟早要死的人,才华再优秀,仪表再好看,也不值得她在意,如此这般,她心中才好受了些。 陈柔离开后,余茯苓轻蹭了蹭余娇的肩膀,小声道,“你看启蛰对陈柔多冷淡,只跟你亲近,我觉得他心里是认定了你是他媳妇的,不然当着沈公子的面也不会称你为内人。” “茯苓姐你不要胡说,在沈公子面前那般说,不过是为我解围罢了。”余娇看了一眼余启蛰,心下倒难免有些感慨,再怎么说陈柔也曾经是他的心上人,差点结了亲的女子,如今他这么冷淡,倒显得有些薄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五章 布料 不过换个角度来说,却算是不四处留情的好男人。 “都怪祖父,我好好的弟媳妇儿,偏生变成了妹妹。”余茯苓不满的抱怨道。 余娇轻笑了下,便是没有这一茬,她也不会成为余启蛰的妻子,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她这里不作数,她若甘心嫁人,必要真爱。 “镇上卖布的铺子在哪儿?”余娇出声问道。 余茯苓被转移了注意力,她道,“在南怀街上,过个路口便到了,你要买布?” 余娇颔首,从袖中抽出被撕破的那五十两银票,道,“先去钱庄,将这张银票兑换了。” “这还能换成银子吗?”余茯苓从没用过银票,根本不知撕烂的银票还能用。 “我也不知,试一试。”余娇觉得既然有银票流通,应是可以的,毕竟银票这东西虽携带方便,难免不小心就会弄破,她绝不会是第一个撕烂银票的。 余启蛰给了两人肯定答案,“我在书上看到过,钱钞破损是可以兑换的。” 种田的穷苦百姓,几乎一辈子都见不着银票,顶多攒些银子,不止余茯苓一人觉得银票破了就不能用,余家人也是这么觉得的,不然余汉山也不会见余娇撕银票就急了。 余茯苓深觉长了见识,小声叮嘱道,“这银票要是能使,千万别跟三叔和祖母他们说。” 余娇点头。 三人去了钱庄,余娇将银票递给钱庄的伙计,“这银票被我不小心扯烂了,能兑换吗?” 伙计接过银票,见只是烂了一条缝隙,并未为难,点头问她道,“姑娘是要兑成银两吗?” 余娇手里还有二十多两银钱,并不着急将银票兑成银子使,也嫌银锭子太沉,于是道,“不了,还是存在钱庄里。” 伙计填写了凭据,让余娇用朱砂摁了手印,将一张新的银票交还给余娇。 换了新的银票,余娇妥善收起来,三人去了南怀街的布店,柜台上一匹匹颜色花纹各异的布料看得余茯苓眼花缭乱。 家里的缝制新衣裳都是紧着几个哥儿,女儿们根本轮不着,余茯苓也就小时候过年穿过新衣,那时候宋氏手里还有些陪嫁,逢过年便咬牙拿出些银钱给余茯苓也做件新衣裳穿。 这些年宋氏手里的陪嫁早就花光了。 余娇并不熟悉这里的尺匹的算法,直接朝店内的伙计询问道,“一匹布能做成一身衣裳吗?” 伙计闻言笑着给余娇解释道,“一匹布能做一身成年男子的成衣。” 余娇了解后,对余茯苓和余启蛰道,“你们各选两匹自个儿喜欢的花色,对了,茯苓姐,你再给宋婶和梦山叔也各选一样花色。” 余茯苓被她这阔气的口吻,弄得有些惊讶的张了张嘴,不敢置信的道,“余娇,你是说要给我和小弟,爹娘都买布料做新衣?” 余娇点头,笑着道,“是,我看家里人都该添置新衣裳了。” 余茯苓又惊又喜,余娇能有这份心,她已很是欢喜了,虽然余娇手里有钱,但毕竟是她自个儿挣的,做新衣裳固然高兴,可就这么大手大脚的花余娇的银子,余茯苓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她赶忙拉着余娇的手道,“不用了,你给自个儿买匹料子就成了,我和爹娘都有衣裳穿。” “我如今也是宋婶梦山叔的女儿,哪有自个儿穿新衣的道理?我孝敬他们的,你可不许管。” 余娇知她本分懂事,笑着开解道,“我喊你阿姐,你还当我是外人不成?三婶给余谨书和余谨言都做了新衣,蛰哥儿也要乡试,自然也要有体面的衣裳,你别跟我客气,若是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帮我帮我把衣裳做了,你也知道我的针线实在拿不出手。” 听余娇这般说,余茯苓才不再客套,但仍是道,“我只选一匹就够了。” 余娇只好随她去了,转头看向余启蛰,“你挑两匹喜欢的花色。” 余启蛰没有如余茯苓那般客套,只是他不是女子,对穿的挑不出什么好看不好看来,指着鸦青色的料子道,“就这个。” 余娇选了湖蓝色和蜜合色带云纹的料子,余茯苓选了烟霞色,两人商量着给余梦山选了松褐色的料子,宋氏则是茶色。 伙计原本见三人衣着朴素陈旧,没想到竟一口气要了这么多布料,喜得直咧嘴,殷勤的问道,“可要帮姑娘叫辆马车送回家里?” 这么多匹料子,三人抱着回去着实累赘,余娇正要点头,余茯苓却不太舍得,买这么些布料已是不少钱,她小声阻止道,“咱们抱着也能拿完,雇马车还要花钱。” 余娇笑了下,“不成,我娇气,怕累着。” 她对伙计道,“劳烦你帮忙雇辆马车。” 伙计忙应声,去了外间找马车。 余娇想了想,又挑了一匹竹青色的布料,道,“这匹也一并要了。” 余茯苓好奇道,“怎又买了一匹?这都好多布料了……” “余知舟不是也要乡试,看在大伯的份上,买给他的。”先前上山采药,没少麻烦大房,余娇虽然心里看不上余知舟,但是看在大房其他人的份上,姑且将他也捎带上。 余茯苓忍不住抱着余娇的手臂,由衷的道,“你可真好!大伯母要是知道了,指定高兴!三婶昨个那般炫耀,大伯母心里正憋屈呢。” 余娇笑了笑,余茯苓搂着她手臂的这份亲昵,意外的令她挺喜欢的。 余启蛰却拧了拧眉,虽然现在的余娇与从前的性子并无半分相似,他几乎已经也快要忘了当初余娇勾引余谨言那件事,可到底发生过,他不喜欢余娇对余知舟几人好。 看着余娇面上的笑容,余启蛰克制的没有做声。 余娇根本不知余启蛰心中所想,考虑到她来的那个世界,每逢考试,就会提前买一些试卷专题什么的,余娇朝余启蛰问道,“笔墨什么的,可有还要买的?快要乡试,是不是还要再买些书?” 余启蛰见她满心都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心中微甜,方才那丝不高兴一扫而空,摇头道,“没什么要买的,家里的书已经够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六章 包子(补) 伙计带着一个穿着短褐的老头走了进来,朝余娇道,“姑娘,马车已经给您叫来了,这是车夫,车钱你们商量。” 车夫年纪虽然有些大,但为人老实,不是那等漫天要价的人,他的车厢虽然有些破旧,但是空间很大,知道是去青屿村,要了二十五文。 余茯苓往回压了压价钱,考虑车夫要走一个来回趟,最后商定车钱为二十文。 店铺里的伙计帮忙将布匹装上,这些布料共花了四两七钱,比余娇想象中要便宜一些。 装完布匹,车内三人挤挤勉强能够坐得下,余娇本就不在意男女之嫌,余茯苓则是有意让余娇挨着余启蛰坐。 “各位坐好,咱们这就走了。”车夫跳上车沿,扭头对着车厢内的余娇三人说罢,扬起马鞭,马车便动了起来。 因惯性余娇身子往后摇摆了下,整个人几乎贴在了余启蛰的胸膛上。 余启蛰抬手扶住了她的臂肘,低沉的声音自她头顶传来,“小心些。”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仿佛就贴在耳边,余娇甚至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气息,身子不由僵了僵,脸上一热,快速坐正,离开了余启蛰的怀抱。 为了缓解尴尬,她撩开了车帘,看向外面。 娇软的身子撤开后,余启蛰有些怅然若失,克制的收回了扶着余娇手臂的大掌。 见街边有卖包子的摊子刚开笼,正冒着热气腾腾的白雾,余娇不免有些嘴馋,出声对车厢外的车夫道,“劳驾,稍停下,我买几个包子。” 车夫‘吁’的一声,停下了马车。 余启蛰坐在最外面,他先撩开帘子,跳下了马车,将手递向余娇。 余娇只犹豫了一瞬,便将手搭在他的掌心,扶着余启蛰的手下了马车。 站在热气腾腾的笼屉前,余娇脸上带笑,问道,“都有什么馅儿的?” 卖包子的小贩忙热情招呼道,“素馅有韭菜鸡蛋,豆腐荠菜的,肉馅是猪肉白菜的,姑娘要几个?” “一样各要五个。”余娇爽快的道。 小贩听她买这么多,笑的合不拢嘴,忙用纸袋给余娇装好,又特意送了两个素馅的包子。 余娇付了钱,和余启蛰抱着包子正要回车上。 一个穿着蓝布衫的男人突然走上前来,“女大夫,竟又碰到你了。” 余娇看向说话的中年男人,并不认识,疑惑出声道,“你是……?” 中年男人忙道,“姑娘今个在我们面馆吃了面,我是面馆的掌柜。”他从荷包里数出十五文钱,朝余娇递去,“先时有些慌乱,姑娘走后,我才知道店里的伙计收了您的饭钱,多亏您在面馆出手相救,才让小店免了无妄之灾,没受什么损失。” 面馆是这中年男人自己开的,余娇离开的时候,他尚未反应过来,后来知道伙计收了她的面钱,很是懊恼,若不是她出手施救,说不得那被面条噎住的男人就真的死了,后果不堪设想,中年男人一下午都记挂着这件事儿,没想到馆子打烊后,竟在路上遇见了余娇。 余娇没收他的钱,深感这掌柜人心质朴,她笑着道,“吃饭付钱天经地义,我不过刚好在场,举手之劳,掌柜不用念在心上。” 中年男人却说什么都要将饭钱给余娇,一旁的余启蛰出声解围道,“马车还在等着,我们该走了。” “天色不早,掌柜您也早些回家。”余娇笑着说完,和余启蛰一同往马车走去。 中年男人只得作罢,追问道,“女大夫您家住哪里?”问过后,又怕唐突,他补充道,“日后若是家里人有病,我好上门求诊。” 余娇一边上马车一边回头跟中年男人道,“青屿村,姓余。” 面馆掌柜在心中默记下,想着等日后家人或是亲戚有生病的,便让他们去青屿村找余姑娘看诊,毕竟这世道女子行医多艰难,女大夫很是不容易。 这一个小插曲,令余娇的心情很是愉悦,碰到秉性淳朴善良的人,会令人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美好的。 余茯苓见她和余启蛰怀中抱了这么多包子,不免又有些心疼钱,出声道,“你呀,花钱大手大脚的,再有钱也要精打细算着。” 余娇笑了笑,将一个肉包子塞进了她的手里堵她的嘴,“想带回去让宋婶也梦山叔也尝尝,就多买了些。” 余茯苓果真不做声了,越是相处的久,她越觉得余娇的性子好,对人也好。 余娇探出手给前面的车夫递了个肉馅的包子,“老伯,您也吃个垫垫肚子。” 驾车的老头没想到自己也有份,客气的推辞了下,余娇将包子塞进了他的手上。 老头闻出了肉味,没舍得吃,找出帕子裹好,塞进了怀里想要带回家留给小孙子吃。 马车再次徐徐行驶起来,余娇三人在车厢里啃着包子,大抵这世道的商贩还没那么奸诈,皮薄馅多个儿也大,小贩的手艺很不错,余娇只吃了一个肉馅的包子便有些饱了,和余茯苓两人又分了一个荠菜馅的包子。 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 车夫老伯帮着将布匹从车上卸了下来,见三人抱着这么多匹布料回来,赵氏伸着脖子盯着看。 宋氏看着屋里堆叠的七八匹布料,吓了一跳,“这是打哪来的?” 余茯苓出声道,“余娇买的,咱们一人做身新衣裳,小弟两身。” “这孩子真是的……买这么多布得花多少钱啊!”宋氏虽然高兴,但和余茯苓一样心疼钱。 余茯苓已经出声开解道,“您可别数落她,这是她孝顺,换个人指定不舍得给咱们买。” 余梦山没想到也有他的份,高兴得不知所以,见余娇走进来,笑着道,“孟丫头有心了。” 堂屋里,余儒海和余周氏眼见布料都进了二房,根本没他们的份儿,心里很不是滋味。 赵氏虽然眼馋,却不敢再明目张胆的去抢余娇的东西,只酸溜溜的在老两口跟前道,“二房发达了,爹给他们认了个好女儿,瞧瞧这出手阔气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将布店搬家里来了,听说是二房每个人都有份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七章 很是奇怪(三更) 余周氏心里不太舒服,道,“那丫头倒知道对二房的人好,可惜是个忒爱记仇的,你爹平日里对她也不错,给二房人人都买了布料,却不孝敬长者,也不知道是不是存心的!” 余儒海听后不免烦躁,眼瞧着余娇对二房的人好,他心里十分有落差。 当初要不是他做主给五哥儿买了孟余娇回来,二房哪里会有这个福气? “你们少说两句,我早说过那丫头聪慧,又是不吃亏的性子,让你待她好些,你若真心待她好,今个的布料就不会没我们的。”余儒海反倒埋怨起余周氏来。 余周氏听了他的话自然不太高兴,起初分明是他想拿捏孟余娇,她不喜孟余娇也是她先没规矩在先,要没有爬谨言床那出事,她兴许还能待孟余娇有三分好颜色,出了那样的事,孟余娇便是再有本事,她也不喜。 余周氏却不敢将这些话说出来,只道,“我又没曾苛待过她,哪家的闺女媳妇有她放肆?” 赵氏在一旁帮言道,“爹,这可不怪娘,是孟余娇太过任性,总不能让娘把她当成姑奶奶伺候?” 余儒海淡淡觑了她们两人一眼,叹气道,“如今是没人再上门找我看诊了,咱们余家都系在她一人身上,日子还长着呢,再这样下去,二房落一屋子好东西,也轮不到你们。” 余周氏和赵氏脸上各有所思。 西屋,张氏逗弄着王梦烟怀里的小丫头桔梗,感慨道,“二房的好日子来了,这人啊,还真是不能看眼下。” 前些时候,余梦山摔断腿,二房日子眼看着就过不下去,宋氏整日抹泪,风水轮流转,现下二房好光景,欢声笑语不断。 王梦烟知道她这个婆婆没啥坏心眼,说这些话也就是羡慕,绝不会像三房那样眼红,她笑着道,“等三哥儿考中举人,娘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提到余知舟,张氏不免心酸,“我和你爹没本事,别人乡试都有体面衣裳,只有咱家知舟寒酸。” 王梦烟正要安慰她,外面传来了敲门声,王梦烟抱着孩子起身去撩开了竹帘子。 余茯苓抱着竹青色的布匹笑盈盈的走了进来,脆生生的道,“大伯母,梦烟嫂子,这是余娇给三哥儿挑的布料,说是快乡试了,不能人家都穿得光鲜亮丽的,咱家三哥儿没体面衣裳。” 张氏脸色瞬间好转,压根没想到二房竟还记挂着他们家知舟,原还特意给知舟买了布料做新衣。 她接过余茯苓手里的布匹,欢喜的道,“这怎么好意思……三哥儿要乡试,这布料实在是雪中送炭,伯母就不客套了,你帮大伯母跟孟丫头道声谢。” “伯母别客气,咱们都是自家人,不该厚此薄彼,二哥儿和四哥儿都有新衣裳,总不能缺了三哥儿的。”余茯苓有心让大房念着余娇的好,道,“是余娇想的周到,她虽然年纪小,但是个有心的。” 张氏这会儿满心感激余娇,笑着道,“可不是嘛,我先前还跟你娘说那丫头是个性子好知恩的,多了这么个知冷知热又孝顺的好女儿,往后你出嫁了,你爹娘也有依靠。” 余茯苓又从怀中摸出两个装在纸包里的包子,塞给了王梦烟怀,“大嫂,这是我们从镇上带回来的肉包子,还热乎着,给小桔梗吃。” 王梦烟接过后,对怀中的小桔梗柔声道,“快谢谢姑姑。” 小丫头伸手去抓包子,稚嫩软糯的道,“谢谢姑姑。” 她口齿尚不清晰,直将姑姑唤成了‘蝈蝈 ’,惹得余茯苓一阵笑。 余茯苓走后,王梦烟将包子用手撕成小块往小桔梗嘴里喂,小丫头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也知道什么好吃什么不好吃,竟只吃馅儿再将皮儿吐出来。 张氏见状笑的合不拢嘴,爱惜的抚着床上竹青色的布料,道,“孟丫头是个好的,真是有心了,竟还惦记着知舟,也不知该如何谢她是好。” 王梦烟一边教育小桔梗不能只挑肉馅吃,一边道,“娘说的是,两好搁一好,她是个心如明镜知好歹的,咱们也真心对她好就成了。” 张氏点了点头,想起旁的事情来,道,“你二叔说做油纸伞去卖那事儿你怎么看?” 张氏已跟余知行说过制伞的事儿,王梦烟也听说了,她道,“我琢磨着这事儿可行,相公虽然学问一般,但也能作画,况伞面上的画又不是买去收藏的,未必要多好,只要看着好看就成了。” “我和你爹也觉得可行。”张氏低声道,“孟丫头能挣钱,你二叔牵头来问这事儿,我私心觉得也是想帮咱们大房一把。” 王梦烟点头。 张氏还有一层顾虑,她瞥着堂屋的方向道,“虽然买纸和桐油要不了几个钱,可我和你爹手里根本没私房,咱们大房又比不得三房,就怕你爷你奶不舍得从公中给咱们这个钱。” 王梦烟心思灵透,出声道,“这也不怕,二叔既然私下来问你,就算爷跟阿奶不出这个钱,二叔那边也是有法子的,若这个钱二叔从余娇那里拿了,等赚了钱,咱们先将这个钱还给余娇,不叫二叔他们吃亏就行了。” 张氏顿觉豁然开朗,当下就去找余樵山商量,让他去给余梦山回话。 晚间吃饭的时候,余汉山才从外间回来,他今日借了一面铜锣,去附近村子里吆喝宣传猪肉摊子的事了。 宋氏把余娇他们带回来的包子拿了出来,她和余梦山在房里的时候,已经一人吃过一个肉包子,桌上一人匀了一个,一顿饭吃的倒算和谐。 余娇原想着买了这么多布料,赵氏和余周氏兴许眼红会找茬,却没想到两人竟都没发难,余周氏甚至还主动示好,问及他们今日去法华寺玩的如何,余娇不免意外。 别人给她好脸色,她也不是那种冷脸膈应人的人,和气的回应了一句。 法华寺禅房,身穿素色僧袍的年轻男人斜倚在榻上,波诡艳丽的丹凤眸淡淡的瞅着跪在地上的黑衣人。 黑衣人恭敬回话道,“程公,余公子这段时日并未接触过什么高人,只是与余公子一道上山来的那两名女子中有一个名叫孟余娇的女医,余公子的毒多半是她解的,只是这女子很是有些奇怪。”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八章 荼毗(一更) “孟……余娇。”男子阴柔慵懒的念出这个名字,狭长阴冷的丹凤眸中划过一丝眷恋的暖意,只是转瞬即逝。 那丫头……当初不该给她改叫这个名字的,如今听来实在刺耳的很。 “她如何奇怪?”男子微微侧了侧身子,好整以暇的问向黑衣人。 “这女子是被余家买去给余公子冲喜的媳妇,不知是不是嫌弃余公子的身子,爬床了余公子的堂兄,余家人怕惹出丑闻,就没敢闹大,仍将她留了下来。”黑衣人道,“属下去打听过孟余娇从前不会医术,爬床未遂后,突然间就会了一手好医术,治好了不少病症,在青屿村已是出名的女医。” 男子敛了敛瑰丽的丹凤眸,瞳孔中闪烁着兴味,冷白的手抚过鬓角的乱发,语调阴柔,慢悠悠的道,“就这些?”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心中一颤,背上吓出一身冷汗来,紧张的吞咽了下喉结,结巴道,“就……这些。” 男子挑了挑眉,从前他授她医术的时候,她天资蠢笨,根本不及……那人的万分之一,若说她解了余启蛰体内的毒,断无可能。 “京城那边如何了?” 黑衣男人几乎要窒息过去的时候,听到这问话,心中的战栗稍减,回道,“申添和刘峥在朝堂上吵了起来,都想安插自己的人为此次乡试会试的主考官,圣上被吵得脑子疼,连着五日没上朝,整日呆在后宫和奉天斋修道,前几日还问起程公何时回宫,司礼监积压了不少奏折。” “这两个老东西又给圣上添麻烦!”男子轻嘲道,“也难怪他们争吵不休推举自己的人做主考官,没有根底的新科进士尽可招揽成门生,两个老东西都想培植自己的人,倒是打的一手好主意。” 满天下,除了当今圣上,怕也只有程公敢这么称呼申添刘峥两人,并轻佻谈论。 黑衣人跪在地上,谨慎小心出声道,“还有一事要禀报程公,户部右侍郎范增往您宫外的宅子里送了个女人。” “女人?”男子眼尾勾起,深不可见的丹凤眸中划过一抹幽冷,范增是申添派系的党羽,给他送女人无非是想要他在主考官一事上出力,只是他可不好女色! 申添这讨好的举动反倒犯了他的忌讳。 “大人不在京都,宅子的人不敢私自做主留人,范增将那女子又领了回去,不过给程公留了一副画像,说是程公若看了觉得有意思,就留下那女子当个讨趣的小玩意儿。” 黑衣人从袖中抽出一副画卷,双手捧着恭敬的走上前,递向榻上。 男子垂眸看向画卷,阴柔俊美的脸上闪过愠色,狭长的眸子藏着令人胆寒的冷,良久他才漫不经心的抬起冷白的指间,勾扯开束着画卷的细绳。 画卷展开,缓缓露出半张熟悉的眉眼,男人眸光一黯,神色微变,忽地坐起身子,一把从黑衣人手中抓过画卷,小心翼翼的将整副画卷展开。 白色的画卷上,腰肢纤细的女子正回眸笑着,笑容恬静灿烂,几乎灼痛了男人的眼睛,他指间微颤的抚过画卷上女子的眉眼,心神震颤。 黑衣人没想到程公看了画卷上的女子竟是这副反应,不敢多看,头几乎低垂到地面上。 男人瞌上眼,指腹紧紧的捏着画卷,收敛心神,沉声对黑衣人道,“让范增将那女子送去宅子。” 黑衣人恭敬应声,“是,属下这就去传信。” 男子将画卷轻柔的放置在桌案上,又吩咐道,“安排一下慧觉的身后事,莫要让陆瑾和余启蛰看出破绽来,明日启程回京。” “属下这就去安排。”黑衣人躬身离开禅房,心中却有些震撼,看来这画卷他算是送对了,程公只看了一眼画卷上女子的容颜,竟就决定要明日启程返京,画卷上的女子倒是命好,能被程公给看上。 卯时,法华寺敲响了悬钟,浑厚的钟磬声响彻半座敕乐山,久久回荡不息。 陆瑾睡梦中听到钟声,惊坐起身,顾不得跟借宿的人家的打招呼,裹上外衫,就奔向法华寺。 他一路提气运功疾奔,平日上山礼佛需走将近一个时辰的山路,只用了不到小半个时辰,就奔走到法华寺庙门外。 朱红色的庙门此时紧闭,却清晰的能听见院内的僧人齐声在念往生咒,肃穆而又沉哀,陆瑾在听到钟声的时候已经心知不好,但心底仍存着一丝侥幸。 他抬手用力的拍响庙门,厚重的朱红色木门将庙内庙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直敲得手掌酸麻,才有一个小沙弥打开了庙门。 “寺院鸣钟所为何事?”庙门甫一打开,陆瑾就一脸焦急的朝小沙弥劈头盖脸问道。 小沙弥红着眼睛道,“陆师兄,慧觉方丈圆寂了。” 陆瑾虽然心中已有预感,但真切的听到这个消息,仍是不能接受,他身形一颤,逼迫自己冷静下来,迈步走进寺院。 院内正在举行荼毗仪式,在主持的带领下,僧人们口中念着往生咒,手持法器正在围着荼毗旋转,熊熊大火燃得凶烈,已不能看清火堆上的尸身。 陆瑾来迟了一步,没能得见慧觉大师的遗容。 “师父,徒儿来晚了……”陆瑾踉跄着朝荼毗前走了两步,跪在地上,悲恸大哭。 僧人们都面容平静有序的默念经文做超度 法事,无人理会他。 直到荼毗大火燃尽,寺院主持才走上前来,伸手抚摸着陆瑾的头顶,慈蔼道,“湛瑾,你虽已入尘世,却受过我佛门教诲,不必如此哀痛。” 陆瑾已经哭整个人有些发懵,他仰头望着主持道,“师父圆寂时可还安详?” 主持点了点头,面容平静如止水,温煦的道,“慧觉大师圆寂并非身死,他已赶赴极乐世界,你在此流泪痛苦,会打扰逝者的灵魂,让慧觉大师无法赶赴极乐世界。” 陆瑾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他也算是在寺庙长大,没少聆听佛法,知晓佛门子弟在庙内高僧圆寂时是不能哭灵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四十九章 害喜(二更) 陆瑾在荼毗后,亲眼看着主持将慧觉大师的骨灰收殓安葬塔林,才神情憔悴的下了山。 到青屿村时已是晌午,余启蛰听到消息,心中不免悲痛,虽慧觉师父先前交代过不必前去拜祭,但余启蛰又怎能安心,跟余娇和余茯苓打了个招呼,便匆匆跟着陆瑾离开了家门,去往法华寺。 余娇见余启蛰神情不对,约莫猜出兴许是慧觉大师圆寂了,心中不免有些担心他。 田里的番麦尚未种完,大房和二房的人一早便全都下了田,余汉山在家中宰了猪,拉去了摊子上卖,因怕找余樵山帮忙,大房再借口要工钱,余汉山特意喊了平日里与他关系好的朋友去帮忙,也没劳烦家里人。 赵氏借口要给余谨书和余谨言做新衣,躲在家里没下田。 其实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一样,知道赵氏也不是什么干活的料,便也没人跟她计较。 因是用的耧车,播种起来方便,用不着太多人,大房和二房夫妻俩替换着就能忙活过来,余娇和余茯苓在田里带了半晌午,就被赶回了家。 余茯苓见赵氏做新衣,也拿出了新买来的布料,拉着余娇裁剪。 余娇对女红是一窍不通,也看不懂裁量的尺寸,只能在一旁帮着穿针引线。 余茯苓想仿照着镇上大家小姐穿的襦裙样式给余娇做一身衣裙,余娇却觉得不用那么麻烦,一针一线缝制起来着实费事,便是她不动手做,只想一想都觉得头疼。 余茯苓打定主意给她做身好看的衣裳,算是作为余娇给家里人都买了布料的报答,她一脸兴致勃勃,缝制得很是专心,余娇只得随她去了。 半下午的时候,老太太的小女儿余黄芪带着女婿来了。 余周氏把家里所有好东西都端了出来,拉着小女儿的手两人在房里说了好一会儿话。 “前阵子害喜厉害,吃不下东西,也没顾得上回娘家帮着收麦。”余黄芪挺这个大肚子坐在榻上,嘴里啃着余周氏洗干净的甜瓜,说道:“田里活一忙完,我就跟大福过来了,家里番麦还没种完?我让大福去地里帮忙。” 余黄芪转身就要吆喝她男人大福去田里,余周氏出声拦道,“老大老二夫妻俩都在田里,人够使,你跟大福好不容易来一趟,哪有让女婿干活的道理。” 她笑着对孟大福道,“别听芪丫头的,去跟你岳丈坐着喝茶去。” 孟大福摸着脑袋笑了笑,朝余黄芪不放心的叮嘱道,“别贪凉,少吃点瓜果。”才转身去了房外。 余黄芪一脸不耐烦,笑着跟余周氏抱怨道,“真是的,又不是头一胎,整日管着我,小心得跟什么似的。” 余周氏慈爱的笑了笑,“大福这是对你上心,仔细着些总没有坏处。” 小女儿的这门亲事是余周氏亲自挑选的,孟大福对余黄芪一直都很上心,余黄芪嫁过去这些年没受过什么委屈。 “三哥去哪了?”余黄芪问道。 余周氏道,“你三哥在郑家庄的十字路口摆了个卖猪肉的摊子,今个儿刚开业,眼下怕是正忙着呢,也不知道生意怎么样。” “三哥摆了个卖猪肉的摊子?”余黄芪很是惊讶,高兴的道,“原来三哥去做营生了,这是好事,光靠着田里的粮食也存不下银钱来,三哥脑子一向活泛,要是能做起来,往后让大福跟着他一块干。” 余周氏笑着应下,她看着余黄芪滚圆的肚子,有些担心的道,“你这胎身子怎这么笨重?瞧着都不像是七个月的身子,倒像是要生产了,请大夫看过没?” 余黄芪也低头看向自己的肚子,用手摸了摸,“也不知怎么回事,前阵子害喜吐得那么凶,身子却没清减,这胎肚子确实沉,我平日稍一动弹就乏困得厉害,大福请大夫给我把过脉,大夫也没说什么不好。” “大夫既然说没事,那就只管放心。”余周氏笑着道,“兴许你这肚子里是有两个。” “那倒不是,若有两个,大夫指定跟我说了。”余黄芪坐了这么一小会儿,已有些疲累,拽过榻上的枕头,塞在了身后,躺下身跟余周氏说话。 余周氏又往她身后垫了床褥子,道,“不然让你爹给你把把脉?” 余黄芪打了个哈欠,懒懒的道,“娘你别瞎担心,我坏过大丫头,要是有不对肯定早就觉出来了,等走的时候再让爹把脉。” 余周氏起身从柜角找出一个包裹严实的手绢,从里面拿出二两银子,塞给了余黄芪,道,“娘攒的私房,你拿着,等生产了让大福给你买些吃的好好补补身子。” 余黄芪不肯收,道,“谨书和谨言读书要花不少银子,这钱娘你还是给他们留着,大福对我一向舍得,婆婆也说等我生孩子,把家里养的鸡都宰了给我补身子。” “快拿着,娘手里有钱,家里现在进项多了,谨言和谨书读书的银子也不愁。”余周氏硬是将钱塞进了余黄芪的手中。 听余周氏这么说,余黄芪才将银子收了起来,从前回娘家,她娘虽然也塞给过她银子,却都没这次这么多,她不禁问道,“爹最近看诊发财了?” “你爹现在不看诊了。”余周氏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说是好,算起来她手里能攒下这么多私房钱,还是因为这阵子孟余娇看诊家里进项多。 “爹不看诊了?”余黄芪一脸惊讶。 余周氏点头,从余娇爬床勾引余谨言缓缓道来,将这些日子家里的变故都说给余黄芪。 原本恹恹乏困的余黄芪听完后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瞠目结舌的道,“娘说的真是我们孟家村的孟余娇?我给五哥儿牵线买来的冲喜媳妇?” 余周氏点头。 “她竟会医术?我怎么从没听人提起过?”当初老爷子要给五哥儿冲喜,可惜附近村子的人一打听余启蛰的身子,都不肯嫁女儿到余家守活寡,后来便生出买一个姑娘来家里冲喜的心思。 余黄芪夫家孟家村里有一户叫柳三娘的寡妇,几年前死了男人,带着一双儿女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余黄芪就跟柳三娘的大伯哥家透了点口风,没成想柳氏大伯哥家直接做主应下了这事儿,收了银子,让她将孟余娇给领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章 不大好过(一更) 余黄芪嫁去孟家村这些年从未听说柳三娘家的闺女会医。 “说来是奇怪,她说是幼时在京城拜过一位名医为师,誰知是真是假。”余周氏说道,“先时你爹还说去你们村里打听打听,后来也给忘了。” “照娘这么说,咱们余家眼下是靠孟余娇支撑着?”余黄芪坐起身子来,找鞋想要下榻,“我记得那丫头瘦瘦小小的,又不爱说话,在娘嘴里竟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我得去瞅瞅。” 余周氏见她毛毛躁躁的,责备道,“你急什么?早晚都能见到,小心身子!” 余黄芪闻言放慢了步子,用手护着肚子朝外面走去。 余茯苓做襦裙,余娇帮不上什么忙,她有心想学绣手帕荷包这种简单的玩意儿,余茯苓给她找了一个简单的花样,用锈筐里的边角料套在花棚子上让余娇练手。 余娇拿着绣线,两只手就像不是自己的一般,好半天才绣出一片歪歪扭扭的叶子,几乎看不出她绣的是柳叶。 余茯苓不忍直视,“拆了重绣。” 余娇轻叹一声,她着实没有绣花的天赋,古代女子从小就要学女红,着实不容易。 余娇正要找剪刀拆了,东屋竹帘被撩开,余黄芪从外间走了进来。 “小姑。”余茯苓喊道。 余娇也抬起头,看向余黄芪。 “你们这是在做衣裳?”余黄芪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余娇,不知是不是因听了老太太那句话的心理作用,只觉孟余娇与初时见时确不一样了。 原先瘦瘦小小的,虽长得清秀但面黄,如今不过是在余家呆了一段时日,皮肤竟白皙了不少,也养胖了一些,小脸似长开了,瞧着倒有些打眼。 “孟丫头不认得我了?”见余娇不做声,余黄芪笑着道,心里却闪过些神神鬼鬼的念头来。 “怎会不认得?”余娇对余黄芪还是有些印象的,孟余娇的记忆中,便是她将她从孟家村领来余家的。 想着余黄芪接触过原身,余娇心下谨慎了些,她道,“先前见小姑的时还没身子,现在怎都这般大了?” 余黄芪听她这么说,摸着肚子道,“那时候已经怀上了,只是没显怀。” 余娇咬了咬唇,犹豫着问道,“小姑,我娘和弟弟还好吗?” 她这话是以原身的角度来问的,虽说孟余娇是被家里人给卖掉的,但按理说这么小的姑娘,心里应还是很眷恋家里人的。 余黄芪听后,心里那一丝古怪果真消失了,她找了个凳子坐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母亲日子不大好过,你那大伯一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这你也是知道的。当初你卖身的银子都落在了他们手里,说来也怨我,实该将银钱给你母亲才对。” 柳三娘性子软弱,不然孟余娇也不会被她大伯直接做主就卖给了余家,余黄芪当初原是问了孟家大伯娘,想让她去探探柳三娘的口风,愿不愿意卖女儿去冲喜。 她大伯娘一家直接应了,领了余娇过去,余黄芪就将买余娇的银钱给了她大伯一家,后来才知这钱根本没到柳三娘的手上。 因着买了孟余娇给五哥儿做媳妇,余黄芪在村里对柳三娘一家的多有关注。 “怕你娘带着田产和你小弟改嫁,你大伯占去了你家的田产,赶你娘回了娘家,说你小弟是你阿爹留下的唯一血脉,将你小弟要去了他家抚养。”余黄芪道。 余娇脸上不禁露出担心的神色来,记忆中孟余娇的大伯一家就不是什么好的,却没想到竟会这么过分。 “你娘前段时日又回村里了,我碰到一回,跟她聊了几句。”余黄芪接着道,“你外祖母过世了,你舅母不愿收留她住在家里,只得又回了孟家村,去你大伯家闹了好几场,才将你小弟要了回来,两人没了田产,前些时候下雨,家里屋子漏得跟筛糠似的,天放晴后,我让你姑父过去给他们修了屋顶。” 余黄芪也有些同情柳三娘母子,孤儿寡母的着实可怜,家里没有男人,屋里漏雨只能用盆子接着,眼睁睁的淋着,连个法子都没有。 “谢谢小姑,辛苦姑父了。”余娇诚心实意的道。 她虽不是原身,但设身处地,若真是自己的母亲和小弟受这样的苦楚,她决计是不能忍的,只怕现在提刀去她大伯孟青舟家的心思都有了。 余黄芪见小姑娘眼眶微微泛红,心中软了软,笑着道,“修补屋顶不过是小事,你姑父闲着也是闲着,不是什么麻烦事儿。” 余娇对余黄芪的印象变得十分好,原以为余周氏那样,教养出的闺女性子也不会太好,却没想是个心善的。 “小姑您什么时候回?”余娇这声小姑叫的发自内心。 余黄芪来的晚,准备在余家住一晚再走,怕余娇挂心,余黄芪又道,“你也别太担心,前几日你那舅舅偷偷给你娘送了些粮食,两人还不至于饿着肚子。” 余娇点了点头,却难以安心,这个社会背景又不像现代,不论男女,只要有手有脚勤快些怎么都不至于饿死。 没有田地,柳三娘又有什么法子能挣钱度日。 “对了,孟丫头你会医术?在村里时怎没听说过?”余黄芪问出心中的疑惑来。 余娇回过神来,应对自如道,“年幼跟着父亲在京都时拜了一位老大夫为师,我爹说女孩儿行医容易惹是非,来到余家后,我见祖父是大夫,跟着他行医方便不少,才捡了起来。” 余黄芪倒是信了她这番话,余家祖上虽然都是大夫,但家里医术却从未传给女孩儿,这世道女子行医实在少见。 说了这么会儿话,余黄芪已有些累了,自怀了身子她在家中大多时候都是躺着的。 她挺着肚子站起身来,“明个儿我跟你姑父回孟家村,要有什么话想捎给你娘,你再跟我说。” 余娇应声,余黄芪回了堂屋。 余娇将花棚子上那片不成形的柳叶拆掉,拿着针线,却无心再绣,虽然记忆中柳三娘对孟余娇这个女儿冷冷淡淡的,可终究是原身的母亲,知道他们日子过得苦楚,余娇于心不忍,有点惦念不安。 她重因果,既然承了这个身子,就该报答柳三娘的生养之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的妻(二更) 余茯苓觑着余娇的脸色,问道,“你可是放心不下你娘和小弟?” 余娇没有否认,“没了田产就没了口粮,我担心娘和小弟饿肚子。” 余茯苓一边缝衣裳,一边道,“你要不要回村里看看他们?” 余娇心里也是这么打算的,只是……还有些顾虑,柳三娘母子都是原身朝夕相处过的亲人,她怕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在余家她可以做自己,是因为原身来余家的时间并不长,原先也跟余家人都不太熟悉,她性子有些变化,他们也觉察不出来。 但柳三娘那边,就算再不喜孟余娇这个女儿,可十几年的相处,性子和一些细小的习惯肯定都是熟悉的。 “你既放心不下,明日就让小弟陪你回去一趟。”余茯苓愤愤然道,“你那大伯一家也太不像话,哪有夺兄弟遗孀田产的,你回去看看也好,实在不行,让爹大伯和知行哥也跟去,好给你娘撑腰,断不能让你娘和小弟日后还受你大伯家的欺负。” 余娇听着她这些话,心间暖了暖,“等五哥儿回来,我跟他说一声。” 她想了想又道,“就快要乡试了,日子紧他还要看书备考,我明日还是跟小姑她们一道回去。” 说起乡试,余茯苓也有些挂心,不禁蹙着眉,忧心道,“小弟学业已荒废了两三年,也不知这次乡试能不能中,不过也是无妨的,如今他身子好了,便是这次不中,往后还能再考。” 朝廷三年一试,不像现代,年年都有科考,便是耽误一年也不打紧,三年又三年,也不知荒废了多少读书人的辛苦和青春。 听说还有考到七老八十也不中第的,余启蛰又出身在青屿村这种闭塞的小山村,便是读书好,也比不上出身临近京都那些繁华地方读书人的见识和眼界。 余娇想着若是余启蛰今次考不中,私下一定要劝他不要死读书,不能死磕在科举致仕这条路上。 “师弟,今次科举选拔你有多少把握能拔得头筹?”陆瑾坐在山下的凉亭里,望着远处的苍茫大山,拎起酒壶啜饮了一口,朝余启蛰问道。 慧觉大师圆寂,法华寺再也不是他的家之所在,陆瑾只觉这世间唯一一处安身之所,归属之地也没了。 余启蛰也拿起酒壶喝了一口,他不常饮酒,辛烈的酒水灌进喉头,才冲散了几分哽在喉头的沉郁和伤感。 两人已去塔林拜祭过慧觉大师,刚下山,情绪尚带着一丝悲戚。 “试过才知道。”余启蛰咽下酒水,他不是狂妄自大之人,纵然遇到满腹经纶的恩师慧觉大师,得他指点,却也不敢说有十分把握,能比肩天下所有读书人。 慧觉大师虽只是个僧人,但博通经籍,见闻广博又睿智高瞻,虽居庙堂之外,却有治世之才,无论是民生还是时政都有远知卓见。 陆瑾回首看向他,“你不必自谦,师父既说以你之才,势必仕途通达,必不成问题,我在京都等你殿试。” 陆瑾十分看好余启蛰,认定他势必能过乡试和会试。 他于读书上不如余启蛰聪慧,但于武学上大有所成,慧觉大师与锦衣卫镇抚司指挥使高俭有故交,借着这点交情,陆瑾进了锦衣卫,他如今已是千户。 “你离京都远,消息闭塞,来日到了京城,我与你详说朝政形势。”陆瑾提点道,“师弟,有一点你需谨记,当今圣上崇道斋醮,于修道之人格外敬重,你若做针砭时政的文章,万不可抨击道家。” 余启蛰颔首,“我记下了。” 在这天高皇帝远的凉亭里,说话没有许多顾忌,陆瑾不免又多说了几句,“如今的朝廷乌烟瘴气,圣上沉迷道教,对政事漠不关心,宠信近宦司礼监掌印程英,奏章多交由他批红,司礼监俨然已是另一个内阁,程英权倾天下,就连内阁首辅申添私下都讨好于他。” 他喟叹一声,闭了闭眼睛,道,嗤笑道,“从前壮志满酬,抱负满怀,如今身在其中,方知自己不过沧海一粟,我做的那些事,与初衷早已背道而驰。” 余启蛰虽尚未入朝堂,听了这许多,也知将来要走的路绝不会容易,可他不怕。 他负手而立,素白的脸因饮了酒染了三分薄红,遥望着京都方向,深邃狭长的桃花眸溢出炯亮的光芒,他心有凌云之志,未来的波澜壮阔,要一一尝遍。 “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余启蛰回身看向陆瑾,缓声道。 陆瑾闻言,执起酒壶与他碰在一起,笑着仰头饮尽,站起身带了几分豪情,一扫先前的戚然萎靡,将酒壶扔在石桌上。 酒入豪肠,他道,“师父收我入门时曾说过这样一句话,男儿一生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师父费尽心思教导我们,就是想要看到这天下海晏河清,湛瑾绝不敢忘。” 说完,他洒脱一笑,一拂衣袍,拍着余启蛰的肩膀道,“好师弟,我这就走了。” 余启蛰也放下了酒壶,“我有一事还要麻烦师兄。” 陆瑾勾唇笑了笑,搭着余启蛰的肩膀,倚在他身上,笑的很是没有正形,“什么事?竟值得你主动唤我一声师兄!” 余启蛰拨开他的手,撤开了些许,正色道,“你锦衣卫的身份在这里可好用?需得麻烦你去县衙一趟,帮我改个籍契。” “自是好用。”陆瑾一脸自得的道,“虽我千总的职位在遍地是官的京都轻如牛毛,但于这穷乡僻壤之地,京里再小的官,也能说得上话。” 更何况他任职于锦衣卫,镇抚司掌纠察百官之权,便是官职再小,也足够官员忌惮。 “改何人的籍契?”陆瑾好奇问道。 “余娇的籍契。”余启蛰顿了顿,声音坚定的道,“她是我的妻,日前我祖父在县衙造册时书成了兄妹。” 陆瑾笑盯着余启蛰,“我道她那日怎睡在你房里,原来竟是你的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情分(一更) 他锤了下余启蛰的肩膀,“你先时怎还瞒着我?若知是弟妹,我合该送她份礼物的。” 又好奇追问道,“你们几时成亲的?你怎也不写信跟我说一声?” 余启蛰见他这刨根问底的架势,只得无奈解释道,“未曾成亲,先时病重,祖父听信了方士的话,买来她与我冲喜。” “竟是如此。”陆瑾知道其中内情,不免道,“若无情分,只做兄妹也好,待你入仕再何愁没有好姻缘。” 余启蛰来日入朝为官,再定亲事,说不得还能寻一贤内助,朝廷为官,最需人脉,靠姻亲提携者不再少数。 余启蛰又如何不知陆瑾话中的意思,只是他并无这个心思,况他对余娇并不是无情分。 陆瑾见他如此,暗道他这个师弟虽面上瞧着冷情冷性,却还是个不肯抛弃草糠之妻的。 “临行之前我必将此事给你办妥便是了。”陆瑾道。 两人在山下分手,陆瑾策马而去,余启蛰回了青屿村。 暮色四沉,村里炊烟袅袅,田间农忙的人都扛着农具往家里回。 晚饭是余娇和余茯苓两人一块做的,拌了两道爽口的小菜,又炒了个茄条。 余汉山今日开门红,生意意外的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先前走街串巷敲锣宣传起了作用,竟然卖出了半扇猪,他打了酒扛着剩下的半扇猪回了家里,见余黄芪夫妇来了娘家,又特意撂进灶房一小块猪肉,交代给家里桌上添个肉菜。 余娇又做了道红烧肉,小院肉香四溢。 余黄芪如今怀着身子经不得饿,余周氏张罗着要开饭,催促余茯苓去田间喊余樵山他们回来吃饭。 余娇见天色已这般晚,余启蛰却还没回来,去了院门外往村头的小路张望。 不多时,余樵山几人扛着耧车和农具从田间归来了,见余娇站在院门外,余茯苓问道,“小弟还没回来?” 宋氏一整日都在田间,闻言问道,“蛰哥儿不在家?他去哪了?” “法华寺的一位高僧身子不大好,五哥儿放心不下,今日去给他送药了。”余娇怕宋氏担心,出声解释道。 宋氏从前带着余启蛰去过不少次法华寺,也知自家儿子与法华寺的慧觉大师交好,听余娇这般说,就猜出她话中的高僧应是慧觉方丈。 不免关心道,“可是慧觉方丈病了?” 余娇正要说话,余启蛰清瘦的身影出现在村头的小路上,她杏眸微亮,“五哥儿回来了!” 余启蛰远远的便看见余娇和爹娘都站在院门外,似在等他,心间微暖,不免加快了步子。 “慧觉大师的身子如何了?”待他走近,宋氏问道。 余启蛰神色一黯,低声道,“慧觉师父圆寂了。” 宋氏听了双手合十,向着法华寺的方面拜了拜,念了声,“阿弥陀佛。” 几人入了院门,闻见满院子的饭菜香味,肚子不免叫了起来。 从水缸里舀水洗干净了手上的泥污和脸上的汗渍,都入了堂屋吃饭。 余汉山卖了钱,兴致十分高,拉着孟大福喝酒吹嘘,余儒海也很是高兴,饭桌上的气氛很是热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三章 棉纸(二更) 张氏见老爷子高兴,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给余樵山使了个眼色。 夫妻这些年,余樵山岂会看不懂张氏的意思,他抬头看了余老爷子好几眼,就是张不开嘴。 张氏气悄悄在桌下拧余樵山的大腿。 余樵山沉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劲儿,才试探着开口道,“爹,田里的庄稼都种下了,往后我和二弟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无事,我们寻思也想做点营生。” 余汉山放下了手里的酒盅,话听到一半的时候,他还当老大两口子又想打他猪肉摊子的主意。 听完,才觉得老大老二这是眼红他做买卖。 余儒海皱起眉头来,想要做营生自是要本钱,他脸色冷淡下来,只觉大房愈发不安分,整日乱打主意。 没等余儒海做声,余汉山眯着眼睛,轻嗤一声,“大哥想做什么营生?这做买卖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就你和老二那张嘴就不成,你们别眼馋我开了猪肉摊子,就也跟着瞎胡闹,家里哪有银钱让你们赔的!” 被余汉山这么连讥带讽的,余樵山又口拙,虽然心里生气,却说不出还击的话来,只黝黑的脸上多了一抹恼意。 张氏气的没办法,夫妻数十年,自家男人性子木讷口齿笨拙,她是深深领教了的,忍不住插嘴道,“三弟说的是什么话?你做营生就是正经事,我们做就成了瞎胡闹?没得门缝里看人将人这么看扁的。” 她懒得跟余汉山多说,对着余儒海道,“爹,今年夏季雨水多,眼看着就要入秋,秋雨必不会比夏日的少,我们跟二弟商量着想制些油纸伞去镇上卖,虽然不是什么赚大钱的买卖,但也比闲着在家中无事的强,况这营生也不比猪肉铺,花不了几个本钱。” 张氏说着还不忘挤兑余汉山一句,她继续道,“后山山脚下的竹林子砍来就能做竹篾,只需买些棉纸和桐油,不费事又不费钱。” 余儒海捋着胡须,听了张氏的话一时间倒有些犹豫,这营生确实花不了几个钱,若入了秋雨水多,说不得真能赚些钱。 余黄芪眼睛亮了几分,搁下了手里的碗筷,有些上心的道,“大嫂你们想出的这营生不错,大哥二哥都有手艺,又不费钱,我听了都有些心动,大福能不能跟着你们一块干?” 余周氏原想泼冷水让大房和二房歇了这个心思的,但又不好拆自家闺女的台,便没有做声。 张氏朝余黄芪笑了笑,知道这个小姑子在家里很是有些份量,她客气的道,“小妹你要真想做,回头咱们再仔细商量。” 当下最紧要的是从老爷子手里撬出本钱来。 虽然今个儿在田间种番麦的时候,大房夫妻俩已经跟宋氏夫妇商量了从余娇手里借钱,但是张氏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老爷子手里要出钱来。 不然日后真赚了钱,也要他们跟大房似的交出五成给公中,想想便觉得不甘愿。 她朝余老爷子道,“爹,三弟开猪肉摊子是您从公中拿的钱,我们这虽是小本营生,也需爹您给些本金买绵纸和桐油。” 余儒海半天没吱声,许久才道,“是个不错的营生。” 张氏闻言,喜出望外,以为老爷子同意拿钱了。 谁知余儒海紧接着又道,“只是眼下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三个哥儿需请县学有名望的夫子撰写举荐信,是笔不小的花销,你们三弟的猪肉摊子又刚开始做,虽今个开张挣了钱,但日后行情如何却很难说,我手里虽有银钱,但谨书三人的保举名额定不下,却是万万不敢再动的。” 老爷子抬出三个哥儿乡试的保举名额来说事,张氏还真不好再纠缠着要钱,毕竟知舟能顺顺当当的乡试才是头等大事。 但老三开猪肉摊子时,老爷子可没拉出这档子事做借口,倒是爽快的给了银钱,说到底还是偏心罢了。 张氏也没想着能从老爷子手里要出银钱来,她心中另有盘算,老爷子拿这话应付她,也算是正中张氏下怀。 “既然爹这么说,我们心里也能体谅。”张氏看向余娇,朝她眨了眨眼睛,以商量的口吻道,“孟丫头,你手里的银钱我们能不能借点来用?等赚了钱便还你。” 余娇提出这主意的时候,便打算拿钱帮衬大房和二房做这个,索性也花不了几个钱。 此刻见张氏使眼色,她虽不知张氏是什么意思,但接话道,“借钱自是成的,只是大伯母需得……” 张氏没等她说完,直接插话打断,旁若无人的道,“你放心,伯母懂,油纸伞的营生从你那里出本钱,等赚了钱分你五成。” 余娇本不是这个意思,听张氏这话似是说给余儒海等人听的,便没再作声。 张氏已又朝余老爷子道,“爹,三弟猪肉铺子是从公中出的钱,他赚钱上交公中五成是应该的,我们这油纸伞的小买卖本就赚不多钱,又分给了孟丫头五成,可就没法子再往公中上交了。” 张氏将话说的圆满,余儒海甚至没处指摘,他心里却不大高兴,不由的瞥了余娇一眼,如今一个二个的竟都想着攒私房钱,都是她起的这个头。 “要真能赚钱,该孝顺爹娘的,我们也不会少。”张氏笑着又道。 话都让张氏给说了,余儒海只得道,“既如此,你们就先试试。” 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大房二房心里算是落了定,用过饭后,余娇跟宋氏商量了下,她出本钱,那五成抽成不要,若是赚钱,只需还了她本钱,余下的大房和二房五五分。 宋氏跟张氏说了余娇的意思,张氏心中感念余娇的好,跟余樵山商量了下,最终定下了与二房四六分成。 余娇念着慧觉大师圆寂,余启蛰心情应不太好,便也没去他房里练字打搅他。 余茯苓却惦念着余娇要回娘家的事儿,溜进余启蛰房里,跟他说了柳三娘母子的事儿。 翌日,余启蛰与余娇道,“我跟你一起回孟家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四章 油纸伞(一更) 余娇想着应是余茯苓与他说的,她道,“我跟小姑他们一块回去就成了,下月就要秋闱,你还是在家中温。” 余娇本就是被买来冲喜的,不免被人看轻,若她回村,他这个相公不跟着,还不知孟家村会说些什么闲话。 “学业上的事你不用操心,陪你回去一趟,耽搁不了什么。”余启蛰温声道。 有人陪着自然是好的,余启蛰自个儿都这般说,余娇便没再拒绝,只是打趣道,“那来日你若考不中,可别怨怪到我头上。” 余启蛰看着她面上的笑容,忍不住伸手在她头上轻揉了下,“我在你心里,便是怨天尤人的样子不成?” 头顶被大掌温柔的抚着,余娇有些怔愣,她想到了从前师兄也是喜欢这般揉她的头顶。 她每次都会抱怨,师兄摸她头顶的时候,就像在撸小狗一般,追闹着要摸回去。 只是昔日那些欢快笑闹的时光,再也不复存在了。 掌心丝滑柔顺的触感极好,小姑娘又乖乖巧巧的站着任他摸,余启蛰贪恋的又揉了两下,才发现余娇神情恍惚,不知在想什么竟入了神,清澈的杏眸中竟露出了眷恋怀念的神色。 他目光微凝,骨节分明,纤长精致带着几分病白的手指,从余娇的头顶滑下,轻捏了下余娇带着几分婴儿粉娇憨的小脸。 余娇被捏了脸,霎时回过神来,不禁有些脸红,除了幼时被爷爷捏过小脸,长大后就没被人这么逗弄过,她抬手就拍掉了余启蛰的手,佯怒道,“什么毛病?我又不是孩童,往后不许再摸我的头掐我的脸。” 余启蛰轻声一笑,狭长的眸里透出点点潋滟的光芒,只觉余娇这副小姑娘家的娇嗔,格外惹他心痒,还想再看。 “你虽不是孩童,可我如今是你兄长,兄长眼里不论你年岁几何,都是小姑娘。” 余启蛰语气宠溺的道。 余娇抖了抖肩膀,不大习惯余启蛰这温柔的口吻,更不习惯他自称为兄长,心下不禁琢磨着该不会是慧觉大师圆寂,余启蛰受刺激了。 余启蛰见她做出这般不雅的动作,面上表情又甚是古怪,不免僵了僵,心下无奈的叹了声气。 余娇想起昨个余老爷子在饭桌上说的话,问道,“你乡试还需像余知舟他们那般找人写保举信吗?” 余启蛰笑了笑,面上带了些许少年的骄傲,“自是不用的,我已是生员。” “下场秋闱的事你打算何时与老爷子他们说?”余娇心里惦记着余启蛰身子败落是因中毒,兴许那下毒之人就是余家人也说不准。 余启蛰只不过是这偏僻你山村一个普通的少年郎,只当年考中小三元出了一次风采,又不曾与誰交恶,誰会给他下那样阴狠的毒药,要毁他的身子。 余娇原是不想牵扯到这种事情之中,可与余家的羁绊却是越来越深了,由不得她不去想。 “等过几日。”余启蛰不甚在意的道。 余娇点了点头,“也好。”省的再生是非。 张氏和宋氏都打算在家里缝制新衣,将买绵纸颜料和桐油的活儿交给了余樵山和余梦山,两人用了早饭,就去了镇上买制伞的东西。 余黄芪有心想看看余樵山他们能不能将油纸伞制出来,遂打算晚点再回孟家村。 余娇悄悄给余梦山塞了一两银子,让他帮着在镇上粮铺里帮买些粮食,好给柳三娘母子带去,余家的粮食她动不得,也懒得跟余老爷子张口,与余家老头老太太打交道实在太令人心烦。 如今余梦山已习惯了用假肢,脚程并不慢,他和余樵山在镇上买齐了东西也未多逗留,两人都摩拳擦掌想要大干一场,还不到晌午头就从镇上带着东西回来了。 余梦山扛了一袋和一袋面,又将没用完的银钱还给了余娇,余娇让他拿着,余梦山却如何都不肯收,还道没有拿孩子的钱做小用钱的道理,推搡了会儿,余娇只得收下了。 见家里饭尚未做好,余樵山父子又去了山脚下的竹林砍竹子,余黄芪很是看好这个买卖,开猪肉铺太过麻烦,她有心让孟达福学着些,撵了孟大福去帮忙。 因只是刚试做,几人也没选太多竹子回来。 余樵山找出家中的油纸伞细细研究了一番,打算比照着做。 几人一道忙活着将竹子锯开后,刨青去黄,削出伞骨,伞柄,便拿去了灶房的铁锅用水煮。 据余樵山说竹子水浸后再晾晒干才会更加结实。 煮完伞骨伞柄和竹条后,宋氏做好了晌午饭,喊了在院内忙活的几人去吃饭。 都急切的想要看到油纸伞制成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余樵山几人扒拉的极快,吃完饭,撂下碗筷就又去了院中劈细竹条。 晌午头太阳足,竹条和伞架很快就晾晒干了,几人埋头刻竹,钻孔,装柄,装扣,拼架。 多数时候都是有经验的余樵山在做,余梦山、余知行和孟大福在一旁帮把手。 余娇蹲在一旁看得饶有兴味,她原以为做油纸伞很方便,却没想到工序居然这么繁琐,单是制竹伞架便这么麻烦。 亏得她还为自个儿想出这么个主意来沾沾自喜,若不是余樵山木工活好,懂得又多,这油纸伞哪里能制得成? 她以超脱这个世界的眼光,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实在是又无知又浅薄。 一时间不禁愈发敬佩这些流传下来的手艺,在另外一个世界,时代的发展,传统手工艺的没落已成了必然趋势。 但这些启发了社会文明进步的传统手艺,是贡献了不可估量的价值的。 拼架完成后,余樵山几人穿线饶伞圈,将伞柄伞头串联制成了骨架。 这时候,伞骨架才算是做完了,接着就是要上伞面,裱伞糊伞边。 宋氏做饭的时候,特意熬了一小盆浆糊,用的是家中逢年过节炸糖糕才舍得拿出来吃的黄米面,熬出来的浆糊黏性十分好,干了后,又是透明状的,不影响美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五章 归孟家 上伞面是个细致活,需得将裁剪好的棉质粘在伞架上,修边,定型。 约莫一个时辰后,初具样子的纸伞总算是做好了,只是整张伞都是素白的,没有染色也没有作画,实在算不得好看。 但这也不妨碍大家高兴,初次做便能将伞制出来,也是让人心中小有成就感的。 余知行喊了余启蛰来给伞面作画,取了采买回的燃料,余启蛰挽起袖摆,露出皓白精致的手腕,提笔蘸着燃料,挥毫泼墨,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在素白的伞面上做了一幅红梅傲雪的画作。 这画一出绘上,整只伞立时变得不一般了,格外雅致好看。 女子最是喜欢好看精致的物件,王梦烟抱着孩子直夸好,余黄芪也止不住的说好看。 村里人家用的伞多是褐色绿色,所以有时又将伞叫做绿油伞,比较便宜,带画的伞要贵上不少,多是有钱人家使的。 余樵山他们制的油纸伞的手艺虽然还不够精巧,但几人盘算过,并不打算定价过高,只与普通绿油伞一个价,二十文一把,这点也是为了好将伞卖出去。 待伞面上的画晾干后,便到了最后一道工序,也是最重要的——刷油,桐油需得严实细密的刷在伞面上,这关系到伞耐不耐用,遮雨性好不好,余梦山仔仔细细的上了两遍桐油,搁在院角去晒干。 天色已经不早,余黄芪没有再多逗留,她打算先让孟大福试着回家做一下,看能不能将油纸伞制出来,再跟余樵山他们一道去卖。 余黄芪怀着身子,不能奔波,两人是在村里借了驴车过来,这倒方便了余娇跟她们一块去孟家村。 余梦山帮着将采买回来的米面扛到车上,余周氏瞧见了,并未说什么,她特意让余汉山给余黄芪留了一块足有五斤重的猪肉和几块猪大骨,都给余黄芪装在了车上。 又让余儒海给余黄芪把了脉,确定喜脉平稳后,才送余黄芪夫妻俩出了院门。 余儒海听说余娇要跟着回孟家村,本不太放心,又见余启蛰跟了去,且余娇只是去探望柳三娘母子俩一趟,并不再孟家村过夜才没说什么。 驴车并不如马车舒服,但因余黄芪怀着身子,她相公孟大福格外细心体贴,在车板上垫了一层厚厚的褥子,坐起来也没那么颠簸硌人。 四人离了青屿村,余黄芪是个好相处的,路上没少跟余娇和余启蛰闲聊,还关心了余启蛰的身子几句,说了半路话。 余娇见她坐着挺这个大肚子不太舒服,主动让余黄芪靠在了她身上。 约莫半个时辰,驴车入了孟家村,余娇看着四周陌生的景致,虽面上虽淡然不迫,但心中却并不平静。 她甚至不知待会要是见了柳三娘母子,该用什么态度去面对。 柳三娘本就不喜她这个女儿,也不知见了她回来,会是什么反应。 没等余娇多想,驴车停在了孟大福家院门外,孟大福跳下驴车,转身就小心翼翼的将余黄芪从车上扶了下来。 余娇和余启蛰也从车上跳了下来。 孟大福推开了院门,余黄芪笑着朝余娇两人招呼道,“到家了,你们还没来过小姑家,进门喝口茶歇歇。” 余娇和余启蛰跟着余黄芪进了院门,院子里正在喂鸡的孟家老老太太抬眼见余黄芪回来了,忙慈蔼的笑着出声道,“回来了?”又看向余黄芪身后的余娇和余启蛰,疑惑道,“这是……青云家那丫头?” 余黄芪笑着点了点头,“她跟着我回村看看她娘,我娘家侄子五哥儿也跟着一道过来了。” 孟家老太太忙放下了手里的簸箕,擦了擦手,走上前,热情的招呼道,“快去屋里坐。” 孟大福的父亲听到动静也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朝余娇和余启蛰和善的笑了笑,招呼两人进屋,又倒了茶水。 孟家的小院不大,但院子和屋里都收拾的十分干净,余黄芪的大丫头依偎在余黄芪身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余娇和余启蛰。 余黄芪低头哄着大丫头喊人,小姑娘便乖巧的喊了声,“五哥哥,五嫂嫂。” 余娇笑了笑,不禁摸了摸袖口,乖巧的孩子总是格外讨人喜欢,可惜她身上却没有什么能送小孩子的玩意儿。 孟家人应是都听过余启蛰的名字,出于对读书人的敬重,孟家老爷子待余启蛰很是亲厚,拉着他的手说了许多关心他的身子和学业的话。 不得不说,余黄芪的这门亲事真的极不错,家里只有孟大福一个独子,人事简单不说,孟家老太太和老爷子瞧着便都是十分面善的人。 “小姑,天不早了,我跟五哥儿还要还(huan)家,就不多坐了。”喝了杯茶,余娇站起身笑着朝余黄芪道。 余启蛰也跟着站起了身。 知她们还有正事要办,余黄芪也没有再假客套,她身子笨重,便喊了孟大福陪他们一起去柳三娘家里。 孟大福是个好脾性的男人,又勤快又听余黄芪的话,扛着米面,根本没让余启蛰搭手,领着两人去了柳三娘家。 小院与孟余娇记忆中的样子有所不同,显得格外破败荒芜。 余娇抬手敲了敲门,过了良久,院内才传来妇人的声音,“誰啊?”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娘,是我。” 院内静默了一瞬,木门发出咯吱的声响,柳三娘身上穿着半旧不新直领对襟小袖褙子,扶着木门,站在门框内,瞧见站在门外的余娇,脸上有一瞬间动容。 “三婶。”孟大福唤了一声,笑着道,“你家大丫头和她夫婿五哥儿来看你了。” 柳三娘朝他笑了笑,再看向余娇和余启蛰,面上的笑意僵了些许,拘谨让开了身子,似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只低声干巴巴的道,“进来。” 孟大福扛着米面进了屋子,余娇料想过柳三娘的态度,如今身临其境,心下的不安反倒没了,对柳三娘不甚热情的姿态也不觉尴尬。 她迈步跟余启蛰也走进了院中。 一个七八岁的孩童从屋内冲了出来,直扑向余娇怀中,激动的唤道,“阿姐,阿姐你可算回家了,我好想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六章 长姐如母 相较于柳三娘的冷淡,孟余娇的小弟孟斐的反应才是骨肉至亲相见的模样。 余娇摸了摸孟斐的小脑袋,笑着柔声道,“让阿姐看看是不是长高了?” 孟斐在她怀中蹭了蹭,才钻了出来,挺胸昂头的站在一旁,任余娇打量。 余娇抬手在他头上比划了下,孟斐已到她的腰间,她笑着说道,“高了,我们家斐哥儿如今是小男子汉了。” 斐哥儿闻言笑了起来,一脸灿烂,拉着余娇的手,就往屋里去,有些委屈的道,“阿姐怎一去就是这么久。” 余娇在他包子脸上轻捏了捏,柔声说,“阿姐前些时日不得空,这不是回来了吗?” 斐哥儿很是好哄,听余娇这么说,抱着她的手臂撒娇道,“阿姐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 余娇见他对自己这么依恋,心中很是触动,她没做声,牵着斐哥儿进了屋子。 屋内很是简陋,没有多少物件,几个凳子甚至都缺了角。 家里捉襟见肘,并无茶叶,柳三娘窘迫的洗净了茶碗,给余启蛰和孟大福倒了两碗热白开。 斐哥儿依偎在余娇的怀中,打量着余启蛰,抿着唇。 屋里氛围有些尴尬,孟大福喝了一口热水,起身干笑了下,道,“你们娘几个说话,婶子家院墙塌了一个角,我去瞧瞧。” 柳三娘对他笑了笑,孟大福出去后,柳三娘才看向余娇,局促的搓着手,好半天才小声问道,“余家人待你可好?” 问出这话,她又瞄了余启蛰一眼。 余娇捏着斐哥儿的小手,闻声抬眸看向柳三娘,道,“挺好的,我听小姑说家里的田产被大伯占去了,家里可缺吃的用的?” 柳三娘摇了摇头,“什么都不缺,你舅舅前段时日给家里送了粮。” 又是一阵冗长的沉默,柳三娘似乎与她这个女儿根本没什么话可说,好在这身子里的是余娇,她对柳三娘这个亲娘也没什么感情,若是原身只怕难免失落伤怀。 “五哥儿的身子好了?”良久的静默后,柳三娘打量着余启蛰,没话找话的问道。 “已经好了,多谢岳母挂心。”余启蛰温文有礼的道。 “阿姐,我给你拿吃的。”窝在余娇怀中的斐哥儿不知想到了什么,从她怀中钻了出去,快步跑向里间。 不多时,他捧着一只洗的泛白的帕子跑了回来,如献珍宝一般,将帕子里包裹着的东西递向余娇。 “舅舅来时给我带的枣糕,我一直给阿姐留着,你快尝尝。”斐哥儿仰着小脸急切的催促道。 余娇心间涌入一股暖流,抬手接过斐哥儿手中的帕子,轻轻打开,一块长了霉斑的枣糕躺在帕子里。 斐哥儿那双清澈的眼睛,一眨不眨期盼的望着余娇,似在催促她尝一尝。 余娇心中一抽,鼻头微酸,这块枣糕在斐哥儿心中必然是极好的东西,说不定他自个儿都没舍得吃,特意用帕子包好藏着留给他阿姐。 她伸手将斐哥儿抱在怀里,柔声道,“长霉不能吃了,下次斐哥儿有什么吃的不要再给阿姐留着,阿姐在外头什么好吃的都有。” 斐哥儿听余娇说糟糕长霉不能吃,抿了抿嘴,一双鹿般的眼睛盯着枣糕,鼻子抽了抽,拉着余娇的袖口,好似要哭出来。 不知是心疼枣糕不能吃,还是没能让她阿姐尝到他为她留着的好东西。 余娇心里酸酸的,搂着斐哥儿,朝柳三娘道,“娘,家里要是短了什么你就让人往青屿村给我捎个信,小弟正是长身子的时候,不能饿了肚子。” 柳三娘点了点头,许是顾念斐哥儿,她总算是开了口,“你舅舅送的口粮还能吃月余。” 余娇掐算了下,家里只有柳三娘跟斐哥儿两个人,吃的并不多,她捎来的米面也能顶上一阵,等过两个月再给他们送些吃食过来。 与柳三娘实在无话可说,这样也好,余娇原还怕被瞧出破绽,现在看来倒是多想了,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着实冷淡。 又坐了一会儿,余娇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跟五哥儿就先回去了。” 斐哥儿仰起小脸看向余娇,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依恋不舍,拉着她的手,怯怯的问道,“阿姐还要走吗?阿姐不能留在家里吗?” 余娇屈下身子,揉了揉他的小脸,软声道,“等过些时候,阿姐再回家看你。” 斐哥儿眼圈微红,吸了吸鼻子,眼睛里却冒出晶莹的泪花来。 柳三娘朝他招了招手,脸色微严肃,“斐哥儿过来,不许这般缠着你阿姐。” 斐哥儿倔强的抓着余娇的手,不肯松开,小脸上已经淌出泪来,他忽而看向余启蛰,央求道,“你能不能自己走?不要带走我阿姐。” 柳三娘一听,脸色微沉,生怕斐哥儿的话惹了余启蛰不喜,赶忙将斐哥儿从余娇的怀中扯了出来,责备道,“你阿姐已经嫁人了,她自是要回自个儿家,哪有留下的道理。” 斐哥儿被从余娇身旁扯走,小手仍不舍的揪着余娇,不肯撒手,委屈的道,“咱们家就是阿姐的家,阿姐还要回哪里去?我想阿姐……” 余娇走上前,从袖中掏出帕子擦了擦斐哥儿脸上挂着的泪珠子,轻声哄道,“斐哥儿乖,阿姐过几日就回来看你,你要是想阿姐了,就让娘带你去找阿姐。” 斐哥儿的小脸贴在她柔软的掌心蹭了蹭,抿着唇角,强忍着泪意说,“娘才不带我去找你,我先前好想阿姐,大伯娘说阿姐嫁了人就不是我阿姐了,阿姐你是不是不要我和娘了?” 余娇听着这些话,心中一抽一抽的,抚摸着斐哥儿的头顶,软声道,“怎么会呢?阿姐就算嫁了人,不住在家里,也永远都是斐哥儿的姐姐。” 柳三娘轻叹一声,跟余娇说,“斐哥儿小孩子心性,你莫管他,天黑路不好走,你跟……跟五哥儿快些回去。” 余娇从怀中拿出荷包,倒出二两碎银并即几十枚铜钱,递给柳三娘,道,“这些钱您先拿着应急,斐哥儿也不小了,该启蒙读书了,等来年开春送他去学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七章 小哥哥 斐哥儿一听要读书,注意力转移了不少,看着柳三娘,犹豫的问,“娘,我也能上学堂读书吗?” 柳三娘揽着他,没有做声。 读书是笔不小的开销,如今家里这个情况,说是一白二穷都不为过,家里没了田产哪里能支应得起送斐哥儿进学。 “斐哥儿的束脩和纸笔费日后我会送来,娘亲不用担心。”余娇说着,将银钱塞进了柳三娘手中。 柳三娘却不肯收,觑了余启蛰一样,道,“这钱娘不能要,你……你收回去,娘不缺钱。” 余娇以为她是介怀余启蛰在,解释道,“这银钱是我自个儿挣的,能做得了主,您就收了,若是有事也能应急。” 余启蛰也道,“岳母,这是娇娇的孝心。” 柳三娘这才接过,她想了想,对余娇道,“你随我来。” 柳三娘朝里间行去,余娇跟了进去。 余娇进屋后,柳三娘放下了里屋的门帘,爬上床,埋头掀开了床头陈旧的柜子,扒出一堆旧衣,在柜底找出一个小包袱,包袱中仍裹着好几件旧衣裳。 她解开包袱,拿出最底下的一件衣裳,轻手轻脚的展开,露出一枚乳白色带着一缕飘红的玉环来。 柳三娘小心翼翼的取出玉环,递向余娇,神色慎重的道,“这枚平安玉扣是你爹留给你的,你好好收着,务必贴身携带,不可轻易示人。” 余娇接过玉扣,指腹轻轻摩擦了下,圆润的质感极好,她虽不懂玉器,但这玉扣瞧着用料便是极好。 余娇心中不免生出丝丝缕缕疑惑来,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并不亲近,这玉扣若是拿出当铺应也能置换些银钱,就算是她爹留下的,又何必非要交给她呢? “快藏身上,别叫人瞧见了。”柳三娘小声道。 余娇将玉扣掖在了怀里,柳三娘看着她,神情复杂,欲言又止,叹息着叮嘱道,“如今五哥儿的身子既已大好,也是你的福分,你在夫家要好好伺候夫婿,孝敬公婆,往后好好过日子,不用惦念我和斐哥儿。” 余娇低低应了一声,母女俩再无话可说,柳三娘从床上下了地,穿好鞋袜,对余娇道,“你该回去了。” 余娇随她出了里间,屋外余启蛰也不知做了什么,斐哥儿竟在与他说话。 “我们走。”余娇出声道。 余启蛰摸了摸斐哥儿的头,和余娇朝外面走去。 斐哥儿一脸不舍的跟在两人身后,院中孟大福趁着这会儿功夫,竟将塌角的院墙给垒了起来,柳三娘跟他道了声谢,将三人送出了院门。 余娇刚走出几步,斐哥儿就追了上来,扑到她怀中,声音带着哭腔道,“阿姐,你要时常回来看我。” 余娇柔声答应着,“斐哥儿已经长大了,不能再哭鼻子。” 斐哥儿用力的点着头,强忍着眼眶的泪水,乖乖的道,“我听阿姐的话,不哭……阿姐也要说话算话,” 余娇抱了抱他,不忍的松开手,和余启蛰走远,快到余黄芪家门前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一眼,虽已看不清,但路间还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余娇轻叹了口气。 余启蛰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余娇收回视线,朝他浅浅一笑,两人跟着孟大福进了他们家的院子。 “小姑,我和五哥儿这就回去了。”余娇朝余黄芪辞别道。 余黄芪忙道,“我婆婆已经在烧饭了,等用了饭让你姑丈赶驴车送你们回去。” 余娇客套的道,“不用了,天色还早,不必劳烦姑父了,我跟五哥儿走着回去便成。” 余黄芪已催促孟大福去牵驴车,余启蛰出声拦住,孟家老太太也从灶房里走了出来,她手中还拿着菜,脸上堆着笑容,热心挽留道,“好不容易来一趟,在家中吃了饭再回,哪能不吃饭就走?” 余娇笑着道,“不了,我们这就回了。” 与余黄芪一家人辞别,余娇和余启蛰走着离开了孟家村,往青屿村回。 如今正值夏末,小路两边长满野草,树木郁郁葱葱,微风拂过,树叶哗啦啦作响,田野间有鸟叫虫鸣,令人十分享受当下。 余娇忍不住摘了一簇野花,凑近闻了闻,也有淡淡的香气。 余启蛰看着她欢快的身影,桃花眸含着温润的光芒,轻声道,“往后有我在的地方,便是你的家。” 余娇回眸看向他,品出他话中的意思,约莫是见了柳三娘对她这个女儿冷淡的态度,他才会这般说。 她勾唇一笑,“好啊。你如今是我兄长,往后若是有人欺负我,你可要护着我,往后我若是不愿嫁人,你可要养着我。” 小姑娘站在小路上,唇红齿白,笑的明眸善睐,余启蛰心中微动,走近,牵住了她的手,桃花眼灼灼的看着她,温声应道,“好。” 余娇从手中挑出一朵枚红色的小花,踮起脚尖塞在他的耳畔,清隽美玉的脸庞,与这朵野花竟格外相称。 余娇杏眸笑意点点散开,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余启蛰见她心情转好,似不再因柳三娘母子而难受,勾了勾唇角,任由她捉弄自个儿,也不将有碍观瞻的野花摘下,只是从余娇手中也抽出一只枚红色的野花,插在了她的发间,柔声诱哄道,“我愿此生养你护你,你是不是该唤声哥哥?” 余娇脸颊透出粉色来,娇憨的小脸上流露出一抹娇羞来,她攥着小花,转过身去,不肯开口。 余启蛰轻笑一声,又道,“亦或小哥哥也是可以的,我记得你从前伤着需用到我的时候,可是一口一个小哥哥的。” 听他提及‘小哥哥’三个字,余娇脸上薄红更甚,连耳朵也染上了羞红,那时初醒,她根本不知今夕何夕,才一时失言。 她可还记得他那时嫌恶的样子呢! “你那时不是骂我不知羞耻,我才不要喊你。”羞赧的声音带着余娇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娇嗔。 余启蛰缓缓一笑,心中不免感慨,那时的他也不知如今竟会对余娇如此上心,想到余娇那双被打得血淋淋的双腿,余启蛰心内无端后悔,早知今日,当初他拼死也该护着她的。 “是我不好。”余启蛰轻声道。 余娇轻哼了下,仍是不肯将哥哥两个字唤出口,往前轻佻,那时候又不相识,如今却是如何都说不口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八章 卖伞挣钱 一望无垠的田野上,悬在天边的红色圆日缓缓而落,天边的云彩宛如海潮一般,托举掩映着红日,一双身影,朝着日落的方向徐徐而行。 日暮降临,天边的落日渐渐消弭,余娇和余启蛰回到了青屿村。 村内炊烟袅袅,农忙的人们都归了家,路上瞧见余娇两人,都热乎的打着招呼,赶巧路过周槐家门前,院门未关,周氏应是刚从田间回来,正蹲在院内洗手,瞧见余娇和余启蛰,她赶忙站起身,热情的打招呼道,“孟丫头,五哥儿你们这是去哪了?” 余启蛰出声道,“陪她回娘家看看岳母。” 听余启蛰这般说,周氏不禁觉得这小两口的感情真好,虽说孟余娇是被买来的媳妇,如今余五郎还陪着她回娘家,可见余家是真的认了这门亲事的。 她脸上堆着笑,亲热的道,“还没用饭呢?孟丫头,上次你的事一直还没好好谢谢你,今个你俩就在婶子家吃饭,婶子给你们烙饼吃。” 周槐也在一旁帮腔道,“你周婶烙的饼一绝,不是我吹嘘,你俩来尝尝。” 余娇笑了笑,客气的婉拒道,“不了,家里已经烧好饭了,谢谢周叔和婶子,往后有空再尝婶子的手艺。” 听余娇这么说,周槐夫妇只得作罢,笑着目送余娇和余启蛰离开。 两人回了家里,宋氏已做好了饭,余樵山他们趁着下午这会儿空,又做了两只油纸伞,只等着余启蛰回来在伞面上作画。 宋氏关切的朝余娇问道,“你娘和小弟还好吗?她们可还短什么?要是缺什么,让你梦山叔跟启蛰再给她们送。” 余娇笑了笑,摇头道,“什么都不缺,家里如今有粮食,够吃一阵了。”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对两人道,“都饿了?咱们这就吃饭。” 她去了灶房盛饭,余娇和余启蛰在水缸旁打水洗手。 吃饭的时候,院门突然被叩响,周氏端了一盘她亲手烙的饼送了过来。 余娇没想她竟这么有心,还特意烙了饼送来,起身道了谢。 宋氏出声留周氏在家里吃饭,周氏摆了摆手,待盘子腾出来后,就笑着离开了。 余娇尝了一张周氏烙的饼,又薄又软,面糊中似乎加了鸡蛋,很有嚼劲,香喷喷的,确实很好吃。 用过饭后,余启蛰将已经贴好纸张晾干的伞面拿回了屋里作画,余知行也去了他的房间,在一旁用纸张也做了一幅画,让余启蛰指点。 余樵山几人制作油纸伞的手艺越来越熟练,余知行做了四五幅样画,经由余启蛰的指点后,在伞面上作画的事宜已经被余知行包揽,余启蛰腾出空来,这几日都闷在书房里看书。 怕房中沉闷,余娇用瓮盛了水,在他书桌上做了个简易的花瓶,有时是采一簇野花,偶尔也会折一根绿意盎然的树枝,插在瓮中,给房中稍做点缀。 余汉山这几日都会早早的收摊回家中喝闷酒,除了刚摆摊那日,他的猪肉卖的还不错,这些日子都在走下坡路。 村里人本就不是日日能吃得上荤腥的,买上一次,能过许久都不吃肉,余汉山剩下的半扇猪放得有了味道,不好再卖,那么多肉,猪肉和肝脏,又不舍得扔掉,只得留在家中吃。 宋氏将有味道的猪肉一气儿下锅用水焯了好几遍,才使得味道不太明显。 听了余娇的建议,下了不少大料在锅中卤,卤出来的味道意外的好,而且根本吃不出来有变味。 家中的伙食因此好了不少,日日都有肉,宋氏还用余娇给的法子凉调了卤出来的猪耳朵肝脏什么的,家里几个男人都喜欢吃,尤其是余儒海,近日几乎顿顿让人去打酒,就着卤肉和凉调的猪杂喝得美滋滋。 余樵山他们的伞做了二十多把的时候,余娇观望了天象,看出就快要下雨,让他们将油纸伞收进了屋里。 夜半,果然刮起了凉风,下了雨。 翌日,天并未放晴,余樵山余知行和余汉山一大早就起身带着油纸伞去了镇上,想趁着有雨,将这些日子制出的伞一并卖掉。 因下雨,余汉山没法出摊,连日来的生意不好,令他十分发愁,也跟着余樵山几人去了镇上,想跟那些酒楼菜馆谈谈生意,看能不能包揽酒楼和菜馆里需供应的猪肉。 晚间的时候,几人淋着雨回来了,手中只余下一把油纸伞,顾不得换掉身上的湿衣裳,就迫不及待的跟家里人道,“赶着下雨,咱们的伞很是好卖,就剩下了一把。” 张氏和宋氏闻言也很是高兴,各自催促着自家男人回房里换衣裳。 一把伞二十文,他们卖掉了二十一把,总共挣了四百二十文,换好衣裳,吃了热乎的饭菜,余樵山夫妇就迫不及待的将铜钱分好,将二房的那一份送了过去。 大房二房赚了钱,全都喜气洋洋,赵氏不免有些眼红,在屋中与余汉山道,“不然咱们那猪肉摊子也别做了,你跟着大房二房去卖伞得了,如今天热,猪肉又不能放,要是每次卖不掉就要给家里人吃,咱们何苦呢?” 余汉山是跟着余樵山他们一道去的镇上,亲眼看着他们挣了这么多钱,虽也生出过眼馋的心思,但在他心中卖猪肉才是正经营生,卖油纸伞不过是小打小闹,且要看天吃饭。 “你慌什么?我今个去镇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虽然吃了不少闭门羹,但有一家面馆的掌柜倒是十分好说话,我跟他商定了,往后他们面馆的用肉由我来送。”余汉山得意洋洋的道。 赵氏闻言,不禁大喜,“真的?那可太好了,若是能有固定的主顾,咱们的肉就不愁卖了,你趁这两日天不好,多往镇上跑跑,看能不能再商议下几家酒楼菜馆。” “我省的。”余汉山哼唧道,“那些酒楼菜馆后厨都有管采买的,哪是这么容易就能招揽来的。” 他没与赵氏说,今个这家面馆之所以能答应下来让他送肉,还是承了孟余娇的情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五十九章 危在旦夕 原本面馆的掌柜,也是要将他赶出门去,听他说是青屿村的人,才转变了主意,跟他打听村里有没有一户姓余会医术的姑娘,余汉山一听,就知他说的应是余娇。 当即跟掌柜说自个儿便是余家人,他所说的女医正是自己侄媳妇,他嘴皮子顺溜,接连给面馆掌柜讲了余娇深夜治好差点惊厥而死的周槐,以及不信女医能治病的穆家老爷的疽病,听得面馆掌柜一惊一乍,惊叹不已。 后来便直接应下了让他给面馆送肉。 只是他们面馆算不上大主顾,一日的用量只是二十来斤,用来做肉臊子和炒些小菜。 雨水接连下了好几日,余樵山他们呆在屋中赶制油纸伞,余汉山借着每日往镇上面馆送肉的功夫又找了好几家酒楼和菜馆,硬是缠磨下了一家小菜馆,谈成了第二笔生意。 宋氏针线活做的快,几日功夫竟已给余启蛰做了一身直裰,鸦青色的衣衫穿在他的身上,衬得他身量修长,身姿隽雅,俊秀的眉眼已有几分初露锋芒的光彩。 余茯苓连夸好看,宋氏望着一表人才的儿子,心中百感交集,数月前,这种光景简直是想也不敢想,如今儿子不光身体好了,还能在今科下场,想想便觉得眼下的日子有奔头。 “快去看,衣裳先穿着,若有哪里不适跟娘说,娘再改改。”宋氏如今对余启蛰的功课也很是上心。 余启蛰颔首,穿着新做好的直裰回了里间。 余茯苓回了房间继续赶针线,也想让余娇能快点穿上她做的襦裙。 缝绣至夜半,余茯苓困得哈欠连天,余娇合上手里的书,对她出声道,“别做了,我不着急穿,明日白天再弄,快歇息。” 余茯苓伸了个懒腰,在昏黄的灯烛下缝了这么久,眼睛难免有些酸痛,她揉了揉眼睛,将针线筐搁在一旁,“知道了,我这就去睡。” 她端着灯烛推门去了院中如厕,因连日阴雨连绵,天上一颗星子也没有用,院中刮着冷风,雨水已经停了,但地面还湿的厉害。 掌灯从茅房出来后,余茯苓正要舀水洗手,寂静的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叩门声。 有男人的声音从院外传来,“余女医,是不是住这儿?烦请快些开门救人。” 敲门的动静惊动了宋氏和余梦山,两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余茯苓端着灯烛,出声道,“我听着像是来找余娇看诊的。” “我去看看,你快回屋里。”余梦山从她手中接过灯烛,见余茯苓只穿了一件中衣,细心的催促她回房。 余茯苓回了房里,余娇已经从床上起身正在穿外裳,余茯苓也赶忙找出衣裳穿了起来。 余梦山捧着灯烛行至院门,叩门声变得愈发急促起来,他拉开门栓,将院门打开。 院门外站着三个人,一个胡子发白的老人家,还有两个年轻人。 见门打开,那胡子发白的老人忙出声道,“敢问可是余女医的家里?余女医在不在?” 见老人一脸着急,余梦山忙让开身来,“快请进,余娇正在穿衣,你们何人求诊?” 老头虽然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快步进了院中,解释道,“并非我们三人,老朽是来替女儿求诊的。” 余娇已穿好衣裳来到院中,听老人这么说,出声问道,“令爱是何病症?” 老人闻声朝余娇看去,见她年纪极小,却没有生出轻视之心,揖手道,“这位便是余女医?老朽姓林名甫,是江大夫荐我来寻余女医看诊的,小女难产,还劳烦余女医现在跟我走一遭。” 一听闻是难产,余娇不敢耽搁,对老人道,“好,我去拿诊箱。” 余娇去堂屋取了诊箱,对院中的余梦山和宋氏道,“梦山叔,宋婶,你们快去歇着,我随林老爷子去看看。” 余茯苓从屋中快步走了出来,“我跟你一道去。” 说完,便主动抱过余娇手中的诊箱。 如今时值半夜,余娇只身一人出诊宋氏也不大放心,出声道,“就让茯苓跟着你一块去。” 见林甫老爷子一脸焦急,余娇没再磨蹭,点了点头。 几人快速上了院门外停着的马车,跟着林甫一道来的年轻人驱马狂奔离开。 坐在马车里,余娇出声道,“江大夫也在吗?” 林甫忧心忡忡的道,“女子临盆乃是脏污隐私之事,江大夫虽然在,但男女授受不亲,小女不愿外男进产阁,如今只能寄希望于余女医,还请你救救小女的命。” “令千金如今状况如何?”余娇心下喟叹,封建礼数害人不浅,明明命都已经危在旦夕,还固守着这些礼数。 林甫道,“江大夫半个时辰前给小女诊过脉,若是胎儿再生不出来,极有可能一尸两命,他以给小女灌了汤药,还能保两个时辰。” 说到这里,老人有些哽咽,布满皱纹的脸上全是担忧和牵挂。 “产婆说胎位不正,屁股朝下,原本堵臀能将孩子给掏出来,可小女使不上力气,现在已经脱力,若是要保孩子,小女极可能血崩而卒,若保小女,孩子就得剪碎了拿出来。”林甫说着这些话,脸上老泪纵横,字字泣血。 余娇也不知该如何出声安慰,她撩开车帘,朝外面驾车的年轻人催促道,“再快些。” 年轻人闻声,手中马鞭狂抽,原就在狂奔的马儿立时撒腿疾驰,马车几乎快要飞起来,异常颠簸,但是却没有一人出声抱怨,这种疾驰飞奔的颠簸反倒叫人觉得心安。 不到半个时辰,疾驰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赶车的年轻人掀开了车帘,扶着林甫先下了马车。 余娇和余茯苓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跟着林甫往府中行去。 顾不得看周围的景致,几人脚步匆匆,直奔后院,来到了产阁外。 江清河正守在外面,看见余娇,愁云惨淡的脸上多了一抹欣喜,“孟丫头,你可算来了!林山长应与你说过林姑娘的情况了?快,方才产婆说林姑娘的羊水快破了,她腹中的胎儿已危如累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章 堵臀生产 余娇点了点头,见情况危急,顾不得与江大夫多说,跟着侍女进了产阁。 产婆正急的满头大汗,不停的催促人换热水,听侍女说林老爷请的女医到了,她忙回身看去。 “哪位是余女医?”见余娇和余茯苓都年纪颇小,产婆有些拿不定的问道。 余娇走到床前,出声道,“我是。” “余女医,您快想想法子,林小姐才开了三指,孩子实在产不下来,羊水已经破了,再这样下去,婴儿就要胎死腹中了。”产婆一脸焦急的道。 床上已经筋疲力尽的林霜听到女医和胎死腹中这几个字,恢复了一些精神,微微抬起头朝余娇的方向看了去,伸出了素白的手,“救救我肚子里的孩子……” 余娇朝病床上的林小姐看去,见她脸色苍白,唇上几乎都没了血色,发丝几乎都已经被汗水打湿,双眼涣散,眸中已经没有光亮,余娇忙将手搭在了她的脉上。 “林姑娘,你能听到我说话吗?”余娇见林霜眼睛微微闭起,小声喊道。 林霜眼前昏昏沉沉,几乎就要支撑不住,她听到一个声音在提醒她,“林姑娘,你不能睡,为了肚里的孩子,你一定要坚持。” 紧接着她就感到眉心一痛,整个人清醒了不少,她咬了咬唇,努力保持清醒,抬起无力的手,紧紧的抓住了余娇的衣袖,声音几不可闻的道,“救……救救……我的孩子,如果……请保住我肚子里的孩子……我……求求你……” 余娇手中捏着银针,一边刺向林霜的穴位,一边出声道,“林姑娘,你和孩子都会没事的,接下来你要听我的。” 她的声音清亮且缓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味道。 林霜艰难的点了点头,可是身体里不断流失的无力感,让她越来越虚弱。 “我用银针刺穴帮你恢复力气,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能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生下孩子,你和孩子都会平安。”余娇说着,伸手朝余茯苓取过针囊,五指间夹满了细如牛毛的银针。 她沉声提醒道,“来了!” 话音落下,双手五指齐下,一瞬间,数十枚银针刺在了林霜的身上。 余娇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帕,对林霜高声提醒道,“张嘴。” 林霜脑中一片浑噩,已经不能思考,下意识的配合做出动作,余娇将帕子塞进了她的嘴中,道,“咬住,朝腹部使力,拼尽全力。” 她回身看向产婆,见产婆还在怔愣,皱眉冷声呵斥道,“还不快接生!” 产婆立时回过神来,忙掀开被褥,着手准备接生,对床上的林霜道,“小姐,用力,再用力!” 林霜双手紧紧揪着身下的被褥,原本已经没有力气的她,在余娇的银针刺下后,体内的无力感逐渐消失,恢复了一些气力,她咬紧嘴里的帕子,发出痛苦的呜咽声,将全身的力量都使在腹下。 余娇对一旁的余茯苓低声道,“去让江大夫准备补气血的汤药!” 余茯苓应声,快步朝产阁外走去,推门走了出去,向江大夫转达了余娇的话。 在院中来回踱步的林甫,赶忙朝余茯苓问道,“小女怎么样了?余女医能保住小女的性命吗?” “我……我不太清楚。”余茯苓也不知道林小姐能不能顺利生产,不敢多说。 一直站在产阁窗旁,担心得脸色泛白,嘴角起了燎泡的年轻男子,来到余茯苓面前,双目泛红的道,“劳烦姑娘转告余女医一声,若是……请保大,不要听霜儿的,一定要保住霜儿的命!” 就在这时,产阁内传来产婆惊喜的呼声,“开了,开了!快送热水!” 年轻男子闻言,忙朝屋外的丫鬟道,“快送热水,让灶房赶紧送热水来!” 屋内,产婆已经顺着开了的宫口看到婴儿的屁股,她抱过早先准备好的被褥,对一旁的丫鬟道,“垫在小姐屁股下面。” 几个丫鬟手脚麻利的在林霜的屁股下面垫了三床厚褥子。 产婆又道,“快把小姐扶坐起来。” 丫鬟也连忙照做,林霜坐起来的那瞬间,产婆双手压在她的腰上,大力朝前一推,同时在林霜的肚皮上做出挤压的动作。 林霜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闷哼,产婆却惊喜道,“成了。” “小姐,孩子的腿已经出来了,吸气,用力!”产婆惊喜的托着婴儿露出的半截小腿。 刚才的堵臀顺位,已经令林霜疼得失去了力气,见她体力不支,后续无力,余娇皱了皱眉,手指落在银针上,朝下一压,再次刺激林霜的穴位,同时出声道,“用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一章 后继无力 林霜脸上呈现痛苦之色,额角青筋毕露,在余娇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拼尽全力,从喉头溢出痛苦的闷哼声,指甲折断在褥子上,留下一道血痕。 “出来了,出来了!”产婆托着胎头仰伸,熟练的挤出婴儿口鼻中的羊水,结扎脐带,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响彻整个产阁。 产阁外的所有人听到这声啼哭,全都跟着松了一口气。 林霜的相公,隔着紧闭的窗牖,问道,“霜儿,霜儿你还好吗?” 林霜无力的瘫倒在床上,犹如刚从水中打捞出一般,额角湿发凌乱,根本没有力气张嘴回应,虚弱得直接昏了过去。 余娇将所有的银针取回,取出林霜口中的帕子,对丫鬟道,“快去催补气血的汤药。” 丫鬟慌忙跑向屋外,朝一脸焦灼的林甫和担心不已的林霜相公道,“老爷,姑爷,母子平安,小姐生了个小少爷,余女医催要汤药,江大夫小姐的汤药可煎好了?” “好了,好了。”为了便宜行事,林甫让人将药炉搬来了产阁外,江清河亲自熬的汤药,闻声忙倒进碗中,递给了丫鬟。 丫鬟送进屋内后,余娇捏住林霜的双腮,将汤药灌了下去,又摸了遍林霜的脉象,虽细而无力,但无性命之虞。 “余女医,我们能进屋看看霜儿吗?”屋外传来林霜相公的声音,虽然丫鬟说母子平安,但自从婴儿产下啼哭后,就再不闻林霜的声音,他仍是难以安心。 “可以进屋,不过进出屋门要小心些,林姑娘现在不能受凉。”余娇出声道。 她的话音刚落,林霜的相公和父亲林甫,全都快步进了屋内。 产婆已经清理好婴儿身上的血污,给它包裹上棉布褥子,见两人进来,忙笑着道,“小少爷白白胖胖的,足有七斤重。” 林甫小心翼翼的从产婆怀中接过外孙,林霜的相公则来到床前,见林霜紧闭着双眼,不由出声问道,“余女医,霜儿这是……?” “林姑娘昏睡过去了,她身子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血亏,坐月子的时候多吃些补气血的药膳。”余娇将针囊塞进了药箱里,出声道。 林霜的相公这才安下心来,怜惜的抚摸着林霜的脸颊,起身又看向被林甫抱在怀中正逗弄的婴孩,露出初为人父的笑容。 林甫将婴孩交给他,朝余娇作了一揖,由衷道,“老朽谢过余女医保住小女母子平安。” 余娇缓缓一笑,“医者本分,林老爷无需言谢。” “余女医当得。”林甫说着,命人取了诊金来,道,“刚过四更天方寅时,我已让人为余女医收拾了客房,余女医不妨和这位姑娘在府中歇息到天亮,用了早膳我再安排下人送二位回家。” 这话是对余娇和余茯苓两人说的。 忙活了半宿,两人还未合眼,着实有些困倦,余娇应道,“如此便有劳林老爷了。” 江清河还等在院内,见余娇出来,脸上带着求知欲,迫不及待的问道,“孟丫头,快与我说说,你是用什么法子让林小姐顺利产子的?” 余娇并无隐瞒,据实道,“林姑娘只是因拖延了太长时间,身子脱力。我针灸了她几处穴位,让林姑娘暂复气力,生子顺利是靠林姑娘自己,以及产婆经验老到。” 一旁的产婆没想到余娇竟如此自谦,既不独揽功劳,还提及自己的功劳,忙笑吟吟的道,“若没有余女医,我也是没得法子的,余女医一手银针使得出神入化,真是叫我老婆子今日开了眼!妇人家生产就是去鬼门关走一遭!我接生过不少女人,都是因为产子时后继无力,搭上了性命,有余女医这样的大夫在,实在是我们女子之幸。” 江清河两眼放光的盯着余娇,追问道,“我竟不知你使得一手好针法!你都刺了哪几处穴?竟能令脱力之人恢复气力。” “我若此时跟您说了穴位,您定要追问我其中原理,不如这样,等明日早膳时,我给您绘一副人体穴位图,再细细跟您讲解。”余娇笑着说道。 林甫也在一旁笑道,“江大夫便是要与余女医探讨医术,也不急于这一时,该让余女医先歇息了才是。” 江清河摸了摸头发,抬眼看着黑漆漆的四周,也知不合时宜,他尴尬的笑了笑,“林山长说的是,江某太过心急了。”他对余娇说道,“你快去歇息,等明日早膳时我再来寻你。” 候在一旁的丫鬟提着灯笼,引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穿过庑廊,去了与正房相对的倒座房,安置好余娇和余茯苓后,丫鬟道,“我就睡在西边的房里,余女医若是有事,只管唤我。” 余娇朝她道了一声谢,丫鬟施了一礼,走出房间,回身合上房门后离去。 屋内收拾得十分干净,被褥是刚铺好的,余茯苓已经困倦得连打哈欠,她脱了衣裳,就往床上躺去。 余娇也褪掉外裳上了床,瞌眼没多久,便已沉沉睡去。 第二日,是丫鬟的叩门声将二人给唤醒的,丫鬟送了洗漱的热水进来,笑着说,“本是想让余女医多睡一会儿,江大夫一早就来了府中,催促着我来唤女医。” 余娇知道江清河求知若渴,笑了笑,与余茯苓洁面漱口后,丫鬟已经送了饭菜进来,余娇对丫鬟道,“劳烦请江大夫过来一同用膳。” 丫鬟应声,将江清河请了进来。 江清河一早便赶来林府,尚未用饭,在他坐下后,余娇就先开口道,“用了饭我便给您绘穴位图。” 生怕用饭的时候,江清河便开口询问有关针灸的事宜。 江清河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真是深知我,成,我不打搅你用饭的兴致便是。” “昨日听江大夫唤林老爷山长,他莫不是长奎县学的山长?”余娇一边喝粥一边问道。 江清河点了点头,“原来你这丫头竟不知林山长?他是明启三十年的进士,虽未进庙堂,但学识渊博,又德高望重,很是有些威望,我长奎的举子多拜过他门下。” 余娇暗自记在心下,想着等回了家里,让五哥儿写篇文章送来让这位林山长帮忙指点一二。 撤去碗筷后,余娇跟丫鬟借了笔墨,在方才吃饭的梨木桌上与江清河讲解起穴位图来。 此时的余家,余谨书正在堂屋里怒骂余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二章 无法乡试 一大早,余谨书余谨言三人就回来了,进门后,余谨书就直奔东屋,嘴里骂骂咧咧的要找余娇算账。 宋氏正在灶房做饭,余梦山跟余樵山去了后山竹林砍竹子,里间正在看书的余启蛰行了出来,听着余谨书嘴里不干不净的话,蹙眉冷声道,“何事值得你一回家便找她麻烦?” 余谨书不理余启蛰,三两步来到侧间,粗鲁的推开了屋门,见屋内空无一人,才看向余启蛰,没好气的问道,“孟余娇呢?” 余启蛰眸光冷淡的睨了他一眼,转身回了房,没理会余谨书的发问。 余谨书一脸气急败坏,抬脚踢歪了屋内的凳子,余谨言拉着他出了东屋。 灶房就挨着东屋,宋氏听见动静,忙从灶房探出头来,“二哥儿,四哥儿你们怎么回来了?” 余谨书很是没礼貌的张嘴就问道,“孟余娇呢?” 宋氏见他一脸怒火,好声好气的道,“昨儿半夜有人求诊,孟丫头出诊尚未回来。” 赵氏在西侧间正缝制衣裳,听见她儿子的声音,欢喜的走了出来,脸上堆着笑容,“不是还未到沐休日,怎就回来了?” 余谨书脸色难看的道,“孟余娇害得我们三人今岁不能乡试了。” “什么?”赵氏一听,当即大声嚷嚷起来,“不能乡试了?我的老天爷啊,爹!娘!”赵氏如狼嚎一般,朝屋内余儒海两人高声喊道。 余周氏已经快步走了出来,责备的看了赵氏一眼,“你大早上的嚎叫什么?” 赵氏急匆匆的道,“娘,二哥儿说他们不能乡试了……” 余儒海刚从屋内出来,听了这话,脸色凝重的看向余谨书,“为何不能乡试?” 余谨书脸色阴郁的道,“不足二十日就要乡贡,近几日县学里的同窗都在找有声望的先生写推举信,我与四弟早与县学的张夫子打过招呼,与他定下了推举一事。” 他话音一转,咬牙气道,“可昨日,张夫子突斥我与四弟品行不端,不肯再给我二人写举荐信,我们又去找了县学其他先生,凡有声望能推举人才入试的夫子,全都推脱,顾左右而言其他,无一人肯应下执笔一事,知舟亦然如此。” “怎会这样?莫不是因未送润笔费的缘故?”余儒海眉头紧皱,问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恼火道,“穆念九帮着去打听了一番,借着他家里的面子,才有相熟的夫子悄悄跟他说了缘由。” “都是孟余娇那个贱人害的!”余启蛰满是怨念的道,“她是不是曾去给一户张姓的大户人家看过诊,她得罪了张家人,那张家虽只是个商户,可却时常往县学捐善款,修葺书院时也出了不少力,而张夫子正是他们同族的,与其他夫子相交甚深,他授张老爷之意,将我三人从此次县学举荐名单上划掉了。” 赵氏一听,尖声嚎道,“孟余娇那个小贱人呢?她这是要害死我儿的前程,我……我打死她个祸害!” 说着,赵氏脱了脚底的鞋,气势汹汹的就要去找余娇算账。 宋氏小声争辩道,“事情还未弄明白呢,说不得与孟丫头没什么关系,三弟妹你先消消气……” 她话未说完,余儒海就沉声发问道,“孟余娇她人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三章 口舌之错(一更) 昨夜求诊的人叫门,老头两口和三房竟是都没听到动静,只有大房张氏早起时问起宋氏。 “昨晚有人上门求诊,孟丫头出诊去了。”宋氏看着老爷子难看的脸色,心中微沉。 如今人不在家中,便是想发脾气,也没处可撒火。 余谨书满腔怒火,却是憋也憋不住,对着空气指天骂地好半晌,发泄够了心中的愤懑,才找回些理智来。 张氏在房中将这些都听在耳朵里,乍闻余知舟也不能参加今次的乡贡,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拉着余知舟,小声问道,“二哥儿说的可都是真的?” 余知舟点了点头,相比余谨书和余谨言的恼火,他倒是平静的多,见张氏忧心,他宽慰道,“母亲无须多烦扰,便是今科能下场,举人也不是那么好中的。” 张氏见他竟一点也不着急,心下倒觉得有些奇怪。刚受了余娇恩惠,她还不至于跟着三房一起数落痛骂余娇。 她扯着余知舟的衣袖道,“你跟我回房。” 余知舟也不想掺和进三房几人中,若不是一早余谨书非要他收拾东西一块返家,他这会还在书院呢。 余儒海一心想着让三人科举光耀门楣,遭受这样的打击,心思格外沉重,余娇不在家中,他也顾不得去找痛斥她,为今的当务之急是如何能疏通关节,让三人拿到推举信。 他拧着眉坐在堂屋的椅子上,思索了一会儿,让余周氏将屋里的钱箱搬了出来。 余儒海取出里面将近百两的银子,包好后,对余谨书余谨言二人道,“家里总共攒下了这些银子,你们拿着现在就回书院找张夫子,将这银钱塞给他,看他态度如还有转圜的余地,就言你们愿意去张家赔罪,但求这些银子那张夫子还能看得上眼。” 余儒海心中有些没底,那张家在乡下有庄子,又颇有人脉,让人出手办事,必会出手十分大方,若那张夫子瞧不上这百十两银子,或张家不肯对此事轻易作罢,二哥儿和四哥儿的前程就彻底断送了。 余谨书听后心中反倒升腾起希望来,抱起桌上的银子,“祖父,我们这就去。” 余谨言却拦住他,看着那包银子道,“祖父,事态严重,若张夫子应下帮忙说和,张家老爷却不肯罢手,这些银子就打水漂了。” 事情办不成,银子却也是不能再要回的,这可是家中所有的银钱,余谨言考虑的要谨慎周到一些。 余儒海又哪里舍得这些钱白送人,他虽舍不得银子,但更看重余谨言和余谨书的前程。 “如今别无他法,便是打水漂也只能如此。”余儒海喉咙干涩的道。 “祖父说的是,银子没了还可以再赚,若错过这次乡贡,又要等上三年,谁知三年后又是什么光景?单是在书院再读三年的束脩费也是一大笔。”余谨书催促着余谨言赶紧跟他回书院。 张氏在堂屋外听了一耳朵,忙让余知舟快跟着余谨书他们一道去,生怕万一花银子真将事办成了,会落下余知舟的推举信。 余知舟只得跟上前,三人刚行至院门外,一辆马车就从村口小道行了过来,停在了三人跟前。 车夫正是昨夜跟着林甫一同前来求诊的年轻人,他勒停马头,扭头朝车厢内,笑着说道,“余女医,咱们到了。” 余茯苓撩开车帘下了马车,余娇将诊箱递给她,也下了马车,尚未站定,余谨书就怒气冲冲的走上前来,高声喝道,“孟余娇!你可算回来了!” 年轻男子见状,挡在余娇身前,皱眉看向余谨书。 “你让开!”余谨书铁青着脸,伸手就要去抓余娇,年轻男子抬手挡住,将余娇护在身后,书卷气息的脸上露出不悦来,“怎可对余女医这般无礼?” 余娇亦皱起眉头,不懂余谨书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你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余谨书一脸恼火,怒瞪向男子身后的余娇,因恼火,口不择言的道,“你倒是能耐,勾引男人的本事见长,我看你昨夜是借着看诊的名头,跟野男人私会去了!” “放肆!”年轻男子脸色一变,盯着余谨书,冷声斥责道,“休要胡言乱语诽谤余女医名声,她昨夜给我阿姐看诊,今日我奉父亲之命送她回来,岂能由你侮辱!” 年轻男子虽长相普通,但冷脸斥人的时候很是严肃。 余知舟方才便瞧着男子眼熟,此刻见他不苟言笑的模样,顿时眼睛一亮,脑中浮现出一个身影来,上前彬彬有礼的问询道,“敢问可是丙寅年上舍的林砷师兄?” 男子看向余知舟,脸色仍旧严峻,“你是?” 见他未曾否认,余知舟忙笑着道,“我曾侥幸听过林砷师兄在书院讲学,我们兄弟三人亦都在县学读书。” 余谨书余谨言二人自是听说过林砷的,林山长的养子,丙寅年的举人,虽会试时落了榜,但实乃有学之士,偶尔会来书院讲学,书院的学子都争相去听他授课。 余谨书没想眼前之人竟是林砷,自己一时恼火找余娇算账,竟是攀扯到了他的身上,瞬时心虚,红着脸躬身认错道,“原来是林师兄,我方才胡言乱语,口不择言,林师兄切莫要放在心上,万望多多海涵!” 林砷皱眉看着余谨书,板着一张脸道,“你既入了县学,也算是饱读诗书之士,如何一副腌臜泼才行径?百行德为首,你此等做派着实不堪,余女医仁心济世,当受人敬重,而不是遭你如此毁誉唾骂!” 余谨书被训得脸色赤红,他被家中娇惯得一向窝里横,却根本不敢在林砷面前放肆,垂首支支吾吾的应声,“林……林师兄教训的是,我知错了。” “既已知错,便该与余女医致歉,何故与我说?”林砷脸色并未有半分缓和,显然不准备轻易给余谨书台阶下。 余谨书心中恼恨死了余娇,却迫于林砷在,不得不向站在林砷身后的余娇垂首认错道,“孟……余娇妹妹,我方才的浑话你莫要放在心上,都是悖言乱辞,我给你赔罪了。” 余娇眸光淡淡的看着余谨书,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冷笑,“难得能见到二哥儿低头认错,读书人都品行端方,二哥儿切莫当着林公子的面一套,背地里又犯口舌之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四章 高抬贵手 “你……”余谨书双眸怒火闪烁。 余娇微仰起下巴,虽比余谨书低矮一截,但并不妨碍她此时居高临下的气势。 她这副摆明要了借林砷之势的嘴脸,立时拱起了余谨书的怒火。 余谨言见状,抬手压在了他肩膀上,生怕余谨书在林砷面前控制不住自己的臭脾气,再与孟余娇发生争执。 如此一来,倒成了摆明要落林砷的面子,得罪了他,得不偿失。 余谨书咬牙忍了又忍,暗自深吸了一口气,才缓和了语气,生硬的道,“我记下了。” 余娇眯着杏眸,大方一笑,“记下便好。” “余女医,我先告辞了。”林砷朝余娇作揖辞别道。 听得余谨书唤余娇妹妹,心下已明白这几人也都是余家人,既然是余女医的家事,他也不好过多掺和。 余娇颔首,“有劳林公子送我回来。” 林砷上了马车,扬起手中的马鞭,马车‘哒哒’动了起来。 余谨书上前一步,方才见了余娇,倒将给张夫子送银子一事忘掉了,想着林砷是回城里,便生出搭乘他马车的心思,只是他话还未说出口,马车已经走远了。 几人站在院门外,余娇目不斜视,径直朝院门口走去,余茯苓抱着药箱跟了上去。 余谨书瞪了她一眼,着急去给张夫子送银子,也顾不得再找余娇麻烦,出声道,“走,去周祥叔家借牛车,咱们回书院。” 余谨言却拦了他一下,朝已跨入院门的余娇看了一眼,出声道,“与其去找张夫子,倒不如找林山长更好。” 若是林山长肯为他们三人写保举信,以他的声望,张家便是想做些小动作,也是无济于事。 余知舟道,“四哥儿说的是,张夫子与张家沆瀣一气,拿这些银子求他未必不是肉包子打狗……” 余谨书皱眉道,“你们说得轻巧,若非林山长看得上的学生,他轻易哪里会给人写保举信?” 林山长的声望自不必说,他若肯帮忙举荐,他们三人的名字势必会在今秋乡贡的童生名单上,只是三人既不是林山长亲收的学生,余谨书和余知舟又入县学极晚,只余谨言听过林山长讲学。 余知舟好声提点道,“我们虽与山长不熟,但眼下咱们家里不是有一位?孟余娇昨晚出诊想来就是去的林山长家里,能让林砷师兄亲自驾车送她回来,山长那里她兴许能说得上话。” 余谨言也是这般想的,才会出言阻止余谨书去县学找张夫子。 余谨书眼睛亮了亮,三人被从举荐名单上除名,就是孟余娇惹出来的,受了她的牵连,举荐一事就合该她出面去将这件事办妥。 余谨书匆匆朝院内走,要去找余娇。 余娇一进院子,就被余儒海给叫到了堂屋,赵氏一见她回来,就脸色狰狞的要冲她发作,被余儒海拦了下来。 他沉冷着一张老脸,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只苍蝇,肃冷问道,“你先前随着张庄头去给张家小姐治病,如何得罪了那张家?” 余娇挑了挑眉头,扫了一眼屋内众人的脸色,见赵氏一副恨不得手撕了自己的模样,缓缓道,“出了何事?” “你还有脸问?你个扫把星!我儿的前程全叫你给毁了!”赵氏满脸愤怒,声音尖锐的朝余娇骂道。 余娇杏眸中划过一丝冷芒,淡淡的睨了赵氏一眼。 想到方才刚下马车余谨书就上前找她麻烦,她眉头微皱,不急不缓的道,“张家小姐治私疾一事被与她定亲的沈家知晓了,沈家公子以张家小姐身子不洁的名头与她退亲,张庄头前些日子来过一趟,跟我说张老爷认定这事是我传出去的。” “这事你为何不早说?”余儒海冷冷道,“你可知,张家老爷迁怒于你都做了何事?他让人将谨言三人从今秋举荐乡贡的名单上划掉了!那种人家是我们得罪的起的?谨书谨言三人的前程全都因你断送了!” 余儒海说着,气的浑身发颤,用手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余娇听他如此说,站在堂下没有作声,心中对张家生出恼火来,虽然她并不在意余谨书三人能不能乡贡,且也觉着就算三人去下场科考也未必能中榜,但张家迁怒于她,却发作在余谨书三人身上,这手段着实过分。 “你现在就随谨书他们一道去张府,我不管你如何给张老爷赔罪,只一条,你必须平息了张家的怒火,一定得求他高抬贵手,让谨书三人去乡试。”余儒海着急寻求解决之法,这也是他之所以能忍下没立时对余娇发作的缘故。 余谨书已进了堂屋,直冲冲的朝余娇道,“不用去张府,你去找林山长,求林山长保荐我三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第秀才 “林山长?”余儒海有些疑惑的看向余谨书。 “祖父有所不知,她昨夜是去了县学林山长家中出诊,方才林山长的养子林砷师兄亲自驾车送她回来的。”余谨书朝余儒海解释完,又逼视着余娇道,理所当然的道,“事本就是你惹出来的,你务必给我们将保举一事解决了。” 余娇微微挑眉,眸中划过不悦,“事情是我惹出来的?诊金你们没用?看诊时落下的好处你们想当然的享受着,怎一出了事情就全都推在我身上?” 余儒海皱眉,沉着脸道,“他们三人因你才遭了这无妄之灾,这事如何不是你惹出来的?让你出去看诊,没让你四处得罪人,既知张家老爷误以为你将事情宣扬出去,你为何不上张家辩解?为何不去给张家人赔不是?他们三人的前程何等重要?因你就这么毁了,你不心怀愧疚,赶紧去补救,还在这里傻站着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余娇看着余儒海,冷嘲一笑,“老爷子,您先前口口声声说我是你们余家人,将我上了你余家的族谱和籍契,什么是一家人?同气连枝,和衷共济的是一家人,没得一出事就强推着我出头的道理,看诊赚钱和享受声望的时候,您可是一点没落下,当初你治坏了何家老太爷的时候推我出去,今日我看诊还未入家门,你们一个个就恨不得打杀了我的凶恶样子,这就是你所谓的一家人?” 余儒海被她指责得脸色有些尴尬,赵氏已忍耐不住,怒声道,“你少在这里扯什么一家人,就是你祸害了我们家二哥儿四哥儿的前程,你还不快去求林山长!” 说着,竟要动手去推余娇出门。 余启蛰从门外走了进来,挡在了余娇身前,不管这一屋人的脸色,看着余儒海道,“祖父,我身子已好,乡贡我会下场入试。” 余儒海听他说要下场,当即脸色微微一变,声音有些激动的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秋闱你要下场?” 坐在一旁的余周氏闻说他身子好了,当即神情紧张的盯着余启蛰。 余启蛰点了点头,“我要下场。” 余周氏手一下紧攥住衣角,一时间神情恍惚,脑中忽地浮现出许多事来,心思根本顾不得放在余谨书三人生员的事上。 “好,好!”余儒海满脸高兴,这几个子孙里,他对余启蛰是抱有莫大期望的,先前是因余谨书身子无望,他才不得不寄希望于余谨言,想尽法子让余谨言三人下场秋闱,不过是为了光耀门楣,存着碰运气的侥幸,万一三人中真有一人瞎猫撞上死耗子中了举,他也能对得起余家的列祖列宗了。 可余谨言三人读书上的才气,又哪里比得上余启蛰。 余儒海不禁想到三年前,家里出了个小三元的秀才郎时,是何等的风光,县令老爷亲自登门拜访,人人艳羡。 想到这些,余儒海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 护在余娇身前的余启蛰,目光淡淡的巡过余谨书,虽神色淡然,但接下所说的话,却叫赵氏和余周氏气的脸色发紫。 “祖父又何需因为举荐一事动怒?历数往年,童生试未过,下场秋闱中举者寥寥无几,若非天赋异禀,终其一生也不过是个老童生罢了!便是纳粟为监,也不过是个不第秀才。” 这话可谓是赤裸裸的在嘲讽余谨书三人,余谨书气的咬牙,指着余启蛰道,“你……你瞧不起誰?什么不第秀才?我三人还未乡试,你就敢这么说?余启蛰你不要以为你过了童生试,我们三个便都不如你!我就不信你下场便能中举,荒废了三年学业,你现在指不定还不如我们呢!” “那就不劳二哥操心了。”相较余谨书气的脸色铁青的样子,余启蛰极为平静,口气淡漠的道,“便是我不能中举,我也是自个儿堂堂正正考来的秀才郎,乡试的生员,二哥既自认比我强,合该能过童生试才是,又何需祖父费心花钱买举荐生员的名额。” 余谨书顿时有些词穷,气恼的瞪着余启蛰,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余谨言从余谨书身后走了出来,出声道,“五弟才气过分,二哥和我自是不能比的,劳祖父费心捐钱买生员,我和二哥心中也很是羞愧,只是苦读这些年,总要下场一试,才能甘心。” 他转看向余启蛰身后的余娇,语气和缓有礼,“孟妹妹既与林山长相识,还烦请你去林山长家中走一趟,帮一帮我兄弟三人,咱们同为余家人,是该同气连枝,我兄弟三人的前程就托付在猛妹妹的身上了。” 余启蛰听他一口一个孟妹妹,脸色微暗,微微侧身,余光看向余娇。 余娇淡淡一笑,“四哥儿说这些话太抬举我了,我与林山长只有一面之缘,可没什么交情,如何能有这么大的脸面?我不过是去他家中出诊,诊金已付给我,银货两讫,两不相欠,实在无能为力。” 赵氏闻言顿时火大,“你什么意思?惹出这样的祸事,你还不管了?” “三婶逼我也没用,我可不是老天爷,也管不了。”余娇心中不痛快,若她回来时,与她好好说,她自然愿意帮,不管怎么说余谨书三人也算是因她才被除名。 但一上来就气冲冲的拿出公堂会审的架势,又是要打又是要骂的,不好意思,她也是有脾气的,没这么贱。 见她这副样子,赵氏一脸气急败坏,恨不得要上前撕了余娇。 余儒海也皱了皱眉,虽说眼下知道余启蛰能下场,他心中大快,可还是想将余谨书三人也送去秋闱。 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声音也低了下来,以劝说的口吻道,“孟丫头,方才祖父也是初闻消息太过冲动,并非要将事全都归咎在你一人头上,四哥儿他们能否乡试是人生大事,关乎前程,你就帮帮你这三位哥哥,去林山长家中一趟,祖父也知有些难为你,可如今也是没有别的法子,就当是祖父求你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六章 非亲非故 余儒海如此低声下气的样子倒是少见,只是这打一巴掌给个甜枣的路数,余娇可不吃。 “您这可就难为我了。”余娇淡淡道,“我觉得方才蛰哥儿的话颇有些道理,您倒是可以参考参考。” 见余娇仍是拒绝,余儒海脸色淡了淡,有些不悦的道,“不过是叫你去林山长家走一趟,成与不成,另行再说,你这么推三阻四的做什么?” “我与林山长非亲非故,说起来四哥儿他们是县学的学生,亲去找林山长岂非更合适?” 余娇说了这话,走上前,从袖中拿出二十五两诊金放在了桌上,道,“这是昨夜看诊的五成诊金,我和茯苓姐一宿未睡,着实困倦的厉害,就先回房补觉了。” 说完,一手拉住余茯苓,带着她转身朝堂屋外走去。 余儒海瞧着桌上的诊金,一时间又不好强硬起来逼着余娇去林家。 余谨书却是忍不了,想去拦余娇,却被余启蛰挡住去路。 余谨书气恼的盯着余启蛰,“你让开!” 余启蛰纹丝未动,仍旧挡在他的身前,“二哥堂堂七尺男儿,何故一出事就要推女人出面解决?余娇既写在二房名下,这个妹妹你们不认,我却是要护着的。” “余启蛰你什么意思?”余谨书脸色铁青,怒火冲天的道,“你让不让开?是不是想挨打?” 余启蛰桃花眸中划过一抹冷厉,薄唇微勾,冷笑道,“二哥若是手痒,自当奉陪。” 余谨书顿时暴跳如雷,挥圈就朝余启蛰身上打去,宋氏在一旁吓得惊呼一声,惊慌失措的就要去拦。 余启蛰抬手一把攥住了余谨书的挥过来的拳头,使了暗劲用力一拧,余谨书顿时痛叫出声,疼得五官扭曲。 赵氏原本冷眼看着,心下还想让谨书好好收拾一顿二房的病秧子,哪想到下一瞬就变成了自己儿子痛叫,怒骂着道,“小畜生,你连兄长都打?你还不快给我放手!” 余启蛰压低声音在余谨书耳边冷冷道,“二哥还是跟小时候一般,不堪一击!” 言毕,余启蛰松开了手,朝后退了半步,没有理会赵氏的骂声,转身离开。 余谨书揉着肩膀,脸色难看到极致,余启蛰方才的话令他想到小时候,余谨书体弱多病又整日呆呆的,可偏偏一开蒙读书,他却是兄弟几个里最受先生喜爱的。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五弟,日常背着大人对他拳打脚踢,余启蛰若是敢跟大人说,下一顿他会打的更狠。 有一回被二伯母给瞧见了,哭闹了一场,害得祖父罚他抄了一百遍兄友弟恭四个字。 后来,他寻到机会,叫上了村里的几个玩伴,将余启蛰骗到村外树林里,想要好好修理一顿,结果却被当时比他矮半头的余启蛰摁在地上锤的鼻青脸肿。 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活活要被掐死,几乎窒息的恐惧感,这么多年他以为自己已经淡忘了,可现在却重现在他眼前,清晰得仿佛昨日才发生过一般。 他记得快要被掐死的时候,余启蛰坐在他身上,那张脸是面无表情的,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冰冷得没有任何感情。 余谨书想到那一幕,遍体生寒,背后浮上冷汗。 “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你说话,你别吓娘!”赵氏见余谨书久久不作声,摁着肩膀发呆,吓得有些脸色发白,伸手推了下余谨书。 余谨书回过神来,白着一张脸道,“我没事。” 赵氏愤愤的看向宋氏,发作道,“二嫂,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好儿子,还有孟余娇,你就这么管教女儿的?任她毁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的前程?” 宋氏不想跟赵氏吵嘴,照着余娇先前话里的意思道,“弟妹,孟丫头也是没法子,是那位张老爷欺人太甚,怎能说是余娇毁了二哥儿他们的前程。” 不等赵氏说话,她就朝余儒海和余周氏道,“爹娘,饭已经烧好了,我去灶房盛饭。” 说完,就朝屋外走去,不理会身后气急败坏,骂骂咧咧的赵氏。 余谨书三人的生员名额解决不了,余儒海哪里有些心思吃饭,他一脸愁容,颇有些无奈的道,“谨书,你们还是快些去找张夫子,看看可还有转圜的余地。” 余谨书仍想着让余娇去找林山长,但是见余儒海的意思,分明不打算强逼着余娇去林家,只得应了一声。 三人重又拿着银子,出了家门。 到了半下午,三人才从外面回来,见他们丧眉耷眼,神色萎靡,余儒海便心知事情没办成。 “张夫子收了银子,将我三人带去张家求见张老爷,倒也进了张家门,可张家下人一直推说张老爷在忙,让我三人在院中凉亭等着,我们三个灌了一肚子茶水,根本就没见到张老爷的面。”余谨书满含怨念的道。 早上就没顾得上吃饭,三人饿的饥肠辘辘,只能喝茶,张家下人倒是殷勤,没了茶水便给添上,结果三人喝了太多茶水就想去茅房,张家下人却推说府中的茅房正在修整,三人实在内急,就只得狼狈离开张府,去外面寻茅房。 如厕后,再想进张府求见张老爷,守门的家丁却翻脸不认人,如何都不肯让他们进府。 余儒海听后一脸颓然,那张家老爷此种行径,摆明了不愿对此事罢休,一时间又是心疼那百十两银子打了水漂,又是愁三人不能乡试。 他在心中安慰自个儿,好歹五哥儿能下场,朝余谨书三人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歇着。” 余谨书抿了抿唇,负气道,“祖父为何不逼着孟余娇去求林山长为我们三人通融?莫不是真要我们再等上三年不成?” 赵氏抹泪哭闹道,“爹,谨书年纪不小了,又被退了亲事,可耽搁不了三年了,您一向最疼谨言,他们可都是您的亲孙子,若是不能乡试,前程可就全毁了,说什么您也得逼孟余娇那丫头去把举荐信给求来。” 她又看向余周氏,“娘,您倒是说话呀?孟余娇可祸害了二哥儿四哥儿的前程,您怎么也不替他们做主?” 余周氏自是满心替余谨书和余谨言打算的,还未等她说话,余儒海已皱着眉头,被赵氏哭闹得心烦意乱,不耐道,“逼她去?你说的倒是轻巧,你看看她的性子,你要是能逼得她去找林山长,你去!我早就与你说,少惹她,你若是待她平日和善,今日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七章 嘴硬心软 赵氏被训斥,却是一脸不服气,她气道,“爹怎一味埋怨我?若不是爹太过看重她会医,哪至于惯得她现在任性妄为,誰也不放在眼里!” 余儒海听赵氏竟抱怨起他来,心中越来越愤怒,忍不住拍了下桌子,气的胸口起伏,“任性妄为?我看老三平日太纵着你了,才叫你这么没有规矩!” 余周氏赶紧用手给他顺气,给赵氏使了个眼色,柔声说,“老爷,你别跟她个没脑子的生气,她也是心疼二哥儿和四哥儿,一时心急,才胡说这些个没分寸的话。” 她又朝赵氏责备道,“你少说两句,你爹最是看重家中几个哥儿的前程,他心疼谨书和谨言不比你少,眼下最要紧的是怎么劝孟丫头去找林山长。” 余周氏的温声安抚,令余儒海气消了一些,沉吟了一会儿,他对余周氏道,“你去找老大媳妇,让她跟余娇好好说一说,大房跟孟丫头走的近一些,也从未跟她吵嘴绊架,让张氏为了知舟的前程,去求一求那丫头。” 张氏已从余知舟口中得知张家那边没有转圜余地,不用余周氏说这些话,她也是打算去求余娇的。 余周氏从东屋走后,见余梦山去灶房煮竹子,张氏跟在外面制伞的余樵山说了她的想法。 余樵山放下手里的活,对张氏道,“人各有命,孟丫头若真的为难,你也别强逼着她。” 他思想踏实本分又看得开,知舟若真是读书那块料,像五哥儿那般只管靠自己往上考就是了,若不是那块料,便是求来生员的名额,也中不了举。 张氏叹了口气,“我晓得,我倒不是异想天开盼着咱家知舟中举,就是想借着知舟乡试好给他说门亲事,王媒婆上次说的几个姑娘里我有相中的,给知舟定了亲事,我这心里也就踏实了。” 余樵山点了点头,低头继续忙活手里的活计,张氏起身朝东屋走去。 余茯苓在窗边缝制衣裳,余娇将上次拆掉的柳叶重新绣了一遍,打算绣个帕子使。 张氏撩起竹帘子走了进来,余茯苓抬起头笑着唤了一声,“大伯母。” 张氏在屋里找了个凳子凑到两人跟前坐了下来,笑着说道,“孟丫头,你这是绣什么呢?” “想绣个帕子。”余娇觉得自个儿针线活实在拿不出手,有些不好意思的抿唇道。 张氏瞧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余娇绣的花样是什么,吞吞吐吐的引入正题道,“孟丫头,三哥儿的事……大伯母还是得……得张口求你,我知道五哥儿说的那些话有道理,我也没盼着知舟能中举,就是想着他若是下场过乡贡,说出去也好听些,往后在镇上找个账房先生的活计也能容易一些,眼下我正央了媒婆给他说亲,还夸口三哥儿要乡试……若是落了空,这亲事保不齐也要落空。” 张氏继续说道,“我跟你大伯没本事,你三哥也不像三房那两位似的受老爷子老太太看重,凡事只能我们这做爹娘的多为他打算,你大伯方才也与我说了,若你真觉得为难,我们也不会怨你。” 余茯苓见张氏这么拉下脸面央求一个小辈,也不免动容,拉了拉余娇的手。 余娇放下了手里的花棚子,心中感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她看着张氏道,“大伯母,事儿能不能成我也不能保证,等过两日我去林府跟林山长说一说。” 张氏没想到她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原还以为依余娇先前在堂屋的表态,定然十分难说动她。 她顿时笑着激动的道,“伯母替三哥儿谢你,赶明你三哥要真有出息了,我定教导他好好报答你这个妹妹。” 余娇笑了笑,她可不敢指望余知舟的报答,他只要不再害她就成了。 “这事儿大伯母先别伸张,且先让三房急一急。”余娇说道。 张氏立即会意,如今事情落定,她心里也轻松了些,笑着道,“三房被老太太娇惯得一向不成样子,是该磨磨他们的脾性,我一准不往外说。” 余娇笑了笑,重又拿起了花棚子。 “你送的那匹布料我还没做好,你们忙,伯母也接着去做衣裳。”张氏笑着站起身,出了东屋。 余茯苓笑看着余娇,问道,“你这人最是嘴硬心软,是不是早就打算好了,要为这事儿去林府求林老爷?” “没有。”余娇低头绣着花否认道。 余茯苓却是不信的,她道,“我还不知道你?你不过是气恼三婶和二哥儿他们说的那些话,嘴上强硬的不行,心里肯定是想着要帮着去求林老爷的。” 余娇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道,“就你最聪明,什么嘴硬心软,我这人不光嘴硬心也硬。” 余茯苓笑了起来,“不过以三婶的脾气,等三叔回家,他们指定还要跟你闹腾。” 余娇淡淡一笑,她这人吃软不吃硬,余汉山两口子想跟她硬着来,那便看看誰硬得过誰。 人和人之间是需要磨合的。 有些人心中有善念,知恩图报,你待他一分好,他便还一分。 有些人本分,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不会占你便宜,也不会害你。 可有些人,如赵氏两口子,颐指气使惯了,又爱占人便宜,还狼心狗肺,什么都觉得理所应当。 这种人才不能惯着她,不然你敬她,她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得寸进尺,你对她心怀善意,那就活该被她拿捏。 林山长那里她之所以要去,是因为觉得不管怎么说,他们三人生员的名额多多少少也是因她去张家看诊受了牵连。 可若直接应下,三房那种人不光不会对她心存感激,还会觉得理所应当。 事有一,就会有二。 人与人之间的相处之道是磨合起来的,她既然留在余家,就得让三房知道她行事的规矩,省的整日不开眼的找她麻烦,让她过的不舒心。 晚间,余汉山收摊回来,赵氏将余知舟和余谨言两人生员名额被划掉的事添油加醋的说了一番,余汉山果真勃然大怒,提着扫帚就要去找东屋找余娇。 被余儒海给拦了下来,骂他个狗血喷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八章 刻意讨好 “你个蠢货,又要跟她犯硬,你当拿把扫帚就真能吓唬到她?”余儒海气骂道。 余汉山梗着脖子道,“她敢不去,我就往死里打,谨言和谨书的前程不能叫她就这么毁了!” 余儒海用手指着他,皱着眉,很是头疼的道,“你怎就不动动脑筋?现在只能哄着求着她去找林山长,你要真将她给打了,以孟余娇那性子决计不可能会为了谨书谨言去求林山长。” 余周氏将笤帚从余梦山手中夺走,扔在了门后面,道,“你爹说的有道理,那丫头吃软不吃硬,你崩犯轴,这几日让老三媳妇好好去求一求她,说不准事情还有转机。” 余汉山听老太太也这么说,只得压着满腔怒火,愤愤然的道,“再这么下去,我看她就要骑到咱们余家所有人头上去了!” “你们当初若是跟我好好学医,将祖传的东西都学会,咱家哪至于现在全得依仗着孟余娇?”余儒海叹气道,“一个两个的全都不争气。” 余周氏给余汉山使了个眼色,“你少说两句,谨言和谨书的事不解决,你爹也烦心的很,你把你那驴脾气收起来,老三媳妇你也是,把脸面拉下来,去哄着求着孟余娇,别张嘴闭嘴又是骂又是要打的。” 赵氏撇了撇嘴,余汉山也是一脸的不愿意。 余周氏只得又道,“眼看着要不了几日就是秋闱,你们要真是为了谨书谨言好,就舍了脸面,去说些好听话。” 余儒海也道,“谨书和谨言的前程最是重要,便是跪下求她也使得,没什么好抹不开脸面的。” 赵氏这才应了声。 待余儒海起身回了东侧间,余周氏又小声对余汉山夫妇二人道,“我让老大媳妇去求孟余娇,她从东屋出来,虽嘴上说余娇没答应,可我瞧着她的脸色跟先前不一样,倒像是没那么担心三哥儿不能乡贡了,定是在东屋听了些什么话。” “娘你是说孟余娇兴许应下了帮大嫂去求林山长?”赵氏眸中一闪,小声猜测道。 余周氏摇了摇头,道,“这誰也说不好,总之,你们两口子别使脾气,多跟那丫头说些软乎话,去求一求她,就像你爹说的,她若不应,你们下跪求她也是一种逼法,这种软法子比喊打喊杀强逼她要妥当许多。” “成,只要二哥儿四哥儿能乡贡,给她下跪我也认了。”赵氏也知没有别的法子,认命的道。 余汉山却没作声,心里一百个不情愿。 第二日,赵氏出奇的勤快,一大早宋氏要去做饭就发现赵氏竟没睡懒觉,破天荒的在灶房做饭。 “二嫂,你去歇着,今个早饭我来烧。”赵氏笑着对宋春道。 宋春一脸稀罕,不由往外面看了看天上的太阳,刚升起的太阳正好模好样的挂在东边。 “还是我来做。”见赵雪茹正在择菜,宋春有些不习惯的道。 赵氏依旧笑着,“不用,我做就成了,二嫂你快去歇着。” 宋春见她当真是要做饭,便不再推让,去后院给猪喂食。 张氏从西屋出来,像往常一般,进灶房帮宋春烧火,走进去一瞧是赵雪茹,惊讶的揉了揉眼睛,看见宋春抱着猪笼草从后院走过来,她走过去,压低声音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个怎么是她在做饭?” 宋氏摇了摇头,“兴许是想烧饭了。” 张氏笑了笑,“她想做就让她做,咱俩偷个闲。我去河边洗衣裳,你去不?” 闲着没事,宋春也回屋收拾了脏衣裳,和张氏两人一块去了河边洗衣裳。 赵雪茹烧好饭,见宋春和张氏都不在家,余樵山和余梦山在院子里做伞。 她洗了手去了东屋,在竹帘子外扯了扯嘴角,带着笑才进了东屋。 边推开侧间的屋门,赵雪茹边笑着道,“茯苓,孟丫头,该起床吃饭了!” 宋春收拾脏衣裳的时候,余茯苓和余娇就已经醒了,余娇坐在窗边看书,余茯苓在做衣裳,两人抬眼朝赵氏看去,眸中都有些奇怪。 “呦,你们都起了?”赵氏进了屋,继续保持着笑容,对余娇道,“三婶炸了韭菜丸子可香了,快别看书了,赶紧去吃饭。” 余娇僵硬的点了点头,搞不懂赵氏这是来的哪一出。 余茯苓和余娇被赵氏从屋里叫出来,在院子里打水洗漱的时候,互相对视了一眼,都搞不懂赵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赵氏进了灶房,将饭菜端进堂屋,又去喊了老爷子和老太太吃饭。 宋春和赵氏在河边洗完了衣裳回来,余茯苓凑过去,小声问道,“三婶这是怎么了?一大早就喊我和余娇吃饭,和善的跟变了个人似的。” 宋春将衣裳晾在竹竿上,摇了摇头,张氏小声道,“约莫是为了二哥儿和四哥儿的事,想讨好孟丫头。” 余茯苓赶紧将张氏的话跟余娇说了,余娇刚刚已经猜测到了几分,没想到过了一夜,赵氏倒聪明了,知道用迂回的法子了。 吃饭的时候,赵雪茹待余娇格外亲热,不住的想要给余娇夹菜,都被余娇用手护着碗给挡下了。 余汉山在饭桌上还特意说道,“我瞧着五哥儿的身子好了,人也精神了许多,孟丫头照料五哥儿着实辛苦了,等会我剁几根排骨,雪茹你晌午炖个粉条排骨,给孟丫头好好补补。” 余启蛰侧首看向余娇,余娇朝他眨了眨眼睛,一双杏眸清澈莹亮又透着那么几分狡黠。 她嘴上不忘客气的道,“多谢三叔。” 余谨书沉着张脸不说话,心下知道他爹娘这么讨好孟余娇,多半是为了生员一事。 余知舟昨个已听张氏说了余娇答应去找林山长,只是瞒着三房。 后来又听他娘说了布料,还有余娇出主意让父亲做油纸伞挣钱的事,想到之前心思狭隘,嫉妒不喜三房,便撺掇余娇勾引余谨言,只觉得格外愧疚。 他娘一直跟他说,做人要知恩图报,让他记住余娇对大房的好,往后有机会一定要报答她。 吃过饭后,余知舟想寻机跟余娇道歉,可没找到机会。 晌午饭又是赵氏做的,炖了粉条排骨,给余娇盛了满满当当一碗的排骨,就连余谨书和余谨言碗里的排骨都没那么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六十九章 多有打搅(补) 到了晚上,赵雪茹就忍不住来东屋找了余娇。 “孟丫头,还没睡呢?”赵氏脸上挤着笑容,语气软和的道,“三婶昨个太着急,说话冲,你别跟三婶一般见识,三婶给你赔不是。” 余娇没有作声,低头继续琢磨如何绣花。 赵氏凑近看了看,硬是睁眼说瞎话的夸赞道,“孟丫头的绣活还挺好,这绣得是兰花?” 余茯苓差点喷笑出声,余娇绣的哪是兰花,就是几片七歪八扭不成形的柳叶,难为三婶竟还能夸得出来,见赵氏看向自己,余茯苓忙忍笑低下了头。 余娇深知自己的针线活有多差,听了赵氏的话,也有些想笑。 她将花棚子放下,看着赵氏,明知故问的道,“三婶有事?” 赵氏小心的看着她的脸色,讨好的笑道,“孟丫头,谨书和谨言乡试的事儿,还得劳烦你往林山长走一趟,我知道张家的事不怪你,可他们记恨到咱们余家的头上,也是没法子的事情,你也不忍心让你这两个哥哥再等上三年?等二哥儿和四哥儿考上举人,你往后行医誰再欺负你,就让你这两个哥哥替你出头!” 余娇听了她这哄小孩子一般的话,淡淡一笑,“三婶这是不怪我了?” 赵氏接话道,“哪能怪你,是那张家太欺负人,谨书他们给张夫子送了百十两银子,硬是连张家老爷的面都没见上,如今只能求你去找林山长,你这两位哥哥若能乡试,三婶绝不会忘了你的辛苦。” 余娇原本不想这么轻易就答应了赵氏,只是听她这会说话倒像个明白人,便道,“我与林山长并无什么交情,要我去找林山长也可以,但事情办不成,三婶你可别怨恨我,到时您翻脸,我又何苦出力不讨好。” 赵氏脸上笑意僵了僵,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便是事情办不成,三婶也不怪你,你也是出了力了,还需孟丫头你多费费心,好好求一求林山长,毕竟关系到你两位哥哥的前程,若他们来日发达了,咱们整个余家也跟着享福不是?” “我既去找林山长,自是会用心求他的。”余娇道。 赵氏忙笑着道,“你两位哥哥的事可就指望在你身上了,三婶先谢谢你。” 从东屋回去,赵氏忙将余娇的话说给了余周氏听,不无担心的道,“娘,你说要是孟余娇去找了林山长,林山长不愿给二哥儿四哥儿写举荐信该如何?” 余周氏低声一叹,“那就没得法子了,只能听天由命。” 赵氏又道,“孟余娇确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我原想着她得晾着我不答应,没想到这么一说就成了,还是娘看的明白。” 余周氏老神在在的笑了一声,数落道,“你凡事喜欢放在明面上,这么多年也没什么长进,好在余家人事简单,老大和老二媳妇都不是什么厉害的,不然,你哪有这些年的好日子过。” 赵氏难得的乖顺,上前一边给余周氏捏肩一边笑着道,“娘说的是,亏得娘疼我们三房。” “你知道就好。”余周氏又提点道,“如今二房那个身子好了,又要下场,若秋闱叫他中了榜,你且机灵着些,别再有事没事的去触二房的霉头,往后怕是要大不同了。” 赵氏动作一僵,压低声音道,“他都三年没进学了,还这能一下场就中榜不成?” 余周氏示意赵氏继续给她捏肩,道,“这誰也说不准,兴许会中,兴许不会中,你私底下也叮嘱着些谨书和谨言,让他们多与五哥儿亲近亲近,若他不中,也没什么,若他中了,他们总归是亲兄弟,他这个做弟弟的,日后飞黄腾达,怎么着也该帮扶一把自家堂兄。” 赵氏点头,“回头我嘱咐他们。” 翌日,余娇让余启蛰做了一篇文章,让他跟着自个儿一块去了林府。 林家守门的下人一见是余娇,赶忙进去通禀,不一会儿,便恭敬客气的引着余娇去了林家正厅。 林砷坐在厅堂里接待了余娇,客气的招呼余娇和余启蛰坐下后,林砷命下人送了茶水过来。 “余女医登门造访,不知所为何事?”林砷是个读书人,不太擅长跟人打交道,说话不会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余娇笑着道,“前几日我与林山长说好,让他帮看看家兄的文章,今日贸然登门,叨扰了。” 林砷听她话中之意竟是跟父亲说定过了,便笑着道,“家父去了书院,还未回来,余女医若是不急,在府中等上片刻,午饭时分,父亲应当就回来了。” 余娇从善如流的道,“如此,便多有打搅了。” “无妨,阿姐醒来后一直感念余女医救了她和孩子,想当面跟你致谢,若是知道余女医来了,她定然高兴。”林砷笑着说道。 余娇笑了笑,“林小姐客气了,治病救人医者本分。” 林砷笑了笑,他很是欣赏余娇的心性,一时无话,厅堂内静默了片刻,林砷想了想,对着余启蛰道,“这位便是余女医的兄长?我也是读书人,你若是不介意,我也可帮你看看文章。” 来时余娇便跟余启蛰说过,这位林砷是位举人,他拿出所作文章,举止得体的道,“自是无妨,还请林师兄指点。” 林砷接过文章,扫了一眼,随即坐正了身子,一脸认真的将文章看完,抬眼看向余启蛰,赞叹道,“好文采!” 余启蛰淡淡一笑,“林师兄谬赞。” 林砷见他年纪不大,却不卑不亢,大方从容,远非之前见过的那几个余家男儿能比,追问道,“你今秋可要参加秋闱?” 余启蛰点头。 林砷又问道,“你文章写的精妙不凡,字字珠玑,文采斐然,如你这般年纪便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着实少见,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 余启蛰说了自己的名字。 林砷默念了两遍,眼睛亮了亮,道,“我记得你,你是三年前童生试的案首!原来是你,难怪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章 但说无妨(修) 林砷记起余启蛰是三年前的小三元,态度热络了不少,又与他聊起四书五经,一时颇为投机。 余娇静静坐在一旁听着,这时,有下人进来道,“小姐听说余女医来了,特意让奴婢请她过去。” 林砷看向余娇,余娇站起身来,笑着道,“我去见见林小姐。” 余启蛰朝她点了点头,余娇跟着丫鬟去了后院。 丫鬟引着余娇进了西苑,进屋后,对躺在床上的林霜道,“小姐,余女医来了。” 林霜半做起身子,清丽的小脸尚有些苍白,含笑朝余娇道,“余女医,快坐。” 余娇坐在了窗边的软塌上,丫鬟端了糕点和茶水。 “林小姐这几日身子可还好?”余娇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笑着道。 林霜柔声道,“多亏了余女医医术精妙,除了偶感乏力,我身子倒无旁的不适,前次昏睡,也未曾亲口与余女医道谢。” “林小姐客气了。”余娇放下茶盏,浅浅一笑,“林小姐无需客气,治病救人本就是行医者本分。” 林霜仍是感激的道,“要不是余女医,我和宝哥儿怕是难得双全。”她朝丫鬟道,“快去让奶娘将宝哥儿抱来,让余女医瞧瞧。” 不多时,奶娘便抱着襁褓里的宝哥儿进了屋,余娇看着宝哥儿白白胖胖的小脸,忍不住用指腹摸了摸,小娃娃的脸蛋软嫩的紧,他啃着手指头,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圆溜溜的转着好奇的盯着余娇。 “林小姐给这孩子起名宝哥儿?”余娇收回手,看着小奶娃,心里软乎乎的。 林霜脸上是初为人母的温柔,含笑看着宝哥儿,道,“他爹给他起的小名,说是这孩子娇气,在肚子里让我没少受罪。” 余娇在林霜房里逗了一会儿宝哥儿,眼见快到晌午,有丫鬟过来说林老爷回府了,将余娇又请去了前厅。 余娇到前厅时,林甫正在与余启蛰说话,眼中流露出欣赏之意,想来应是已经看过余启蛰所做的文章。 “余姑娘,原来令兄竟是三年前的案首,他的文章我已看过了,今秋中举不成问题。”林甫见余娇走进来,胡须花白的脸上含笑道。 余娇听他这般说,打心里替余启蛰高兴,她在椅子上坐下,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除了让您帮看看家兄的文章,还有另一桩事想烦请您老人家帮忙。” 林甫笑着道,“余姑娘有事但说无妨。” “我还有三位兄长都在县学读书,本是要让书院的夫子帮写举荐信,下场今秋秋闱,我前些时候看诊,不小心得罪了张家老爷,他在县学书院颇有人脉,让县学书院的夫子将我三位兄长从生员的名单上划去了。” 余娇并无隐瞒,将与张家老爷的渊源全都说了出来,继续道,“我这次来,便是为了三位兄长,想请您帮忙给写三封乡贡的举荐信。” 林甫听了她的话,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你另三位兄长都未曾过童生试?” 余娇道,“说来汗颜,都未曾,家里老爷子看重子孙读书,盼着他们能科举入仕光宗耀祖,花了不少银子送他们去县学读书,便是为了保举的生员名额。”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一章 琴瑟和鸣 一路逛下来,旁的东西倒是都没买,余娇怀中抱了一堆吃食,各种小点心,塞得两颊鼓鼓,余启蛰怕她噎着,特意又去买了豆汁。 豆汁是凉的,盛在竹筒里,甜味中带着淡淡的竹香,很是爽口。 甜食让人心情愉悦,见路边还有卖糖人的摊贩,余娇给小桔梗买了两根糖人,两人才打道回府。 回到家中,赵氏就迫不及待的来询问保举一事,余娇推说林山长并未答应,自己还会再去求林山长,将赵氏给打发了。 她没直接拿出保举信,是想让三房知道她去求林山长办事不易,省的见她去了林府一趟就将事情办成,以为多么轻而易举,反倒不知求人办事的艰辛。 余娇将糖人送去给小桔梗,小丫头抱着啃得直流口水,对着她咯咯地笑。 她跟张氏透了个底,张氏听闻余知舟生员的事落了定,对余娇连番感激,开始张罗着余知舟定亲一事。 又过了几日,已是八月初三,停了几日的雨,又下了起来,眼看着离乡贡的日子越来越近,赵氏急的直上火,嘴角起了一圈燎泡,见天变着法的讨好余娇,恨不得将她当成祖奶奶一般供起来。 期间余娇借口去了林家一趟,实则带着余茯苓在镇上闲逛,回来后仍是推说林山长没答应,不过态度松软了一些。 秋闱要考三场,考场在青州,初八是首场,从长奎县去青州得半日余的时间,提早两日就要到青州找住处。 宋氏已经给余启蛰收拾好行李,因放心不下,还与张氏商量了让余樵山跟去。 眼看县学生员的名单就要下来,余娇才不再拖延,一早,余樵山他们去镇上买伞,余娇则撑伞与余茯苓在城里又逛了大半晌,还找了个铁匠铺,定做了一把手术刀。 余娇也不知铁匠能不能做得出来,只是画了图纸,让老师傅试一试。 就算能做出来,以现在冶铁的技术,怕也与现代的手术刀相差甚远。 但聊胜于无,她是怕再遇到妇人难产的病患,林霜属实幸运,只是脱力宫口未开,可不是所有女人生孩子都能像她那样靠扎针回力便可。 找铁匠铺子定制手术刀也是为了有备无患,余娇心里是盼着不要接诊到需用到手术刀剖腹产的孕妇的。 老师傅让余娇五日后来取,因她绘制的手术刀精巧薄小,锤炼着实不易,老师傅也不敢确保能不能做出来,只收了三十文定金。 从铁匠铺离开后,余娇和余茯苓回到了镇上,寻去了余樵山他们卖伞的地方。 余樵山他们将伞摆在了雨天生意不好关门的铺子门廊外,甚是偏僻,雨天街上行人本就不多,油纸伞还剩下十来把没卖出去。 “茯苓姐,你抱上几把伞,咱们吆喝着去卖。”余娇蹲身抱了三把油纸伞,对余茯苓道。 余梦山阻拦道,“哪有姑娘走街串巷吆喝的,你们做廊檐下歇会儿。” “梦山叔,买花伞的都是女人家,我跟茯苓姐去卖更容易些。”余娇笑着说道。 姑娘家爱俏,这些花伞定受女人青睐,偏生卖伞的是余樵山和余梦山两个大男人,估计不少女子因为这个望而却步。 余茯苓如今十分听余娇的话,抱起三四把油纸伞,跟着余娇就往外走。 “孟丫头说的有道理。”余樵山笑呵呵的道,“你俩别跑太远,别进深巷子,卖不出去就回来。” “好嘞。”余茯苓嘴上应着,笑嘻嘻的跟着余娇抱伞跑进了稀疏的雨幕里。 两人脚步轻快的进了一条全是住户的小巷子里,两边围墙并不高,院内人家种的杏树梨树枝桠低垂探出墙头来。 余娇声音清脆的吆喝道,“卖伞咧!好看又实用的油纸伞,只要二十文,看一看,瞧一瞧!” 余茯苓见她吆喝起来落落大方,一点也没姑娘家的忸怩,她张了张嘴,却有些害羞,只能喊出一个字来,剩下的话,声音小的跟猫叫似的。 她自个儿都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了。 余娇鼓励道,“别怕,咱们不偷不抢的,卖自己家的东西,没啥好害羞的,喊出第一声,过了心里那个坎儿,就好了。” 余茯苓瞧着余娇的小脸,深吸了好几口气,余娇比她小,都能吆喝出来,她这个做姐姐的,更不能拖后腿。 “卖油纸伞!各种花色都有,只要二十文!”余茯一鼓作气喊了出来。 余娇回身笑看着她,杏眸微弯,余茯苓也笑了起来。 果真喊出第一声后,就没什么可害羞的了,两人缓步走在积了薄水的小巷里,清脆带笑的吆喝声穿巷而过。 有户人家的院门打开,一个妇人抱着孩子走了出来,左右张望了下,朝快要走出巷子的余娇和余茯苓喊道,“诶,小姑娘,等一等。” 余娇和余茯苓回过身,抱着伞快步朝妇人走去。 “婶子,您要伞?”余茯苓笑着问出声,并将怀中抱着的伞展示给妇人看。 妇人翻看着伞面上的花色,道,“我听你们方才吆喝说二十文一把,这些可都是这个价?” 余茯苓点头,笑着道,“都是二十文,您瞧瞧喜欢什么花色?” 几人说话的动静,引得旁边一户人家也打开了院门,探头来看。 余娇朝探头的姑娘道,“眼瞧着就要立秋,今年雨水多,姑娘要不要也买把伞?” 探头的姑娘与余茯苓年纪相仿,见余娇搭话,走了过来,围在一旁看伞面上的花案。 “你们可有画了石榴的?”先前那妇人出声问道。 “有的,有的。”余茯苓记得大哥余知行特意绘了几把石榴花的油纸伞,时下成亲,新娘子出嫁下轿时,喜娘会用红色的油纸伞遮着新娘以作辟邪,油纸伞与有子谐音,还有多子多福之意。 余茯苓忙低头找,余娇看了看怀里的伞面,找出绘了石榴花的油纸伞递向妇人。 妇人接过撑开看了看,一脸满意,笑着道,“这画儿好看,我家姐儿秋后要成亲,这伞拿来下轿时用,正合适。” “竹报平安,婶子您买了我家的伞,姐儿夫妻俩定能琴瑟和鸣,恩爱不移。”余娇笑着祝福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二章 四钱银子 妇人闻言喜笑颜开,“小姑娘的嘴可真甜,家里的伞也旧了,我再选一把。” 余茯苓一脸高兴,抱着伞任由妇人挑选,妇人又挑了一把画了红梅的油纸伞,从荷包里数出四十文钱,递给了余茯苓。 “我也要一把,就这把画了红芍的。”围在一旁的姑娘指着余娇怀中画了芍药的油纸伞道。 余娇将伞递与她,那姑娘没接,道,“我先回家里取钱。” 姑娘转身回了她家院子,不多时,就取了二十文钱回返,付了钱才取走了伞。 余娇和余茯苓抱着余下的几把伞,接着走街串巷的吆喝,不到半个时辰,卖的只剩下两把伞。 两人从南怀街叫卖着往回走,临街一间酒楼雅间,斜倚在榻上的沈瑜听到窗外的吆喝声,觉得有些耳熟,起身走到窗边,朝楼下街道上看去。 余娇和余茯苓正抱着伞踏着青石板而过,沈瑜眯着星眸看了一会儿,对房里的小厮道,“你去将那两个卖伞的叫上来。” “少爷您要买伞?可咱们不是有伞吗?”小厮大勇凑到窗边,朝楼下看了看,只瞧见两个抱伞女子的背影。 沈瑜见余娇已经快要走远,皱眉道,“多嘴,还不赶紧去!” 大勇不敢再多嘴,一溜小跑出了雅间,下楼去寻那两位卖伞的姑娘。 沈瑜趴在窗柩上,一手懒懒的托着腮,一手从桌几上拿了一串葡萄,塞进了嘴里,盯着楼下的动静。 大勇来到酒楼外面,快步朝余娇两人追了去,朝两人的背影喊道,“两位姑娘请留步,我家少爷想买伞!” 余娇和余茯苓闻声驻足,转身朝大勇看去。 “咦……余姑娘,原来是你们!”大勇没想到卖伞的竟是余娇,一脸惊讶。 余娇认出他是回春堂那位沈少东家的小厮,想到张家的事就是那位沈少东家惹来的,她脸色稍淡了些,“你要买伞?二十文一把。” 大勇冲余娇笑了笑,心中腹诽,莫不是自家少爷认出卖伞的是余姑娘,故意让他来叫人的。 他笑着说道,“是我家少爷想买伞,还请二位姑娘跟我去楼上一趟。” 余茯苓还记得上次那位沈家少爷的无礼做派,不由看向余娇,犹豫道,“我们去吗?” 余娇抬眸,朝二楼望去,视线与沈瑜撞个正着,沈瑜微微一愣,吐出嘴里的葡萄皮,朝余娇露出一个俊朗的笑容。 余娇杏眸一片淡然,收回视线,垂下眼睫,说道,“既是买伞的主顾,走上一趟也无妨。” 大勇躬身在前引路,笑着道,“余姑娘,这边请。” 到了二楼的雅间,大勇推开门走了进去,对沈瑜道,“少爷,余姑娘来了。” 见大勇要合上雅间的房门,余娇出声阻止道,“与外男独处一室不大合适,门开着就好。” 大勇动作一顿,看向自家少爷。 沈瑜没理会他,将余娇上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噙着笑道,“余姑娘怎么改行卖伞了?若是日子过得艰难,大可去我回春堂坐诊。” 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揶揄,用指腹摩擦了下怀中的伞,问道,“沈公子可要买伞?若是不买,就不要耽搁我二人做生意。” 沈瑜嗤笑一声,眸光清幽幽的瞥了余娇一眼,十分看不上的道,“卖伞也算生意?拿来,我瞧瞧!” 余茯苓扯了扯余娇的衣袖,听着沈瑜高高在上的语气,很是不想将伞卖与他。 余娇淡淡一笑,将怀中的伞递给大勇,道,“伞骨是精挑细选二十年竹龄的青竹制成,结实耐用,伞面是小三元秀才郎精心绘制,两钱一把,沈公子应当不会不识货。” 沈瑜刚从大勇手中接过伞,听了余娇这话,挑眉笑道,“甭拿话捧我,少爷我从小就混在生意场上,你拿言语激我,我可不会上当。” 他将油纸伞撑开,随意打量了几眼,“这画儿倒是不错,可惜绘在了这等粗糙工艺的油纸伞上,看在画的份上,至多一钱。” 沈瑜虽没少跟他爹在铺子里混迹,但油纸伞这种东西自有府中下人备着,他还真不知价钱,本能的压了一半价格。 大勇欲言又止,寻常的油纸伞三十余文就能买到,可余姑娘话说的这么真切,伞面上又是小三元秀才郎的亲笔画,应该很是值钱。 余茯苓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来,二十文一把的伞,转眼就卖到一百文,抵得上卖出五把伞了。 余娇面上表情恬淡,“看样子沈少爷不太识货,我还是另寻主顾。” 说着,她就要将伞收拾起来。 沈瑜本就意不在买伞,见她似真的要走,伸手抓住油纸伞道,豪气道,“不就是两把破伞,两钱就两钱,这两把少爷我都要了。” 余娇回身将余茯苓手中的另一把伞也放在了桌子上,利落了当的伸出手,“沈少爷,总共四钱。” 沈瑜一脸看不上她这斤斤计较爱财的样子,撇嘴对一旁的大勇道,“不就四钱银子,大勇给她。” 大勇从怀中掏出四钱银子递给了余娇,“余姑娘,您收好。” 沈瑜见余娇接过银子就打算走,出声阻拦道,“先别急着走,我请客,想吃什么随便点。” 余娇摸不准沈瑜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婉拒道,“不劳沈公子破费,家里人还在等着,先告辞了。” “听说张家拦了你三位兄长的生员名单?”沈瑜站起身拦住余娇道。 余娇杏眸微眯,瞳仁里透着清冷的光芒,微嘲道,“不都是拜沈公子所赐?” 沈瑜笑了笑,不知为何,他很是爱看她这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别生气,他张家阻你三位兄长前程,我帮你解决了就是,你怎不来找我?” 自打与张家退亲后,沈瑜一直让人暗中关注着张家的动静,是以对张家老爷在县学书院打压余家三个男丁乡贡的事很清楚,他这几日没少往回春堂跑,为的就是等余娇上门求他帮忙。 哪知一直没等到人。 余娇诧异的看了沈瑜一眼,道,“沈少爷这话说的好像我们有什么交情似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三章 酒楼争执 沈瑜一时有些词穷。 余娇又道,“听沈公子这话里的意思,应是早就知道了,你若真心存有愧,想帮着解决事情,又何必等着我来找?” 沈瑜原本一番好意,被余娇这么指摘,不免气哼道,“本少爷有什么好愧疚的?帮你是少爷我仁义,你这个态度,该是求人的样子吗?” 他往椅子上一坐,继续道,“不想你三位兄长的前程毁于一旦,就给少爷我赔个不是,说些好听的。” 余娇淡淡一笑,“求人?沈少爷的仁义还是用在别处,就不劳烦沈少爷出手帮忙了。” 说罢,余娇转身就朝雅间外面走,余茯苓忙跟了上去。 沈瑜没想到她竟就这么走了,气的俊脸一变,袖摆狠狠的扫了下桌案。 大勇小心翼翼的瞧了一眼沈瑜,试探道,“少爷,余姑娘走了……” 沈瑜瞪了他一眼,“还用你说?少爷我瞎吗?” 大勇吓得浑身一抖,不敢再多说话。 余娇和余茯苓刚出房门,迎面就走来一个身穿樱粉褙子,浅绯色挑线裙子的女子,她身后跟着两个丫鬟,看见余娇,女子冷喝一声,“站住!” 两个丫鬟伸手拦住了余娇和余茯苓的去路。 余娇皱眉朝为首的那位小姐看去,只觉得女子清丽的面容有些熟悉,她凝眉想了一会儿,才想起这女子正是她看过诊的张秀月。 与初见时的羞怯窘恼不同,张秀月此时小脸上一片居冷自傲,她瞥了余娇一眼,越过她就朝余娇身后的雅间行去。 沈瑜听到脚步声,以为余娇去而复返,正生气的脸上有些松动,道,“怎么?想通了?知道回来求……” 抬眼瞧见是张秀月,他未说完的话戛然而止,先是有些惊讶,随即皱眉问道,“你怎么来了?” 张秀月见沈瑜果然在雅间里,小脸更冷了几分。 沈家退亲后,她一直想当面与沈瑜解释清楚,自己并非不洁之身,只是患了私疾。 这些日子,张秀月让张家小厮守在沈家府门外,可每次沈瑜出府都是去回春堂,她不敢去回春堂与他相见。 今日好不容易听小厮回禀说沈瑜去了醉云楼,她匆忙赶来,到了楼下就听小厮说有女人进了沈瑜的雅间。 她心中饮恨,猜到沈瑜退亲,大抵只是以她身子不洁为由,实则另有新欢了。 却不想,跟沈瑜私会的竟是给她治私疾的粗鄙村姑。 张秀月转身出了雅间,冷冷的盯着被她贴身丫鬟拦在外面的余娇,想到父亲先前查出这个给她治私疾的医女去过好几次回春堂,怀疑她身患私疾的事便是她透露给沈家的。 张秀月不由怒上心头,气的小脸薄红,怒瞪着余娇道,“你进来。” 余娇冷冷的睨着张秀月,“张小姐这么大的架势是要做什么?” 她还未找张家人算账,张秀月倒是一副威风做派,又来找她麻烦,真当她是好欺负的? “我做什么?你出身粗鄙下等,心怀鬼胎,自是可以不要脸面!”张秀月气的连闺阁小姐的仪态也不要了,愤然指责道,“我今日就是要当着沈瑜的面揭穿你的险恶用心!” 这番动静,闹得一楼大厅不少人看了过来。 余娇一脸冷然,杏眸透着寒意盯着张秀月,“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张小姐,我劝你慎言。” 沈瑜站在雅间门口,见楼下投来各种瞧热闹的目光,只觉头大。 他脸色微沉,压着怒意对张秀月低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张秀月听到他责备的语气,双目泛红,眼眶里全是泪水,气的有些发抖,委屈的道,“沈瑜,你被她蒙蔽了,你为什么要护着她?” 余娇步子微动,余茯苓抓住了她的手,余娇看着张秀月道,“我倒想听听张小姐要揭露我什么险恶用心。” 她迈步进了雅间,余茯苓跟了进去。 沈瑜皱眉看着张秀月,冷淡道,“你我已经退亲,你不该再来纠缠。” 张秀月又是伤心又是恼火,只觉沈瑜是在百般维护余娇,她自小是娇养着长大的大家闺秀,若不是太喜欢沈瑜,何至于这么不自尊自爱,一个女子卑微的找上门来。 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倔强的道,“沈瑜,我今日一定要将是非黑白辩个清楚,好让你知道我不是那等不洁身自爱的女人。” 张秀月还存着一丝妄想,说不得沈瑜是被那个粗鄙医女给欺骗了。 只要说开误会,自证清白,他兴许还会娶她的。 沈瑜见她执意要纠缠,沉默了片刻,让开身来,已打算彻底绝了张秀月的心思,与她说个明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四章 温婉骄矜 张秀月进了雅间,命两个丫鬟守在门口,隔绝了楼下各种窥探的目光。 她在人前向来温婉骄矜,自持大家闺秀的身份,加之心仪沈瑜,在他面前更是拘谨温婉,从未像今日这般失态过。 张秀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端着茶碗饮了两口,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她用泪洗过的眸子直直的看着沈瑜,声音带着委屈的鼻音,“我想问问你,是不是她与你说我身子不贞,你听信了她的谗言,才与我退亲的?” 沈瑜看了余娇一眼,见她脸上没有覆着一层清冷,他收回目光,对张秀月道,“与她无关,你身患有疾的事并非从她口中传出来的,是我让人去查的。” 张秀月顿时眼圈红了,瞳孔染上水雾,她睁大眼睛,想要从沈瑜那双没有波澜的星眸里看出什么情绪来,却什么都没有。 张秀月强忍泪意,咬了咬唇,豁出去般道,“那你可知我身子并……” “知道。”沈瑜直接了当的道。 张秀月听着他这无所谓的语气,再也忍受不住,泪如雨下,站起身,提高了声音,“你既知道为何……为何还用那等借口与我退亲?” 如今她已顾不得有旁人在场,顾不得她的体面,张秀月哽咽着继续道,“沈瑜,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与我成亲?你……是不是根本极不想同意这门亲事?才找这样荒唐的借口去我家里退亲?” 沈瑜默认一般,没有作声。 说来是他缺德,用了那样下作的借口去退亲。 张秀月愤怒而又绝望的朝沈瑜高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你若不喜欢我,当初就不该答应这门亲事,既应下了亲事,又何故诬我清白来退亲?我那么喜欢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折辱我?” 沈瑜默不作声,任由张秀月发泄,指责。 张秀月却无法忍受他这种一言不发的沉默,愈发怒火攻心,被逼得情绪完全崩溃,她走到沈瑜跟前,哭声中带着哀求,“你说话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沈瑜,你这个混蛋,就算我没有生病,你是不是也早就打算退亲了?你从来没有想过娶我对吗?为了退亲,你怎么可以这么无所不用其极?诬我清白和名声,我是女子啊……” 张秀月满脸泪水,哭得几乎要昏倒在地,伤心欲绝,“你有没有想过,我被诬了清白,往后还怎么嫁人?我以后怎么办啊?” 沈瑜站在那里一动未动,任由她含泪控诉,商人总是以自身利益为先的,尽管知道沈家退亲的那些话要是传出去,会毁了张秀月,可他从未考虑过这些。 “对不起。”或许商人之子天生薄情冷血,沈瑜静静的看着张秀月,尽管她哭成泪人,楚楚可怜,可他却没怎么动容。 张秀月再忍不住,她所有的理智都不复存在,胡乱的抓住沈瑜的衣襟,边哭边挥手捶打道,“沈瑜,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账!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就一条白绫吊死以证清白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啊……” 沈瑜没有动,直至张秀月发泄够了,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浑身瘫软要朝地上摔去的时候,才身手扶住了她。 “你说的没错,我混账又不是东西,你不该喜欢我的。”沈瑜低声说道,他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 一番哭闹下来,张秀月已经没了力气,她那双红肿的眸子里浸满失望。 沈瑜叫了守在门外的张家丫鬟进来,吩咐道,“送你家小姐回去。” 两个小丫鬟守在门外,屋里的动静全都听在耳朵里,未敢多说话,上前搀扶着张秀月往雅间外走去。 从进入屋内便没作声过的余娇,突然出声道,“张小姐,你既已知其中误会,就别再随口猜测别人,恩将仇报的事由己度人,少做为好。” 她并非对张秀月的遭遇没有恻隐之心,可一码归一码。 张秀月哭的已经神情木然,听了余娇的话,她回头看了一眼她,没有说话,深知自己所有的狼狈都尽落这女人的眼中,闭了闭眼睛,由丫鬟搀扶着下了楼。 张秀月走后,雅间内气氛沉闷,静默了许久,余娇站起身来。 见她要走,沈瑜整理了下被张秀月撕扯乱的衣襟,自嘲一笑,“看了这样一场好戏,心里可还舒畅?” “与我无关,没什么感觉。”余娇淡淡道。 沈瑜轻嗤一声,看着余娇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她比他还要薄凉的感觉来。 “变相出了一口被张家欺负的恶气,你怎么能说与你无关?”沈瑜想到方才狼狈的模样都落在了她眼中,无端生出零星火气来。 余娇驻足,杏眸静静的看着沈瑜,“沈少爷,兴许你这辈子都遇不到像张家小姐那么喜欢你的女人了,你才该惋惜后悔才是。” 说完,不理会沈瑜脸上的表情,余娇转头和余茯苓出了雅间。 沈瑜怔愣了下,对余娇的话很是不以为然,整理好衣衫,见缩着脖子站在角落里的大勇在偷偷看他,气恼的道,“瞧什么瞧?回府!” 余娇和余茯苓离开醉云楼,走远后,余茯苓才叹道,“我瞧着那位张小姐喜欢惨了沈家少爷,倒也是可怜人。” “这世上誰离开誰都能活,端看能不能想得开。”余娇趁机对余茯苓敲打道,“沈瑜那种男人就是渣男,你成亲后,若是未来夫婿对你不好,切莫一味伏低做小,忍气吞声,想要过什么样的日子,不是男人才能给的。” “好端端的你说我作甚?”余茯苓脸颊微微一红。 余娇笑道,“我自是盼着你往后夫妻和睦,姻缘顺遂。” 余茯苓红着脸,颇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的道,“你才多大?胡说些什么?” 先前因张秀月而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两人笑闹着回去找了余樵山他们。 见她们将伞都卖完了,余樵山余梦山很是高兴,在镇上买了些吃食,便往家中回了。 赵氏几乎望穿了眼,一见余娇回来,就着急忙慌凑上前,询问保举信的事儿。 余娇从怀中拿出了早先林甫写的三封信,赵氏喜笑颜开,赶忙去跟余谨书和余谨言说去了。 晚间的时候,穆念九来了余家,多日未见的穆家二爷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五章 出诊青州 余儒海笑吟吟的迎着穆家二爷进了堂屋。 穆念九凑到余谨书跟前,低声道,“快去将你五弟那个会医术的小媳妇请过来,让她求我叔父帮你们解决生员一事。” “已经解决了,林山长亲笔写的保举信。”余谨书声音中带着一丝隐秘的自得。 穆念九有些惊奇,“林山长?他不是一向不爱掺和生员的事情,厉害啊,居然能拿到林山长亲笔写的保举信!” 余谨书笑了笑,并没有说出是通过余娇才得来的。 “这下好了,咱们能一块去青州赴考了。”穆念九一向没什么心眼,知道余谨书余谨言保举信下来,开怀有人一起作伴。 与余儒海寒暄了两句,穆衍就道,“孟丫头可在?我此行来有些事想找她。” “在的,在的。”余儒海忙不失迭的道,正要让人去唤余娇,余娇从屋外走进来。 “多日不见,穆二爷瞧着神采飞扬,容光焕发。”余娇寻了个椅子坐了下来。 穆衍闻声哈哈大笑,十分开怀,自打背疽好了之后,他浑身轻松,身子舒爽,再也不用受疽病折磨,精神气日渐恢复,比从前看上去倒显得年轻了些。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余娇那副伶俐的口齿可将他给气的不轻,如今倒是也会说好听话哄人开心了。 穆衍笑过后,出声道,“我这些日子一直在青州,这两日才回来,听念九说余二郎几人的保举信出了些问题,可要我帮忙打声招呼?” 余儒海还当穆家二爷专为此事登门的,笑着接话道,“劳穆二爷挂心,事情已经解决了,就是几个孩子不日就要去青州,到时还劳烦穆家二爷照拂一二。” 穆衍笑道,“这是自然,我此次回来,也是为了看护念九去青州赴考,几个孩子有同窗之谊,路上结伴而行,也可互相照应。” 余儒海听他如此说,一脸感恩戴德,“如此就劳烦穆二爷了,有您照看着几个孩子,我就安心了。” 穆衍话音一转,看向静坐在一旁的余娇,“今日来,我其实还有另外一桩事,我一位故交患了隐疾,请孟丫头跟我去一同去青州出诊。” “敢问穆二爷的故交身患何疾?”余娇出声问询道。 长奎县本就没多少能上得了台面的大户人家,张家的事穆衍早有耳闻,所以在青州时,听说那位大人家里的夫人患疾在身,暗中打听后,便让家里的妇人极力推荐了余娇。 他此次从青州回来,陪穆念九去乡贡是小事,实则目的是为了接余娇去给那位大人的夫人看诊。 穆衍暗示道,“其实是我那故交的夫人患病在身……” 余娇心中已然明白,约莫是妇疾,她想了想,若是跟着穆衍去青州,一来能陪着余启蛰乡试,二来,还能出去转转,看看青州的风土面貌。 她没多犹豫,便应了下来,“好,穆二爷何时启程去青州,我也好打点行囊。” 见她答应下来,穆衍笑道,“今日已是初三,后日启程可好?” 余娇颔首,一日收拾行李时间已足够了。 “我阿姐随我一道去,她亦懂些医术,能帮我打下手。”余娇又道。 穆衍自是不无不应,道,“衣食住行我会安排妥当,这些你都不用担心。” 所来目的达到,穆衍便没有再多留,带着穆念九离开了余家。 将人送走后,余儒海心情格外振奋,他一辈子都没离开过青屿村这个小地方,如今余娇却能被人请去青州府那样的地方给人瞧病,若这是他亲生的孙女该多好。 余儒海将余娇留在堂屋,和颜悦色的嘱咐道,“青州不比咱们这乡下小地方,去了那里要多察言观色,小心处事,万不可得罪了人。” 余娇点头。 余儒海语重心长的又道,“咱们余家祖上是出过太医的,一直未曾与你说过,可惜后来出了些事,咱们余家就落魄了。你现在是余家人,往后出去诊病,就不要再用孟姓了,祖父无能,余家扬名杏林的担子就交付你身上了。” 听着余儒海这番话,不知道的还当余娇真是余家亲生的孙女,余娇想过往后要开间余氏医馆,只是这个余却不是眼前这个余家的余,她嘴上应道,“我记下了。” “快去歇着,明日让你娘帮你收拾行李,西侧间的药草需要什么你只管去取,若是没有的,明日去镇上药铺买些备着。”余儒海一脸慈爱的道。 余娇回了东屋,跟宋氏几个说了她要去青州出诊的事儿,刚说完,余茯苓就一脸开心的道,“太好了,这样你岂不是就能跟小弟一起去青州?” 紧接着,她又期期艾艾的看着余娇,问道,“我……我能不能跟着一起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不弄疼你 余娇笑了笑,“你想去吗?” 余茯苓头点成小鸡啄米状,“想去,想去。” “你别跟着添乱,孟丫头是要去出诊,又不是去玩,怎么愈发跟个孩子似的。”宋氏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小包袱皮,打算眼下就帮余娇收拾东西。 余茯苓拖长音调,撒娇唤道,“娘~我跟去能照顾余娇,小弟去青州是要乡试,肯定不能时时陪着余娇,她一个小姑娘,咱们也放心不下。” 宋氏不为所动,因先前与大房商量好了,有余樵山跟着去青州,自然比茯苓一个半大姑娘要强上许多。 余茯苓见她娘不松口,拉着余娇的袖子,晃着道,“你快跟娘说说,让我陪你一道去嘛。” 余娇笑了笑,“我跟穆二爷说过了,带你一起去。” “真的?”余茯苓一脸惊喜,撒开余娇的衣袖,就朝侧间跑,“我去收拾东西。” 宋氏看着她欢脱的背影,无奈一笑,虽是抱怨,声音中却带着一丝宠爱,“这丫头,都快成亲的人了,愈发变得不稳重了。” 余娇笑着说,“我一个人去难免孤单,有茯苓姐陪着也能安心一些。” “我是怕茯苓跟去添麻烦……” 宋氏话未说完,余茯苓在侧间央求的声音传了过来,“我还从未去过青州呢!娘,你就让我跟余娇出去见见世面,往后嫁了人我哪还能往外跑?” 余梦山疼爱闺女,帮着说话道,“孩子想去就让她去。” 连余梦山都这般说,宋氏应道,“好好,去,娘帮你们收拾东西。” 听闻宋氏答应,余茯苓拿着衣裳从侧间探出头,笑着道,“娘歇着,我自个儿收拾就成。” 宋氏见她这么高兴,跟放出笼的鸟儿似的,摇着头笑了笑。 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顶多也就是几身衣物,主要是诊箱里的东西,上次给林霜扎过的银针,余娇回来后便用沸水煮了一遍,将针囊塞进诊箱的夹层里,余娇又装了少量药草。 药材她倒不担心,到时看诊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在青州的药铺买就行了,那边的大药铺药材应是十分齐全。 余娇和余茯苓的各带了三身换洗的衣物,一个小包袱便装完了。 余茯苓想让余娇穿的体面一些,好歹是出门看诊的大夫,不能叫人瞧扁了,她连夜将尚未给余娇做好的襦裙赶了出来,催着余娇穿上试试。 蜜合色挑线穿花交领襦裙,浅黄带白,颜色娴静又不显得张扬, 宽袖短襦,齐腰百裥裙,束出余娇纤细的腰肢来,衣摆上绣着月牙色的银杏花,余娇穿上后,转了一圈,很是喜欢,只觉余茯苓的女红实在厉害,这样繁复的衣裳竟是一针一线缝制来的。 “好看。”余茯苓眼睛发亮的看着余娇,笑着说道,“真好看,一点也不比城里那些小姐差。” 虽然没有任何首饰,但余娇长得好看,一双杏眸格外灵动,虽只是穿了这么一件衣裙,余茯苓打心里觉得比那精心装扮的张家小姐要好看许多。 “这裙子是好看,谢谢茯苓姐。”余娇是亲眼看着余茯苓一针一线将布料如何变成裙子的,花费了不少心思和辛苦。 见她喜欢,余茯苓笑着道,“等从青州回来,那匹湖蓝色的料子我给你再做个织花褙子。” “不急,我现在有新衣裳穿了,你先把自己的衣裳做出来再弄。”余娇瞧着余茯苓,忽地笑了笑,人跟人相处的过程真是十分奇妙,人心换人心,当初余茯苓对她冷言冷语的,没什么好听话,现在跟亲姐姐似的。 “你笑什么?”余茯苓见她盯着自个儿笑的古怪,出声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笑着说,“没什么。” 余茯苓一脸不信,伸手去挠余娇腰间的痒痒肉,“说不说?你笑什么呢?” 余娇挺怕痒的,一边躲闪一边道,“真没什么,好姐姐,你别欺负我。” 两人笑闹了好一会儿,一起躺在床上,余茯苓发自内心的道,“现在的日子真好,余娇,你就是我们家的福星。” 余娇笑了笑,坐起身,整理了下打闹弄乱的衣裳,“你昨晚没怎么睡,包袱已经收拾好了,你再睡会儿,等穆二爷来了我唤你。” 余茯苓一想到要去青州就有些兴奋,昨晚确熬得有些很,她打了个哈欠,不放心的道,“一定要喊我,你可别跟小弟偷溜了。” 余娇起身去了余启蛰房里,见他仍坐在桌案旁看书,竟没有一丝要去赶考的浮躁,暗自佩服。 “别看了,都学了这么多年,也不差这几日的功夫。”余娇扫了一眼他床上的包裹,“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要不要再检查一遍?” 余启蛰放下手中的书,抬眸看见余娇换上了新衣裳,衬得细白的脸清婉妍丽,他微微勾唇,笑着道,“收拾好了,没有遗漏,你不用操心。” 余娇的发丝因方才与余茯苓打闹有些凌乱,她抬手撩起发丝往而后随意一塞,“那就好。” 余启蛰站起身来,找了一把木梳,递给余娇道,“阿姐做的这件衣裳你穿上很好看。” 余娇嘚瑟的转了个圈,从余启蛰手里接过木梳,笑着道,“茯苓姐的女工极好,就是做衣裳太费神了,往后有钱了,买成衣省事。” 余启蛰笑了笑,看着她笨拙的对着屋里的铜镜梳发。 余娇根本不会绾发,平日里都是随便弄弄,开始是编个麻花,后来跟余茯苓学来的,绾个最简单的小髻。 只是绾发是个细致活,她没什么耐心,总是弄不好。 如今头发愈发长了,很是麻烦,若不是这里女子披头撒发会被人说轻浮放浪,她才懒得弄,这会儿小髻怎么盘也盘不好,余娇真想一把剪刀将头发给剪了。 余启蛰见她梳了好一会儿,发髻盘的松松散散,他扯了扯唇角,轻笑着朝余娇招了招手,“我帮你弄。” 余娇转头看向他,清澈透亮的杏眼满是不信,“你会绾发?” 余启蛰笑而不语,走到余娇身旁,从她手中拿过木梳。 梳齿还未碰到余娇的头发,她就抬手抱着头,很是护着的道,“你行吗?我怕疼,你别扯到我的头发了。” 余启蛰捉住余娇的手,轻轻拿开,声音温润的道,“不弄疼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七章 绾发(一更) 余娇半信半疑的将另一只手拿开,杏眼盯着模糊的铜镜,余启蛰比她高上一头,镜中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他的下颚。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用篦齿梳过余娇头顶柔软的发丝,骨节分明的手指分开她项顶的发丝,修长的手指虽然动作生涩但极为灵巧。 并没有扯痛余娇的头皮,这让她放心了许多。 余启蛰并未给女子梳过发,但他聪慧,对什么东西一点就透,稍稍有心,便能知其所以然,这点是与生俱来的通透,便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将余娇凌乱的发丝捋顺后,余启蛰用梳子将发丝平分梳在两边,两侧各抽出一半,小心而又轻柔的编成发髻鬟在头顶。 余娇见他绾起的发髻竟像模像样,好奇道,“你是不是给小姑娘绾过发?” “未曾。”余启蛰分出心神回应了她,指间勾挑起余下的两缕发丝,垂挂在两耳边,一个精致的垂挂髻便梳成了。 余娇的发丝又细又软,垂挂髻衬得她小脸清秀明媚,少女的清媚中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稚气娇憨的可爱。 虽没有珠翠花钿装饰,只是绑了两根粉白色的头绳,余娇却满意得不得了,誰叫女人天生都爱美呢! 她对着铜镜自顾自的臭美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仰着小脸,有些不信的道,“真没给人绾过发?” 余启蛰含笑摇了摇头,他将缠绕在木梳上的几根掉发轻轻摘下,藏在手心,清润的声音带着低醇的笑意,“喜欢吗?” 余娇点了点头,倒也谈不上多喜欢,反正挺好看的,她整不来。 她看着余启蛰骨感极好的五指,心下有些羡慕,这双手写的字好看也就算了,居然还能绾女孩家的发髻。 察觉余娇的视线一直落在他的手掌上,余启蛰桃花眸微敛,唇角噙着笑意,抬手状似无意的碰了碰垂在余娇耳边绾成弧状的头发,指腹撩拨过她圆润如珠的耳垂。 余娇耳朵最是敏感,被他一碰,瞬间如炸毛的猫一般,脸颊染上薄红,瞪着圆圆的杏眼,“余启蛰,你干嘛?” “往后我帮你绾发。”余启蛰暗自笑了笑,看着她白里透粉的小脸,转移话题道。 余娇瞪了他一眼,哼哼道,“你少哄我,我自个儿都没耐心,更甭说你一个大男人了,哪能日日帮我绾发?” “没哄你。”余启蛰桃花眸温润如水的看着她,认真的道。 余娇被他看得心下微慌,别开脸去,“那我以后日日找你绾发,你可别嫌烦。” 余启蛰摸了摸她的头,宠溺道,“不烦。” 余娇躲闪开,心里头怪怪的,余启蛰现在与她说话,都像是哄小孩一般。 她寻思着,难不成是真将她当成小妹来疼宠了? 余娇搓了搓有被余启蛰碰过有些发热的耳朵,瞥了一眼余启蛰尚有几分青涩,年轻朝气的面容,实在无法从心里接受这个哥哥,说不出的别扭。 院外传来车轱辘的声音,余娇朝窗外看去。 穆念九从马车上跳下,兴冲冲的推开了余家的院门,朝院内喊道,“谨书,谨言你们收拾好了没?我跟二叔来接你们了!” 余谨书和余谨言早就整装待发,闻声背着包袱从屋内快步走了出来。 余娇对余启蛰道,“我去叫茯苓姐。” 她回到侧间把躺在床上睡着的余茯苓唤醒,“咱们该走了。” 余茯苓瞬间坐了起来,揉了揉眼睛,下床穿上鞋袜,整理了下身上被压出褶皱的衣裳,背起小包袱,又要去拿诊箱。 余娇先一步提起诊箱,“我来拿就好。” 三人背着行囊,与宋氏和余梦山告别,宋氏眼圈微红,有些不舍的叮嘱道,“在外面照顾好自己,该吃就吃,别不舍得花钱。” 昨个宋氏将近日来余梦山卖伞得来的钱分成三份,塞给了余娇余启蛰和余茯苓,余娇手里有钱,没要宋氏的钱。 余儒海也从公中出了银子,将前几日余娇去林家看诊的二十两匀给了四个哥儿,这次他倒没厚此薄彼,约莫是因对余启蛰抱有更大期望的缘故,昨晚还特意与余启蛰说了好一会儿话。 余汉山为了送余谨书和余谨言,今个儿也没去出摊,一屋子人都来到院门外送行,各房父母都拉着自己房里的孩子,殷切叮嘱。 住的临近的几户人家都站在院门外,张望着看热闹。 穆家二爷撩开车帘笑着说道,“我会照料好几个孩子的。” “孩子们能跟着穆二爷一道去青州,得您照料,我们心里放心。”余儒海见穆家很是妥当的备了三辆马车,深觉方便了不少。 若没有余娇去青州出诊这茬,还得余家自个儿寻马车,一路上各种事宜也是麻烦。 送别的话是说不完的,余儒海怕耽搁时间,让穆家二爷等的太久,出声道,“该走了。” 余娇余茯苓和余启蛰上了最后那辆马车,余樵山父子和余谨书他们上了中间那辆马车。 安放好行囊,余茯苓撩开车帘,朝宋氏夫妇挥了挥手,马车缓缓驶动,一行人离开了青屿村。 三辆马车闹出的动静和阵势还是极大的,村里人不少人都瞧见了。 住的最近的王氏,笑着上前道,“几个哥儿这是随贵人要去哪?” 赵氏颇有些骄傲,声音中带着炫耀之意,“王婶子,他们是去青州赶考,穆家少爷跟谨书谨言是同窗,特意捎着他们一同去青州。” 王氏一脸羡慕,笑着朝余周氏说道,“周姐姐,你家四个哥儿都去了?五郎的身子骨好了?” 余周氏在外人面前,一向是对几房的孩子同样疼宠,她慈蔼的笑道,“吃了这些年药,也是老天爷开眼,近来好转了许多。” “周姐姐可真是好福气,四个哥儿都是读书的好材料,五郎下场,一准能中个举人老爷回来。”王氏心中艳羡,满脸堆着笑容,锦上添花的说着好听话。 “借妹子吉言。”余周氏笑吟吟的道。 余家四个哥儿都去青州赶考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全村,自然也传到了陈家人的耳朵里,陈志清是跟余启蛰一年中的秀才,原本也是很耀眼的事儿,却完全被余启蛰的小三元给盖了风头。 当年余启蛰因病未能乡试,陈志清却是乡试落了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八章 孝为先(二更) “怎么又出来个什么穆家老爷?”陈秦氏心里颇不是滋味的道,“前面才有个何家老爷,也不知道余家这是行了什么大运,攀上的贵人竟是一个接一个。” 陈柔听后想到在回春堂时,与余娇和余启蛰说话的那位年轻俊朗的少东家,不禁有些淡淡嫉妒,那余娇就靠着一手医术,竟结识了好些富贵人家,她若是也会医术该有多好。 陈根生更为关心的却是余启蛰也去乡试了,想到当年志清考中秀才却被他力压一头,有些五味杂陈的道,“看样子余五郎的身子是真的好了,若是这回又叫他中了举人……余家可就大不同了。” 陈柔一时间有些怔忡,心里竟盼着余启蛰千万不要中举,又忍不住想若他真中了举人……自个儿该当如何。 陈秦氏将给陈志清收拾好的衣衫装进了包袱里,说道,“余五郎这三年见天生病吃药,哪有心思放在读书上,他三年没进学,咱们志清肯定能比他考的好,书院的夫子一直赞志清的文章做得好,余家虽然去了四个哥儿,其他三个可都是捐钱买来的生员,到时若一个都不中,才叫人看笑话呢!” 陈志清从外面走了进来,怀中抱着书袋,里头装了下场要用的笔墨等物件,“娘,衣裳可都收拾好了?” “好了,好了。”陈秦氏连声道,她接过陈志清递来的书袋,放在衣物上面,系紧了包袱。 陈根生拿出一个荷包,递给了陈志清,叮嘱道,“这里是二十多两银钱,阿柔的聘金也添在了里头,缺了什么,到青州你自个儿看着买,你祖母的病离不开人,爹这次也不能陪你去,遇到事儿不要贸然出头,到了青州,也莫要跟你同窗去喝花酒。” “儿子晓得。”陈志清接过荷包,看向陈柔,笑着说道,“阿柔,大哥往后有钱了,再还你。” 陈柔轻笑道,“哥哥这是说的什么话?你若中了举,妹妹也能跟着沾光不是?” 陈志清笑着摸了摸陈柔的头,对这个妹妹他自是十分疼爱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陈志清道,“儿子去拜别祖母。” 陈秦氏见他将荷包就塞在胸前,不放心的说,“银钱分开放,随身带些碎银子,余下的银子藏好,听说有些见钱眼开的贼人,专门拦路抢劫去赴考的书生,一路上万万要小心,若……真是遇着了,舍了钱财也不能……” 陈根生打断她的话,皱眉道,“少说些不吉利的话!” 他一脸正色的看着陈志清道,“好好考,爹盼着你给咱们陈家长脸。” 陈志清躬身,很是稳重的道,“儿子一定争气,爹娘放心。” 陈根生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去跟你祖母辞别,莫要让你妹夫在镇上等久了。” 陈志清应了一声,朝陈老太太的房里走去。 陈根生要在老太太床前尽孝道,不能陪着陈志清去乡试,与陈柔定亲的秀才李丘也要去乡试,李家有马车,陈志清便与他约好,两人结伴同去青州赴考。 到了老太太屋里,陈志清扫了一眼地上污浊的痰液,掩了掩鼻子,踮着脚尖走到床前。 陈老太太病的愈发重了,每日昏睡的时间极长,醒着时咳嗽几乎不间断,有时来不及等人捧痰盂,就将痰液吐在地上,虽有大小陈秦氏日日打扫,可一转眼老太太就又吐在地上,有时还会弄脏被褥。 久病床前无孝子,陈秦氏和小陈秦氏难免偷懒,屋里的味道着实不太好闻。 陈志清轻声唤道,“祖母,祖母,您醒着吗?孙儿来跟您辞别的。” 陈老太太费力的掀起眼皮,见是自家大孙子,她轻咳了一声,伸出手要摸孙儿。 老太太身上带着股古怪的老年味,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活不久的缘故,如今瘦骨嶙峋,皱巴巴布满斑点的皮肤像树皮一样的松弛,包裹着骨头,看着很是吓人。 陈志清原不想被她触碰,余光瞧见父亲陈根生走进了屋里,忙伸手握住了老太太的手,道,“祖母,孙儿要去青州赴考了,您好好的,等着孙子考完回来,孙儿给您买豌豆糕吃。” 陈老太太瘪嘴笑了起来,漏出掉的稀疏黄褐色的几颗牙齿,慈爱的道,“我孙子真孝顺,祖母等着你,等着你中个举人老爷回来。” 陈根正看着祖孙舔犊情深的这一幕,心中颇为欣慰,百善孝为先,他深觉自个儿教养的好,几个孩子都极重孝道。 陈志清将老太太的手放回被子里,又帮她掖了掖被角,淡淡笑着说,“李丘还在镇上等着,孙儿就先走了,祖母莫要挂念。” 陈老太太点头,还想再叮嘱几句,却又咳了起来,只得朝陈志清摆了摆手。 陈志清出了屋子,深深吐了一口气,接过陈秦氏递来的行囊,道,“爹娘,儿子走了。” 陈根福牵着借来的驴车已经等在院门外,要送陈志清去镇上。 陈根生夫妇将儿子送到院门外,看着驴车走远才收回目光。 住在对门的妇人瞧见了,问道,“陈嫂子,你家清哥儿这也是要去青州赴考?” 陈秦氏笑着应了一声。 妇人又说道,“咋不跟余家几个哥儿一道?余家四个哥儿都去青州赴考,方才好大的阵仗,也不知是什么贵人老爷竟驾了三辆马车上门接人!你家清哥儿要是跟着一道,也能受那贵人老爷的照料。 ” 陈根生听后心里很是不舒服,转身回了院子。 陈秦氏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淡,道,“不好麻烦人家,清哥儿跟同窗约好了作伴去青州,马车在镇上等着呢!” 妇人说那些话并无什么恶意,方才只是话到嘴边就说了出来,这会儿想到陈家当年与余家因为定亲闹得有些间隙,忙笑着说了几句漂亮话,“你家清哥儿这回怕是要中个举人老爷回来,陈嫂子往后要成了举人娘,也让咱们这些乡亲跟着风光风光。” 陈秦氏脸色这才好转,笑着说道,“举人老爷哪里是这么好中的,借你吉言,若清哥儿真中了,到时给你送红鸡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清不白(一更) “好嘞,我等着吃你家的红鸡蛋!”妇人笑着又说道,“咱们村这几位赴考的俊才后生回来,就有大热闹瞧了,王媒婆怕是要跑断腿!” 陈秦氏笑了笑,陈志清还未曾定亲,依照她和陈根生的意思,原是想要给他早早的定户好人家的姑娘,可陈志清自个儿不愿意。 他有心要再往上考,陈家不过是普通百姓,姻缘这事儿若是利用得当,说不得还能成为助力,得岳丈提携,陈根生夫妇只得随他去了。 陈秦氏回了院子,见陈根生闷着一张脸在抽旱烟,她低声宽慰,“咱们犯不着跟他余家较劲。” 陈根生敲了敲烟杆,“我没琢磨这些,你说余五郎的身子真是那个冲喜的小丫头治好的?” 陈秦氏知道他是又寻摸起老太太的病来了,“兴许是的,自打村里传出那丫头会医术,余家才热闹起来,不然哪能攀上这许多贵人。” 屋里又传来老太太的咳嗽声,陈秦氏叹气道,“不然咱们还是带娘去余家瞧瞧,娘这病不能再拖了。” 老太太的身子一日差过一日,能不能拖到陈志清秋闱放榜都不一定。 陈根生收起旱烟袋,闷声道,“我亲去余家请她过来。” “你既去了,舍下面子多说些好听话,别犯臭脾气。”陈秦氏叮嘱道。 陈根生将旱烟杆递与她,出了院门,去了余家。 余儒海见陈根生登门,颇为稀奇,面上笑着客气的招呼陈根生坐下喝茶,心里却仍介怀当年他亲自登门替五哥儿求亲,却被陈根生搪塞拒绝的事。 余儒海跟陈根生还差着一辈人,可当年陈家老太太硬是连面都没露,直接就让陈根生将他给打发了,狠狠的落了余儒海的面子。 “根生,你来是有啥事?”余儒海脸上带笑道。 陈根生没敢拿平日做里正的派头,先是叫了一声叔,才道,“我娘的咳疾愈发重了,上回陈盈那丫头不懂事,惹了五郎媳妇生气,我已狠狠罚过她了,我来是想再请五郎媳妇去家里一趟,给老太太治治咳疾。” 因余娇几人压根没提这一嘴,余儒海倒是不知道余娇在陈家与陈盈吵嘴的事儿,只记得上回余娇回来说陈家人看不上女医。 风水轮流转,陈根生也有求到他余家的时候,余儒海心中自得,面上不显,故作关心的道,“你母亲的咳疾竟还未好?怎拖了这么久?若是拖成肺痨,便是大罗神仙也束手无策啊。” “余叔说的是,这些年也看了不少大夫抓过不少药,可就是不见效,先前阿柔还让您给开过一回药。”陈根生故意提起来找余儒海抓药那一茬,又说道,“不久前还请了回春堂的江大夫给看过,也是不奏效,村里人都说你家五郎媳妇医术好的很,比回春堂的大夫还灵验,我娘的病还得五郎媳妇来诊治。” 听他夸赞余娇医术,余儒海特意道,“那丫头在医术上有天分,颇得我深传,还算拿得出手。” “余叔祖上出过太医,有您教导,五郎媳妇的医术自是精妙。”陈根生往堂屋外看了看,道,“说了这会儿话,怎不见五郎媳妇?” 余儒海被吹捧得心中一阵舒坦,佯装可惜,一脸虚伪的道,“真是不凑巧,穆家老爷请了余娇去青州出诊,一时半会怕是回不来,你娘的病不好再耽搁,你还是快去再寻别的大夫看看。” 陈根生压根没听说余娇也跟着余五郎他们去了青州,倒白费了半天口舌,还不住的赔笑脸,心中暗自腹诽,余儒海这老东西,余娇不在家也不早说,还在这跟他扯皮。 “五郎媳妇不在家?要不余叔您帮我娘看看?周遭的大夫都请遍了,我也实在是没别的法子,我娘不分日夜的咳,我这做儿子的,却不能以身代之,心里着实难受。”陈根生言辞恳切,他想着余儒海既然能大言不惭的说余娇的医术是他教授的,余儒海手里兴许真有什么祖上传下来的秘技。 他老娘已经病入膏肓,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余儒海这里碰碰运气。 余儒海心里记着上回何家的教训,况他眼下想法不同了,先前想让余娇治好陈老太太的病,是为了让陈家刮目相看,好出一口当日被拒了亲事,丢脸面的恶气。 如今陈根生求到家里,余儒海心里存着的那股恶气消散了。家中几个哥儿全都下场,他也不愿再惹出什么祸端来,遂道,“我年纪大了,切脉看诊比不得年轻大夫,一手医术都传给了余娇,幸而她于医道有天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个成器的,我现在就是个享清福的,不再给人看诊了。” 听余儒海说得冠冕堂皇,陈根生脸上笑容再挂不住,勉强说,“那等五郎媳妇出诊回来,我再来请她给俺娘看诊。” “成,等余娇回来,我便与她说。”余儒海嘴上应承着,又提醒道,“余娇上了家里的族谱,如今是二房的闺女,我余家的孙女,不是五郎媳妇,往后唤她娇丫头便可。” 陈根生一肚子气回到家里,陈秦氏见他冷着一张脸,小心问道,“五郎媳妇不愿给咱娘看诊?还是余家人给你脸色看了?” 陈根生脸色铁青的道,“那丫头去青州出诊了,我想着让余儒海来给咱娘悄悄,那老东西跟我扯东扯西很是敷衍,说什么不再给人看诊了,一副小人得意的模样,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陈秦氏给他倒了一杯茶,柔声道,“你消消气,他那医术便是来给咱娘瞧病也是白搭药钱,先前那何家老太爷不是差点被他给治死,请他来做甚?” “他说孟家那丫头的医术都是他传授的,我想着兴许他手里真有余家祖上传下来的秘技,余家不是一直说祖上出过太医?”陈根生一脸愁恼,紧皱着眉,叹了口气,“唉,我是被娘的病给急糊涂了。” 陈秦氏走到陈根生身旁,帮他按了按了太阳穴,轻声道,“你也别太上火,余五郎那个短命鬼的病说好都能好,老天要是有眼,瞧见咱们一片孝心,说不得也会发善心,让娘的病转好。” 外间传来小陈秦氏的嘟囔声,估摸是老太太又将痰吐在了被褥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章 怀中安睡(二更) 陈根生捏了捏眉心,气恼道,“你这妹妹愈发不像话,娘不就是弄脏了褥子,收拾个屋子整日大呼小叫的,若娘好好的,还用得着她伺候?” 老太太弄脏屋子都是陈秦氏与小陈秦氏收拾,这些活儿誰做誰知道,陈根生虽孝顺,日常只是侍奉汤药,又不碰那些个脏东西。 别说秦芳不满,陈秦氏拾掇帕子上的痰液时心里也嫌脏,只是不敢在陈根生面前表露出来。 “我倒是想起一件事,前个儿秦芳听根福说余家老三跟村尾的李秀娥拉拉扯扯,似有些不清不白的。”怕陈根生与秦芳吵嘴,陈秦氏忙道。 陈根生被转移了注意力,让陈秦氏停了手,转头问道,“余家老三和李寡妇?根福听谁说的?还是亲眼瞧见了?” “这我就不大清楚了。”陈秦氏收回手,道,“我去将秦芳叫来,再问问她。” 陈根生点了点头。 陈秦氏见秦芳叫了进来,“你前个儿不是说余家老三跟李秀娥间不清不楚气的,是根福亲眼瞧见了,还是听人瞎说的?” 小陈秦氏听是问这事儿,顿时来了劲,嗤笑着道,“根福跟人吃酒,在酒桌上听老黄家的狗剩说的,余家老三不是常跟狗剩几个一块吃酒?狗剩说有一回散了场,亲眼瞧见余家老三醉醺醺的去了村尾,在李秀娥屋里呆了一个多时辰,才见余老三往家回,说的是有鼻子有眼。” 李秀娥长得招眼,年纪轻轻的守了寡,村里难免会有些闲话,但她在男人去世后,就带着孩子搬到了村尾,不怎么与村里人来往,也没传出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渐渐的就没人说些什么了。 陈根生身为里正,见她孤儿寡母的也是可怜,农忙时偶尔还会找几个村里的老实人帮着李秀娥种田。 “无风不起浪,余家老三真跟李秀娥勾搭上了不成?”陈秦氏轻声说道。 “大哥,你可得多留点心,咱们村子里要真闹出这样的丑事,还不得叫人笑掉大牙?咱们村的名声可也就被败坏了。”小陈秦氏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口吻。 陈根生目光闪烁,这样好的一个把柄落在他手里,得需好好利用。 他出声道,“你们将嘴把严了,都是些没影的事儿,别在外间胡说,省的又让余家找上门闹腾。” “这事就这么算了?”小陈秦氏觑着陈根生的脸色,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陈根生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这事儿你们甭管,我自有盘算。” 又没有什么实质的把柄,这会儿宣扬出去,说不得还会让余汉山听到风头,跟李寡妇断了往来。 陈根福从外面走进来,他送完陈志清从镇上回来后又去村里人家还了驴车,见几人都在堂屋说话,出声说,“大哥大嫂,我将志清送到了李家,李家车夫赶着马车,已启程送知青和李家小子去往青州了。” 陈秦氏听后安了心,“李家何人陪着去的?” “李丘他堂叔,那小子还让我给阿柔捎了一封书信。”陈根福从怀中摸出一封信,笑着道,“我看他一心惦念着要娶咱们家阿柔,若是这回能中个举人老爷回来,阿柔的亲事可就风光了。” 陈秦氏接过信,脸上挂着笑,朝小陈秦氏说道,“阿盈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咱们也该操心,给阿盈找户好人家了。” 小陈秦氏艳羡陈柔找了个秀才郎,一直打算给陈盈也找个读书人家。她笑着说道,“等志清考完回来,让他帮着物色物色书院的同窗,若是阿盈也能定户秀才郎,我做梦也要笑醒。” “盈丫头的亲事先不急,还是等志清秋闱放榜后再说,若他真中了举人,盈丫头何愁找不到好人家。”陈根生看向陈根福,又道,“老二,我跟你商量点事儿。” 陈秦氏拉着小陈秦氏去了陈柔房里,将堂屋腾给了陈根生哥俩。 “大哥,啥事儿?”陈根福灌了一杯冷茶,问道。 “狗剩说的那些话可当真?”陈根生问道。 “啥话?”陈根福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很快又道,“大哥你也听说了?余家老三跟村尾的李秀娥勾搭上了,我虽没亲眼瞧见,应是做不了假,前日喝酒,还有人说自打余汉山在郑家庄那边摆摊卖肉,村尾李寡妇家时常飘出肉香,要是没有猫腻,她个小寡妇养活俩孩子都难,甭说吃肉了。” 陈根生压低声音道,“你盯着些余汉山,要是能弄到他和李秀娥私通的罪证最好。” 陈根福应了一声好,又好奇的问道,“盯着他做什么?他俩要是真私通,您带着村里人直接去捉奸不就是了。” 陈根生摇了摇头,“先别声张,且看这回秋闱放榜,余家那几个能不能中再说!” 家里出了个与寡妇私通的长辈,便是余家那几个哥儿中了举又能如何?传扬出去,家风不正,照样能被革去举人功名的。 就让余家那老东西先嚣张得意着,生了这样的品行不端的儿子,且有他们哭的时候。 陈根福见他说的严肃,应声道,“行,我留神盯着这事儿。” 余汉山还不知道自个儿与李秀娥的事儿已被人给知晓了,打他摆摊卖肉,每日都会精挑细选的往村尾李秀娥家中送上一块肥瘦相间的好肉。 做着买卖,收支都由余汉山自己把持着,手里宽裕,他趁着去镇上馆子里送肉,先是给李秀娥买了支银簪,后来又买过胭脂水粉等物,一来二去,总算是得了手,上了李秀娥的床。 如今干柴烈火,正食骨知髓,心里想得紧,近来每日收摊,都会躲着人,悄悄摸到村尾,跟李秀娥颠鸾倒凤一番,再回家中,却不知暗中已被人给盯上。 穆家马车的车厢里铺了厚厚的毯子,就连坐榻也极为舒适,在‘嘚嘚’的马蹄声中,余茯苓和余娇都睡了过去。 余茯苓靠在余娇身上,余娇起初倚着车厢,后来睡熟,摇摇晃晃的,就靠在了余启蛰肩上。 余启蛰怕她难受,动作轻柔的将余娇安置在怀中,让她倚在自个儿胸膛上安睡。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一章 隐秘钝痛(一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路上颠簸,余娇睡得不太踏实,清秀的眉头紧皱着。 恍惚间她好像回到了从前的世界,四周是雪白冰冷的墙壁,鼻翼间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傅川就站在她身旁,英俊的脸上挂着宠溺的笑容,正与她说,“娇娇,我做了你爱吃的芙蓉虾球和排骨蒸糯米,再晚回去就凉了。” 余娇想抬手去牵他,想跟他说,师哥我们回家吃饭。 可随之一把冷冰冰泛着寒光的刀子突然砍了过来,触目惊心的血水溅了余娇一脸,一只手遮住了余娇的眼,温热而又粘稠的液体滴落在余娇的脸颊上,淌湿了她的衣领。 “娇娇……”傅川虚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呢喃,落尽了她的耳朵里。 周遭一切都变成了赤红,余娇拼命的想要睁开眼,想要发出声音,她想抱住傅川滑落在地的身体,可却什么都做不了。 余启蛰察觉出余娇的身子在发抖,伸出一只手在她背上轻抚了抚。 余娇忽而一把揪住余启蛰的衣襟,如溺水的人紧抓着浮木一般,发出痛苦而又无助的呜咽声。 余启蛰见她像是被梦魇住一般,轻声唤道,“余娇,醒醒。” “傅川!”余娇绝望而又压抑的叫出这个名字,霍地睁开眼,从噩梦中吓醒了。 铺天盖地的血红消失不见,余娇脸色惨白,眼中蒙着一层泪意思,她的额头上沁满了冷汗,背后湿冷一片,整个人止不住的发抖。 “可是做了噩梦?”余启蛰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放缓声音安抚道,“没事了,只是个梦而已。” 余茯苓也被余娇那声惊呼给吵醒了,只是她睡得有些迷糊,困得很,含糊呓语道,“咋了……”复又睡了过去。 余启蛰见余娇久久没有回过神来,大掌包裹住余娇的一双小手,另一只手抚摸着余娇的头,声音温柔如哄孩子一般,“不怕,我在呢。” 余娇伏在余启蛰温热的怀中,许久都没有做声,她逼着自己忘掉师哥傅川去世时鲜血淋漓的模样,强迫自己不再想起那些画面,以为这样就能挣脱师兄的死给她带来的绝望压抑和痛苦。 以为这样,自己就能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可是深入骨髓的愧疚和无处发泄的恨意,烙在她灵魂深处的无力,如跗骨之蛆般根植在她记忆中的每一寸,藏在她每一毫的毛细血管里。 隐秘钝痛。 “唤我。”余娇抬起小脸,杏眸沾染着未褪去的湿意,迫切的望着余启蛰,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好似在求救一般。 “余娇,余娇,余娇……”余启蛰见她唇色苍白,惯常云淡风轻的小脸流露出仓惶而又无助的神情,心中揪疼,温声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唤道。 余娇闭了闭眼睛,心里有个声音在说,不对,应该是师妹。 唤她师妹的那个人不在了。 不在了。 余娇心中酸涩,明明闭紧了眼睛,泪水还是从眼缝中不受控制的渗了出来。 胸前传来湿意,余启蛰拥着她,将下颚抵在了她的额头上,一声声温柔的喊着她的名字,满心疼惜。 傅川,余启蛰在心里想着这个陌生的名字,他从未听说过,可是这个人竟能如此牵动余娇的心绪,让他有些不安,还有些隐隐的嫉妒和愤恨。 这么久,他还从未见余娇哭过。 她一向坚强冷静,遇事不慌不忙,淡然自持。 当初何家气势汹汹的找上门,她被推出去,没曾彷徨害怕的掉眼泪。 嵌进血肉的布条生生裹着血扯掉的时候,也没疼得掉眼泪。 可今日只是做了一个梦,却掉了眼泪。 余启蛰心里很不舒服,想探寻余娇梦到的是不是个男人,想知道这个傅川究竟是誰,又与余娇有什么牵扯,值得她做梦惦念,醒来落泪。 可眼下都只能忍着,他克制着心中心中如杂草狂生裹挟而来的焦躁和探知欲。 余启蛰的呼吸就喷洒在余娇的头顶,她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出自己的手,擦去眼泪,不肯让自己沉溺在那种绝望低落的情绪中太久,否则只会在无望的深渊中越陷越深,直至崩溃。 已经过了这些年,或许逼着自己淡忘,就真的能淡忘了。 “我……我没事了,就是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余娇仰起小脸,与余启蛰几乎要鼻尖贴上鼻尖,察觉此刻自个儿整个人靠坐在余启蛰的怀里,两人姿势亲密无间,有些狎昵,余娇有些不好意思的往后撤了撤身子,手忙脚乱的从余启蛰怀中起身。 余启蛰手臂微松,放她离开了怀里,余娇起身太猛,差点就撞到头顶的车厢,余启蛰眼疾手快的摁住了她的肩膀,轻声道,“马车颠簸,别碰到了。” 余娇想到方才躲在他怀中掉眼泪,还让余启蛰唤自己的名字,脸微微一红,挪身在他身旁端坐好,悄悄的看了一眼余茯苓,见她还在睡着,似乎没被她闹出来的动静吵醒,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余茯苓其实早在余启蛰一声声唤余娇名字的时候就清醒了,只是睁眼瞧见余娇窝在启蛰怀里,不敢做声,觉得有些尴尬,便又合上眼假装还睡着。 马车忽而慢了下来,渐闻人声,余娇撩开车帘朝外间看去。 远远便瞧见官道两旁站着不少人,有挑着担子的小贩,抱着孩子的妇人,还有背着书篓同样是来青州赴考的读书人。 青州城已经依稀可见,这一觉睡醒竟是到了青州城外。 马车驶近城门,愈发缓慢,守城的城卫正在盘查进城的百姓,也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赶车的车夫勒停马头,从车辕上跳了下去,回身朝车厢内余娇三人道,“小的去前头打听打听。” 不多时,车夫便回转,说道,“好像是有个罪臣潜逃了,朝廷让各府严查,我们家老爷说不打紧,让余少爷和小姐们别担心。” 余娇点了点头,装睡的余茯苓这才‘悠悠转醒’,揉了揉眼睛,道,“马车怎么停了?” “咱们到青州了。”余娇说道。 余茯苓凑到车窗边,朝外面瞧去,兴奋道,“这青州府的城门可真气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二章 朱轮走钿车(二更) 余娇吐出一口胸中的浊气,微扯了扯唇角,青州府的城门青砖高筑,足有两米多高,毕竟是省府,长奎县那种放了鹿角木当城门的小地方自是不能比的。 很快便排到穆家的马车,前头穆衍撩开了车帘,城卫似是认得他,只例行公事的撩开几辆马车的车帘随意看了看,便放行了。 入了城是宽阔的石板路,街铺巷闾人头涌涌,酒肆作坊喧嚣,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绿瓦红墙,飞檐旗飘,朱轮走钿车。 余茯苓伸头兴致勃勃的往外瞧,竟是看着路上的行人也觉得新奇,她道,“从前总觉得青州极远,我还当这辈子都到不了州府,不想一觉功夫,就在青州城里了。” 余娇神情恍惚的笑了笑,没曾去过的地方,听来总是远的。 实则世上没有到不了的地方,只有再也见不到的人和事。 穆家备的这三辆马车,拉车的都是好马,也走惯了来青州的路程,一路上未曾停歇耽搁,半日余的时间,都觉不出舟车劳顿来。 马车驶进了城东的疏影巷,疏影巷这一带住的都是名门望族,闾邻都是出过官员的人家。 青州穆家嫡支便住在此处,随行的仆人,早早地去扣了门,传话穆家二爷到了,黑漆铜衔门缓缓打开。 马车进了门,绕过束腰须弥座影壁,在前院停了下来。 车夫在外头道,“余少爷,小姐们,咱们入府了。” 余启蛰撩开车帘,先下了马车,回身朝余娇递出一只手,余娇和余茯苓扶着他的手,也下了马车。 穆衍正在与一位穿着宝蓝色缠枝褙子的妇人说话,见余娇下了马车,引着妇人走近,笑着道,“这丫头便是治好我疽疾的女医。” 妇人打量了余娇一眼,温和的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可把你给盼来了,早先听二爷提起你,我便想见见,如今来了府里,只管当这是自个儿家。” 余娇摸不着妇人的身份,一旁穆衍适时出声道,“这是我夫人。” 余娇浅浅笑着道,“太太客气了。” 妇人拉着余娇的手,亲和的看了一眼她身旁的余茯苓和余启蛰,笑着道,“快别站着了,咱们去前厅坐下说话。” 一行人朝前厅走去,余谨书跟在穆念九身后,见穆家府邸这般气派,好奇的四处打量,小声问询道,“念九,你叔祖父这一支做了什么官?竟这般富贵!” 穆念九自打进了府,便有些拘谨,听余谨书这般明目张胆的打听,朝前面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才压低声音道,“我大叔伯在京里是从四品的官职,三叔父是青州府的六品通判。” 余谨书闻言,不由咂舌,从前只含糊听人说穆家青州本家有人做官,却不想竟是京里从四品的大员,这穆家当真是实打实的名门望族。 余谨书不由沾沾自喜,若不是他与穆念九交好,又怎么有机会住在这样的人家里,与官宦人家沾上关系。 他有心想要探听更多,穆念九却不敢多言,他祖父那一支已愈发落魄,这些年跟青州叔祖这支是天和地的差别,已经不算亲近。 只是二叔父穆衍常回长奎看望他们,有心拉持他们旁支一把。 来时,祖父叮嘱他在本家不能放肆,要谨言慎行,免得让本家人不喜。 到了前厅,下人们奉了茶水上来,穆衍招呼几人坐下,道,“我让下人收拾了一处院子,清净不会有人打搅,五郎你们兄弟几个安心住下备考。” 余启蛰声音平稳和缓的道了谢。 “孟丫头的住处你怎么安排的?”穆衍朝穆二夫人问道。 穆二夫人笑着说,“蓉姐儿院里的厢房我让人收拾好了,妾身想着蓉姐儿与孟女医同岁,女孩家住在一块更熟络自在,便做主将孟姑娘姐妹安置在蓉姐儿的院子里了。” 穆衍颔首,与余娇说道,“蓉姐儿是我女儿,你们住在一块,也好有个玩伴。” 余娇笑着应了声,宾随主便,对穆家人的安排只管听着。 “一路行来,想是都有些累了,我让人先带你们去安置。”穆衍叫了下人进来,领着余启蛰他们去住处安置。 穆二夫人亲自领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后院,丫鬟们机灵的去拿余娇手中的诊箱和余茯苓背着的包袱。 余茯苓一脸不自在,见丫鬟们身上穿的衣裳都跟长奎县城中的小姐似的,一时间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拽着小包袱,局促的道,“我自个儿拿就成。” 穆家的丫鬟很有教养,见状没有露出什么令人不舒服的表情。 穆二夫人余光打量着余娇,见她虽年纪小,自进府后,却未曾露怯,比另一位较年长的姑娘要气度从容的多,不由愈发喜爱。 她和气的道,“蓉姐儿去了她外祖家,明个儿便回转,到时,让她伴着你们姐俩去外面逛逛。” 穿过垂花门,到了西边的落芙院,院里的丫鬟上前行礼,穆二夫人道,“这是余姑娘和她的姐姐,你们仔细伺候着,需得当成蓉姐儿一般,若有不尽心的,叫我知道了,绝不轻饶。” 几个丫鬟恭敬的应声,悄悄的打量着余娇和余茯苓。 穆二夫人领着余娇去了给她们准备的厢房,笑着说道,“左边是蓉姐儿的屋子,你们这房里要是缺了什么,只管跟丫鬟们说,当成自个儿家,别拘着。” “让二太太费心了。”余娇客套有礼的道。 穆二夫人见她举止得体,又落落大方,竟是不像是从乡下来的小姑娘,怪不得能瞧好自家老爷的顽疾,还令老爷动了心思,将她从青州接来给杨夫人看诊。 她笑的亲切,“原本我是想着你们来了摆桌宴席热闹热闹,老爷说你几位兄长需备考,不好搅扰,又担心你们跟生人一块用饭不尽兴,便安排了小厨房将饭菜送到你们各自院里,你们姐俩若有什么忌口喜欢的菜色只管让丫鬟们去跟小厨房说。” 余茯苓杵在一旁,拘谨得很,她没曾跟大户人家的夫人打过交道,况穆二夫人的身份在她看来又尊贵的很,不是乡下的婆子,她口舌僵硬,竟是连场面话都说不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三章 过渡(一更) 好在有余娇在,她朝穆二夫人说道,“穆二爷考虑的甚是周到,此番我们着实打搅了。” “快别说这些客套话,你大老远的从长奎赶来,说来倒是我们麻烦你了。”穆二夫人笑着道,“你们姐俩用了饭好好歇着,我明个儿再过来。” 余娇和余茯苓将穆二夫人送出房门,丫鬟端了茶水点心进来,“余姑娘,晚膳还需等一会儿,这是小厨房刚做出来的点心,你们先用些垫垫肚子。” 余娇道了一声谢,“你们不用在房里伺候,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 两个丫鬟应声,去了房外。 余茯苓这才放松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水仰头灌进了肚子里,瘫坐在椅子上,说道,“可算是能大声喘气了,我差点没憋死。” 余娇将两人带来的行李归置好,闻言笑道,“是谁非闹着要跟来的?” 余茯苓凑过去帮她规整衣裳,小声道,“这穆府太气派了,那些丫鬟瞧着气度都像金尊玉贵的小姐似的,踩着脚下的地我都不知该怎么站才好,你就不慌吗?” “没什么可紧张的,咱们是被请来出诊治病的,又不是寄人篱下,你不用给自个儿压力。”余娇理解余茯苓的拘束和无所适从,她前世见惯了大场面,请爷爷治病的人家都极有背景,从小跟在爷爷身边,她见得多了,自然也不觉得有什么,况真论起来,穆府与那些簪缨世家还差得远。 余茯苓偎在她身边,道,“果真跟你出来见见世面还是好的,我得跟你多学着些,啥时候要是也能像你一般,站在穆二夫人跟前以,也能不打怵就好了。” 余娇去桌边捏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笑着道,“不用学,往后见得多了,就习惯了。” 余茯苓也拿起点心塞进了嘴里,一边吃一边道,“哪还有机会?这怕是我这辈子能进的最富贵的地方了。” 余娇轻笑了笑,“这可说不准,说不定哪天咱们还能进皇城给人瞧病呢!” “你可真敢想,皇城哪是咱们这种人能去的。”对余娇的话,余茯苓是想也不敢想。 两人就着茶水,吃了不少点心,天色将黑的时候,丫鬟送了饭菜进来,足足摆了一桌,甚是丰盛。 菜香四溢,叫人瞧着便食指大动。 穆二夫人指派来的两个丫鬟本想在桌旁侍菜,余娇让她们下去自个儿用饭,丫鬟察觉出她们似不喜欢人伺候,规规矩矩的行了礼,便下去了。 穆家饭菜准备得丰盛,余娇和余茯苓两个女子实在吃不太多,桌上大半的菜都没怎么动,余茯苓添了两碗米饭,撑的实在吃不下,才停了筷子。 见两人吃好,丫鬟才进屋将碗碟撤去。 余茯苓在丫鬟将剩菜端走后,朝余娇小声道,“这些菜她们该不会拿去倒掉?要是倒掉可就太可惜了。” 余娇没有说话,出身不同,资源不同,若是余茯苓也出身在这样的人家,就不会可惜这些残羹剩菜。 有丫鬟走了进来,“两位姑娘的兄长们住在吟风院,姑娘想去与兄长说话,二夫人交待奴婢领您过去。” 余茯苓有些想去,这偌大又陌生的穆府,让她很是不踏实,想去跟小弟说说话。 余娇见外间天已全黑了下来,说道,“明日再去,赶了这么久的路,五哥儿他们应也是累了,还是让他们早些歇息。” 余茯苓听她这么说,也点了点头。 “姑娘可要梳洗?”丫鬟又道。 余娇应了一声,丫鬟去了外面,不多时,就有小厮送了浴桶过来,放在了隔间里,并提了热水。 余娇和余茯苓沐浴完,就躺床上歇息去了。 余茯苓不太困,对来到青州府的所见所闻很是兴奋,拉着余娇说话。 余娇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着,脑子里却又浮现白日在马车上梦见的那些画面,纤细的五指在被褥里,紧紧的攥在一起。 明明重来一世,可她偏偏没饮孟婆汤,也没失忆,终究是解脱不了。 余茯苓还在自说自话,许久都没有听见余娇的回应,她爬起身一看,余娇侧脸对着外间,双目紧瞌,竟是已经睡着了。 余茯苓笑了笑,也觉得自个儿太话痨,动作小心的俯身将床头的烛灯熄灭,复又躺下,渐渐也睡去了。 余娇是被落雨声给吵醒的,外间已经大天亮,她下了床,推开槅扇,整个小院笼在淅淅沥沥的雨雾中,院中的海棠树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呼吸间是雨水打湿泥土的草木味。 门外响起了丫鬟的叩门声,“余姑娘,你们醒了吗?” 余娇披上外裳,打开了房门,一股凉风吹了进来,丫鬟端着铜盆,忙道,“余姑娘快进屋里,小心着了凉。” 余茯苓听见声响,悉悉索索的穿好衣裳,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两位姑娘先请洗漱,奴婢去让小厨房送早膳过来。”丫鬟将装着洗脸水的铜盆搁置在梳洗架上,撑着伞从回廊出去了。 不多时,便用食盒提了饭菜回来,余娇和余茯苓吃过早膳,外间的雨已比之前小了一些。 余娇靠坐在窗边的软塌上看书,她来时从余启蛰房里翻了一本杂书,原是要带着路上看,如今刚好打发时间。 余茯甚是无聊,在软塌上摊了一会儿煎饼,对余娇道,“咱们去找小弟,缩在这屋子里我无事可干,实在闲得慌。” 余娇合上书,跟丫鬟说了一声要去吟风院,丫鬟撑着伞,领着余娇两人去了吟风院。 一路行过去,还路过了一片竹林,余娇觉出吟风院甚是偏远,许是因为余启蛰几人都是外男的缘故,怕冲撞了穆家府里的女眷,才会有此安排。 院里伺候的是几个小厮,丫鬟上前一步,道,“这是余姑娘,是院中几位公子的妹妹。” 小厮忙见了礼,请了余娇几人进院。 到了回廊下,丫鬟收了伞,小厮引着余娇她们往余谨书的房了走,说道,“几位公子用了早膳后,都在房里温书,余二公子住在左边这间屋子,往右挨着依次余三公子,余四公子和余五公子。” 余谨书听见门外的动静,打开房门,见是余娇两人,问道,“你们来做什么?”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四章 避嫌(二更) “不是找你。”余娇脸色冷淡,“我跟茯苓姐是来看五哥儿的。” 余谨书皱了皱眉,顾忌着有穆府的丫鬟小厮在,没有乱说话,只冷着脸合上了房门。 大户人家做活的丫鬟小厮都多长了一个心眼,对此情形只当是没看见,小厮领着余娇走到最后面一间屋子,对余娇说道,“这是五公子的房间。” 他上前敲了敲房门,过了一会儿,余启蛰打开了屋门,见是余娇和余茯苓,表情倒是毫不意外,让她们进了房里。 余娇见屋内的桌案上摆着书卷纸张,纸上的文章墨迹未干,尚未写完的样子,她道,“我跟茯苓姐过来可是打搅你温习了?” 余启蛰瞥见余娇额边被雨水打湿了一片,从袖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在她头顶擦了擦,说道,“不碍事。” 余茯苓肩头也被打湿了一片,自个从袖中拽出帕子擦拭,笑着揶揄道,“小弟咱俩好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你眼里怎么只看得见余娇被淋湿了,一点也不关心我这个姐姐?” 余娇闻言有些不大好意思,从余启蛰手中拿过帕子,自个儿胡乱在额角抹了下。 “阿姐……”余启蛰无奈的笑着唤了一声。 余茯苓见两人都有些害羞,笑着说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我只当没看见还不成吗?可怜我这个做姐姐的没人疼啊……” 余娇见她越说越来劲儿,将帕子还给余启蛰,眯着杏眸,笑着还击道,“等年后成了亲,我会跟姐夫好好说,到时候自有人来疼你!” 余茯苓脸微微一红,笑着要去挠余娇,“你胡说什么?誰要他来疼了!” 余娇往余启蛰身后躲去,一边笑,一边大着胆子说道,“你不要姐夫来疼,还想要谁来疼?茯苓姐,你小心姐夫听了生气!” 余茯苓脸上更加羞赧,要去余启蛰身后捉余娇,“你这张嘴我非撕了不可!” 余娇无意识的搂住了余启蛰的腰身,让他挡在身前,狡黠的笑道,“那可不成,好姐姐,我这张嘴还要留着吃饭喝水陪你说话呢!” 余茯苓一个侧身,越过余启蛰,揪住了余娇的袖子,“我不要你陪我说话了,你这张嘴忒是讨嫌!” 余娇揪着余启蛰腰间的襟带,一边躲一边朝他求救道,“你快帮我拦着茯苓姐,她想姐夫想疯了!” 余茯苓见她还在说不照槽的话,打定主意要将她揪着好好‘修理’一番。 余启蛰夹在两人中间,唇角微扬,桃花眸中全是笑意,他抬臂挡了下余茯苓的手,轻笑着道,“阿姐,你饶了她。” “不成!你别护着她,我今个儿非叫她知道我这个长姐的厉害!”余茯苓推开余启蛰的手臂,朝余娇腰间的痒痒肉挠去。 上次被她挠了一次,她知道余娇很是怕痒。 余娇被她一‘咯吱’,顿时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扭着身子闪躲,小手紧拽着余启蛰的衣衫,朝他断断续续的道,“你……哈哈……快……帮我……” 余启蛰见她笑的小脸泛红,杏眸亮晶晶的,有了几分湿意,心中微动,双臂将余娇揽在了怀里,背过身挡住余茯苓,道,“阿姐,你还是挠我。” 余茯苓双手掐腰,笑的嚣张,朝余娇道,“还胡不胡说了?” 余娇从余启蛰怀中探出小脸,滢澈的杏眸笑弯成月牙状,“好姐姐,我知错了,你这双手挠人太厉害了,等你成了亲,我一定提醒姐夫要小心你这挠人的功夫。” “臭丫头,你还乱说!”余茯苓气笑着伸手去扒拉余启蛰,“你起开,别护着她!我看没你护着,她还敢不敢再乱说!” 余娇忙又缩进了余启蛰的怀里,笑着故作害怕的道,“茯苓姐要吃人了,你快拦着她!” 一边又继续有恃无恐的撩拨余茯苓,“茯苓姐,要是叫姐夫见了你现在这副母老虎的样子,他怕是不敢娶你过门了!” 余茯苓听得更加羞恼,不管不顾的就去余启蛰怀里揪余娇。 有余启蛰挡着,她捉不住人,只得去搔余娇的咯吱窝。 余娇被她挠得娇躯乱颤,笑意难止。 伏在余启蛰怀里,扯着他的衣襟,软声央求道,“快帮帮我,阿姐疯了!” 怀中紧贴着的身子格外娇软,曲线玲珑,余启蛰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纤细的腰肢几乎不盈一握。 余娇不是小丫头,过了年便及笄,是可嫁娶的芊芊少女。 他们俩这样搂在一起,若叫外人见了,实在不妥。 可是她此刻窝在他怀中,毫不设防的亲近和依赖,让余启蛰舍不得避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五章庭院深深(一更) 余娇笑了笑,“不妨事的。” 她们这种乡下来的,也未必能与穆家小姐玩到一起去。 穆衍接过话,“先前未曾与你细说,请你来是要给杨知府的夫人看诊,呆会三夫人会领着你去杨家。” 余娇颔首,并未太过吃惊,能让穆衍费心将她从青屿村接来,又一并安置了余谨书他们,她已想到要看诊的人家定非富即贵。 穆三夫人见她听是要去给知府夫人看诊,也没露出什么不安惊慌的表情来,心里原有些没底,如今倒是踏实多了。 原先二爷要从乡下接女医来给杨夫人看诊,穆三夫人是不大赞成的,乡下的女医医术还能好过青州府的名医去?虽瞧好他的疽疾,可未必不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 只是二爷坚持,大爷前些日子又从京里传了信回来,说是杨知府的官职兴许会迁升,指不定就也要去京城,知府本就是四品的官职,往上挪动只会升,到了京城说不得要比大爷的官职还要高上一些,让他们在青州多与杨家走动,等日后杨知府要真升迁,去了京城,也是一方人脉。 杨夫人自打前些年生了个公子后,便不怎么出来走动,便是有人相请,也都推说病了,因着穆家三爷是府通判,与杨知府一个衙门办事,穆三夫人倒是与杨夫人走的近一些。 她也是费了多番打听,才知杨夫人生了孩子后,便被妇疾缠身,身子一直不大爽利。 穆二夫人从她嘴里听说后,便告诉了穆衍,这才有了请余娇来看诊一出。 “我让人递了帖子,算算时间,该是回来了。”穆三夫人笑着嘱咐道,“你待会随我去杨府,旁的都不用管,也不要多问,只需帮杨夫人看诊便可。” 余娇乖顺的应了一声。 穆三夫人见她话少又沉稳,是个谨言慎行的性子,安心了不少,毕竟妇疾传扬出去不大好听,杨夫人一直瞒着外面,便是这么个意思。 余娇毕竟是穆衍请来的,他想到先前去余家看诊时,余娇就让人弄了条鱼给他治病,和颜悦色的道,“虽是去杨知府家里,也没什么好怕的,到时若要用到什么,只管跟二太太说。” 去杨家递帖子的小厮从厅外走了进来,他行了个礼,道,“杨夫人让小的传话,说是今个他们府里有客登门,有些不大便意,让三夫人您明个再过府。” 穆三夫人闻言,朝小厮挥了下手,示意他先下去。 看妇疾本就要避着人,今日杨府有人,不好让她领着女医登门也是对的。 穆衍说道,“既不方便,那就等明个你再带余丫头过去。” 穆三夫人点了点头,朝余娇笑着说道,“那等明日我再唤你。” 余娇点头。 穆三夫人瞧着她和余茯苓身上的穿着,虽说是小地方来的,但要去杨府看诊,还是该有件体面衣裳才是。 她面上不动声色,笑着道,“待会让丫鬟给你们量量尺寸,你们远道而来,我该帮你们姐俩添置几身衣物,聊表心意才是。” 穆二太太带着谦意,笑着道,“是我疏忽了,三弟妹添置衣裳,我送你们几件首饰。” 余娇没有拒绝,虽然她并不稀罕衣裳首饰,但若婉拒了,穆家二位夫人的面上怕是会不好看,只能沉默着接受了。 她知道穆三夫人并非真的要给她和余茯苓添置衣物,约莫是嫌她们穿的太寒酸,拿不出手。 余娇和余茯苓回了落芙院,晚间的时候,有丫鬟送了衣物首饰过来,衣裳应是从成衣铺里买来的,料子都极好,上襦是缕金刻丝的缎料,下裳是撒花百褶裙。 余茯苓很是喜欢,当即试了一身衣裳,插上银钗簪花,对着铜镜瞧来瞧去,催着余娇也去试试新衣裳。 余娇笑了笑,“我还是喜欢你做的这身衣裳,针脚细密,穿着舒服。” 余茯苓也不傻,知道穆家夫人不会平白无故的送她们衣裳和首饰,她道,“我的手艺哪里比得上青州城的绣娘,明个咱们最好还是穿着二夫人送的衣裳去见人。” 余娇点了点头。 两人呆在屋里实在闲得很,余娇跟丫鬟要了纸笔,默写医书以作练字。 每写好一张,余茯苓便拿去看,遇到不懂的症状和用药,就会跟余娇请教一番,如此两人既打发了时间,还能顺手教余茯苓一些医术。 第二日,余娇和余茯苓没有再去打搅余启蛰读书,用了早膳没多久,穆三夫人就来了落芙院,见余娇姐俩都换上了昨日她让人送来的裙裳,笑着道,“衣裳可还合身?蓉姐儿几个丫头都爱穿鲜亮,我便做主让给你们选了明艳些的颜色。” 余娇身上穿了件杏黄色的裙子,衬得小脸莹白,她说道,“合身,我们姐妹都很喜欢,让三太太费心了。” 穆三夫人打量着她清秀出色的眉眼,先时没曾注意,只觉得小姑娘沉稳的紧,如今稍稍一装扮,倒也是个娇艳明丽的美人坯子。 只是她身旁的姐姐倒长得普通,眉眼气质都不如妹妹灵动。 她笑着道,“喜欢就好,咱们该去给杨夫人看诊了。” 余茯苓去取了药箱,两人跟着穆三夫人去了前院。 清晨暖黄的阳光洒照在影壁上,小厮已经备好了马车,牵着马站在府门外,跟在穆三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走到马车跟前搬出杌凳,搀扶着穆三夫人先上了马车。 余娇和余茯苓踩着杌凳,随后也上了马车。 杨府也坐落在疏影巷里,离穆家着实算不得远,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马车就停了下来,婆子在车厢外道,“夫人,咱们到了。” 余娇和余茯苓随着穆三夫人下了马车,杨府的婆子已笑着迎了上前,见了礼后唤了一声,“穆三太太。” 领着她们从西边的角门进了府,杨府修葺得比穆府只好不差,庭院深深,种了好些银杏树,枝头上挂着青涩的银杏,尚未到成熟的时节。 过了垂花门,沿着抄手游廊来到大理石插屏穿堂后,才到了内宅。 婆子引着她们进了东厢房,朝屋内端坐着的妇人说道,“夫人,穆三太太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六章 漏下恶臭(二更) 杨夫人穿的很是素净,着了件青缎如意纹褙子,气度端庄,虽是和气的笑着,面容上却又几分病黄,“快坐,我这身子不中用,原是要去府外迎你的。” 屋里点了味道极重的熏香,香气馥郁得有些刺鼻,余娇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 “姐姐快别客套,我又不是外人。”穆三夫人笑着坐了下来,她给杨夫人介绍道,“这位是余姑娘,跟着二爷从长奎过来的。” 杨夫人看向余娇,微微笑着道,“瞧着没多大,可及笄了?” 余娇摇了摇头,“还未曾,过了年便十四了。” 穆三夫人先前给杨夫人通过气,杨夫人知道穆家二爷从长奎乡下带了一位女医来,青州府大大小小的大夫,她私下看了不少,怕宣扬出去传些不好听的话,原是不想再瞧了,可穆家三夫人上门好几次,来来回回送了好几封信,盛情难却,也只能接受了穆家的好意。 “您别瞧她年岁小,却是个有本事的,我们家二爷没少称赞。”穆三夫人接过话笑着说道,生怕杨夫人会因余娇年龄小,觉得他们穆家为了卖好,随意糊弄。 杨夫人笑了笑,打发屋里的丫鬟去了外间守着,只留了贴身的婆子在跟前伺候,她问道,“穆二爷的病便是这丫头瞧好的?” 穆衍生了疽疾先前四处求医,杨夫人虽在内宅也多多少少有所听闻。 “正是这丫头,要不说大隐隐于市。”穆三夫人看着余娇笑着道。 杨夫人喝了口茶,笑道,“穆家二爷最是见多识广,得他称赞,想来余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她放下茶碗,眉眼柔和的看着余娇,朝她招手道,“你来给我诊诊脉。” 余娇上前一步,余茯苓将诊箱递给了她,余娇拿出脉枕,站在杨夫人身边,那股子冲鼻的熏香味道更重,但是瞧着屋里的人像是都习惯了这个香味,并不觉得有什么。 切脉后,余娇说道,“夫人有些虚火旺盛,可是常气短头晕,夜间盗汗?” 杨夫人闻言,眼睛亮了亮,看了穆三太太一眼,点了点头道,“确常气厥盗汗。” “阳虚所致,不是什么大毛病。”余家说着收起了脉枕,她被杨夫人身上馥郁的熏香弄得有些喘不过气来,趁着开诊箱,捡了一片薄荷叶藏在袖子里,不经意带过鼻间嗅了嗅,才好受了些。 杨夫人见她竟是不提妇疾那一茬,有些奇怪,难不成穆三太太未曾与这小姑娘说,还是小姑娘压根就没诊出来? 穆三夫人也是一头雾水,阳虚寻常大夫随便都可开服药,她心中暗自后悔,先前在家中时忘了提点余娇杨夫人所患的妇疾,有心此刻开口提醒,可又怕余娇就是个假把式。 只听余娇又开口道,“杨夫人另一处隐疾,我还要看过患处才能用药。” 穆三夫人听她这么说,松了一口气。 杨夫人脸微微一热,好在她已是两个孩子的娘,不像小姑娘那般扭捏,先时她也请女医婆看过漏下,面上还算平静,站起身道,“还请余姑娘随我去内室。” 她看了身旁的婆子一眼,婆子立刻意会,关上了厢房的屋门。 余娇随着杨夫人绕过屏风,进了内室。 杨夫人宽衣后,余娇闻见一股恶臭,一时间倒是明白了杨夫人为何会用味道如此浓重的熏香,想来为了遮掩下身的味道,杨夫人平日里穿的衣服都是用重香料熏过的。 余娇观看了杨夫人的患处后,微微皱了皱眉。 杨夫人察觉后,心中不免一沉,问道,“可是没得治了?” 她这些年看过不少大夫,因男女之嫌,郎中们不便看患处,但也给她开了不少治妇疾的药物,却都未曾见效。 瘙痒灼痛不止不说,还恶臭难闻,私处还长了那样可怕的东西。 “还需确诊一下。”余娇说道,“府中可有白醋?” 杨夫人拢了拢衣衫,她一向不进厨房,对府中有没有白醋也不大清楚,心中虽然好奇余娇诊病为何要用白醋,但没有问出口,穿好衣裳后,跟余娇道,“我让婆子去问问。” 外室的婆子听说要白醋,忙去问了府中厨房的管事,回来传话说是没有,家中吃的醋都是淡黄色的,余娇要的是无色的白醋,婆子忙吩咐了人去府外采买。 坐着无事,杨夫人好奇的问道,“不知余姑娘要白醋是做什么?难不成能治病?” 余娇不急不缓的说道,“不是用来治病的,不过醋确可入药,有散淤止血,解毒杀虫的功效,与其他药材配备,还能治产后血晕,黄疸,黄汗,衄血大便下血,痈疽疮肿,亦可解鱼肉菜毒。” 杨夫人见她将小小的醋也能说出这么多东西来,倒觉得先前小瞧了她,笑着说道,“余姑娘年纪这么小,虽是闺阁女子,这医术见地,当真不输男大夫。” 穆三夫人也觉得面上有光,笑着道,“我家二爷看人的眼光还是很准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出去采买的小厮才带了白醋回来,婆子将醋递给余娇,笑着道,“这无色的白醋实在稀罕,小厮们寻遍了青州城里大大小小的酿醋作坊,最后打听到一户农家,才找了来。” 余娇又要了一盆热水和干净的棉絮,进了内室后,重让杨夫人宽了衣裳,余娇用棉絮蘸了白醋,擦拭在杨夫人病变的患处,观察了一会儿,眉头微松,不是HPV,只是假性湿疣。 让杨夫人穿上衣裳,余娇说道,“夫人且宽心,只是有些炎症,我为您开些内服外洗的方子,往后亵裤要常换洗,贴身衣物最好穿轻薄透气的棉布料。” 杨夫人听她这么说,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来,她被这恶疾困扰了许多年,还只当这辈子都只能如此,突听说能治,心情如何不激动,饶是端庄惯了,此刻也难免失态。 “我这……这味道也能除去?”杨夫人声音隐隐发颤道。 余娇点头,“治好炎症,便不会有味道了。” 其实妇疾不是什么大病,只是古代深阁妇人看病不便,大夫又多是男人,才会深受此疾困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七章 桂花茶 杨夫人神情激动,拉着余家的手,又轻声追问道,“那些脏东西也能掉吗?” 余娇摇了摇头,“应是去不掉的,不过也不一定,兴许您的炎症好了,就会慢慢消退。” 杨夫人听她这么说,面上露出一丝失望。 余娇温和解释道,“您实在不用担心那个,那些长出来的赘生物就像是我们平常伤口落下的疤痕,属于增生,不碍事的。” 杨夫人听她这么一说,心中舒服了许多,整理了下衣裳,喟叹道,“只消能止痒,去了味道,我也别无所求了。” “这您大可放心,按照我的方子吃药擦洗,月余便可消除炎症。”余娇用皂荚就着热水净手,掏出帕子擦了擦。 杨夫人见她这么爱干净,不由愈发有好感。 从内室出来后,余娇要了纸笔,研磨开好方子,交给了杨夫人身边伺候的婆子,婆子拿着药方亲去青州城中的药铺抓药去了。 杨夫人吩咐丫鬟端了些瓜果过来,眼下已经入秋,但杨府竟还有西瓜,红殷殷的,杨夫人客气的招呼余娇几人吃瓜果,态度较先前亲昵了不少。 “你的医术跟何人学的?可是祖传的?”杨夫人好奇的问道。 余娇手中拿着一角西瓜,咬了一口道,“幼年跟着父亲在京城时,拜过一位老大夫为师,后来又跟着祖父学了一些。” “你祖上也是行医的?”杨夫人笑着道,“你一个小姑娘在外看诊应是颇为不易?” 余娇点了点头,含糊的道,“家中祖父会医。” 她口中的祖父是自个儿的亲爷爷,并非余儒海,但她这么说,估计所有人都会当成是余儒海。 “这样说来是杏林世家了,只是我未曾去过长奎,有些孤陋寡闻,倒是不知还有姓余的妙医世家。”杨夫人话语间颇有抬举余家的意思。 余娇不卑不亢的道,“我们余家只是乡下小门小户人家,杨夫人高看了。” 穆三夫人笑着说道,“你这丫头忒是谦逊。”她与杨夫人道,“她的四个哥哥都是读书之人,还有一位是童生试的案首,如今正住在我们府中,要下场秋闱。” 杨夫人听后,只觉余家门风极好,虽是乡下人家,却重视子弟读书,端看余娇的一言一行,便能觉出余家教导子女甚是有方。 房外传来了脚步声,一个相貌出众,白皙高挑的女子走了进来,她身上穿着浅白织锦褙子,雪色挑线裙。 一进屋先是朝穆三夫人行了个礼,便偎到杨夫人跟前,柔声说道,“母亲,女医可曾来了?” 杨夫人拉着她的手,笑着说道,“我正说要人去寻你过来陪余姑娘在府里转转,你们年纪相仿,应是能玩到一起。” 她转头朝余娇介绍道,“这是我女儿燕姐儿,比你还要大上两岁。” 杨寄燕朝余娇和余茯苓打量去,矜持一笑,“这便是三夫人给我母亲请来的女医,怎瞧着这般小?” 杨夫人在杨寄燕脑门上点了下,数落道,“别看余姑娘年纪小,一手本事在身,你痴长两岁也是不能比的。” 她又笑着与余娇解释道,“她一惯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什么分寸,是个直肠子。” 余娇笑了笑没有说话。 穆三夫人笑着道,“这样直爽的性子最是讨喜,哪里是被宠坏了?燕姐儿生的这般好模样,我是羡慕也羡慕不来。” 杨夫人笑了笑,她虽嘴上数落,实则很是疼宠杨寄燕,她这个女儿相貌出众,虽没娇宠得有些矜傲,但在她心中自是最好的。 “你们小姑娘在我们面前难免拘着,去外面一起玩。”杨夫人朝杨寄燕道,“你院中的桂花开的甚好,领着余姑娘姐们去瞧瞧,好好照看客人,莫要失礼。” 杨寄燕点了点头,她瞧着母亲的态度倒像是这位姓余的小姑娘真有几分本事,便领着余娇她们去自己小院里。 刚走近院子,一股桂花香便扑鼻而来,甚是好闻,余娇嗅着桂花香,身心舒爽了不少,她被杨夫人屋子里的熏香弄得有些头晕脑胀,这会儿只觉空气清新了不少。 杨家小姐的院子里头栽了两棵桂花树,枝叶繁茂,细小的浅黄花朵簇拥盛放,清香远溢。 杨寄燕吩咐丫鬟们送了茶水,在院中石桌旁坐下,道,“余姑娘,我母亲的病如何了?可还能治?” “已开了药方,杨夫人并不是什么重症,只是此病易反复,日后还需仔细着些。”余娇缓声说道。 “真能治好?”杨寄燕一脸怀疑,皱着眉道。 余娇见她神情似是不相信杨夫人的病能好,只当她不信自己的医术,耐心说道,“夫人应是生产时不慎沾了脏污,才引发此疾,可以治愈的。” 杨寄燕也察觉自己有些失礼,收敛神色,眸光却透露出几分复杂来,她说道,“若是母亲的病能好,我定当好好谢谢你。” “杨小姐不用客气。”余娇端起茶碗饮了一口,竟是桂花掺了蔓荆子,茶水微甜,喝着齿颊留香。 杨寄燕见她喜欢,白皙矜傲的小脸上流露出几分笑意,“日前桂花开了,我便让丫鬟采摘了一些,晒干后入茶,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但我喜欢桂花的香气。” 余娇放下茶盏,唇角挂着浅淡的笑意,道,“蔓荆子清火明目,与桂花掺在一起,茶香水甜,杨小姐心思巧妙。” “是很好喝。”余茯苓也这般觉得,竟是一饮而尽,提起茶壶又倒了一杯。 杨寄燕细长的柳叶眉微微挑了挑,唇角隐隐勾起一抹带着淡嘲的弧度,“我是不懂这些的,余姑娘若是喜欢,我让丫鬟给你包一些。” 说着她便唤了丫鬟道,“去将剩下的桂花茶饼都给余姑娘包起来。” 那模样似在打赏人一般,余娇笑容淡了淡,“那便谢谢杨小姐了。” 杨寄燕没再碰石桌上的茶碗,摆弄桂花茶说来是雅事,可这两个乡下来的懂什么茶艺品评,如同牛饮,眼下这桂花茶,她倒觉得失了自己的身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双面绣 丫鬟将舂好的茶饼包好送了来,杨寄燕没有碰,让丫鬟放在了石桌上,说道,“若是不够,我让丫鬟们再摘一些。” “不用麻烦了,足够了。”余娇放下茶盏,朝满树的桂花瞧去。 三人空坐了一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话儿说,杨寄燕打量着余娇和余茯苓身上的穿着,一眼便认出是城中织绣阁的衣裳,道,“织绣阁绣娘的手艺最是出彩,二位姑娘初来乍到就买了织绣阁的衣裳,眼光倒是不错。” 余娇和余茯苓哪里知道什么织绣阁,但是杨家小姐既然一眼就认出是织绣阁的绣娘做的衣裳,想来织绣阁在青州城应是极有名气的。 余茯苓拘谨的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粗布衣裳穿惯了,如今穿着这样的好衣裳,她其实不大习惯,总觉得像是偷穿了别人的衣裳。 杨寄燕又说道,“织绣阁的双面绣就是出名,我母亲还曾请过织绣阁的绣娘教习我女红,我这帕子便是自个儿绣的。”她有些自得的笑着,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一面绣着含苞待放的睡莲,另一面是瓣瓣展开的莲花,她轻笑着道,“余姑娘们可也是冲着双面绣去的?” 余茯苓还是初次见双面绣,两面轮廓完全一样,精细入微,竟是找不到丝毫的背线瑕疵,莲花生动鲜活,不由赞叹道,“这世间竟还有这样的手艺!我还是初次见。” 说着她便伸手去翻弄自个儿身上裙摆的绣花,想看看是不是双面绣。 杨寄燕看着她不甚雅观的动作,微微蹙眉,眸中流露出一丝嫌弃来,语气带着一丝淡淡的轻嘲道,“原来你们竟是不知织绣阁的双面绣?” 余茯苓翻过来的裙摆绣花并非双面绣,她不免有些尴尬,脸微微一红,将裙摆又规整好。 余娇大大方方的道,“我们姐妹前日才到青州,并不知织绣阁,衣裳是穆三太太送的,我们小地方来的,倒是未曾听说过还有双面绣。” 杨寄燕没有作声,一脸与生俱来的矜贵倨傲,捏着帕子微翘起小指,一时间已无心思再找什么话与余娇两人聊。 两个小地方来的乡下人,连双面绣都没曾听说过,更不用说青州城新出的胭脂水粉,裙裾钗饰,跟她们说,她们又哪里能听得懂? 母亲还真是给她找了个好差事,这样的人随便找个丫鬟陪着便是了,还非要她陪着,杨寄燕打心眼里就不相信余娇能治好她母亲的病。 前世可没有什么乡下来的女医,她母亲的病也根本未曾治好,随着父亲升迁,举家搬去京城后,明正十三年母亲便过世了。 想起这些往事,杨寄燕心中有些郁然,实在没有兴趣再陪余娇两人干坐下去,朝一旁的丫鬟问道,“旭哥儿可曾醒了?” 贴身的大丫鬟是杨寄燕的心腹,很是了解她家小姐的心思,机灵的道,“小少爷方才已经醒了,奶娘方才传话来说一直闹着要找您呢。” 杨寄燕站起身来,脊背挺得直直的,低头瞧着余娇两人,歉意一笑,“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小弟尚且年幼,身旁离不开人,此时怕是正哭闹着呢,我过去瞧瞧,失陪。” “杨小姐只管去忙,我们坐了这般久,已赏过桂花,便不叨扰了。”余娇站起身来。 余茯苓也忙跟着站起身来。 “既如此,我叫人送你们去我娘院里。”杨寄燕叫了一个小丫鬟,打发她给余娇两人领路。 “桂花茶别忘了带着。”杨寄燕瞧见石桌上的纸包,朝小丫鬟说道。 小丫鬟拿起桂花茶,领着余娇和余茯苓往外走。 杨寄燕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笑容沉了沉,眸光微闪,穆家上赶着想要讨好他们杨,却弄了这样两个乡下骗子来,是当他们杨家的人都眼瞎吗? 她招手对贴身的大丫鬟附耳细细说了几句话,大丫鬟听后,面上露出迟疑,“小姐,这样……不太好?西园住着贵客,老爷交待府中的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搅,若是冲撞了贵人老爷怕是会动怒。” “你怕什么?出了事也责怪不到你的身上,你跟小蝶说是她们两人非要去西园逛逛,只需将事情都推诿到她们身上便可。”杨寄燕一脸骄横的道。 大丫鬟只得应了一声,“奴婢知道了。” “还不快去?”杨寄燕沉着小脸催促道。 大丫鬟忙快步出了院门,朝余娇几人追去。 在东跨院前,大丫鬟拦下了余娇几人,朝给余娇领路的丫鬟小蝶道,“小姐突然想吃府外的云片糕,你送了余姑娘,回来时去门房吩咐一声。” 小蝶有些奇怪,小姐一向不爱吃云片糕,她朝余娇和余茯苓施了一礼,朝大丫鬟走了过去,问道,“画眉姐姐,小姐要吃哪家的云片糕?” 大丫鬟觑着余娇两人,附在小蝶耳边轻声絮语,转告了杨寄燕的意思。 小蝶听后,下意识的看了余娇两人一眼,有些害怕的小声道,“画眉姐姐,若是叫老爷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小姐自会护着你,你若办不好小姐交待的事,仔细小姐将你发卖出去!”大丫鬟轻声说道。 小蝶身子瑟缩了下,前些时候,小姐发了一场高烧,醒来后发买了不少院中的丫鬟,竟是都卖去了窑子那等下作地方,她可不想被卖去窑子,只得应下。 画眉见她应下,笑着假模假样的说道,“莫要买错了,小姐只爱吃祥云斋的云片糕。” 小蝶低低应了一声,走回余娇和余茯苓身旁,大丫鬟画眉站在原地,瞧着小蝶领着两人从东跨院前往西园行去,才转身离开。 余娇这人方向感极好,许是因为幼年跟着爷爷住在山上,又经常孤身一人在山间采草药的缘故,她比较记路,见小丫鬟脚步匆匆,领她们走的不是先前的路,余娇误以为小丫鬟急着要去找门房给杨小姐买云片糕,抄的是近路,便没有作声。 出了夹道,是一处种了许多花花草草的院子,小丫鬟领着两人过了拱形门,进门便是一处竹林,夏末残余的知了附在竹枝上,蝉鸣声断断续续的响着,阳光从竹叶的罅隙投洒在地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余娇见还未到杨夫人住的院子,不免心生奇怪,怎抄小道比原先走的还要远一些,她正要叫住前头的小丫鬟询问,却听见竹林后隐隐传来说话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八十九章 构陷殒命(一更) 一个中年男子道,“圣上糊涂,怎能听信姬无道的谗言,此番还要赶尽杀绝,将肖将军论为罪臣,这不是叫忠臣寒心!” 只听一人声音粗犷的道,“姬无道那狗东西讨好申添,构陷于我,不过是想得皇上重用,拿到宣府的兵权,宣府的兵马是我肖宁一把培养出来的,他想执掌兵权,哪有这么容易!” 余娇隔着竹林的间隙仔细瞧去,有座红色的小亭子被掩映在翠竹之中,有四人坐在亭子中,其中一人身形雄伟,另一人穿着匹鸟公服想来应是杨知府。 另外两个年轻人衣着华贵,其中一人背对坐着,穿着朱紫色衣袍,瞧不清面容,另一人穿着浅蓝交领直裰长袍,身量修长,腰间系着羊脂玉佩,风姿儒雅,极为俊秀。 只听他道,“肖将军的手……可是再也不能握千骑枪了?” “我的手已废。”身形伟岸那人声音粗犷的道,“今夜我便离开青州,皇上已命各州府严守城门,四处缉拿我,不好叫远尘兄受此连累,刘公子和顾小侯爷还是快些返京,免得叫人怀疑。” 余娇听到此,联想到入青州府时,城门守卫严查的情形,心道不好,这杨知府家里竟是窝藏了朝廷要捉拿的钦犯,偏生还叫她与余茯苓给撞见了。 这园中说话的人都是位高权重极不好惹的人物,余娇下意识的就要去拉余茯苓离开。 那边引着余娇两人入西园的丫鬟小蝶已经悄声退到拱门外,她咬了下舌尖,大着胆子拔高声音,惊呼道,“余姑娘,你们怎么来这处了?叫我一顿好找!” 余娇浑身一震,双眸淬着寒冰朝小丫鬟看去,余茯苓也有些慌张,拉着余娇有些不知所措,她虽没听懂竹林里面的人在说些什么,但也知偷听主人家说话,甚是没有规矩。 竹林里传来脚步声,有人警觉的道,“誰在那里?” 小丫鬟立刻跪倒在地。 杨知府和两个年轻人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吩咐了不许人来西园!”杨知府看着余娇和余茯苓十分眼生,声音沉怒的道。 小丫鬟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敢抬头,颤声道,“这是穆三夫人带来府上给夫人看病的女医,小姐让领着去夫人院子里,刚才画眉姐姐说小姐的帕子丢了,让奴婢在路上寻一寻,一错眼的功夫,谁知……谁知……她们就来了西园……” “你胡说,明明是你将领我二人过来的!”余茯苓见小丫鬟说谎,一脸气愤的道,“你家小姐何时让你找帕子了?方才有个丫鬟传话是要你去找门房买云片糕,你何故诬陷我姐妹二人?” 杨远尘皱了皱眉,燕姐儿从来不喜欢吃云片糕。 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从袖中扯出一方帕子,对杨远尘道,“老爷,奴婢手里有刚寻到的帕子为证!小姐也可为奴婢作证,无缘无故的我诬陷两位女医做什么?” 余娇见那帕子正是方才杨寄燕拿出给她和余茯苓看的双面睡莲手帕,心中已然明了,这小丫鬟是得了杨寄燕的授意,设好了圈套,故意为之。 余茯苓还在争辩,“这帕子方才还在你家小姐手中,在院中的时候你家小姐还让我们瞧双面绣的刺工,怎会跑到你手上?” 站在杨远尘身旁,身旁身着朱紫色衣袍的男子,面上划过一丝不耐烦,他五官俊朗张扬,浓眉星目,带着与生俱来的尊贵肆意,他似笑非笑,语气随意的道,“既听到了,杀了便是!” 话音刚落,他便逼到上前来,朝余茯苓抓去。 余茯苓吓得大惊失色,脸色惨白,余娇眼疾手快的将她护在身后,下一瞬,一双冰冷的大手毫不留情的捏住了余娇的脖颈,缓缓收紧。 余娇被掐得喉咙生疼,双手下意识的抓住男子的手,想要扯开他,只是男子的手劲极大,她的反抗如蜉蝣撼树,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余茯苓看着这一幕,尖叫一声,不管不顾的冲上前,朝男子撕打了去,嘴里无助的喊道,“你松手,松手啊!” 余娇因为窒息,脑子缺氧,眼前开始泛黑,这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她格外熟悉。 黑暗拉扯着她沉溺,心中甚至产生不要反抗就这样死去也挺好的念头来。 余茯苓见余娇小脸已经憋得泛红,眼看着就要断气,她已无计可施,张嘴就朝男人的掐着余娇脖颈的手狠狠咬去。 这一口,直见了血。 男子吃痛,手上的力道松了松,一脚将余茯苓踹开,正要使力拧断余娇纤细的脖颈,一道清润的声音传来,制止道,“顾韫,住手!” 男子冷哼一声,却是听话的松了力道。 余娇浑身瘫软,跪倒在地,几乎要被掐断的喉咙涩疼,她抚着脖颈,猛咳起来,眼角直咳出了泪花,贪婪的汲取着空气。 余茯苓被男子一脚踹在了腹部,疼得小脸煞白,她捂着肚子,爬到余娇身边,已被吓得哭了起来,声音发颤,紧张的问道,“余娇,余娇,你没事?” 余娇渐渐止住了咳嗽,她摇了摇头,抬起小脸,神情倔强,杏眸冰冷的瞪着紫衣男子。 顾韫见她瞪自己,一甩衣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宛如在看蝼蚁一般,一脸桀骜,冷嘲道,“你想找死?” 先前制止他的儒雅男子不赞同的看了顾韫一眼,出声道,“不要伤人性命。” “子期,你这是妇人之仁,她们定是听到了肖将军的身份,若是传扬出去,后患无穷。”顾韫皱眉,瞥见手上被咬出的血牙龈,颇有些着恼的瞪着余娇两人说道。 被他唤子期的男子,淡淡的看着余娇两人,“你们是何处派来的探子?若是好好交待,我做主留你们一条命在。” 余娇脊背发冷,手脚冰凉,再无哪一刻如现在这般,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真实。 如若不能脱身,她和余茯苓怕是就要陨命于此。 她闭了闭眼睛,强逼着自个儿冷静下来,出声道,“我们姐妹是穆二爷从长奎乡下带来的青州给杨夫人看诊的,并不是什么探子,府上杨小姐的丫鬟为何构陷我们来此处,我姐妹二人实在不知晓,诸位大人若是不信,可去请来穆三夫人一问便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章 一粒浮尘 刘子期见余娇不像是在说谎,一双杏眸圆圆的,像鹿的眸子般清澈见底,带着倔强,干净得叫人生不出怀疑来。 幼年时候,素笺每次被姑母训了,就常躲在他身后,用那双澄澈的大眼睛看着姑母。 若是……素笺还活着,应是跟这个小姑娘一样的年岁。 他在心中默念了两遍长奎,忽而俯身朝余娇出声问道,“你们是长奎人氏?” 余娇颔首,“正是。” 刘子期沉思了一会儿,他此次来青州不光是为了护送肖宁,还有另一目的,便是要去长奎走一趟。 他的人在怀柔疑似找到孟青山曾逗留过的足迹,只可惜已是七八年前,实在无法确定那人到底是不是孟青山。 他查探过孟青山的身世,原籍正是长奎人氏。 顾韫听他如此发问,隐隐猜测到几分刘子期的想法,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期……” 刘子期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垂眸看着余娇细嫩的脖颈上青紫色的掐痕,刘子期动了一丝恻隐之心,他移开目光,看向杨远尘,“既是杨大人府上的人,还是交由杨大人处置。” 杨远尘一时有些为难,穆家带女医上门他是知道的,若这两人是府上的丫鬟他随意处置了也就罢了,杨远尘瞧了一眼跪在园子门口的小丫鬟,不免头疼,听这两个女子的意思,此事竟还牵扯到燕姐儿。 若是顾小侯爷将人杀了,他倒是省心许多,只需编个借口,给穆家一个交待便是。 杨远尘迟疑了片刻,他走到园子门外,唤了小厮进来,道,“将她们……”顿了顿,杨远尘指着跪在地上的小丫鬟,一并道,“将她三人塞住口舌,先关进府中的柴房里。” “且慢!”顾韫不依不饶的道,“杨知府要如何处置她们?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他明晃晃的暗示着。 余娇隐忍的攥了攥拳,没有理会顾韫,看向这几人中最是面善,说话也最是管用的刘子期,道,“几位爷何必赶尽杀绝?我们姐妹出身低微,只是两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人,这辈子跟你们这样的大人物都扯不上什么干系,只要几位爷放过我们姐妹二人,我们愿立誓绝不将今日的所见所闻透漏出去半分,我们姐妹只是误入此处,什么都没曾听到,只是瞧了瞧这园中的景致。” 那厢,正与穆三太太坐在屋子里喝茶说话的杨夫人,忽听下人禀报西园出了事,两位女医冲撞了贵客。 穆三夫人脸色微微一变,杨夫人站起身来,匆匆丢下一句,“稍安勿躁,我过去瞧瞧。”便朝西园行去。 穆三夫人原本想要跟过去,见杨夫人根本没这个意思,只得留在杨夫人的院子里等着。 杨夫人来到西园门外,见丫鬟小蝶跪在门口,没敢直接进去,昨日家里来了客人,老爷亲自接待安排住进了西园,不许府中人入内,客人的身份极其尊贵,老爷连她都未曾告知。 “老爷呢?”杨夫人隔着园门朝里看去,见自家老爷身边站着两位年轻的俊秀公子,其中一人面容陌生,另一身着紫袍,瞧清楚他的面容,杨夫人不由大惊,竟是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 顾小侯爷是出了名的纨绔,杨夫人远在青州也有所耳闻,安南侯府是太祖开国封赏的世家贵族,地位尊崇,实打实的簪缨世家,满门权贵,顾韫一惯无法无天,百无禁忌,偏又深得皇上宠信,几次与其他伯爵侯府的世子打架,闹到皇上面前,皇上都只是不痛不痒的责备几句,从没曾真正的惩罚。 又见余娇两人形容狼狈的跪坐在地上,杨夫人心中一紧,生怕这纨绔小侯爷视人命如草芥,忙高声朝园子里的杨远尘道,“老爷,余姑娘姐妹是我邀来府上作客的,若是冲撞了贵人,妾身替她们赔不是,还请贵人们莫要跟她们两个弱女子动气。” 杨知府听见杨夫人的声音,朝顾韫和刘子期拱了拱手,“小侯爷,刘公子,失陪。” 他快步走到园子外,压低声音对杨夫人道,“你不要瞎掺和,我问你,这二人的来历你可清楚?” 杨夫人见他脸色严肃,忙帮余娇两人说情道,“穆三太太带来给我瞧病的,两个小姑娘是长奎乡下来的,身世清白,她们还有几位哥哥都住在穆家,不日便要乡试,小姑娘年纪小,不大懂咱们府中的规矩,老爷,您莫要为难她们两个。” 杨远尘闻说两个小姑娘还有兄长住在穆家,这般听来来历倒无可疑之处,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放缓了声音,“夫人,你不知内情,先回去。” 杨夫人捏着帕子,小声说道,“顾小侯爷一惯是个不饶人的性子,还请老爷说说情,穆三太太还在我院里坐着,两个小姑娘都是她带来的,若是出了事,你叫我怎么跟穆三太太交待?” 杨远尘知道自己妻子最是心善,他拍了拍她的手,“我尽力保她们一条命在,你先回去。” 杨夫人只得先行离开,却没走远,站在离西园不远处的小径旁,忧心的望着西园。 杨远尘回到园子里,朝刘子期顾韫两人道,“内人说这两人确是长奎乡下来的,还有几位兄长住在穆家,要参加今次秋闱,身世倒是没有什么存疑之处。” “既尊夫人开口,留她们一条命在也可以,只是这舌头需得拔了!”顾韫恶劣一笑,颇为记仇的道,“说不出话的哑巴,才没法将话传出去,顺道再给小爷将她们这满嘴的利牙给敲碎了!” 一阵微风吹过,竹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余娇湿冷的脊背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这便是没有人性的封建王朝,世族权贵凌驾于人权之上,平民百姓如浮萍蝼蚁。 她忍了忍,克制着心底的屈辱,“还请顾小侯爷给我姐妹一条活路,我们无心卷入事端,您高高在上,我们只是一粒浮尘,入不得眼,您只需无视便可,浮尘风一吹便散,断不会留下任何存在过的痕迹。” “这话说得有趣!”顾韫来了兴致,蹲下身子,伸出三指捏住余娇的下巴,使力抬起她的小脸,“你这么聪慧机灵,若说只是个乡下村姑我倒是有些不能信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一章 断手之由(一更) 余娇顺从的仰起小脸看着他,杏眸恬静无害,她从容的道,“我们村子依山傍水,钟灵毓秀,人难免沾染些灵透之气。” “你这张小嘴倒是会说的很!”被她那双黑如点漆水汪汪的杏眸看着,顾韫心中也生出几分怪异的熟悉来,他压下心底古怪的感觉,发问道,“你是女医?” 余娇被他捏着下颚,启唇回应道,“是。” 顾韫收回了手指,站起身,眸光睥睨的盯着余娇,道,“饶你们一命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你是女医,我便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医治好肖将军的手,我便放过你们姐妹二人。” 刘子期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肖将军的手太医们都束手无策,更不要说这么一个小姑娘。 余娇眸光微动,先时她已听到里头那位肖宁将军的手已废,但总要试一试,这样她和余茯苓才有生的希望。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小侯爷可要说话算话。” 顾韫撇嘴一笑,“爷一向言出必行,你要真有这个本事,我保你姐妹二人完好无损的离开!” 杨远尘有些担心的道,“小侯爷,让她二人就这么见肖将军是不是不太好?” “无妨,反正听都已经听见了,若是治不好肖宁将军的手,直接杀了干净了事!”顾韫满不在乎的道。 余娇说道,“我一人进去便可。” 她并无十足把握能医治好里头那位肖宁将军的手,虽然眼下余茯苓已被牵扯其中,但不跟着她进去,还是能少一分危险。 顾韫对她的话不置可否,率先朝竹林深处的亭子走去。 余茯苓有些不放心的抓着余娇的手,余娇安抚的道,“阿姐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 说着松开了余茯苓的手,跟着刘子期和杨远尘进了竹林深处的亭子。 肖宁仍端坐在亭子里,他是习武之人,竹林外的动静都听在了耳朵里,见顾韫当真领着小姑娘来给他看手,他粗声一笑,“你这混世小魔王,离了京城,还这般无所顾忌!” 顾韫笑了笑,“她若真能治好你的手,我顾韫便怜香惜玉一回又何妨?” 肖宁的手是在战场上抵御外寇入侵的时伤到的,那时他战功赫赫,深的皇上厚爱,为体恤他戍边有功,明正帝特命太医院的所有太医为他治手,只是他的手骨受伤极重,太医们束手无策,为此明正帝还发落了不少人。 肖宁一手肖家枪法使得极好,祖传千骑枪,可在千军万马中取敌军首级,只是如今他右手已废,非但不能再握枪,且时常蚀骨钻心的疼。 余娇朝肖宁施了一礼,“请让我看看您的手。” 太医院那么多有名望的老太医都没能治好肖宁的手,更遑论这么一个小姑娘,况且又已废了这许久。 肖宁只当是陪顾韫做场戏,朝余娇伸出了右手。 余娇双手搭在了肖宁的腕骨上细细摸了两遍,闭眸感受包裹在皮肉之下每一寸骨头的变化,直摸遍了肖宁的每根指骨。 顾韫见她那双纤细的小手竟不知羞的一直在肖宁黝黑宽大的手掌上摸来摸去,冷嘲出声道,“少用下作的手段勾引人,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饶是京城第一名妓,肖宁将军也能坐怀不乱,何况你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余娇眸光冷淡的看了他一眼,丝毫不受顾韫的影响,将指腹搭在肖宁脉上,片刻后,收回了手。 “肖将军的手可是曾重伤骨折?”余娇问道。 肖宁点了点头。 余娇继续问道,“当年是何人给您接的骨?” “军中随行的太医。”肖宁不解她问这些作何。 顾韫已有些不耐烦的道,“少在这里拖延时间,你是不是不能治?” 余娇不理会他的找茬,语出惊人的道,“既是太医,断不可能接错骨,肖将军的手并非是因重伤废掉的,是有人故意给您接错了骨,有心让您的手废掉。” “你说什么?”肖宁豁然站起身来,双眼凌厉的盯着余娇,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威严起来,浑身遍布肃杀之气,他沉声问道,“你可是在诓我?” 余娇镇定的道,“我方才已细细摸过您的断骨,没有骨裂,亦没有骨折碎片,您当年重伤时,兴许腕骨曾骨裂、粉碎性骨折,可现在这些情况都已经自愈,也就是说绝不会严重到令这只手废掉的地步,但是您的腕骨处被人接错位了。” 且错位之处甚是细微,只错一关节,却一发而动全身,肌腱韧带全都随之错位。 令他整只手再无法使力,又时常疼痛难忍。 接骨之人实在心思巧妙,定是个中高手,不似寻常扭伤那般,习武之人轻易便能摸出,不然肖宁也不会这许多年都未曾发现,也没曾怀疑过。 若不是有祖传的摸骨手艺,余娇也实在难以辨出。 肖宁已听得满脸寒霜,神情阴沉,他忽而扬起左手,大掌用力拍在亭内的石桌上,咬牙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当年宣府的随军太医定是皇上的人,他竟五年前就筹谋害我!还假惺惺的集结全太医院之力,为我治手!” 一旁的顾韫、刘子期、杨远尘三人都已是听愣了,全然没想到其中竟还藏着这般曲折回绕的手段。 “可是五年前皇上亲封肖将军任宣大总督,将三大兵镇兵权一并交付您,正是战功赫赫的时候,又怎会在那时候就对您下手?”顾韫万分不解的道。 肖宁却是怆然一笑,“你也说了,我那时正战功赫赫,需知功高震主啊!想不到,想不到我肖宁一心忠君报国,皇上却在五年前我上阵杀敌,戍边卫国时就对我起了猜忌之心!” 这话令亭中众人都是一阵沉默,当今圣上……戟害宗族兄弟,皇位来的不正不说,为君,又猜忌臣子,桀不务德,昏庸无道,心无百姓。 “肖将军的手可还有的治?”刘子期出声朝余娇问道。 “不必为难她个小姑娘了!”肖宁回过神来,在知道手废缘由后,神情一瞬间竟似苍老了许多,没有先前那般精神矍铄,他对余娇说道,“你今日告我断手之由,也算是叫我肖宁做了个明白鬼,我放你姐妹活着二人离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话中有话(二更) 听肖宁这么说,顾韫没有作声,似也默认要放了余娇。 “谢过肖将军。”余娇欠身施了一礼,又说道,“您的手其实……还有复原的可能。” 肖宁闻言,瞪大了双眸,有些不敢相信的道,“你是说你能治我的手?” “此话可当真?”杨远尘神情激动的道。 余娇宠辱不惊的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只是需断骨重接,不知肖宁将军能不能受得住断骨之痛。” 肖宁看向自己的右手,他指节微动,想蜷缩却根本无法握成拳,他桀然一笑,“断骨之痛算什么?我肖宁可不是懦夫,有何受不了的!”他看向余娇,放轻了声音,“若是……断骨重接,我这废手可能恢复如初?还能不能再握千骑枪?” 几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余娇身上,余娇丝毫不慌,声音沉稳的道,“能否恢复如初我也没有十足把握,但握刀枪剑戟绝不成问题,捏针、毛发等细小东西兴许会有些不便。” “不是十足把握,那你有几分把握?”顾韫发问道。 “我需要准备一些东西,若是东西齐全,能有八分把握。”余娇说道。 八分把握,这个恢复的几率还是很大的,肖宁听得心潮涌动,眼热的看着余娇。 杨远尘追问道,“都需要些什么东西?余姑娘只管说,我这就命人去准备。” 余娇有条不紊的道,“我需一把薄钢刀,镊子和两种针——角针和圆针,得劳烦您找一位冶钢的师傅帮我打造,还有羊肠线。” 她所说的三样东西,在场之人饶是见多识广,竟也闻所未闻。 “百炼钢的师傅好找,只是这角针圆针怕是师傅未曾听说过,还有羊肠线是什么?”杨远尘问出了几人心底的疑惑。 余娇细细说道,“冶钢师傅没曾听过也无妨,我会绘出图样,在一旁指点他锻造,羊肠线是取自七八个月的绵羊或羊羔肠子,刮去皮脂,粘膜,用药水浸泡清洗,以硫磺烟熏后搓成的线绳,这种线缝合人体血肉后,可被我们的身体吸收。” 几人听她这一番解释,只觉长了见识,不知不觉间看余娇的目光都已变得有些不同,誰也不敢再因她年纪小,便轻视与她。 “备齐这些东西,还要些时日,不知我姐妹二人现在可否能先行离开?”余娇出声道。 杨远尘自是做不了主,他看向顾小侯爷。 顾韫甚是没皮没脸,笑嘻嘻的对余娇道,“看不出来,你小小年纪懂得倒挺多,还真是位女医!” 余娇脸色淡淡,没有因为他的笑脸,便曲意迎合。 杨远尘对肖宁道,“我这就命人去府外找冶钢师傅,肖大哥还是多留几日,待余姑娘给你治好了手疾再走也不迟。” 肖宁原怕连累了杨远尘,打算今晚便离开青州,如今却是走不成了,他的右手对他太过重要,不能握千骑枪他便是废人一个。 肖宁颔首,“如此,便要多劳烦远尘兄了。” “余姑娘,不如就留在府上小住几日,等治好了肖将军的手再走?”杨远尘客气的朝余娇道。 余娇冷淡一笑,“谢过杨大人的盛情,还是不了,我和阿姐今日只是过府给杨夫人看诊,便能被人设计,‘不小心’惹上杀身之祸,更遑论若是住在府上,我是大夫,惜命的很,实不敢再在府上多逗留。” 她这番话,话中有话,在场人都听得明白。 杨远尘老脸一红,当即表态,“余姑娘只管放心,今日之事若真是有人蓄意为之,我定给余姑娘姐妹一个交待!” “那我便先谢过杨大人。”余娇又道,“我就住在穆家,等物件备齐,我再上门给肖将军治手,我还需准备药材和其他东西,就不多留了。” 杨远尘看向顾韫和刘子期,见他二人都无意见,似是默认让余娇姐妹离去,便道,“我送余姑娘。” 竟是亲自引路,要送余娇离开。 刘子期清润的眸光若有所思的落在余娇的远去的背影上,顾韫饶有兴趣的道,“没想到来青州一趟,竟还会遇到这般有意思的女子,还好我方才没有一把拧断她的脖子,不然损失可就大了。” 刘子期收回视线,对顾韫道,“你这一言不合就动手的性子需改改了。” 想起方才余娇的所作所为,刘子期露出儒雅的笑容,“那小姑娘虽言说出身低贱,行事却胆大心细,沉稳有度,世间少有。” 又思及她稍一得势,便话中有话的逼着杨知府严惩害她之人,又笑说,“且心智聪慧,不是个肯吃亏的性子。” 肖宁也赞叹道,“瞧着她年纪不大,医术确实了得,所说的东西甚是古怪,但又听着叫人信服。” “我们也多留几日再走如何?我倒想亲眼瞧瞧她要如何用那些物件给肖将军治手!”顾韫碰了碰刘子期的肩,说道。 刘子期颔首,他们也本是打算送了肖宁脱险,就启程去长奎的,只是如今遇到这样有趣的事情也不妨多逗留几日。 至于长奎,他已寻了这么些年,早一日晚一日也是无妨。 他尚还有些踟躇,若真寻到了孟青山,他带走的那个小姑娘却不是素笺,他……当何如? 余茯苓满心焦灼的等在竹林外,又是担心害怕,又是恼恨愤怒,若是目光能杀人,这片刻功夫她已是将跪在园子门口的小丫鬟给瞪得千疮百孔。 她一抬头,忽见余娇跟在杨远尘身后,完好无损的走了过来,心中松了一口气,忙快步上前,拉着余娇的手,上下打量着,关心而又焦急的道,“余娇你没事?他们有没有又对你动手?” 余娇心间一暖,柔声说道,“没事了,我们可以走了。” 杨远尘朝余茯苓歉意一笑,“先前多有得罪,我送二位余姑娘。” 余茯苓见他态度竟是大转变,谨慎的握着余娇的手,跟在杨远尘身后朝园外行去。 走到跪在地上的丫鬟小蝶身旁,杨远尘脸色一变,肃冷的对守在园子外的小厮道,“将她给我拉下去大棍重杖,什么交待清楚为何引着余姑娘来西园,什么时候再停杖!” “是!”两个心腹小厮立即上前来,双手钎住了丫鬟的双臂,拖着她朝西园外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棍重杖(三更) 小蝶吓得脸色惨白,没想到一晃眼的功夫,形势居然急转,余家两位姑娘安然无事,她却大祸临头。 老爷的这两个心腹小厮是衙役出身,手头功夫极重,若是大棍重杖,她焉有命在? 她抬目朝四周看去,渴盼自家小姐能来救自己一命,可四周哪里有杨寄燕的影子? 她哭着求饶道,“老爷,余姑娘是无心乱入西园,奴婢没什么可交待的啊!” 杨远尘却根本不理会,皱着眉对两个人高马大的小厮道,“若她嘴硬不肯交待,直接乱棍打死!” 小丫鬟听了这话,浑身抖如筛糠,被两个小厮拖了下去。 余茯苓瞧着这一幕,颇为解气,她不懂大户人家后宅的弯弯绕绕,根本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这小丫鬟诡计多端。 余娇却是看也未看小丫鬟一眼,只在心中记下了杨寄燕这人,无缘无故,就设下这种阴险的圈套,要害她与余茯苓两人的性命,心思当真歹毒的很。 她望着杨府的青砖高墙,暗自警醒自己,记住了这次的教训,此番能脱身全是赖以她的医术,实属侥幸。 若是日后再出入这样的深宅后院,定要步步留心。 站在远处小径旁没曾离开的杨夫人,听到这边的动静,忙快步走了过来,瞧见余家姐妹二人性命无虞的站在西园门外,才安了心。 杨远尘见她过来,面上带了一丝笑意,放缓了语气,说道,“穆三夫人费心带女医上门为你看诊,咱们实该好好谢谢人家,还有余女医姐妹俩,方才在西园因误会受了些惊吓,夫人还需好好安抚。” 杨夫人听他话风突变,虽不解是何缘故,善解人意的道,“妾身带余姑娘姐妹回我院里,穆三夫人还在等着。” 杨远尘颔首,目送着三人离去。 待走远,杨夫人一脸和气的道,“西园住了些贵客,我家老爷寻常不许人进入,先前想是突见余姑娘两人闯入园中,有些恼火,他若是有得罪之处,还请余姑娘姐妹多担待。” “夫人言重了,是我姐妹二人走错了路,误入园中。”余娇感念方才在园中被那无法无天的顾小侯爷欺负时,杨夫人帮言相护,杨寄燕有心害她们,杨夫人并不知情,与她倒也不相干。 杨夫人笑着说道,“穆三夫人想是等急了,说来也是怪燕姐儿,我托付她照顾你姐妹二人,她个贪玩的,竟只顾着自个儿,将你们丢给不懂事的小丫鬟,等回头我便训她。” 余娇笑了笑,没再出声。 三人回到杨夫人的院子,穆三夫人果真是等着急了,正站在房门口,不住的朝院门外张望着。 见杨夫人领着余娇姐妹二人过来,她才松了口气,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夫人忙说道,“不是什么大事,燕姐儿贪玩,抛下余姑娘姐妹,打发了个不懂事的小丫鬟陪着她们姐妹,一时领错了路,撞见了与我家老爷谈事的外客,让余姑娘姐妹俩受了些惊吓。” 穆三夫人听她这么说,才安了心,方才她在屋中坐了许久,都不见有人过来,心中甚是不安,还当是杨家府上出了什么大事。 “燕姐儿被我娇惯得不成样子,今日真是不懂事,在余姑娘姐妹跟前失了礼数,回头我定好好责罚她。”杨夫人一脸头疼的道。 穆三夫人笑着说道,“燕姐儿还小,尚未出阁,有些不周到的地方也不妨事,姐姐可莫要因为这点小事就罚她,姑娘在家里时总是惫懒一些,等日后出了阁,嫁了人,自然就懂事了。” 杨夫人叫了贴身的婆子进来,在她耳边细细吩咐了几句,不久,婆子便从库房中取了东西回来。 杨夫人掀开红漆雕花的木盒,笑着轻声细语的说道,“这是我娘家哥哥从北疆让人给我捎来的一副翡翠手串,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但胜在颜色通透,珠粒圆润,雕磨得大小一般。” 她拿起其中一只,拉起了余娇的小手,朝她莹白的手腕上套去,“燕姐儿不周到,令你们姐妹受了惊吓,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你们姐俩莫要嫌弃。” 余娇推拒道,“使不得,夫人不用如此。” 杨夫人却执意将翡翠手串套在了余娇的手上,说道,“乖孩子,快别推辞,你小小年纪,一手精妙医术,我是打心眼喜欢。” 说着,又拿起另一只手串,往余茯苓手腕上套去,余茯苓缩了缩手。 穆三夫人笑着出声道,“夫人喜欢你们姐俩,快别推辞了。” 杨夫人已将手串戴在了余茯苓的手腕上,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只得道了一声谢。 她也跟着低声道谢。 “时候也不早了,姐姐,我就不多搅扰了,赶明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再聚在一块好好说话。”穆三夫人见日头已是晌午,眼看着就要到用饭的时辰,笑着说道。 杨夫人颔首,客套道,“赶明得了闲,你再领着余姑娘姐俩来府上作客。” 穆三夫人笑着应了一声。 杨夫人又想起一事,朝婆子道,“快去取诊金来!” 她面带歉意的笑着道,“只顾着说话,倒是忘了给余姑娘诊金。” 婆子快步去取了银票回来,交给了杨夫人。 杨夫人亲手将银票塞进余娇的手中,“此番让你们姐俩远道而来为我诊病,受累了。” 余娇对诊金并不像先前的手串那般推拒,抬手接过,放进了荷包里。 杨夫人亲自将三人送出府门,折腾了这大半晌,她身子已有些乏了,但心中却有不少疑惑,匆匆又去了后院去找燕姐儿。 且说杨寄燕在听大丫鬟画眉说西园闹出了挺大的动静,老爷命心腹小厮守住了西园院门,似是在发落余家姐妹,心中正高兴自得,特意赏了画眉一只钗子。 却不想,原是该在西园发落余家姐妹那俩土包子的父亲,突然一脸沉怒的冲进了她的院子。 “燕姐儿呢?”进院后,杨远尘就一脸怒气冲冲的朝院内洒扫的粗使丫鬟发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四章 盐水灌伤(四更) 丫鬟从没见过自家老爷这般盛怒的样子,吓得浑身打颤,腿软的道,“小姐在屋里。” 杨远尘铁青着一张脸,朝屋里走去。 画眉听到动静,忙急匆匆的对杨寄燕道,“小姐不好了,老爷来了,看模样像是怒极了。” 杨寄燕闻言心中一慌,忙扔下手中的花棚子,朝外间走去。 杨远尘迎面走了进来,扬手便是一耳光,狠狠的打在了杨寄燕的脸上。 杨远尘不是文弱书生,这巴掌又是气极扇出,杨寄燕被打得丝毫没有防备,身子一趔趄,直跪倒在地上。 屋中丫鬟见此情形全都吓得脸色大变,跪倒在地。 脸颊火辣辣的疼,立时便肿了起来,杨寄燕捂着被打的那半边脸颊,一股强烈的羞耻感涌上心头,她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杨远尘。 她是府中的嫡女,颇得杨夫人和杨远尘疼宠,从未被责罚打骂过,一时间委屈极了,眼眶盈泪,哽咽的道,“父亲为何打我?女儿一向乖巧懂事,从未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您怎么可以打我?” 杨远尘见她哭的娇气可怜,心中有些不忍,这毕竟是他亲生的女儿,可一想到丫鬟小蝶交待出她做的那些混账事儿,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若真的乖巧懂事,就不会不知轻重,闹出这样的事来!”杨远尘盯着她,冷冷的说道,“西园住了贵客,我三令五申不准府中人踏足,你倒好,故意让小丫鬟领着余家那两个姑娘去那里!” 杨远尘蹲下身子,凌厉的逼问道,“燕姐儿,你跟爹爹说,你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杨寄燕从没见过她父亲这般盛怒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怕了,捂着脸微微发抖,泪眼朦胧的哭着说道,“爹爹我没有,自从您说西园住了贵客,女儿循规蹈矩,从未去过那里,更不要说让小丫鬟带余家两个姑娘去那里了,一定是有人编造这些话来诬陷女儿。” 杨远尘只觉满心失望,他沉痛的道,“燕姐儿,小蝶已全盘交待了,你到现在还要骗爹爹吗?” 杨夫人进了院子,看着屋内的情形,有些不明就里,见燕姐儿跪在地上哭的十分伤心,小脸上还有被掌掴的痕迹,心疼的道,“老爷你这是做什么?平白无故怎冲燕姐儿发这么大的火?她可是你女儿,你怎能动手打她?” 她上前就要将杨寄燕从地上扶起来,杨远尘却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一旁,气道,“慈母多败儿!你莫要管,今日燕姐儿险些铸下大错,长此以往,我杨府都要毁在她手中!” 杨夫人与杨远尘夫妻多年,却也没见他这般恼火过,能令他发这么大的火,燕姐儿定是犯了重错,她有心想替燕姐儿求情,嘴唇动了动,还是将话给咽了下去。 “我且问你,知不知错?”杨远尘声音冷硬的问道。 杨寄燕拼命的摇头,脸颊上满是泪水,发髻都摇得有些凌乱了,垂落的发丝贴在她满是泪痕的小脸上,形容十分狼狈,她否认道, “女儿没有骗爹爹,先时娘亲让女儿带余姑娘姐妹来我院里赏桂花,后来奶娘说旭哥儿醒来哭闹着要找我,女儿心疼弟弟,便让小蝶送余姑娘姐妹回娘亲那里,余姑娘说女儿做的桂花茶好喝,女儿还特意将剩下的茶饼全都赠给了她,这些娘亲和院里的丫鬟都可以给女儿作证。况女儿与余姑娘姐妹无仇无怨,没道理要害她们。” 见她仍是嘴硬,不说实话,杨远尘深吸了一口气,冷喝一声,“来人!” 外间的小厮立刻匆忙跑进了屋子里,杨远尘指着跪在屋里的画眉冷声道,“将她拖去院子里,给我狠狠的打!” 画眉吓得浑身瘫软,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拖着朝院中拉去,吓得朝杨寄燕求救道,“小姐,救我!小姐救我啊!” 杨寄燕如今自顾不暇,哪里能护得住她。 院外很快便响起棍棒夯打的声音,伴随着画眉的惨叫,杨寄燕每听一声,心中便会哆嗦一下。 画眉在屋外痛叫道,“小……小姐……啊……救救画眉!” 杨寄燕掐着手心,抬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目光恳求的看向一旁的杨夫人,哀求道,“母亲,女儿真的什么都没有做,父亲是听信了别人的谗言,还请您救救画眉,看在她贴身服侍女儿多年的份上,再这样下去,她会被父亲活活打死的!” 杨夫人捏着帕子,见她哭得如泪人一般,很是心疼,自个儿宠成掌上明珠的燕姐儿,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责罚? 她柔声劝说道,“老爷,您有什么话就跟燕姐儿好好说,这般要打要杀的是做什么?别吓坏了孩子。” 杨远尘面上没有丝毫动容,只是心中又怎不心疼?杨府子嗣单薄,前些年府中没有哥儿,只有燕姐儿这么一个闺女,女孩儿总是娇气的,他百般疼宠,要什么给什么,将这个闺女捧在手心里长大。 他原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如今便有多失望。 燕姐儿自以为有几分小聪明,可那些心机,在他这个州府的父母官跟前,根本算不得什么,他审问过的案子没有上千也要几百,燕姐儿在他跟前说谎,简直是愚不可及! 他不求燕姐儿多么知书达理,婉婉有仪,只是这些年精心教养,却不能叫他的女孩儿是非不明,包藏害人之心! 须知害人终害己。 若是等顾小侯爷几人追究起此事来,他豁出老脸也保不住燕姐儿的性命!更遑论若是肖宁在杨府之事真的被宣扬出去,只怕他杨府满门不保! 院内画眉的痛叫忽然断了,有小厮进门禀告道,“老爷,那丫鬟受不住晕过去了,可还要继续打?” 杨远尘看了一眼杨寄燕,见她竟还不认错,狠了狠心,沉声道,“用盐水灌伤处,把人弄醒继续打!” 这是衙门里专门用来刑审犯人的招数,后宅女子又哪里见识过。 屋子里其他丫鬟闻言,伏在地上的身子都在微微发颤,这样一顿打挨下来,画眉焉还有命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五章 内脏出血(五更) 丫鬟们都知画眉遭这顿毒打,概是因为老爷想要教训小姐,在杀鸡给猴看。 画眉是小姐最宠信的大丫鬟,已经到了这般要命的时候,小姐竟还不肯跟老爷认错,保画眉一命,屋里服侍杨寄燕多年的丫鬟们不免都有些心寒。 院子里传来画眉的一声凄厉的惨叫,杨寄燕听得小脸煞白,杨远尘放缓声音,说道,“燕姐儿,你可知再打下去,那丫鬟就没命了。” 杨寄燕虽是重活一世,但她哪里经历过这样的事情,浑身止不住的发抖,有些崩溃的道,“爹爹不要逼我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院子里的画眉似乎是听到了她的声音,终是挺不住了,虚弱的道,“老爷,我说……我全都……交待……是小姐命奴婢传话……让小蝶引余姑娘姐妹俩去西园的……” 这话刚说话,画眉便头一垂,竟是活生生的被打断了气。 小厮皱了皱眉,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进屋说道,“老爷,那丫鬟死了。” 杨寄燕惊恐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的看向屋外。 杨远尘将她从地上扯了起来,拽着她朝屋外走去。 杨寄燕被他扯得脚步踉跄,几乎是一路被拖到了屋外。 杨夫人快步跟了上去,又是心疼又是无计可施。 杨远尘直拉着杨寄燕来到已死去的画眉跟前,才松了手,杨寄燕根本不敢去看画眉的尸体,软倒在地。 杨远尘却逼着她去看画眉被打的血肉模糊的惨样,“燕姐儿,你实在太叫我失望了!爹爹从小到大从没责罚过你,就连高声呵斥也是没有过的。” 杨寄燕已经哭的嘴唇发抖,惊恐而又害怕的看着画眉血淋淋的尸身,无助的闭上了眼睛。 杨远尘看着她害怕的模样,心中怜惜,可事已至此,一定得让燕姐儿知错。 他说道,“你的这两个丫鬟,一个因你而死,一个已被打残关在柴房里,燕姐儿,女孩可以不温婉贤淑,端庄知礼,但得善良,你母亲那般心善,你怎一点也不像她?” 杨夫人听了这半天,心中已猜出杨远尘如此震怒的缘由来,她蹲下身,心疼的用帕子擦拭着杨寄燕脸上的泪水,哀求道,“燕姐儿,做错了事,咱们得认,知错就改还是好女孩,你父亲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心中莫要怨他。” 杨寄燕终是撑不住了,扑进杨夫人的怀中,痛声大哭道,“爹爹,娘亲,女儿知错了,女儿做错了!” 她声音哽咽的道,“女儿原是看不上余家那两个乡下来的骗子,觉得她们根本不像是女医,就是来骗诊的,才故意让小蝶引着她们去了西园。我没有包藏祸心,只是想捉弄她们一番,想着她们若是去了西园,定会被爹爹呵斥责备,赶出府去!女儿没想害人,真的没想害人……” 实则前世杨寄燕因为好奇偷偷溜进过西园,见过住在西园的肖宁,后来随着父亲升迁入京城,她渐渐得知当年父亲收留住在西园的人正是被皇上捉拿的钦犯肖宁。 在让丫鬟引余娇两人去西园的时候,她便知道,若是余娇两人不慎碰见了肖宁,定会被灭口。 杨远尘夫妇此刻却是信了杨寄燕的话,只以为她心思简单浅薄,未曾深想,只是耍小姐脾气,无心之失,以至险些酿下大祸。 见她嘴唇哭的已有些泛紫,杨远尘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头顶道,“你若早些说,爹爹又何至于命人打死你的贴身丫鬟。” 杨夫人见女儿趴在她怀中,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轻拍着她的背,朝杨远尘道,“老爷你少说两句,燕姐儿怕是被你给吓坏了。” 杨远尘也觉自己今日所为有些过了,他收回手,声音变得缓和,怜惜道,“燕姐儿,爹爹也是一时气急,你便是不喜余姑娘两姐妹,也不该让人引着她们往西园去,算了,你也不知西园内情,此事就算罢了,往后切不可再使小姐脾气,这般胡来了。” 杨寄燕抽噎着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再也……再也不敢了,还请爹爹饶恕女儿这一回。” 杨远尘见她神情惊惶又可怜,小脸孱弱没有血色,好似要哭的断了气去,心中更软了几分,对杨夫人柔和的说道,“你带燕姐儿去房里,哄哄她。” 杨夫人好声哄着道,“燕姐儿你父亲不怪罪你了,随娘去房里梳洗,女孩家哭多了会不好看的。” 杨寄燕乖巧的任她母亲牵着,去了房里。 杨远尘命小厮将画眉的尸首拖下去处理了,交待院中的丫鬟将血迹清洗干净,才离去。 且说随穆三夫人离开的余娇和余茯苓,坐在穆家马车里,余茯苓整个人才真的放松了下来,恹恹的缩坐在一角。 先前她被顾韫踹了一脚,那一脚正踹在肚子上,先时因为怕,连疼都吓得忘掉了,此刻脱离了危险,疼得却是有些受不住,被马车颠着余茯苓竟是有些想吐。 余娇见她小脸惨白,双手捂着腹部,细心一瞧,余茯苓的额头上沁出了层层冷汗,她一把摸住了余茯苓的脉,对穆三夫人说道,“三太太,附近可有医馆药铺?我需买些药草。” 穆三夫人忙道,“有的,我这就让人拐过去。” 她掀开车帘,朝外面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一身,转过头来,就瞧见余娇正在解余茯苓的衣裳,一时有些怔愣,不解的道,“茯苓姑娘这是怎么了?” 余茯苓疼得整个人蜷缩着,被余娇上下其手的扒衣裳,也没力气阻拦。 余娇掀开她的腹部,一大片青紫映入眼中,她眸中生起恼火来,那天杀的顾小侯爷下脚实在太重,且他又是阳刚少年,习武之人,那一脚的力气非比寻常。 余娇抬指轻压了下余茯苓肚皮上青紫之处,余茯苓瞬间疼得抽了一口气。 余娇松了力道,柔声问道,“怎么个疼法?你与我说一说。” “就是很疼,我说不出。”余茯苓缓慢的吸着气道。 “可口渴?”余娇怕她会被踹的内脏破裂出血,关切询问道。 余茯苓摇了摇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六章 消消火气(一更) 余娇以手指将人体内脏器官分布的地方均细细按压了一遍,见余茯苓没有任何异状,便又细细的替她把了把脉,心中暗数了脉搏数,没有任何内脏皲裂的迹象,才放了心。 一番动作,余娇藏在领口的青紫色掐痕,被穆三夫人瞥见了。 她心中一惊,怪不得杨夫人去了那般久,余家两姐妹竟都受了伤,下这般的狠手,根本是奔着要她们两姐妹的命去的。 穆三夫人心思百转,猜测着杨府到底住了什么贵人,余家两姐妹是不是得罪了杨府,但是瞧着临走前,杨夫人亲热的赠她们两姐妹翡翠手串,又不太像。 小厮已驾车到了附近一处的医馆,勒停了马头,转头对车内道,“三夫人,医馆到了。” 余娇帮余茯苓穿好衣裳,对穆三夫人道,“劳烦三太太等我一会儿,我去医馆抓些药。” 穆三夫人回过神来,温和的说道,“快去。” 又朝外面的婆子吩咐道,“跟着余姑娘一块去,把药钱付了。” 婆子应了一声,快步跟上了余娇。 穆三夫人见两人进了医馆,放下车帘,转过头朝余茯苓问道,“茯苓姑娘,你们在杨家府上遇到了什么人?是何人出手伤了你姐妹,傻姑娘,被人欺负了,怎也不与我说?” 她说这些话是为了探寻余娇姐妹两人在杨府究竟出了什么事,之所以试探余茯苓而非余娇,是因觉得余娇那个小姑娘虽年纪小,心智却比这个姐姐要高上许多,想从她嘴里探听什么,怕是不容易。 只是余茯苓又哪里敢和盘托出,只是因为听见杨府那几分说话,就差点没了命在,她顺着先前杨夫人的话说道,“我和妹妹不慎惊扰了杨知府的客人,被外客误会是杨府里的丫鬟,才遭了打,让三太太担心了。” 有在杨府西园那一遭,余茯苓与穆三夫人说话也不觉得有什么好拘谨害怕的了,果真应了余娇那句话,见的多了,自然就习惯了,被吓破了胆子,也没什么好怕的了。 穆三夫人细想了下,便没再多问,余家姐妹都是乡下来的,在青州根本不认识人,便是接着问询,从她嘴里也问不出杨府贵客的身份来。 余茯苓肚皮上的青紫痕迹瞧着实在吓人,穆三夫人怜惜的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也都怪我,带着你们出门,却没照顾好你们姐俩。” 许是穆三夫人这样心疼的语气,有些像长辈,余茯苓鼻头一酸,她摇了摇头,“跟您没干系,您不必自责。” 穆三夫人也是做母亲的,见她跟府中的姐儿一般大,却这般懂事,倒是愈发喜欢这对姐妹。 余娇在医馆买了活血化瘀的药酒和跌打内伤的内服药,怕医馆的药酒疗效不好,她还特意配了些制消肿清淤药膏的药草。 穆家婆子争着要付钱,余娇便没与她客套,匆匆提着买来的药回到了马车上。 车夫调转马头,回了穆府。 余娇搀着余茯苓下了马车,与穆三夫人道,“三太太,我们姐妹先告辞了。” 穆三夫人知她急着给余茯苓治伤,忙道,“快回房歇着。” 目送余娇两人走远,有丫鬟过来道,“夫人,二爷,二太太在偏厅等着您去说话。 ” 穆三夫人点了点头,朝偏厅行去。 “今日给杨夫人看诊如何?”她甫一走进偏厅,穆衍就出声问道。 穆三太太在椅子上坐下,丫鬟上前斟了茶水,她说道,“余娇丫头,却是有医术傍身的,她给杨夫人开了药,能不能治得了杨夫人的病,眼下未可知。” 穆衍笑了起来,“只要那丫头开药说能治,定是能治好的。” 穆三太太见他这般看好余娇的医术,喝了口茶道,“二爷对那丫头忒是盲目相信了些!” 穆衍摇头,“你不懂,来日三弟妹你若是生了病,让她给瞧一回诊,便会也如我一般了。” “你这人,哪有这般咒三弟妹生病的!”穆二夫人笑着嗔道。 穆衍朝穆三夫人拱手,笑道,“失礼失礼,三弟妹可别见怪,我就是想说那丫头医术好。” 穆三夫人笑了笑,并未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言说道,“今日在杨府出了些事情。” 穆衍夫妇闻言,收敛形容,都正经起来,问道,“出了何事?” 穆三夫人放低声音说道,“余姑娘给杨夫人看过诊后,让燕姐儿领着余姑娘姐妹去她院子里赏桂花,我跟杨夫人坐着说了会儿话,后来就有下人进屋说是出事了,余姑娘姐俩不知怎的冲撞了杨府的贵客。” “贵客?”穆衍皱了皱眉,追问道,“什么贵客?” 穆三夫人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杨夫人将我留在屋里,一人去了杨府的西园,有大半个时辰,才领着余姑娘姐妹回来,说是杨知府在见外客,正巧被她们姐妹俩给撞见受了些惊吓,临走前,杨夫人送了她们姐妹一人一只翡翠手串。” 说到这里,穆三夫人顿了顿,又饮了一口茶,才接着道,“方才回来时,茯苓姑娘捂着肚子脸色煞白,余娇姑娘掀开了她的衣裳,那肚皮上好大一片乌黑的青紫,瞧着吓人的很,像是被什么人给踹的。我瞧见余娇姑娘脖颈上也有青紫,像是掐痕。” “什么?!”穆衍豁然站起身来,一脸恼火,“杨府是怎么回事?我好心请了余丫头给杨夫人看诊,他们平白无故的,怎么能对两个小姑娘动手!” 穆三夫人被他高声一喝,吓了一跳,忙道,“二爷,你先别气。” 穆二夫人拉了拉穆衍的衣袖,“二爷,先听三弟妹把话说完。” 穆衍沉着一张脸,他虽有心要讨好杨远尘,但也没得这么作践人的,余娇说起来,也算是他穆衍的救命恩人了,她年纪那般小,还没蓉姐儿年纪大,大老远的随他来了青州,平白受了这样狠辣的毒手和委屈,他焉能不怒? “我在马车上问过茯苓姑娘,可是在杨府受了委屈被人欺负了,茯苓姑娘说是被杨府的外客当成了他们府里的丫鬟,才遭了打。”穆三夫人怕穆衍生怒再去杨府找麻烦,劝解道,“二爷消消火气,余家姐妹是被杨家府上不省事的客人给打的,实在怪不到杨府头上,我瞧着杨夫人也很是内疚自责的样子,给了余姑娘百两诊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七章 近乎失声(二更) “百两诊金又如何?”穆衍仍是十分气不平,“真当誰都稀罕这一百两,凭余丫头的医术,她想挣百两诊金还不容易!” “二爷说的是。”穆二夫人拉着他坐了下来,给他斟了一杯茶,柔声说道,“二弟妹说的不无道理,我知您是心疼余姑娘姐妹,可这事儿就是个意外,杨夫人定也没料想到,不然也不会送余姑娘姐妹手串。” 穆三夫人叹了口气,“说来也是我的不是,俩姑娘是我带去的,我该时时在跟前看着,不让她们离开我左右的。” “三弟妹快别这么说,这种事哪能怪到你的头上。”穆二夫人宽解道。 穆衍脸色稍稍好看了一些,起身对穆二夫人道,“我去看看余丫头,你让人去库房取些补品给她们姐妹送去。” 穆三夫人点头道,“妾身这就去库房挑选补品。”又朝穆三夫人道,“三弟妹莫要多想,快些回房里用午膳。” 穆三夫人站起身道,“我记得三爷那儿有上好的伤药,待会儿让丫鬟给余姑娘姐妹送去。” 穆衍去了落芙院,只见偏房的门紧闭着,两个小丫鬟都守在门外。 见他过来,两个丫鬟屈膝行礼,“二爷,余二姑娘正在给余大姑娘治伤,有些不便入内。” 穆衍颔首,站在院里等着。 房间里传来余茯苓的痛叫,穆衍听得直皱眉,心下愈发愧疚,他将人接到青州,却遭了这样的罪。 屋里,余娇又倒了些药酒在手掌心,对疼出泪来的余茯苓道,“好阿姐,再忍一忍,这些淤血若是不化开,往后你更遭罪。” 余茯苓咬牙含泪点了点头。 余娇将手心搓热后,缓缓放在余茯苓青紫的肚皮上,小心的控制着掌心的力道,均匀推开。 余茯苓疼得浑身哆嗦,扭着身子想要躲开,余娇跪在床上,用膝盖压住了她双腿,将淤青的地方细细用药酒揉搓一遍。 一番折腾下来,余茯苓浑身衣裳都湿透了,腹部确实没先前那般疼了,她在屏风后换了一身衣裳,简单拢了拢有些凌乱的头发。 余娇见她收拾好,才打开了房门。 穆衍听到声响,走上前来,往余娇细嫩的脖颈上看去,关心道,“我听三夫人说你们在杨府受伤了,严重不严重,可要请大夫……”说到这里,他想到余娇就是大夫,便住了口。 “没什么大碍,让二爷挂心了。”余娇声音有些沙哑,她让开身,请了穆衍进屋坐。 穆衍见她细嫩白皙的脖颈青紫色掐痕十分明显,颇为气恼的道,“这还叫没什么大碍?余丫头,你是我带来青州的,我这年纪也能算得上是你半个长辈,若是受了委屈,没什么好怕的,只管与我说!” 余娇抬手提了提衣襟,掩住脖颈上的痕迹,笑着说道,“只是瞧着有些吓人,谢谢您。” “真无事?”穆衍又看向余茯苓,“你阿姐的伤重不重?” 余茯苓欠身施了一礼,忙道,“不重的,穆二爷不用担心。” 虽说穆衍的年纪可以做余娇两人的爹爹了,但到底还是有男女之别,穆衍没敢坐太久,临走前又道,“你们好好歇着,若是需抓药,只管跟丫鬟们说,让她们出府去买。” 余娇将穆衍送出了屋门。 穆衍离开后,立即找了人来,安排他们去打听杨府这两日到底接待了什么客人。 杨远尘眼下官位还未升迁,论权势,他穆家也没比杨家差到哪里,他倒是要看看到底是何人在杨府逞这个威风,竟对两个小姑娘动手。 放眼整个青州府,还没什么值得他穆家怕的人,若是叫他查出是何人对余娇姐妹俩动了这样的狠手,他定是要帮她们出了这口恶气的。 丫鬟在穆衍走后,进屋轻声问道,“姑娘们,可要摆饭?” 余娇点了点头。 一个丫鬟去了小厨房拿饭菜,另一个丫鬟见屋内药酒味冲鼻,恭敬有礼的问道,“余姑娘,奴婢打开槅扇通通风可好?” 余娇应了一声,余茯苓走到她跟前,拨开她的衣襟看了看,“你脖颈上的伤怎么处理?我帮你搽些药酒?” “用了饭,我自个儿弄就成。”余娇喉咙有些疼,她轻咳了一声,不愿再多说话。 丫鬟端了饭菜进来,余娇没多少食欲,只拣清淡的稍稍吃了一些,将买来的药递给小丫鬟,让她拿去小厨房熬成两副汤药。 “我有些累,躺床上眯一会儿,等汤药好了,茯苓姐,你喊我一声。”余娇头脑有些昏昏沉沉的,她搁下筷子,用帕子擦了擦唇角,对余茯苓说道。 余茯苓柔声说道,“你快去躺着。” 余娇去了里间歇息,余茯苓受了惊吓,腹部又疼着,喝了一碗汤,便轻声唤了丫鬟,将碗碟撤下去。 怕扰了余娇,她轻手轻脚在窗边的软塌上坐了下来,有心想将今日在杨府的遭遇说给余启蛰听,可又怕打搅了他温书,还有两日便要入考棚了,只能将这事忍在心里。 在软塌上呆坐了好一会儿,丫鬟送了汤药进来,余茯苓起身将床上已经睡着的余娇喊了起来,“丫鬟送了药,你服了药再睡。” 余娇端起药碗嗅了嗅,辨别了下药材,将其中一碗递给余茯苓道,“这是你的。” 余茯苓接过,听她声音已经愈发沙哑,不免有些担心,“你的嗓子?” “无事,过几日便好了。”余娇端起另一碗,仰头灌了下去,将空了的药碗搁在桌子上,又躺回了床上,翻了个身,给余茯苓腾出了空来,合眼前轻声说道,“茯苓姐,你若是累了,也躺床上睡一会儿。” 余茯苓喝了汤药,让丫鬟将药碗收拾走,在余娇身旁躺了下来,她心里乱的很,身子又不舒服,原以为睡不着,不想没多久,就陷入沉沉的睡意中。 余娇醒来的时候,睁眼四周一片漆黑,窗外有微弱的亮光,竟已是到了晚上。 她下床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余茯苓,也将她给吵醒了。 丫鬟在房门外轻声问道,“余姑娘是不是醒了?可要奴婢进屋点灯?” “进……”余娇一张嘴,喉咙涩疼,声音粗哑得几乎听不见,近乎失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八章赔礼道歉(一更) 余茯苓忙出声道,“进来把灯点了。” 丫鬟进屋点灯后,余茯苓看着余娇,担心的道,“你的嗓子……” 余娇摇了摇头,启唇无声的道,“没事。”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余茯苓朝丫鬟问道。 丫鬟回道,“刚过酉时,下午三夫人来了一趟,见姑娘们都睡着,就没让奴婢打扰你们歇息,这些补品和伤药是三夫人留下的拿来的。” 桌上堆了好些礼盒,余娇看了一眼,见都是人参鹿茸之类大补的贵重药材,她哑声对丫鬟道,“把补品给三夫人送回去。” 小丫鬟辨认着她的嘴型,忙道,“三夫人交待要您收下,奴婢可不敢送回去。” 余娇嗓子实在疼得厉害,便没再作声,将补品都收拾了起来。 丫鬟说道,“余姑娘,灶上一直温着饭菜,先时因两位姑娘的睡着,便没敢让厨房送饭菜过来,您现在可是饿了?要不要奴婢去取饭菜?” 余娇颔首,丫鬟打着灯笼去了厨房。 余茯苓给余娇倒了一杯热茶,“你那嗓子还是别再说话了,有什么事跟我比划就行了。” 余娇抿唇笑了笑,在房里找出纸笔,写道,“我的嗓子无大碍,吃上几服药,过三五天便可好,莫要担心。” 她另起一列,又写到,“明日你帮我跟丫鬟说一声,让她们寻些新鲜的柳枝来。” 余茯苓点头,“好。”又疑惑问道,“寻柳枝做什么?” 没等余娇提笔再写,余茯苓已又说道,“算了,算了,我不问了,你写字也够麻烦的。” 余娇含笑看了她一眼,放下了手中的笔。 丫鬟提了食盒进来,将饭菜布好,说道,“两位姑娘的药正在灶上熬着,先前怕煎好放着会坏了药性,奴婢就没敢煎。” 不等余娇回应,余茯苓就赶忙出声道,“成,辛苦你们了。” 她拿起筷子递给余娇道,“往后跟人打交道的话都由我来说,你老老实实的闭嘴等嗓子好了再说话。” 余娇笑着点头。 知道余娇嗓子疼,余家姐妹都有伤在身,晚间做饭的时候,丫鬟去了厨房,特意跟后厨管事说了一声,要他们这几日往落芙院送的饭菜做的清淡一些。 饭菜口味清淡,余娇便多用了一些,两人吃过饭后,服了汤药,因睡了整整一下午,都没什么困意。 余娇便拿起纸笔继续默医术,余茯苓坐在一旁细看,遇到不懂的,便先记在心里,想着等余娇喉咙恢复了,再请教她。 这般坐着写写画画将近两个时辰,外面已是夜深人静,丫鬟们也去睡了。 余娇才有了些困意,她放下笔,用手碰了碰余茯苓,朝床榻看了一眼。 余茯苓已明白她的意思,将余娇默好的纸张整理好,道,“是该睡了。” 两人这一夜睡得都不太踏实,许是杨府的事情给余茯苓留下了阴影,她断断续续做了半夜的噩梦,余娇被她说梦话吵醒了好几次。 早上梳洗用过早膳后,余茯苓让丫鬟去采摘了余娇要的柳枝来,余娇挑挑拣拣,留了一些,晒在了院子里。 又在院中找了一些干树枝,点了灯烛,烧过后,当成碳笔,在纸上绘出了镊子、圆针、角针等物件。 刚绘完,穆三夫人就来了。 “你们姐妹身上的伤可好了些?”穆三夫人关切的问道。 余茯苓忙学着往日余娇的样子,回应道,“已好了许多,让三太太挂心了。”她看了一眼余娇解释道,“我妹妹的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还请三太太莫要见怪。” 听她说余娇的嗓子哑了,穆三夫人有些紧张的道,“怎这般严重?我房里有龟苓膏,昨日竟是忘了给你送些过来。” 余娇摇了摇头,穆三夫人已急急忙忙吩咐了丫鬟去拿龟苓膏。 余娇指了指堆在房里的补品,看了余茯苓一眼,余茯苓说道,“三太太,这些补品我和妹妹都用不着,您还是带回去。” 穆三夫人道,“这补品拿来便是给你们吃的,府里库房多的是,你们这两个丫头怎这般生分?早先二爷便说了,让你们将这儿当成自个儿的家。” 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轻轻颔首,余茯苓便没再提起补品这茬。 穆三夫人看着余娇,说道,“杨知府带着杨小姐来府上了,是特意来找你的,二爷正在正堂陪着说话,你可要去见见?” 杨远尘亲自登门,又备了厚礼,还带着杨寄燕,穆三夫人想当然的以为他们是为了昨日的事情登门道歉。 余娇点了点头,估摸着杨远尘是找好了冶钢师傅。 不多时,丫鬟取了龟苓膏回来,穆三夫人让她用了再去前院。 龟苓膏清火降躁治口舌生疮还是很有疗效的,只是余娇这咽喉痛是被掐的,但她没拂穆三夫人的好意,就这琉璃小碗吃了一些。 待她吃过后,拿了刚刚绘好的图纸,叠放在衣袖里,与余茯苓跟着穆三夫人去了前院。 一直未曾见过的穆家三爷也在厅里坐着,他与穆衍长得很是相像,只是脸庞稍显年轻一些吗,正笑吟吟的与杨远尘说着话。 穆二夫人瞧见余娇走了进来,笑着说道,“余丫头来了。” 余娇和余茯苓给屋内的众人欠身见了一礼,在一旁站定。 杨远尘给站在身旁的杨寄燕使了个眼色,杨寄燕只得乖巧的走上前,对余娇两人赔礼道,“昨个是我不周到,没照顾好你们姐妹,父亲和母亲已训斥过我,还请余姑娘姐妹多多担待,莫要跟我这个不懂事的一般见识。” 杨寄燕当着众人面前说了这样一番话,只觉脸面全都丢尽了,但父亲一早硬是将她带来穆家,逼着她给这两个土包子赔不是,她没法忤逆自个儿的父亲,只能强忍着羞辱说了这些话。 余娇眸光淡淡的看着杨寄燕,没有做声。 余茯苓对杨寄燕的印象还是挺好的,昨个还送了她们桂花茶,她没将那小丫鬟的事记恨到杨寄燕头上,出声道,“杨小姐快别这么说,是那丫鬟不好,跟你不相干的。” 杨寄燕掩下眼底的羞恼,轻声说道,“余家姐姐不怪我就好。” 见余娇一直不说话,她上前拉住了余娇的手,“余家妹妹可是心里还恼着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一百九十九章 莫要说话(二更) 余娇避开她的手,往后稍稍退开了一步,杏眸清冷的看着杨寄燕,依旧是不言不语。 杨寄燕面上一阵尴尬,余茯苓忙帮着解释道,“我妹妹嗓子伤到了,如今说不出话来,她不怪你的。” 余茯苓的话给了杨寄燕一个台阶,她僵硬的扯了扯唇角。 穆三夫人打圆场道,“昨日回来时还好好的,也不知怎过了一夜,竟变得说不出话来了,方才我让余丫头吃了碗龟苓膏,只盼能快些好起来。” 穆衍关切的看着余娇,说道,“既嗓子痛,就莫要说话了。” 他昨日气的不行,今日见杨远尘亲自登门,脸色已好看了许多。 杨远尘眉心微皱,心下不免发愁,肖宁在青州府不能逗留太久,他连夜找好了冶钢的师傅,就是想快些将余娇要的东西做出来,可眼下她失声不能说话,又如何指点冶钢师傅打造那些物件。 说来也是怪顾小侯爷,好端端掐人小姑娘的脖子做什么,到头来还是麻烦到他们自己头上来。 “我夫人昨日用了你开的药,身子轻快了许多,夸赞了你许久,特意叮嘱我今日再请你去府上给她诊诊脉。”杨远尘不便提起肖宁顾小侯爷等人,便以杨夫人为幌子,想着余娇那般聪慧,定然是能听懂他的意思的。 余娇也想早些远离杨府的是非,快些帮肖宁治好废手,她点了点头。 “如此便辛苦二位姑娘再去一趟府上。”杨远尘见她应下,面上带了笑意,指了指桌上放着的堆叠的礼物,说道,“听说你有四位兄长来青州府乡试,这里有两方玉江松墨还有两支徽州彩瓷紫毫笔,算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 余茯苓不知这礼物该不该收下,抬眸去看余娇的神色。 余娇朝她微微点了点头,她和茯苓在杨府遭了那般罪,收下这些东西,她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余茯苓想了想余娇跟杨知府这些人打交道时的样子,欠身朝杨远尘道了一声谢。 穆衍吩咐屋里伺候的丫鬟将紫毫笔和玉江松墨送去吟风院。 “夫人还在府里等着,我就不多坐了。”杨远尘拱手朝穆衍和穆家三爷说道。 穆家三爷赶忙起身相送,他只是个六品府通判,杨远尘是他的顶头上司,姿态难免要低一些。 穆三夫人原想跟着一道去,却不想到了府门外,杨远尘见她也要上马车,出声说道,“就不麻烦穆三夫人了,此番内人会照看好余姑娘姐妹俩。” 穆三夫人止住动作,穆家三爷连忙道,“有杨夫人照看,你就不要跟去了。” 穆衍不大赞同的看了他一眼,走上前,对杨远尘道,“余丫头姐妹俩在这里人生地不熟,还是有个熟人在身边好一些,况且昨个有三太太在,俩姑娘还弄了一身的伤回来。” 杨远尘听出他话里的不满,苦笑了下,“昨个就是一场误会,你放心,我绝不会再叫余姑娘姐妹在我们杨府受委屈。” 见穆衍仍旧是不放心,杨远尘只得看向余娇道,“余姑娘,你们可要三夫人作陪?” 余娇笑着朝穆衍摇了摇头。 穆衍见她这般表态,只好道,“那便算了。”又说道,“还是让丫鬟跟着。” 杨远尘没再回绝,只是个丫鬟倒无所谓,随便就能打发了。 穆衍指了两个机灵的丫鬟,跟着余娇一道去了杨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章 玉江松墨(一更) 去往吟风院送笔墨的丫鬟得了穆衍叮嘱,将两方墨块和紫毫笔都送去了余启蛰房里,由他挑选后,再往其他人房里送。 余启蛰先是跟丫鬟问了这些笔墨的来历,得知是青州知府家送来的,心下已猜测到穆衍请余娇来看诊的应是知府家里人,便选了一支紫毫笔。 丫鬟将剩下的物件依次送去了余谨书几人的房里,余谨书选的是玉江松墨,在书院时他便听人说过,玉江松墨色乌有淡香,着水易化,研磨出来的墨汁细匀无渣,松烟墨里玉江松墨已算是上乘,这么一小锭墨块,就要百两,穆家可真是富贵,这样好的墨锭说拿出来送人便送人了。 余谨书将墨锭放在鼻前嗅了嗅,一股清新好闻松柏香味萦绕在鼻间。 他笑着朝丫鬟说道,“替我谢过二爷。” 丫鬟见他误会了,说道,“是杨知府送来的,都怪奴婢没说清楚。” 余谨书乍一听杨知府,有些惊讶的道,“你说这玉江松墨是谁送来的?” 丫鬟细细说道,“是知府大人送来的,余姑娘昨日去了杨府给知府夫人看诊,方才杨知府亲自来接余姑娘去杨府,还给几位公子送了这些礼物来。” 余谨书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孟余娇竟是搭上了青州知府大人! 他努力维持面上的平静,对丫鬟道,“原来我妹妹昨日去给知府夫人看诊了,我忙着温书,倒是没听她说。” 丫鬟笑了笑,屈身行礼道,“奴婢就不打搅公子温书了。” 待丫鬟离开,余谨书拿着墨锭,脸上表情一言难表,急忙忙去了隔壁余谨言的房间,他推门而入,见余谨言桌上放着徽州紫毫笔,他拿起把玩,有些兴奋的道,“谨言,你可知这东西是誰送来的?” 余谨言见他冒冒失失的,“怎也不敲门?” 接着一脸平静的道,“听丫鬟说是杨知府送来的。” “你知道?怎还这副反应?这可是知府大人送给我们的。”余谨书咬重了‘知府大人’四个字。 余谨言见他神色难掩激动,声音没有波澜的道,“知府大人又如何?不过是看在孟余娇的面上才送来的这些东西,跟我们何干?我们又不认识杨知府。” “话可不能这么说!赶明让孟余娇寻个机会,将我们引见给杨知府,这样一来,我们跟知府大人不也就认识了!”余谨书摸着紫毫毛,赞道,“好东西果然不一样,你摸摸这笔头,光滑柔软,弹力极好,笔尖如坠利如刀。” 余谨言兴致缺缺的看了他一眼,“后日就要入场了,二哥,你还是快些去温。” 余谨书不满他这个样子,说道,“你不要死读书,若是考不中,咱们在青州知府手下谋个缺,也能发达,到时就是另一番境况了。” 余谨言不喜他这些心思,但他知道余谨书的性子,一贯爱跟人打交道,在书院就结交了一群朋友,说起来也不是坏事,只是他觉得余谨书想的有些浅薄,知府手下的职缺哪里是这么好谋的。 他不觉得余娇去知府家里人瞧了一回病,便能在知府大人跟前有这么大的脸面。 余谨言劝说道,“二哥,就要乡试了,你还是好好温书,别花太多心思在这些旁门左道上。” 余谨书见他不识趣,将紫毫笔放下,有些不高兴的道,“这怎么能叫旁门左道?我这叫未雨绸缪,先想好后路!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找念九去!” 余谨书拿着玉江松墨去了穆念九跟前显摆,特意说是知府大人送来的。 穆念九听后果然一脸艳羡,在知道知府大人之所以送这些东西,全是因为余娇,止不住的赞道,“你家那个妹妹医术可真是厉害,怪不得我二叔这么远还要将她请来青州,原来是为了给知府夫人治病,我家若是也有这样一个妹妹便好了!” 余谨书可不是来听他说这些话的,他道,“那丫头的医术,还不是从我祖父那里学来的,你要夸赞也该夸我余家祖传的医术才是。” “可是我看余姑娘比你祖父的医术还要好啊。”穆念九心思简单,怎么想便怎么说道。 余谨书顿时有些词穷,好半天才道,“我祖父年纪大了,她兴许是看了些我余家祖传的医书,也在医书里学了一些。” 穆念九更是惊叹道,“只看医书也能学成那样好的医术?余姑娘可真聪慧,我要是如她一般,于读书上也能这般融会贯通,中榜岂不是手到擒来!” 余谨书听他左一句右一句都是在说孟余娇,闹了个没趣,索性回房了。 - 杨远尘许是有意让杨寄燕和余娇交好,让她们三人共乘一辆马车。 余娇只当杨寄燕是空气,自上马车后,便只当杨寄燕是空气,未曾看她一眼。 杨寄燕心中恼极了这两人,昨日受了父亲那样的雷霆之怒,今日醒来眼睛肿的几乎不能见人,冰敷了许久才好一些,如今眼睛还有些微微红肿着。 她打量着余娇二人,忽而出声朝余茯苓问道,“余家姐姐,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余茯苓听她唤姐姐有些受宠若惊,忙笑着说道,“杨小姐喊我茯苓就行了,我们是从长奎来的。” 杨寄燕听着长奎这个地名,觉得有些耳熟,像是曾听人提起过,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在何处听过。 在青州,父亲的眼皮子底下,她不能再招惹这两个乡巴佬,等她们离了青州,若是在长奎出了什么事,誰又能想到她头上来呢? 她浅浅一笑,“那我便唤你茯苓好了,这样听着也不生分。” 余茯苓笑着点头,“好呀。” 杨寄燕又说道,“我还从未去过长奎呢,你们那里好玩吗?你们家是长奎何处的?来日若是有机会去长奎,我好找你们玩耍。” 余茯苓不疑有它,笑盈盈的说,“我们村子叫青屿村,在青岩山脚下,我们那儿山多水多,你要是去了可以游山玩水,附近还有个法华寺,很是有名的,若论好玩,自是比不上青州府。” 杨寄燕不动声色的将青屿村这名字记下,面上浅笑道,“游山玩水也很畅快的,日后我若去了,茯苓你们姐俩可要陪我好好逛一逛。” “那是自然。”余茯苓当她真打算要去长奎玩,笑着一口答应道。 余娇淡淡的看了杨寄燕一眼,防备她又打什么歪主意。 说起来,她十分不解,明明就是见过一次面的陌生人,又无利益瓜葛,这位大小姐为何要设下圈套谋害她和茯苓? 余娇心下暗想,等晚上回了穆家,得提点余茯苓离这位小姐远一些。 外间马车停了下来,已是进了杨府。 几人下了马车后,杨远尘打发了杨寄燕回院子,领着余娇和余茯苓直接去了西园。 在西园门外,杨远尘对穆家跟来的两个丫鬟说道,“我夫人看诊,不喜外人在,你们还在等在园外。” 两个丫鬟来时得了穆衍的叮嘱,需寸步不离的跟在余家两位姑娘身边,听杨远尘这么说,其中一个丫鬟道,“二爷让奴婢们贴身侍候余姑娘,若是办不好差事,二爷会责罚奴婢们的,还请知府大人体谅。” 杨远尘面容严肃起来,气势变得威严起来,他不容置喙的道,“你家二爷那边若要责罚你们,自有我去交待!” 两个丫鬟一脸为难的看向余娇,余娇朝她们点了点头,启唇无声说道,“听知府大人的,你们等在园外就好。” 两个丫鬟只好应下,在园子外面候着。 其中一个丫鬟说道,“余姑娘若是有事,只管喊奴婢们。” 余娇朝她们笑着点了点头,跟着杨远尘进了西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一章 长奎故交(二更) 过了入门处的竹林,是一处池塘,昨日肖宁他们说话的红色小亭是建在池塘边上的,周边花草树木修剪得十分雅致,有不少花正开着,景致怡人。 杨远尘领着她们二人进了园子的正厅,“冶钢的师傅已经找好了,一会儿我还要回趟府衙,刘公子和顾小侯爷陪着你一道去打铁的作坊里。” 余娇轻轻颔首。 正厅里,肖宁顾韫几人正在喝茶说话,见余娇姐妹二人进来,停下了话音。 顾韫站起身来,道,“既然人来了,那咱们就走。” 余茯苓一看见顾韫就觉得肚子疼,对他昨日的那一脚留下了阴影,站在余娇身后缩了缩身子。 肖宁爽朗的笑道,“若不是不便在人前露脸,我也定要跟着余姑娘一道去瞧瞧,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是如何锻造的!” 面上已一扫昨日乍闻废手真相后的颓然阴霾。 “肖将军没这个眼福了,我去瞧过回来与你说!”顾韫走到余娇身前,笑的倜傥,“你图纸可绘好了?先让我瞧瞧。” 余娇从袖中拿出了早上画好的图纸,递向顾韫。 顾韫接过展开,便闻见一股炭火味,再一看纸张上所绘的图案,啧道,“你是有多穷,竟连墨都用不起,用烧过的木头绘图我还是头次见。” 余娇不理他,她用不惯毛笔,现在堪堪能写一手可辨认的字,用来作画却是不成的。 他又说道,“看这图,你要做的这几样东西倒也没那么稀罕。” 肖宁凑上前看向他手里的图样,他兵器摸得多,一眼就看出圆针和角针针头处的细微差别,又见图纸一旁标注了大小,他蹙眉说道,“这东西太精细了,怕是不好做。” “先让师傅试着做做看。”杨远尘府衙还有事要处理,他道,“我让人备了马车在后门,驾车的小厮知道路,我就不跟去了。” 他怕顾韫行事说话不知轻重,不好相与,又对余娇说道,“有事只管跟刘公子说。” 余娇点了点头。 杨远尘走后,有小厮引着他们四个从西园的后门出了杨府,因怕太过招摇,杨远尘只让人备了一辆马车,要和顾韫坐在一个车厢里,余茯苓打心里不愿意。 顾韫和刘子期先上了马车,两人坐在了中间,余娇和余茯苓坐在了侧旁。 “你倒是说说纸上的这些物件都是做什么用途的?”在马车走动后,顾韫拿着图纸,斜睨着余娇道。 余娇扯了扯眉,只当做没听见。 “你哑巴了?爷问你话呢!”顾韫见她不理自己,有些着恼的道。 这顾小侯爷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余茯苓怕他又发怒,忍着怕意,小声道,“我妹妹的喉咙痛,说不出话来。” 顾韫看了余茯苓一眼,她吓得缩了缩身子,往一旁的角落里挪了挪。 顾韫见她这般怕自己,撇了撇嘴,盯着余娇,问道,“真的假的?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你该不会是不想理本小侯爷,故意装说不出话来!” 余娇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他一眼,张嘴声嘶粗哑,几不可闻的道,“都是拜您所赐。” 昨日说话还是脆生生的小姑娘,这会儿声音沙哑难听得刺耳朵,顾韫掏了掏耳朵,突然乐了起来,“还真成小哑巴了?我昨个儿也没割你舌头啊!” 余娇瞪了顾韫一眼,直想捂住耳朵,听这人说话忒叫人动气。 刘子期见余娇小脸气鼓鼓的,多了几分她这个年龄的稚气,适时声对顾韫道,“你少说两句。” 顾韫仍在笑着,“不是,她都成哑巴了,还怎么指点师傅做东西?” 余娇只当没听见顾韫的话,耳不听,心不烦。 刘子期儒雅的脸上多了抹歉意,“顾韫生性如此,他的话,余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余娇看了一眼刘子期,心中猜测他的身份应比顾韫那个小侯爷还要尊贵一些,昨日在西园时便能瞧出来,顾韫似乎很听他的话,两人虽关系亲密,但顾韫在他身边会收敛许多,隐隐还流露出一丝恭敬来。 余娇对王侯爵位不甚了解,实在想不出什么人会比小侯爷的身份还要尊贵,总不会是皇子。 可这位刘公子瞧着儒雅的很,不像是浸染在皇权富贵之中长大的人,倒更像是饱读诗书之士。 “余姑娘,你们是长奎哪里人士?可知道清水镇?”刘子期看着余娇那双莹润乌黑的大眼睛,眼前就止不住的浮现小素笺的影子来。 余娇说不了话,只刚才被顾韫的话气到了,才张嘴出了一回声,她碰了碰余茯苓。 余茯苓对刘子期倒没顾韫那般怯怕,又听他问的是清水镇,小声说道,“我们家便是清水镇乡下村子上的。” 刘子期万万没想到竟会这般巧,他瞳孔微紧,按捺下心间起伏的激动,“原来二位姑娘是从清水镇来的,我有位故交也是清水镇的,已好些年没见。” 他看着余茯苓道,“余姑娘,可否能与我说说你们那里的风土人情?” 余茯苓没想到这位看上去极尊贵的年轻公子,在清水镇还能有故交,一时间倒是觉得亲切了不少。 她放松了一些,问道,“公子想听什么?” “你们每日都吃些什么?可会饿肚子?女子可还要下田种地?你们平日里忙些什么?”刘子期心里还有好多想知道的,如果孟青山真的带着素笺回了长奎,他想知道她这些年都是如何过的。 “我们长奎属北地,种的是番麦,平日吃馍馍多一些。”余茯苓一边想一边回道,“农忙时,家里劳力不够,女人也是要下地种田的,农闲时,在家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儿,得空要去山上挖草药。” 刘子期静静的听她说着,就连顾韫也安静了下来。 “至于饿肚子……遇上灾荒年,饿肚子是常有的事,不过我祖父行医,家里日子会比其他人家好过一些。”余茯苓说完看向余娇,脸上多了笑容,自从余娇行医后,家里攒了不少银钱,已算得上村里的富户,想来往后就算是再遇到灾荒,应也不会饿肚子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二章 纨绔子弟(一更) 外间马车忽停了下来,驾车的小厮恭敬出声道,“公子,小姐,咱们到地方了。” 余茯苓住了声,看了一眼刘子期,和余娇两人先下了马车。 顾韫拍了拍刘子期的肩膀,难得正色道,“若真是孟青山带走了素笺妹妹,肯定不会叫她饿肚子的,子期,你莫要多想。” 刘子期微微颔首,轻叹了一口气,对顾韫说道,“我没事,素笺能活着……便好。” 顾韫其实不大觉得能找到孟青山,但刘子期已寻了这么多年,有没有结果,总要亲自去了长奎再说。 两人下了马车,外面是一个打铁铺子,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正在锤铁,见几人走了进来,他放下手里的活,用挂在脖子上的长巾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小厮上前跟壮汉打了个招呼,壮汉招呼刘子期几人坐在一旁的矮桌上,拎起桌上的茶壶倒了几杯茶水,说道,“几位爷是要打什么物件?” 顾韫将图纸拿了出来,壮汉接过看了看,指着那把小钳子和手术刀说道,“这玩意儿能做,另外两枚弯针得费点功夫,太过精细,未必能制得成,我尽力一试。” 顾韫问道,“这些物件要多久才能做出来?” 壮汉说道,“得试了才能知道,熟铁不好炒,这些东西我还需先刻模。” 他指着图纸上的手术钳,追问细节,“这物件的头是弯的?” 几人都看向余娇,余娇站起身来,从熔炉旁捡起一块炭,余茯苓已从袖中掏出几张宣纸放在了桌上。 她在纸上写道,“钳子头是微弯的,内有咬齿。”又在一旁画出了细致的齿痕。 打铁的壮汉并不识字,他问道,“姑娘这是写了些什么?” 顾韫将余娇的话读了一遍,壮汉听后,心中已是明白,他点了点头。 余娇又指着手术钳的锁扣处,写道,“这里也有咬痕。” 壮汉听后,脸上露出难色,他原以为这小钳子是最好做的,不想细节之处竟也这般麻烦。 他让人取了蜂蜡出来,说道,“我先照着图样做个模子,劳烦姑娘在一旁看看做的可对?” 壮汉用刀具削制蜂蜡,说道,“这钳子得像剪刀似的两半分开来做,只是我看姑娘图样上关节处没有细画,瞧不出是如何结合起来的。” 余娇才觉自己想的有些简单了,她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道,“像剪刀那般用锅钉固定便可。” 花费了半个多时辰,壮汉在余娇的提示下,不断调整雕琢手中的蜂蜡,总算是制出了一半钳子的模具。 有了前面这一半的经验,他做另外一半时手熟了不少,待两块蜂蜡钳子做好后,取了耐高温的红油泥,填充泥芯和外范,留了小孔。 壮汉做好这些后,将这两件东西亲自放在了屋内阴凉之处,与余娇说道,“模子得等阴干,在窑里加热流去蜡模烧成空壳后,才能浇注熟铁。” 余娇微微颔首,壮汉又用‘失蜡法’如样炮制了手术刀。 接着是两枚弯针,弯针倒是比镊子好做模具,之所以说弯针未必能制得成,是因不好浇筑成形。 壮汉直接找了树枝,削出图样上的形状,经余娇指点后,区别了针头处细微的差别,留下针眼,在红油泥上摁下了模子。 “模子算是刻好了,能不能制成图上的物件,就要看天意了。”壮汉扫了扫身上的蜂蜡屑,说道,“几位公子和小姐可以回去等消息了,我这边若是制成,就立刻派人去跟杨知府说。” 这几样模具做下来花费了将近两个时辰,已是丑时。 上了马车后,刘子期说看着余娇和余茯苓两人,询问道,“余姑娘,我们在酒楼用饭如何?” 余娇和余茯苓自是无所谓的,眼下已过了饭时,余娇也不大想在杨府用饭,遂点了点头。 刘子期跟外间驾车的小厮吩咐了一声,小厮赶着马车去了青州府最好的酒楼留香居。 到了留香居,顾韫直接跟伙计要了个雅间,伙计见刘子期与顾韫都是一身富贵公子打扮,弯着腰笑着道,“二位爷和姑娘楼上请。” 进了雅间后,伙计送了茶水进来,热情的道,“几位要吃些什么?我们店里的荷叶鸡……” 没等伙计介绍招牌菜,顾韫就出声打断了他的话,“有什么拿手好菜都端上来。” 他又拎起桌上的茶壶,瞥了一眼,挑剔的道,“这种茶也敢拿出来招待客人?换成你们店里最好的茶叶。” 伙计见他这般讲究,便知不好伺候,说话更小心了些,端走了桌上的茶水,笑着赔不是道,“小人这就给几位爷换茶水。” 余茯苓见他这么大的排场,一对比,愈发觉得一旁的刘子期更好一些。 不多时,伙计换了新茶送进来,顾韫看了一眼茶叶,仍是不大满意。 刘子期出声道,“这里不是京都,你若是想喝好茶,等回了京在你府里喝个够。” 顾韫见他出声,这才忍住没有继续为难伙计。 只是也没安静多久,就又挑剔起余娇的麻烦来,“小哑巴,那些物件要是做不出来,你是不是就治不好肖将军的手了?” 余娇不理会他。 顾韫不依不饶的道,“叫你哑巴,你还就真的哑巴了?你不是会写吗?写给小爷看。” 余娇皱起眉来,只觉得这顾小侯爷跟个神经病似的,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子弟。 刘子期看了顾韫一眼,“你收敛些,别总是跟人家小姑娘过不去。” 顾韫顿时收敛了许多,有些不满的道,“子期,你干嘛总是护着她?” 恰逢此时,伙计在外面敲门道,“两位公子,菜来了。” 伙计推开门,将菜摆在桌上,讨好道,“几位慢用。” 余茯苓见桌上摆的都是大鱼大肉,大着胆子朝伙计道,“有没有清淡些的菜色?” 伙计忙回道,“有的,凉拌竹笋和白菜豆腐这两样可行?” 余茯苓看向余娇,余娇点了点头,见她还记挂着自己,勾唇笑了笑。 伙计说道,“我这就让后厨给姑娘做。” 余茯苓抬眼看向刘子期,低声解释道,“我妹妹的嗓子疼,只能吃清淡些的东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三章 丢了荷包(二更) 刘子期对她笑了笑,“余姑娘不用拘束,大可随意一些。” 刘子期笑起来温润隽雅,很是好看,余娇脸微微一红,低下了头。 吃饭的时候,顾韫没有再‘出言不逊’,约莫是世家贵族出身,都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一顿饭吃下来倒还安静。 饭毕,顾韫喊了伙计进来,付了饭钱,十分大方的给了一钱伙计赏钱。 伙计乐的眉眼开花,这位爷虽然难伺候了一些,但银子给的足,他躬身笑着道,“两位公子,姑娘走好。” 四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酒楼,刚走到街道上,旁边一个妇人脚突然一崴,朝余娇撞了一下,余娇下意识的扶住了她。 那妇人忙道,“实在对不住,刚才脚一软,姑娘你没事?” 余娇摇了摇头,松开了扶着妇人的手。 顾韫在前头停下脚步,对妇人道,“你走路不长眼?怎么故意往人身上撞?” 妇人一脸惶恐,辩解道,“公子误会了,我真不是故意的。” 许是瞧着余娇面善好说话一些,她看向余娇,惊慌的道,“姑娘,我真不是有意的,方才腿一软,不小心撞到了姑娘,还请姑娘谅解。” 余娇点了点头,示意妇人可以走了。 那妇人连声道谢,不敢看顾韫,快步离开了。 顾韫还想要说些什么,刘子期拦住了他,有些无奈的道,“你这几日有些心浮气躁,怎连个路人也看不顺眼?我看该叫余姑娘给你开一副败火的方子才是。” “那妇人真是故意撞她的。”顾韫听刘子期这般说他,索性甩了下袖摆,不满的哼了一声,转身就朝马车走去,丢下一句,“她若是丢了什么东西,可别又怪我没出声提醒。” 余娇闻言,虽然不大信顾韫的话,但还是往身上摸了摸,这一摸才发现怀中的荷包竟不见了。 余茯苓见她神情不对,出声问道,“不会真丢东西了?” 余娇将怀中摸了一遍,哑声道,“荷包不见了。” 余茯苓听后有些焦急,狐疑的看向顾韫,小声道,“难道真是刚刚那个妇人?” 余娇也不知道,那妇人撞向她的时候,她伸手扶住了她,两人根本没怎么接触,但是小偷的手头功夫总是很厉害的,她没曾感觉到也不一定。 好在她贴身的荷包里只是放了几两碎银……余娇忽而想到柳三娘给她的玉扣也在荷包里,她脸色一变,朝妇人先前离去的方向看去,只是哪里还有那妇人的影子。 顾韫看她这副样子,站在马车旁幸灾乐祸的道,“小哑巴丢东西了?这会儿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了?” 刘子期关心的道,“丢了什么东西?” 想起当初柳三娘将玉扣给自己时的郑重神色,余娇直觉那枚玉扣很重要,带在身上的时候并无感觉,但是就这么丢了,让她十分不安。 她沙哑道,“荷包不见了。” “这人想来是熟手,我们去府衙报案,兴许能找回来的。”刘子期见她神情有些低落,温声道。 余娇咬了咬唇,有些气恼自己方才太过大意,目光在街上的人群中搜寻着。 顾韫在一旁说风凉话道,“还傻站着干嘛?那贼又不会将荷包给你还回来!” 余茯苓听他还在冷嘲热讽,气的口不择言道,“你既早知那妇人是贼,为何不早说,偏等人走了再说!” 顾韫瞪了她一眼,余茯苓才意识到自个儿竟指责了这活阎王顾小侯爷,吓得不敢再吱声。 顾韫刚才不过随口一说,他哪知道那妇人还真就是个贼。 他嘴上故意说道,“爷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 余茯苓哪里还敢跟他叫板,也就只敢在心里抱怨。 余娇回过神来,顾韫的话虽说的难听,但是实话,她再傻站下去也无济于事,那贼明显是瞧着刘子期和顾韫身着华贵,她们一道而行,便觉得她也是有钱人。 刘子期和顾韫这样的男子不好下手,才挑中了她这个小姑娘。 余娇哑声朝刘子期道,“刘公子,劳烦去趟府衙报案。” 荷包里的银子丢了便丢了,可是玉扣她得寻回来。 几人上了马车,吩咐小厮往府衙去。 顾韫见她神思不属,满不在乎的道,“不就是丢了个荷包?里面能装多少银子?等治好了肖将军的手,爷赏你一荷包都装不完的钱就是了!” 刘子期心细的问道,“你荷包里都装了些什么东西?若只是银子,余姑娘莫要太过难受。” 余娇刚想启唇说里头有枚玉扣,可又想到柳三娘说的那些话,那平安玉扣不可轻易示人,便哑声说道,“有爹爹留给我的遗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四章 羊肠线(一更) 一听里面放着她父亲的遗物,顾韫方觉自己说的话有些过了,他道,“等会去了府衙,跟杨知府打声招呼,定是能找回来的。” 余娇没有作声。 顾韫见她一脸失落,也没再胡言乱语找她的麻烦。 马车到了府衙后,小厮掏出杨府的对牌,与守门的衙差道,“我是杨府的下人,有要事要找我们家老爷。” 衙差急忙去里面通传,没多久,杨远尘就从府衙里走了出来,来到马车前,问道,“出了何事?可是熟铁师傅那边做不来?” 顾韫一把撩开了车帘,看着余娇,对杨远尘道,“她的荷包丢了,你让人帮着找一找。” “荷包?”杨远尘听是丢了东西,问道,“在哪里丢的?” “留香居门口,被个妇人给偷去了,应是惯犯。”顾韫没等余娇开口,就先说道。 杨远尘有些羞惭,自己身为青州知府,辖下竟光天化日之下有窃贼偷盗,说来是他治理不力,他问道,“荷包是什么样的?里头都装了何物?可有标记?” 那荷包是余茯苓为余娇绣的,用的是上次她给余娇做裙子剩下的边角料,余茯苓说道,“荷包是蜜合色的素软缎,绣了三朵红梅。” 余娇哑着嗓子补充道,“里头有十来两碎银子,还有一件我父亲的遗物。” “是何遗物?”杨远尘追问道。 余娇抿了抿唇,犹豫了下,思量着道,“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是块不起眼的玉石。” 杨远尘说道,“我这就让人去严查,等有消息了,我会派人跟余姑娘说。” 余娇点了点头,沙哑的道,“让杨知府费心了。” 杨远尘关心起要打造的那些物件,问道,“熟铁师傅那边如何了?东西能做出来吗?” “已做了模子,能不能做出来还要再等上几日,才知结果。”顾韫听着余娇那沙哑的声音,便觉得不舒服,没等她出声,就先说道。 杨远尘颔首,又说道,“余姑娘要的羊羔肠子,府里已经备了,那羊肠线如何做,还需余姑娘亲自动手。” 余娇点了点头。 “那我们就先回府了,荷包的事,让你手下多用点心。”顾韫说完,放下了车帘。 杨远尘低声提醒道,“顾小侯爷和刘公子在外要小心一些,京里派来的监考官已经到了,这府衙人多眼杂,若是叫他们认出二位,怕是会有麻烦。” 刘子期在马车内道,“我们这就回府。” 杨远尘目送小厮驾着马车离开,回身进了府衙,安排了一支衙差去寻余娇被偷的荷包。 余娇他们回杨府还是悄悄走的后门,等在西园门外的两个穆家小丫鬟一上午都没见到她的身影,已有些焦急,好几次想进园子里,都被杨府的小厮给拦了下来。 余娇回到西园,听肖宁说了这事儿后,便特意到西院门口走了一圈,好让两个丫鬟放心。 小厮送了准备好的羊羔肠子,顾韫三个男人都凑在余娇身边,想看她是如何制羊肠线。 余娇倒不在意他们围观,反正他们看了犯恶心,也不关她什么事。 余娇让下人从厨房取了草木灰来,将草木灰筛去杂物后,按比例泡在水里,让人拿去灶房煮沸。 接着,着手拾掇羊肠,她动作利落的刮去脂肪,只取了最里层的黏膜。 羊羔肠的黏膜极薄,没有经验的人,很难将黏膜整条取下。 一连取了十根羊羔肠的粘膜后,下人将煮好的草木灰水端着送了过来。 “这脏兮兮的水是要做什么用?”顾韫一脸好奇的问道。 余娇哑声说道,“清洗。”她的嗓子已比上午时好了许多,此刻能发出声来了。 顾韫有些嫌弃的道,“这也太脏了?用这种水洗过的东西还能用?” 余娇见他这幅没见识的样子,懒得出声跟他解释,故意咳了咳嗓子。 刘子期闻声,对顾韫道,“你少问几句,余姑娘嗓子不舒服,你别打搅她做事。” 顾韫只好住了嘴,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有心想要喝杯茶,满屋子都是羊肠的膻腥味,便又放下了茶杯。 待草木灰水放凉了后,煮的有些发黄的水与下面的沉淀的草木灰泾渭分明,余娇舀出上层干净的淡黄色液体。 这种煮过草木灰的水,算是比较做法比较粗糙的碱性溶液。 余娇将揭下的黏膜在水中反复清洗了好几遍,让下人准备了一只大瓮,又用木头简易的制了一个木架子,把清洗过的黏膜晾在木架上,放进了瓮里。 肖宁见她这么做,也是满心好奇,但因余娇的嗓子,他又不好问她,便朝一旁的余茯苓问去,“她这是在做什么?” 余茯苓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余娇这是在做什么。 余娇让下人取了一只石碗,她在碗中放了石留黄,用蜡点燃后,放在了大瓮底部,用圆木盖盖住瓮口,留了一道小缝隙,好让少许空气能进入瓮中,好使燃着的石留黄不熄灭。 做完这些,她才出声解释道,“用石留黄烟熏可以防虫防腐不发霉。” “这般熏过后,羊肠线就制好了?”顾韫不知何时已走到瓮旁,他凑到瓮口,闻了闻,刺鼻的味道一下灌了出来,他呛的咳嗽不止,差点被石留黄的味道熏出眼泪来。 余娇见他这样子,暗道一声活该,唇角不易察觉的勾起一抹笑容来。 她哑声说道,“得熏上六个时辰,熏好后还要揉搓成线,再用药材煎煮。” “原来羊肠线竟是这么制的,可真是费工夫,余姑娘为了我这手,真是辛苦了。”肖宁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 “等明日我们姐妹再过来。”余娇欠身告辞道。 “那余姑娘慢走。”刘子期唤了小厮进来,要他送余娇两人回去。 余茯苓和余娇出了西园,领着穆家的两个丫鬟坐上杨府的马车,回了穆家。 一进门,就有丫鬟说穆衍在偏厅等着她们,余娇和余茯苓便去了偏厅。 “今日没出什么幺蛾子?”穆衍将余娇和余茯苓上下打量了一遍,关心的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笑了笑,哑着嗓子道,“没什么事,明日还需去杨府给杨夫人再看趟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五章 多喝点水(一更) “没事就好。”穆衍闻言放了心,又叮嘱道,“你这嗓子不能疏忽,可别忘了吃药,余大姑娘也是。” 余茯苓忙道,“谢过穆二老爷关心。” 穆衍笑了笑,两个姑娘虽然出身不好,但教养却没得说。 他想到再过一日余启蛰几人就要去贡院,便又说道,“后日你几位兄长就要入场,被褥吃食,我都已让下人备好了,你们尽可安心。” 来时带被褥上路实在太过麻烦,又因住在穆家,省了住客栈的钱,余儒海便交待让余启蛰几人在青州买褥子,余娇原想着明日陪余启蛰出门去买被褥,不想穆衍竟这般心细,她哑声道谢,“让穆二爷费心了,我替几位兄长谢谢您。” “你们几个孩子既然是我带来青州的,理应多照顾一些,你不用总是跟我客气。”穆衍摆了摆手,想到安排去探听是何人在杨府做客的小厮却什么都没打听到。 朝余娇问道,“你今日去杨府可又见到了又在杨府做客的人?” 余娇不知穆衍为何会问起杨府做客的人,顾韫几人的身份她是万万不能透露的,于是摇了摇头。 穆衍不疑有他,恨恨的道,“若叫我知道是何人,定要给你二人出这口气,这人忒是嚣张了些,连你们两个小姑娘也能下那样的狠手。” 余娇见他是为了自己和余茯苓鸣不平,心中很是感激,说道,“穆二爷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是误会一场。” 穆衍眼下也没查出那人是誰,叹了口气道,“你们在外忙活了一天,快回去歇着。” 余娇和余茯苓朝穆衍屈膝施了一礼,回了落芙院。 因在外一整日,两人都没吃药,回屋后,余娇就吩咐了丫鬟去煎药。 余娇喝了一碗茶后,对余茯苓哑声说道,“脱了衣裳让我看看你的伤。” 余茯苓关上了屋门,在屏风后脱掉了上襦,余娇朝她肚皮上看去,昨日紫得泛黑的伤痕,已经消去了一些,看着没有那么吓人了。 余娇拿出药酒,哑声道,“再推一次。” 余茯苓看见药酒,就想到昨日疼得跟杀猪一般,她一脸抗拒,摇头软声央求道,“好余娇,不搽药酒,我只吃药行吗?” 余娇笑了笑,将药酒倒在了手掌心,直截了当的道,“不行。” 余茯苓见逃不过,只好认命一般躺在床上,余娇下手比昨日轻了一些,余茯苓还是吃痛的叫出声来。 等上好药酒,余茯苓一边拢衣服一边嘀咕道,“你是不是故意借机报仇?” 余娇洗了洗手,一脸不解的看向她。 “那日挠你痒痒之仇!”余茯苓气鼓鼓的道。 余娇‘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正要说话,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姑娘,余五公子来了。” 余茯苓一听收起了玩笑心思,赶紧将衣裳穿戴整齐,余娇用帕子擦干净手,去打开了房门。 余启蛰站在门外,落日的余晖倾泻在他身后,衬得他身姿高大颀长,面容愈发隽秀。 余娇让他进了屋,余茯苓已打开窗去散药酒的味道,转身朝他笑道,“小弟,你怎么来了?可是看书看得累了?”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余茯苓,没看出什么异常来,出声问道,“阿姐可是受伤了?屋里怎这么重的药酒味?” 余茯苓忙摇头道,“没受伤,药酒方才不小心洒了,弄得一屋子味道,我正开窗通风呢!” 余启蛰又看向余娇,余娇今日穿了件高领的上襦,掩住了脖颈上的伤痕,倒也看不出什么来。 她想着余启蛰定是刚才她给余茯苓上药酒时,便在院子里了,笑着解释道,“茯苓姐的腿先前抽筋了,我帮她抻了抻,抹了点药酒,结果不小心弄洒了。” 余茯苓点头附和道,“对对……我的腿这几日也不知怎么回事,老是抽筋,余娇说抹点药酒会好一些。” 余启蛰这才没有接着疑心,关注力都放在了余娇沙哑的嗓子上,问道,“你喉咙怎么哑了?” 余娇应对自如,“许是上火了,过两日便好了。” “可曾吃药?”余启蛰追问道。 余娇点头,哑声道,“吃了。” 余启蛰听着她的声音,蹙了蹙眉,“你和阿姐来了青州身子都不舒服,兴许是水土不服,不如早些回长奎。” “那哪行?等你考完,咱们一起回去。”余茯苓立即出声道,“再说余娇还没给人看完诊呢。” 说到看诊,余启蛰又想到杨知府送来的那些贵重物件,他朝余娇问道,“杨知府送来两支紫毫笔和两方玉江松墨,你可知晓?” 余娇点头。 “这次的病是不是比较棘手?”余启蛰有些不放心的道,“若是太难诊治,那些东西还是还回去为好。” 余娇见他为自己担心,莹白的小脸上露出笑容,轻声说道,“没事的,只管收下用。” 余启蛰给她倒了一杯茶,递往余娇手中,“你心里有谱就成,这几日少说些话,多喝点水。” 余娇乐了起来,‘多喝水’当真是每个世界的万能语录,颔首道,“好,我多喝水。” 见她笑得莫名,一双水润圆圆的大眼睛,透着灵气和狡黠, 余启蛰一头雾水,不解自己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伸手在她略带婴儿肥的脸蛋上捏了下,问道,“笑什么呢?” 余娇自然不会告诉,她发现余启蛰最近不是摸她的头,便是捏她的脸颊,还真将她当成小姑娘了。 她拿开他的手,指着桌上的桃子转移话题道,“要不要吃桃子?” 余启蛰摇了摇头,指腹摩擦过她细嫩的手背,想到方才刚说让她少说话,只是自个儿在这里坐着,却是免不了想要跟她说话的。 他收回手,站起身来,“你们好生照顾自个儿,后日我就要入贡院了,等考完我们一起回家。” 余茯苓叮嘱道,“你好好温书,待初八我和余娇送你去贡院。” 余启蛰走后,丫鬟才端了汤药进来,说道,“听姑娘们瞒着余五公子受伤的事,奴婢方才便没敢端汤药进来。” 穆家的丫鬟都很机灵既有分寸,又知进退,以微见著,余家觉得穆家日后应会更加繁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六章 天变迭兴(二更) 两人服了汤药后,没多久,便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余茯苓摸了摸肚子,“我总觉得自个儿最近有些胖了!在这里,总是吃了睡睡了吃,什么活都不用干,我倒是不习惯的紧。” 余娇笑了笑,她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倒不在意胖瘦。 余茯苓前几日每顿都要用上两碗饭,今日有意克制,只吃了一碗。 吃了饭,两人在灯烛下默医书,余茯苓想到她丢的荷包,道,“那荷包若是找不回来怎么弄?你父亲留给你的玉石贵重吗?” 余娇蘸了蘸墨汁,哑声道,“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前些时候回家里,母亲给我的,总归是个念想。” 孟余娇的记忆中,对父亲的孺慕之情很深,孟青云这个父亲待她极好,虽家里不富裕,但也舍不得她这个姑娘做活,甚至从未让她下过田,柳三娘有时会绣些东西拿去镇上卖贴补家用,孟青云却从不让她这个女儿做那些东西。 可以说是竭尽所能的娇养着这个女儿。 玉扣若找不回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柳三娘已经将玉扣给了她,应该不会再要回去,只是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不安感。 余茯苓见她有些闷闷不乐,安慰道,“说不准明个杨知府就帮你找回来了呢!没想到青州府居然也有窃贼,还是个女贼,那妇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偷人东西。” 余娇想到了前世,爷爷教她一心向善,但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善未必有善报,而恶也未必有恶报。 她从小跟着爷爷救死扶伤,治病救人,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一想到师兄傅川的死,余娇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放下了手中的笔,“我去院中坐坐。” 余茯苓见她脸色不太对,识趣的没有跟去,隔着窗子,看见余娇站在院里,仰头望着圆月,神情有些孤寂。 与余娇接触越深,余茯苓便愈觉得她跟自己所认识的所有姑娘都不一样。 她从前很喜欢陈柔,甚至是带着一丝隐秘的羡慕心思。陈柔长得好看,说话又总是温声细语的,在余茯苓眼中,女子便该是像陈柔那般,让人忍不住怜惜疼爱的。 可在余娇身边呆得久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对陈柔便没那么喜欢了,陈柔还是像从前那样貌美温柔,但是余茯苓的认知改变了。 女子就算不像陈柔那般貌美,性子娇软讨喜,也是可以活的很好的。 与那种矫揉造作的柔弱相比,她如今更喜欢余娇这种坚韧的心性。 余娇望着天上的圆月,才恍然觉出,再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了。 从前中秋的时候,她总会烧上一桌好菜,爷爷和师哥傅川两人在院子里边赏月边吃着她做的菜喝酒,喝高了,两人都不肯承认自个儿醉了,爷爷就会考校师哥各种医书,师哥要是答错了,爷爷就会一脸得意,说是师哥先醉了,还不如他这个一把年纪的老头酒量好。 实则师哥的酒量比爷爷要好上许多,等爷爷晕头昏脑的回屋里睡了,师哥就会帮着她收拾桌上的狼藉,陪她在楼顶上赏月。 余娇想到从前爷爷和师哥都在她身边的时光,眼圈微微红了,有些艰涩的无声笑了笑。 穆家西园,顾韫和刘子期也尚未入眠,两人坐在园中的小亭子里,石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壶酒。 刘子期抬眸遥望着天边的圆月,掌心躺着一枚平安玉扣,玉扣光滑细腻,一看便是时常被人把玩。 他捏着玉扣上青色的璎珞,叹道,“已过了这些年,也不知素笺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哥哥。” 顾韫端起酒杯啜了一口,看着他手中的玉扣,道,“怎会不记得?素笺妹妹小时候便聪慧极了,你们兄妹感情一向深厚,她断断不会忘掉你这个哥哥的。” 刘子期苦笑一声,他对着酒杯中自己的影子说道,“你都未曾认出我来,这些年变化太大,她见了我,怕是也认不出的。” “可你还是你啊,都认不出你来才好,这样你才能好好活着。”顾韫闷声说道。 “有时都不知这样苟活着究竟有没有意义。”刘子期饮了一口酒,唇齿间尽是苦涩的味道,他的命是牺牲了许多人的性命换来的,问出这样的话,其实他是没有资格的。 顾韫理解他心中的苦闷,起身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倚着量停靠的木柱坐下,“我听说皇上有意要拿泗河沟渠清淤的银子修建道观,是以泗河清淤的银子到现在还未下拨。今年北地雨水甚多,若是朝臣们无法劝动皇上下拨清淤银款,待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水位暴涨,北地的百姓怕是要遭殃了。” 刘子期收起玉扣,淡淡道,“我父亲上了好几道折子,都被程英截留了,申添如今正竭力讨好与他,于清淤之事不肯多问,也怕惹了皇上厌烦。” 顾韫喟叹一声,“刘阁老很是不易啊,内阁泰半都是申添的人,若皇上真为了一己私欲弃万千生民于不顾,使北地遭洪灾,民不聊生,便是动摇了国之根本。警世通言有言,民间怨声载道,天变迭兴,未必不是一个好机会。” “慎言。”刘子期面色微沉,低声提醒道。 顾韫看了一眼四周,站起身来,没再提起方才那话,只道,“酒喝得有些多了,我去出恭,明日还要看那小丫头搓羊肠线,你别坐的太久,早些去睡。” 刘子期点了点头,在顾韫走后,独自将剩下的半壶酒饮尽,怅然的站起身来,回了房。 翌日,余娇又去了一趟杨府,杨远尘一脸歉意的告诉她窃贼尚未抓到,她的荷包也未能寻回。 考官们马上要入闱,今日要举行入帘上马宴,等宴后,内帘官就要进入后堂内帘处所,外帘官也要等待生员们明日入场,杨远尘忙得脚不沾地,已无暇顾及帮余娇寻荷包一事。 不过临走前他跟余娇说道,“余姑娘,我已交待了府衙的衙差继续帮你找寻荷包,也安排了人在街上日夜巡察,若是窃贼再作案,定能当场擒获,到时就能将余姑娘的荷包一并找回来了。” 余娇已知道荷包不大能找回来了,她朝杨远尘道了一声谢,跟余茯苓去了西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七章 贡院门外(一更) 经过石留黄烟熏了一晚上的羊肠黏膜,颜色变白了不少,搓羊肠线实在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活,只是需得精细小心,有些费时。 顾韫今日倒是没有再说些不合时宜,惹人生气的话。 余娇搓好大小不一的羊肠线后,让杨府的下人准备了当归和红花,用药炉煎煮,煮过的羊肠线还要晾干,她懒得再往杨府跑,索性将羊肠线带回了穆家,晒干后用木匣子装在了诊箱里。 一晃眼便到了初八入考棚的日子,穆家一早就备好了马车,将给几人准备的被褥吃食都搬到了车上。 因有穆念九在,穆衍亲自送了几人去贡院。 “小弟,你好好考,不过也要注意身子,还是身子更为重要。”余茯苓站在贡院前,想到三年前童生试后余启蛰的身子便败落成那副光景,虽也盼着他能考中,但还是更在意他的身子。 余启蛰颔首,“阿姐,我晓得。” 余娇也想跟他说几句话打打气,但想到范进中举那篇文章,觉得还是不要给余启蛰太大压力的好,遂思来想去还是说道,“尽人事听天命,考不好也无妨的,不做举人,也饿不死人。” 这两日穆二夫人总叫丫鬟给余娇送冰糖雪梨汤和龟苓膏,她的嗓子已好了许多。 一旁余谨书听了她这话,撇唇笑了起来,鄙夷道,“是啊,五弟,你病了这些年,考不中也没什么丢人的,毕竟小三元那种狗屎运也不是常有的。” 余启蛰淡淡道,“二哥还是多关心自己,毕竟纳粟为监可不是有狗屎运就能中举的。” 余谨书闻言脸色铁青,恼火的盯着余启蛰,“你……” 余谨言忙拉住了他,“二哥,你少说几句,免得叫人看笑话,一会儿还要搜身查夹带,我们还是快些入贡院。” 余谨书往穆念九方向看了一眼,见穆衍正拉着他说话,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他冷哼了一声,带着行李朝贡院门前走去,余谨言也跟了过去。 余知舟看了余娇一眼,对余启蛰说道,“二哥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跟茯苓姐和余娇妹妹说完话,五弟你也快些过来。” 言毕,他也朝贡院门口走去。 余茯苓瞅着余谨书背影,小声嘀咕道,“我就不信二哥儿这次能考中,余娇你说是不是?” 余娇很是附和的点了点头,余谨书的小聪明都用在了旁处,余娇也不觉得他书读的有多好。 余启蛰见她们俩这么沆瀣一气,笑了笑,又听余娇的嗓子已没前几日那般沙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你和阿姐照顾好自己,不要再生病了。” 许是被摸头摸得多了,余娇竟也渐渐适应了。 “余姑娘?”杨远尘的声音突然从一旁传来,“你这是送兄长来了?” 余娇抬眼看去,杨远尘似是刚下马车,身旁跟着两个提着行囊的小厮,杨知府是监考官之一,也是要跟考生们一样,未来几日吃喝拉撒都要在贡院里。 余娇欠身行了一礼,出声道,“杨知府,这是我五哥。” 余启蛰朝杨远尘拱了拱手,不卑不亢的打了声招呼。 杨远尘打量着余启蛰,见他年纪轻轻,长得又十分俊秀,笑着道,“这般年纪便过了童生试,后生可畏。” 那边与穆念九已说完了话的穆衍,瞧见杨远尘,走了过来,笑着道,“杨大人有所不知,余丫头的这位五哥哥可是三年前童生试的榜首,十三岁的小三元。” 杨远尘又认真的看了余启蛰一眼,只觉这少年颇有读书人的风姿,笑着说道,“原来余姑娘的兄长读书竟这般好,我倒没听余姑娘提起过。” “杨大人过奖了。”余启蛰平和的道。 杨远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余启蛰。”余启蛰答道。 杨远尘暗自记下这个名字,笑着道,“我盼着放榜那日,能派人去给你们报喜。” 放榜的榜单是要贴在府衙门外墙上的,杨远尘这般说,便是对余启蛰十分看好,不过也说不准只是句场面话。 “爹爹。”几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杨寄燕有远走近,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抬眸看向余姑娘,余光则全都放在了余启蛰的身上,她尽量让自己笑的温婉好看,声音有些发飘的道,“我在马车上瞧见了余姑娘姐妹,过来打声招呼。” 杨远尘以为上次一遭,杨寄燕已经跟余娇解开了心结,如今又见她在马车上瞧见余娇主动过来打招呼,懂事了不少,他笑着说道,“燕姐儿是来送我入贡院的,你们小姐妹无事可以一同去街上逛逛。” “女儿正想邀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去逛衣裳首饰铺子呢!”杨寄燕柔声娇怯的道。 杨远尘见贡院门外的考生已大多入场,吩咐一旁的小厮给了杨寄燕一个荷包,说道,“余姑娘姐妹对青州府不太熟,你领着她们四处转转,多尽尽地主之谊。” “女儿省的。”杨寄燕乖巧的道。 “该入场了。”杨远尘对余娇说道,“你们兄妹还是长话短说的好,莫要耽搁太长时间,我先走一步。” 正在贡院门口排队搜身的余知舟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出声道,“那位与五弟说话的大人穿着公服,该不会是今年的监考官?” 穆念九闻言看去,见杨远尘公服上绣着匹鸟,道,“这公服的品阶,好像是青州知府。” “你说那是知府大人?”余谨书忍不住插嘴问道。 穆念九点了点头,只见杨远尘朝他们走了过来,正在搜查考生的两个监试官朝杨远尘行礼道,“知府大人,您来了。” 杨远尘微微颔首,进了贡院。 “真是知府大人啊。”余知舟小声说道,“原来余娇妹妹真的跟知府大人相熟。” 余谨书听着这话,心中满不是滋味,有些后悔刚才早走一步,不然这会儿他也就能跟杨知府说上话,顺便结识一下。 “阿姐,余娇,我入场了。”余启蛰并未看杨寄燕一眼,在杨远尘走后,便跟余娇两人告别道。 “快去,余娇在你行囊里放了许多药,药包上有写是治什么的,若是身子不舒服,就及早喝药。”余茯苓殷切的叮嘱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八章 周家抄家(补) 余启蛰颔首,背着行囊,朝贡院门口走去。 杨寄燕直直的望着他远去的高大身影,一颗心已狂跳至嗓子眼。 果然是他! 虽他此刻穿的衣裳并不华贵,容貌还带着几分少年的青涩感,却无损他那一身出尘的气质,杨寄燕捏着帕子的手心已有几分濡湿。 上一世,她曾在周家被抄家的时候,见过他一面,彼时他高高在上,是太晏最年轻的少年状元,天子近臣,位高权重的大理寺少卿。 她则被周家人磋磨得不人不鬼,貌如老妇。 因父亲与他同属一个派系,在周家男子尽数被斩,女眷入教坊司充为官妓时,他手下留情,让父亲接她回家,逃脱了沦为官妓的惨淡下场。 她还记得周家被抄家那日,他穿着绫红色的官服,在一众官兵的簇拥下,站在周家正堂里威仪凛凛,貌若神祇。 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跪在他脚下的一众周家人,气势凌人的尽数周家人所犯下的罪行,带着与容貌不符的老成。 那一瞬,她所厌恶的所有周家人都如同蝼蚁一般,她亦然。 后来,她被父亲接回杨府后,再也没出过院门,不过从偶然也从旁人嘴里听说过一些有关他的事。 这位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少卿,前途不可限量的状元郎,在司礼监和奸臣中左右逢源,与奸党沆瀣一气,在朝堂上掀起数场腥风血雨,好像还害死了不少忠臣,为清流所痛骂不齿。 就连父亲也在私下狠狠骂过他,说他手段如何阴狠了得。 但他那时已是皇上跟前的大红人,又被破格提拔入内阁,摇身一变,成了位高权重的余阁老。 却不想,今日她竟会在这里见到这位日后会权势滔天,位极人臣的余阁老。 且是在他尚未发迹的年轻时候。 杨寄燕一颗心就像是在热锅里翻滚,激动的有些发颤,一个念头在她心间乍起。 他如今只是个寒门的读书人,自己却是知府千金的尊贵身份,若是能嫁给他…… 穆衍见穆念九几个都被监试官搜过身入了考棚,跟贴身小厮要过荷包来,递给余娇,和煦道,“原是想让蓉姐儿陪你们逛青州府的,可蓉姐儿是个玩心重的,在她外祖家的庄子上一直没回来,既然有杨大小姐作陪,你们只管好好玩。” 余娇哪里肯要他的银子,她其实根本没打算要跟杨寄燕一同去逛街,推拒道,“这些日子住在二爷府上已是添了不少麻烦,我知道您不拿我们当外人,只是我们却不能不知礼数,逛街的银子我们姐妹还是有的,二爷快收回去。” 穆衍听她这么说,只得将银子收了回去,临走前说道,“若是玩累了,派人回府里说一声,让门房派马车去接你们。” 余娇原想随便找个借口,直接回穆家的,听穆衍这么说,只得点了点头。 见杨寄燕一直怔怔的盯着贡院门口,连穆二老爷走了都没回过神来,余茯苓还当她是舍不得杨知府,连唤了好几声,“杨小姐。” 杨寄燕回过神来,轻咳了一声,用帕子掩过脸上的神情,“穆二爷走了?” 她笑了笑,亲热的上前挽住余茯苓的手,说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我带你们去逛夕水街,那儿有许多好吃的,枣泥酥,豌豆蓉,驴打滚,羊羹都是我寻常爱吃的。” 余茯苓对她的亲近,有些受宠若惊,又听杨寄燕说了这么多好吃的,笑着跟她上了马车。 余娇皱了皱眉,这杨寄燕无事献殷勤,难保不是又在打什么主意,她在心里提起三分警惕来。 杨寄燕从车中探出头来,对着仍站在原处的余娇招手道,“余娇妹妹,快来。” 余娇神色淡淡的上了马车。 杨寄燕窥着余娇的神情,心里不由暗自后悔,若是早知道这两个乡下来的村姑居然跟未来的余阁老是一家人,她那日又怎会做出那么蠢的事来。 好在还来得及补救。 她往余娇身边坐了坐,去拉她的手,柔声细语的道,“余娇妹妹可是还在生我的气?那日让你们在我家里受了委屈,确是我不好,没能管教好手底下的丫鬟,叫她们打着我的名头胡作非为,都怪我平日待她们太过和善。” 余娇避开了她的亲近,听着她这些话只想冷笑,马车里没有外人在场,她也就真的冷笑着嘲讽道,“杨小姐不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你那两个丫鬟再如何胆大包天,又怎么敢越过你这个主子去?” 杨寄燕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来,“妹妹真是误会我了,你帮我母亲治病,我感激你还来不及,又怎会平白无故的捉弄你们?” 见余娇不为所动,她看向余茯苓,低声下气的说道,“茯苓姐姐,你心里难道也像余娇妹妹这般,觉得那日的事是我故意指使身边的丫鬟所为?” 余茯苓见她这么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几次三番的道歉,不免心软,她摇头道,“我没那么想,杨小姐不像是能做出那种事的人。” 杨寄燕闻言,对她展颜一笑,“茯苓姐姐信我就好。” 她又一脸诚恳的对余娇道,“说到底,还是我的错,余娇妹妹,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好不好?我打心眼里喜欢你们,咱们性情相投,要是能做闺中密友再好不过了。” 余娇淡淡道,“我们姐妹出身卑微,性情愚钝,实在不敢跟您这样的聪明人相交。” 杨寄燕一脸尴尬,心中恼火余娇不识大体,蹬鼻子上脸,若不是想着拉拢她们姐妹,在余启蛰那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她用得着这么低眉顺眼的讨好她。 余茯苓见气氛僵了起来,她悄悄拉了余娇一把,打圆场道,“你别听她胡说,杨小姐喜欢我们,我们姐妹高兴还来不及呢。” 听了她这话,杨寄燕脸色缓和过来,知道余茯苓脑筋简单,好套话,她索性不再理会余娇的态度,只笑着朝余茯苓探听道,“茯苓姐姐,贡院门口那人是你阿弟么?他是今秋乡试的考生?我怎没听你提起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零九章 可曾定亲 余茯苓见她问起余启蛰,有些骄傲的道,“那是我小弟,我们此次来青州,除了给你母亲杨夫人看诊,还为了陪我小弟秋闱。” “你阿弟的学问定是极好的,这次中举肯定不成问题。”杨寄燕笑着夸赞道。 余茯苓脸上难掩自豪,在外人面前提起余启蛰,她的话便多了一些,“我小弟三年前就中了童生试的案首,后来因为身子不好,就没再下场,耽搁了三年,也不知这回能不能中。” 听余娇说余启蛰三年前便中了童生试的小三元,她一点也不意外,上一世,他可是三元及第的状元郎。 杨寄燕不敢表现的对余启蛰太过关注,旁敲侧击的打听道,“余茯苓姐你可曾定亲了?” 余茯苓有些羞赧的点了点头,“已经定了人家了。” “我母亲近来也有给我定亲的打算。”杨寄燕佯做惆怅的道,“只是我并不喜欢那些人家的公子哥,虽出身好,却一身的臭毛病,我最是倾慕读书人,若是能嫁给一个真正有才学的饱读诗书之士,便是日子清贫些,我也欢喜。” 余茯苓听后愈发喜欢杨寄燕,她觉得像杨寄燕这样出身显赫的大小姐,还能没有门第之见,是非常少有的。 余茯苓笑着说道,“我看杨大人也是很欣赏读书人的,待来日放榜,你不妨与你父亲说一说,让他在中榜的青年俊才里给你挑一位夫君。” 杨寄燕眼睛亮了亮,“茯苓姐姐真是给我出了个好主意,等秋闱考完,我便与父亲说。” 余启蛰必定会榜上有名,按照前世的轨迹发展,他应该是今年秋闱的解元无疑,她得想办法让父亲在未放榜之前便将她许给余启蛰。 不然等放榜之后,余启蛰少年解元的名声传扬出去,怕是会有不少人家盯上这个天资聪颖的解元郎。 她记得前世余启蛰做大理寺少卿的时候还未曾娶妻,坊间传闻他没入仕时,娶过一个乡下女子,只是那女子命薄的很,早早地便去世了。 后来余启蛰官居阁老,权倾天下,不少人想攀附的人家,将女儿塞进余府想给他做继室,却都被拒之门外。 明面上人人都道余阁老性情寡淡,不近女色,私底下却猜忌他是不是有断袖之癖。 不知是为了平息谣言,还是怎的,后来他娶了一位小官的女儿为妻。 她那时已经不再出家门,倒没见过余启蛰后来娶的那个女人。 想到那则坊间传闻,杨寄燕亲昵的偎在余茯苓跟前,问道,“茯苓姐姐,你阿弟可曾娶亲了?” 余茯苓虽觉得她一个姑娘家张嘴问自家阿弟的亲事有些唐突,不过并未多想,只是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若说小弟和余娇定了亲,可现在余娇已经入了她们家的族谱,是她和启蛰名义上的妹妹。 见余茯苓不说话,杨寄燕心中微沉,勉强笑着道,“我不过是随口一问,茯苓姐若是不好说,不说也无妨的。” 余茯苓看了余娇一眼,想了想,还是回道,“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我阿弟已经定了亲。” 杨寄燕闻言心中一坠,脸上的笑容几乎有些维持不住,为了避免难堪,捏着帕子说道,“你阿弟还那般年轻,竟已定了亲?不过你阿弟那般的青年才俊,定亲早也是难免的事。” 余娇暗暗打量着杨寄燕的神色,总觉得她似乎别有心思,在马车里说的这些话,来来回回的都是在探听和余启蛰有关的事。 不由暗自猜测,莫不是这位大小姐在贡院门外对余启蛰一见钟情了? 接下来,几人一道逛街,杨寄燕的话就变得少了许多,就连跟余茯苓介绍夕水街的点心,都有些心不在焉。 余茯苓早就想在青州府好好逛一逛,也好回去在爹娘面前说一说在青州府的见闻。 她拉着余娇逛得十分开心,心思全都放在了街边的摊贩铺子上,全然没在意到杨寄燕的魂不守舍。 余娇倒是分出了一些注意力放在杨寄燕身上,主要是为了防着她再耍弄什么心机手段。 杨寄燕心神恍惚跟在余娇两人身后,脑中却不断浮现出她前世的那些遭遇。 上一世,随着父亲升迁,她们一家搬去了京城,母亲病逝前为她定了一门亲事,她嫁给了太仆寺少卿周家的独子周运,这本是一桩还算不错的亲事。 但她嫁去了周家后,才知那周运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好色如命,不光跟家里丫鬟厮混,还在青楼养着花姐,在她入门后更是连抬了数房妾室,公婆溺宠周运,反倒责怪她拴不住相公的心。 她在周家如履薄冰,艰难度日,忍气吞声换来的却是被害死好不容易怀上的孩子。 想到这里,杨寄燕就恨得牙痒,她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暗下决心,无论如何今世绝不能重蹈覆辙,就算余启蛰定了亲,又如何?一个寒门女,哪处能比得上她? 她揉了揉眉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暗想回去定要好好筹谋一番,便是不择手段,也要嫁给这个将来会权倾天下的男人。 拿定主意,杨寄燕更卖力的讨好起余茯苓和余娇来,两人但凡表现出感兴趣的东西,杨寄燕便主动付银子,还言道,“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远道而来,正如父亲所说,我合该尽地主之谊,你们就别跟我客气了。” 可余娇和余茯苓都不是占人便宜的性子,看上的东西,全都自个儿掏钱买下,根本不给杨寄燕讨好的机会。 杨寄燕只得道,“你们姐妹何必跟我这般见外?今个也就算了,等明日我邀你们去画舫游湖,可不许再这般了。” “画舫游湖?”余茯苓听了十分感兴趣,问道,“游湖可好玩?” 杨寄燕笑着说道,“城南有个碧波湖,周围景致甚好,湖中养着许多睡莲,如今正是吃莲蓬的时节,湖上还有泛舟弹琴唱曲的,热闹的很。” 余茯苓听后更为心动,笑着道,“竟这么好玩,明日我倒是要跟你去见识一番。” 见她应下邀约,杨寄燕笑意更深了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章 过渡 回到落芙院,余茯苓念着这些天院里的丫鬟们一直尽心照顾她们,特意将买回来的点心,拿了些给丫鬟们。 几个丫鬟都很高兴,得了点心,喜滋滋的去廊檐分着吃了。 余下的一些吃食,余娇和余茯苓则送去了吟风院,余启蛰他们虽都不在,但余樵山还在吟风院里住着。 余樵山见两人过来很是高兴,先是问道,“知舟他们可都进贡院了?” 因是寄人篱下,余樵山不愿添麻烦,是以并没跟着去贡院送余知舟他们。 “我跟余娇将知舟他们送到了贡院门口,亲眼看着他们进去的,大伯不用记挂。”余茯苓答道。 余樵山嗯了一声,看着桌上的点心,道,“这些东西你们拿回去吃,大伯不爱吃这些。” 余茯苓笑着说道,“我们房里还有,今个儿我跟余娇去青州府逛了逛,很是好玩。大伯,你若是一个人在这府里闷得慌,也出去逛逛,这样也不算白来青州一趟。” 小孩子玩心总是重一些,余樵山摇头道,“不闷,就是闲得心里发慌,也不知道家里的番麦起芽了没?来时候,你大伯母说给知舟看定了一户人家的闺女,也不知道说成了没?” 余娇听出余樵山是有些想家了,许是因为从未离家这么远,再者余樵山这把年纪,又不像她们小姑娘,出远门就像是出笼的鸟儿。 她宽慰道,“咱们身在青州,大伯就别太记挂家里了,等再过几日五哥儿他们考完,咱们便能回家了。” 余樵山也觉得自己在两个小姑娘面前说这些,实在有些扫兴。 他点了点头,“好不容易来青州一趟,你们姐俩多出去玩玩,银钱可还够?大伯这里还有。” 余樵山从怀里摸出钱袋,要给余娇和余茯苓银钱,两人忙摇头,“大伯,我们银子够,您早点歇息,我们就先回了。” 从吟风院回去后,余娇从晒干的柳枝选了几根尺寸合适的,跟丫鬟要了刻刀,剥去柳枝的表皮,用刀子在中间钻空成骨腔状。 余茯苓在一旁吃着点心,好奇的问道,“你弄这个柳枝做什么?” 余娇将钻空过的柳枝放在余茯苓面前,“你看这像什么?” 余茯苓瞅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不就是树枝吗?” 余娇笑了笑,“不觉得很像骨头吗?” “骨头?”余茯苓一脸狐疑的打量着那被挖空的柳枝,随口说道,“你该不会要拿这东西去当骨头?” 余娇点了点头,“答对了。” 余茯苓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竟真的给说中了,她手中的点心都忘了吃,惊骇的道,“这是柳枝啊,怎么可能当骨头?就算是你要拿它当骨头,要往哪里放?” 余娇一边钻柳枝,一边道,“肖宁的手需要断骨重接,这柳枝是要安放在他的碎骨之间,代替人骨。” 余茯苓被骇得张大了嘴巴,她端详了下余娇的神色,见她不像是在说笑,“你这也太异想天开了,我可从来没听说过柳枝能代替人骨接在人的骨头里的。” “柳枝骨能够逐渐钙化,成为人体骨骼的一部分,我并不是异想天开,柳枝接骨医书里面是有记载的。”余娇神色淡定的道。 余茯苓好半天都没能消化余娇的这手方技,她往嘴里塞了一块枣泥酥,说道,“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你说此法可行,我定是信你的,不过那位肖将军可就未必了,他们要是知道你要用柳枝代替人骨嵌进他的腕骨中,他不答应可这么办?” “他会答应的。”余娇笃定的道。 一个叱咤沙场,身经百战的将军,如何能忍受自己形同废人? 余茯苓已经到了无脑信赖余娇的程度,听她这么说,就相信她总是有办法说服肖将军那几个人的。 她坐在软塌旁嗑起了瓜子,跟余娇聊起了余知舟定亲的事,又扯到了余谨书身上,“刘家退亲狠狠的折了三房的脸面,若是这次二哥儿能中榜,三婶就扬眉吐气了,肯定会给二哥儿再找一户举人秀才家的姑娘。” 余娇专心削着手中的柳枝,没有做声,她对三房的事并不感兴趣,不管余谨书和余谨言能不能中举,三房只要不惹到她的头上,大家便可相安无事。 余茯苓突然放下了瓜子,双手合十,祈祷道,“满天神佛保佑我阿弟能中举。” 余娇听她将道家佛家的神仙名号全都混在一起念了一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若是三房中了,启蛰没中,往后家里哪还有咱们二房说话的地方?”余茯苓又抓起瓜子嗑了起来,“再说,要是启蛰中了举,说不准就能让祖父将你的身契改了,你和启蛰就能成亲了。” 余娇吹了吹身上落的木屑,漫不经心的道,“五哥儿还小,他若是中了举,定是还要往上考的,若是能中进士,往后迎娶的是大户人家的姑娘,诸如杨府的那位大小姐。” “你不要胡说,好端端的提人家杨大小姐做什么?”余茯苓低声说道,“这话要是传出去不是毁人家杨小姐的名声么?” 她忽而想到在马车里杨寄燕问及余启蛰定亲的事情,笑看着余娇揶揄道,“你莫不是吃味了?你放心,启蛰不是那等攀附权势的负心之人,再者,我觉得小弟心里是喜欢你的。” 余娇否认道,“我才没有吃味呢!你从前不是还说陈家阿柔才是他心悦之人,如今口风变得倒快。” 余茯苓忙辩解道,“我那都是胡说的!启蛰压根没说过心悦陈柔的话,是我觉得他们俩登对,不过那是从前。” 她抱住了余娇的手臂,笑着道,“现在我不那么觉得了,我现在就认准你这个弟妹了!” 余娇笑着推开了她的手,“誰是你弟妹?我们如今是姐妹。” 余茯苓又抱了上去,腻着她道,“就是弟妹!” 余娇笑了笑,抽出手,无奈道,“你有没有阿姐的样子了?我怎么觉得你才该喊我阿姐才是。” 余茯苓在她头上轻敲了下,“想得美!谁让你出生比我晚了?” 笑闹过后,余茯苓神色正经了许多,“说真的,启蛰性情冷淡,我还从未见他对谁像对你这般上心过,从前他待陈柔从来都是客气有礼的,与你在一起却亲昵的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一章 验收 “我看你是在青州太闲了,没有活做,便整日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余娇搬出诊箱,将雕琢好的柳枝骨放进了下层的屉笼里,又说道,“我们是兄妹,自是比旁人亲近一些。” 余茯苓还要说些什么,院外突然起了风,槅扇被吹得‘咣当’一声,她忙走到窗边将槅扇给关上了。 丫鬟从房外走了进来,“两位姑娘,外间起风了,瞅着是要变天,床上的褥子有些单薄,奴婢给您换床厚的。” “有劳了。”余娇将落在地上的木屑,清扫干净,扔进了放秽物的坛盅里。 丫鬟从屋内的卧柜里抱出一床厚被褥,将床上的薄衾换下,放进了柜子里。 不过是片刻功夫,外面已经响起了‘扑簌簌’的雨声,微冷的秋风从门缝中钻了进来。 余茯苓被吹得打了个哆嗦,有些担忧的道,“听说考棚里连张床也没有,只能将做文章用的木桌拼成木板床来睡,这突然又下起雨来,也不知小弟会不会受凉。” “五哥儿的包袱里我放了治风寒的药,他是常年病着,对自己的身体肯定比常人上心,你不要担心。”余娇边梳洗边道。 余茯苓点点头,又想起明日要去游湖的事,道,“也不知这雨明日能不能停,我们跟杨小姐说好了要去城南游湖呢!” 余娇听她提起杨寄燕,犹豫了下,说道,“茯苓姐,你还是莫要跟那位杨大小姐走的太近。那日西园的事,若无她授意,那个小丫鬟平白无故为何要领着我们去那处?” 余茯苓眼下对杨寄燕的印象很好,“不能?那日她见咱们俩喜欢喝桂花茶,就让丫鬟送了茶饼,无冤无仇的指使那小丫鬟领咱们去西园,杨大小姐图什么?” 余娇用帕子擦干净脸,她实在不想在背后说人,只是为了防止上次西园的事情再次发生,耐着性子说道,“大户人家的深宅后院手段极多,人命在她们眼里实在算不得什么,我们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余茯苓想到上次在西园那位顾小侯爷凶神恶煞的样子,觉得余娇的话很是在理,她摸着仍有些疼的腹部,心有余悸的道,“我记下了。” 外面的雨声越来越大,如瓢泼似的,吵得人有些无法安眠。 余娇在床上翻来覆去好大一会儿都没有睡着,里侧的余茯苓呼吸均匀平缓,已睡着了。 余娇起身点了灯烛,坐在窗牖旁的软塌上看了半夜的书,直至困得打了好几个哈欠,才躺床上睡去了。 第二日醒来的时候,雨并未停歇,仍淅淅沥沥的下着。 杨寄燕让人来穆府送信,下着雨不便乘画舫游湖,相约改日再去。 余茯苓有些失望,余娇却很高兴,她实在不想跟杨寄燕多接触。 这场雨一连下了三日,天气转凉,秋意浓了许多。 放晴这日,杨府的小厮送了口信过来,说是余娇要的东西已经做好了,让余娇过去瞧一瞧。 余娇跟穆衍打了声招呼,以杨夫人身子又有些不爽利为借口,跟余茯苓又去了杨府。 经了三天的雨水,杨府西园原先开的极好的花都被打得有些七零八落,花瓣变得残缺不全。 余娇不由低叹道,“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余茯苓还当她在跟自己说话,一脸懵懂的道,“什么泥香?” 余娇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道声音从池塘边的假山后传来,“好诗!余姑娘倒真博学多才,竟能出口成章!” 余娇抬眼看去,刘子期从假山后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隽雅的笑容,“原只知道余姑娘医术好,不想竟这般柳絮才高,这诗比一众文人写的还要好。” 余娇欠身施了一礼,“刘公子谬赞了,这句诗是从古籍上看来的,并非我所作。” 刘子期听她这么说却有些不信,他整日宅在府里,看过的书不知凡几,若是见过这样的好诗,不会没有印象。 不过他并未深究,道,“余姑娘要的几样东西做出来了,打铁师傅也在正堂里候着。” 余娇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朝园子的正堂走去。 顾韫正饶有兴致的把玩薄钢刀,这刀看着虽不起眼,但他刚才试了一下,锋利的很。 见余娇走进来,他站起身,晃着手中的薄钢刀,说道,“这刀子等你用过,送与我如何?” 余娇看向他手中的手术刀,见刀刃极薄,竟比她预期中的要好上许多。 她伸出手,说道,“这是我用来治病救人的,顾小侯爷若是喜欢,让师傅再做一把就是,何必夺人所好。” 顾韫冷哼一声,“小气!不就是一把刀子,小爷过几日就要离青州,我给你银子就是,你再去打一把。” 余娇淡笑不语,仍旧伸着手。 刘子期唤了一声顾韫的名字,他才不情不愿的将手中的薄钢刀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指腹擦过刀尖,顾韫见她这个动作,急忙喊了一声,“小心!这刀刃我刚试过,很是锋利。” 余娇抬起手指,将手术刀熟稔的在掌心打了个转,唇角勾起一抹弧度,笑看向顾韫。 顾韫见这薄钢刀在她手上,就好像玩物一般,他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掌,掩耳盗铃一般,遮住了掌心被这刀子划伤的地方,脸上浮现一抹羞恼的薄红。 手术刀余娇从小摸到大,熟悉得就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样。 从有记忆开始,她就被爷爷逼着解剖各种动物尸体,手术刀在她手上,她能玩出一朵花来,怎么可能会被它割伤。 “姑娘,你看看这些物件,若是有不妥之处,我好带回去再锤炼。”打铁的壮汉在一旁出声道,一副等待验收的紧张神情。 余娇朝桌上摆放的其他几个物件看去,她先拿起手术钳试了试,钳子不过精巧,不过不影响使用。 数枚尺寸不一的弯针躺在一块布巾上,余娇将圆针角针悉数看了一遍,圆针不少都能用,角针她只挑出了两枚。 打铁的壮汉出声解释道,“这种圆针的针头是磨出来的,只是比寻常的针多了弯弧,倒是好制,角针的针尖是三角状的,捶打易断,很难成型。” 余娇朝他笑了笑,“已经够用了,辛苦师傅了。” 壮汉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能用就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二章 柳枝接骨 为了做这些物件,他接连几日都未合眼,杨知府给了他百两银子,如今主顾满意,银子总算是能在他怀中揣踏实了。 “既然能用,余姑娘是不是即刻便能给我治手了?”肖宁有些迫不及待的道。 余娇颔首,“可以,不过还需让人准备两只大公鸡,鸡冠越大越好,一盆甘草水,另备两坛酒,酒水越醇越好。” 酒和大公鸡听起来与治病实在不相干,反倒像是要做菜,不过她要的东西一向古怪,几人倒是见怪不怪了。 三样东西都算不得稀罕,杨府就藏了好几坛子上好的烧刀子,下人们又去府外买了两只大公鸡和甘草,不多时便送来了西园。 余娇让人收拾了一间干净空旷的屋子,将调配好的辛夷、茅香、佩兰等药草包,交给了余茯苓,让她放去屋里的香炉点燃,焚香熏烟给整个屋子消毒杀菌。 一切准备就绪后,余娇对余茯苓道,“待会我缝合的时候,你给我打下手。”她指着木托盘中的镊子圆针等物,“我要什么东西,你须快速递给我。” 余茯苓一脸慎重的点了点头,将圆针角针又细细的分辨了一遍。 “顾小侯爷,还有一事需你帮忙。”余娇一边摸着肖宁右手腕的错骨之处,一边对顾韫说道。 “你只管说。”顾韫好整以暇的道。 余娇指着肖宁的错骨之处,“我不是习武之人,力道不够,帮肖将军断骨一事还需你来,断骨需分毫不差,顾小侯爷的手头功夫那般好,应是不成问题?” 听余娇又暗戳戳的在说他初次见面动手一事,顾韫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他挽了挽衣袖,道,“现在就动手?” 余娇看向肖宁,“肖将军忍着些疼。” 肖宁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表情闲适,说道,“不破不立,我肖宁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疼岂会受不住!” 余娇不再多言,肖宁征战沙场多年,想来在杀人不眨眼的战场上不知受过多少伤,于他而言,这断骨之疼实在算不得什么。 刘子期拿了块叠好的帕子递给肖宁,肖宁推拒,“我用不着这东西。” 余娇好心提醒道,“肖将军还是咬着,以防咬到舌头。” 顾韫也道,“我下手没轻没重的,肖大哥嘴里还是咬着东西为好。” 肖宁这才抛下面子,将帕子接过,塞进了嘴里。 顾韫按照余娇的指示,握住了肖宁手腕错骨之处,说时迟那时快,他双臂发力,骨头生生被折断的声音,伴着肖宁的闷哼声同时响起。 顾韫收回了手,见肖宁额头疼出冷汗,古铜色的脸竟有些泛白,他心里不免有些许歉意,指着余娇道,“肖大哥,你可别怪我下手重,这都是她让我做的。” 余娇没理会他,朝肖宁的手腕摸去,指腹感知出顾韫下手折断的位置正是错骨之处,倒还真是分毫不差,如此看来,那日顾韫没直接拧断她的脖子,下手倒还算轻的了。 她用棉絮沾了酒,擦拭过肖宁腕骨的皮肤,出声对顾韫和刘子期道,“接骨的场面有些血腥,二位还是不要围观了。” 顾韫一心想看余娇是如何用手术钳等物件的,哪里肯走,他站在一旁道,“小爷见过的血腥场面多了去了,不就是接骨,能有多吓人?你都不怕,我们两个大男人有什么看不下去的。” 刘子期也想见识一下余娇要如何断骨重接,站在屋内也不愿离开。 两人不肯走,余娇只得道,“劳烦小侯爷您稍微站远点,别挡到光线。” 顾韫往后撤了几步,给余娇腾出了位置。 余娇从针囊中取出银针,在肖宁右臂和手掌上扎了几处,解释道,“我封住了您几处穴位,这样能稍减些痛觉。” 其实她封住的穴位里还有另外一个作用,就是能够控制血流。 肖宁颔首,在银针扎下后,果然觉得手腕没那么疼了。 余娇握住手术刀,动作熟练而又轻巧的划破肖宁的腕骨处表层的肌理,露出里面白岑岑的骨头来。 肖宁吓了一跳,若不是他嘴里塞着布巾,口不能言,早就要出声询问了。 虽然银针能够控制血流速度变慢,但作用只有半炷香的时间,余娇必须在半炷香的内,将断骨和韧带软组织处理好。 顾韫在一旁惊愕的张大了嘴巴,他没想到余娇接骨竟是要将腕骨处给割开,“你这是给肖大哥治手,还是要彻底废了他这只手?” 余娇哪里有空跟他赘言解释,催促道,“你去取两只大公鸡的鸡冠血来。” 顾韫有些犹豫,余娇皱眉催促道,“快去。” 刘子期虽然也有些吃惊,但事到如今,只能姑且相信余娇的法子能治好肖宁的手,他朝顾韫出声道,“照余姑娘说的做。” 顾韫这才转身去了屋外,很快便将两只公鸡的鸡冠血取了来。 余娇已经用镊子取出了肖宁手腕中的碎骨,因是断骨重接,受过伤的骨头本就比不得正常的骨头坚韧,再次打断会有碎骨,所以她才不得不用这种法子帮肖宁重接断骨。 余娇对余茯苓道,“柳枝骨。” 余茯苓已在一旁看呆了,见她没有反应,余娇拔高声音,又说了一遍,余茯苓这才反应过来,忙从诊箱中取出柳枝骨递给了余娇。 余娇将柳枝骨削成肖宁手腕碎骨的形状,在甘草水中浸泡过后取出,用尚温热的鸡冠血浸透两端,拿镊子夹着嵌入了股骨之中。 肖宁已疼得手臂微微发颤,余娇加快动作,取了羊肠线,穿在圆针上,熟练的缝合伤到的韧带软组织,撒上促进骨肌生长的石青散,紧接着又跟余茯苓要了角针,缝合皮肤。 顾韫在一旁看得直皱眉,他见余娇下针毫不含糊,在血肉中来回翻针,好似缝补的不是人的身体,而是在做女红一般。 他心底冒出一股凉气,与刘子期小声嘀咕道,“从未见过有人用针线缝合身体的,只有义庄那种地方才做这种修补身体的活儿,她手艺这么熟练,该不会是在义庄那些死尸身上练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三章 纠缠不休 刘子期看着余娇从始至终淡定从容的小脸,心底也满是疑惑,且不说这种接骨的法子闻所未闻,就连太医院那帮老太医都未必见识过,只说她一个出身长奎乡下的小姑娘又如何能习得这样的医术? 这姑娘的身上似乎疑影重重。 那边余娇已经缝合好刀口,敷了一层生肌膏,又撒了石青散,用寸半宽的细布带包扎了两层,放上杉木夹板,缠以布带固定。 给布带打结后,她一边取下银针,一边出声道,“隔日要拆下布带,用蘸甘草水擦拭缝合的伤口换药,先敷生肌膏,再撒上石青散,一个月后缝线的伤口便能长好,不出意外的话,六个月后断骨便可长好,到时肖将军的手便可恢复如常了。” 肖宁脸色有些虚弱,方才余娇下针的时候,他差点受不住晕过去,一直咬牙强撑着。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有些不敢挪动,取下了口中的帕子,“这样便好了?” 余娇点了点头,将手术刀和针钳都用酒水擦拭了一遍,又点了灯烛,将器械在火上烤过后,才收进了诊箱里。 “肖大哥,你感觉怎么样?”顾韫凑到跟前,看着肖宁包裹成熊掌的手腕,出声问道。 “只能感觉到疼。”肖宁的右手已经疼得快没有知觉了,他看向余娇道,“余姑娘这一手,让肖某不禁想到传闻中的刮骨疗伤。” “为何要往肖将军的骨中放这个东西?”刘子期捏了一块没有用到的柳枝骨,他方才见余娇削下的似乎是木屑,但木头又怎能放进人的身体之中。 “这是柳枝骨,日后会钙化成为骨骼的一部分,跟人骨相差无几。”余娇神色平静的解释道。 顾韫好奇的从刘子期手中拿过柳枝骨,“这玩意是用柳枝削成的?”他两指稍稍用力,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柳枝骨已经在他的手缝中碎裂开来。 顾韫瞠目结舌的道,“你说这玩意儿能跟人骨一样?哄誰呢?人骨有多坚硬,这玩意儿一碰就碎,你是不是太儿戏了?将柳树枝放进肖大哥的手腕里,真不是为了糊弄我们?” 余娇已收拾好诊箱,她在甘草水中洗了洗手,淡淡的看了顾韫一眼,“不要把无知当成你理直气壮质疑别人的资格。” 顾韫被她这般直白的讥讽,顿时有些恼羞成怒,他拂去掌心的碎木屑,“你这女人未免也太自大了些!这样骇人听闻的接骨法子古往今来,见所未见,我质疑两句怎么了?” 他双目犀利的盯着余娇,逼视着她,道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缝合人体的法子是从何处习来的?可是跟义庄有见不得人的勾当?” 余娇心中一惊,古人对身体一向敬重,她露出缝合这一手,确不太妥当,不过她很快便冷静下来,说道,“顾小侯爷未免太异想天开了,我虽是大夫,但也不过是个小姑娘,义庄那种地方,我可是去也不敢去的。至于缝合人体,古籍上都有记载,这是我余家不传人的秘术。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但身为大夫只要是能治病救人的医术,都要钻研,再者,猪狗牛羊都可练手,未必非要用人体研习。” 她回答得滴水不漏,顾韫一时找不出破绽来,好半天才道,“那你也不能往肖大哥的手腕里放柳树枝,这不是彻底要毁了他的手吗?” 肖宁心里也有些不踏实,他原以为断骨重接,只是打断腕骨,再重新续骨,却没想到手腕中竟被放了异物,装着柳树枝的手腕如何能恢复得跟常人一般? 他看向余娇,也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刘子期给余娇递了块干净的帕子,温声道,“我们几人都不是医者,还望余姑娘不吝赐教,也好叫我们安心。” 余娇接过帕子擦了擦手,方才听肖宁提到刮骨疗毒,便不疾不徐的道,“柳枝接骨绝技传自名医扁鹊,另一位大拿华佗亦是此中高手,古籍医书中都有记载,并非我凭空捏创。伤科医家钱秀昌在《伤科补要》一书中也记载了杨木接骨的事情,他曾记述,吾闻古医者,解颅理脑,破腹湔肠,后世不可复得。而余亲见折足者,医断其骨而齐之,中接以杨木,卧百日耳,步履不爽其恒,岂古医之奇者,其遗术在伤科欤!” 余娇说完,抬眼扫过屋内几人,声音虽淡却带着毫不掩饰的豪恣,“诸位今日有幸如钱秀昌一般,亲眼目睹柳枝接骨,实属你们的荣幸,六个月后便可见结果,此刻又何必连番赘言质疑于我,不过是徒废口舌罢了。” 顾韫被她的狂妄之言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满京城的权贵之女,也没她这般嚣张! 肖宁看向余娇的目光却愈发欣赏,敢说出这样肆意狂纵的话,必是自信十足!他倒是可以心安了。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余姑娘此番让我们长见识了。”刘子期亦是十分赞赏,他与肖宁想法一致,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不是自负便是对自己的医术信心十足,纵观余娇这小姑娘,行事进退有度,做事运筹有备,又成竹在胸,绝不是夜郎自大,无的放矢之人。 余娇淡淡一笑,指着桌上的石青散和生肌膏道,“换药我便不登门了,这里的剂量是半个月的,我回去会再制些石青散和生肌膏,给肖将军送来。” 肖宁颔首,颇感谢道,“此番辛苦余姑娘了,若是肖某的手真能恢复,定重谢余姑娘。” 余娇拿起诊箱,欠身施礼,“我和阿姐就先告辞了,” “且慢,口说无凭,你说肖将军的手半年后能好便真能好了?”顾韫拦在余娇身前,纠缠不休道,“那到时若不能好,你逃之夭夭怎么办?我看肖将军的手未恢复之前,你就该呆在肖将军的身边。” 顾韫这话十分无礼,余娇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哪有跟在肖宁这个大男人身边的道理。 余娇皱眉,有些不胜其烦的道,“顾小侯爷未免太霸道了些,古往今来,都没有大夫治病还要跟在患者身边等他恢复的道理。” 她看向肖宁,道,“我家就住在长奎青屿村,肖将军的手半年后若不能恢复,大可去青屿村找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四章 高门贵女 肖宁打圆场道,“余姑娘的医术肖某信得过,” 刘子期将顾韫拉开,儒雅的脸上露出歉意的浅笑,“余姑娘莫要将顾韫的话放在心上。” 余娇朝他礼貌的颔首,和余茯苓离开了西园。 拱门外,丫鬟看见余娇两人出来,忙上前恭敬的道,“两位姑娘,我家小姐有请。” 不等余茯苓说话,余娇就神色淡淡的拒绝道,“我们姐妹二人尚还有急事,不便去见你家小姐。” 言毕,她拉着余茯苓便走。 丫鬟脸上露出为难之色,但却不敢越矩去拦余娇两人,老爷前几日因这两位姑娘,活活打死画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丫鬟欠身朝余娇两人施了一礼,快步回了院子,去给杨寄燕回禀消息。 杨寄燕院里是有客人在的,她正笑着跟坐在椅子上喝茶的女子说话,“沈姐姐,你这次来青州可要住上一段时日?” 女子长相秀美清丽,穿着素青色的绢纱金丝绣花长裙,垂云髻上簪了一只青玉簪子,姿态娴雅大方,她放下茶碗,轻笑着回道,“等我表姐产子后,我跟你们一道上京,我父亲说杨伯伯不日就会去京城述职,到时十有八九会留在京城。” 杨寄燕笑了笑,她记得父亲便是明正十年去京城述职被升任为承宣布政司的右参政,举家搬去京城的。 丫鬟从外间走了进来,行礼后,朝杨寄燕道,“小姐,余姑娘姐妹说有事在身,不便过来。” 杨寄燕笑容淡了淡,她本想借着沈莞在,介绍余茯苓两人与她相识,好再拉近些关系,不想这两人竟是拂了她的面子。 她朝沈莞解释道,“想是余姑娘姐妹还要去看诊,原想要介绍她们与姐姐相识的,在青州好多个玩伴,只能待改日了。” 沈莞笑着道,“无妨,听你这么说,那余姑娘姐妹竟是女医?” 杨寄燕点头道,“正是女医,我母亲身子一直不大舒爽,穆家就从长奎请了她来给我母亲看诊。” “我母亲来时还让我给杨伯母带了不少药材,她一直记挂着杨伯母的身子。”沈莞问道,“你说的这位余姑娘医术如何?杨伯母的身子可好转了?” 杨寄燕如今打定主意要嫁给余启蛰,自然不会在沈莞面前说余娇的医术不好,她道,“母亲用了她开的药,这几日身子松快了许多,余姑娘虽然年纪小了些,一手医术倒还不错。” 沈莞笑着道,“我素来只见过女医婆,倒还是头回听说有小姑娘做女医的,有机会定要结识一番,请她过府给我表姐号号脉。” “过几日我邀她们姐们一同去碧波湖游船,到时沈姐姐一块去。”杨寄燕将桌上的红柿往沈莞面前推了推,“沈姐姐尝尝这南溪牛心柿,是青州本地的特产。” 沈莞剥开尝了一个,笑着说道,“甜懦多汁,这么大的红柿,在京城倒是不多见。” “沈姐姐喜欢,一会儿走时,带上一些。”杨寄燕笑着说完,便吩咐丫鬟去给沈莞搬了一箱红柿过来。 杨夫人和沈莞的母亲是手帕交,杨寄燕与沈莞幼时便相识,两人情同姐妹,沈莞便没有推拒,笑着道,“等你到了京城,喜欢吃什么只管跟姐姐说,到时姐姐也成箱送你。” 杨寄燕笑着应声道,“好,到时姐姐可莫要赖账!” 两人说笑了一会儿,杨寄燕又问道,“雪烟表姐身子几个月了?她嫁来青州后,倒是不常在外走动。” 沈莞脸上划过一抹愁容,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沾染的柿汁,轻叹道“表姐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同在青州,你应听闻过孙家的行事做派,我表姐又是个性子软弱可欺的,若不是从府里跟来服侍她的老嬷嬷写信去了京城,家里人还不知她的处境。” 杨寄燕对孙家的情况是有所听闻的,孙家老爷是个宠妾灭妻的主,那孙松文得了他爹真传,娶了王雪烟不过半年,就抬了小妾进门,那小妾早已有了身孕,进门半年就生了一子,在孙家俨然当家主母的做派。 她不由想到自己前世的遭遇,感同身受,心有戚戚焉,叹道,“雪烟表姐是个命苦的,若是此次顺利生下嫡子,有个一儿半女傍身,她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沈莞冷声道,“我此番来青州,便是为了给她撑腰的,我倒要看看孙家那些猫猫狗狗能使出什么手段!” 杨寄燕看着她,心中不免羡慕,到底是高门贵女,京城沈大学士家的嫡出大小姐,与生俱来的教养气度非小家小户可比,说话也有底气的很。 前世,她在周家受苦的时候,若有这么个姐妹为她撑腰,她也不至于过的那般艰难。 不过如今好了,余启蛰那般洁身自好,不近女色,只要嫁与他,便不用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日后她是阁老之妻,誰不高看她一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五章 心有所属 “坐了这许久,我也该回去了。”沈莞起身告辞道。 杨寄燕起身相送,挽着沈莞的手笑道,“那等改日我让人去孙家送帖子邀姐姐去游湖,雪烟表姐若是精神好,可叫上她一同出门散散心。” 沈莞拉着她的手,轻笑着道,“好。” 杨寄燕叮嘱丫鬟将红柿搬着,亲送了沈莞到府门外。 望着沈莞的马车离开,杨寄燕才收回视线,前世,孙家人被下狱后,沈莞是唯一一个还记挂着她的人,虽嫁去了怀柔,却时常给她来信。 初秋的阳光透过枝桠洒泻在青石板上,照得人心里暖洋洋的,杨寄燕抬起染了凤仙花的指尖,轻触了触暖黄的光晕,唇角勾起浅笑,重活一世,能预知未来走向的感觉真好。 “去将沈姐姐带来的礼物拿着,送去母亲院里。”杨寄燕对丫鬟道。 丫鬟应诺一声,匆匆回院子里取了沈莞带来的礼物,跟着杨寄燕去了杨夫人院子。 杨夫人正在做护膝,见杨寄燕过来,放下手中的针线,“莞莞走了吗?” 杨寄燕依偎到她跟前,说道,“我刚将沈姐姐送出门口,她说沈姨母惦记着您的身体,临行前特意让她带了许多补药。” 杨夫人看着那一堆补品,笑着说道,“许久没见你宝珺姨母了,她倒还费心记挂着我。” “沈姐姐说年节父亲去京述职,十有八九会留在京城,我们到时跟着父亲一同去京城,母亲就能见到宝珺姨母了。”杨寄燕道,“沈姐姐说喜欢吃南溪牛心柿,我方才送了她一箱。” 杨夫人摸了摸杨寄燕的头,慈爱的道,“我们燕姐儿愈发懂事了,待去了京城,等你父亲的官职下来,该让你宝珺姨母操持着为你说一门亲事了。” 杨寄燕脸上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旭哥儿还小,我还想在府中多留几年,好陪着父亲母亲。” 杨夫人抚着她的长发,柔声笑着道,“姑娘家的好光景就这几年,娘亲知你孝顺,但也不能误了人生大事。” “莞莞捎来的信里,你宝珺姨母说已帮你在京城物色了几户人家,个个都是青年俊才,我瞧着都很是不错。”杨夫人笑着道,“待去了京城,娘亲帮你好好甄选。” 前世那周家便是宝珺姨母为她物色的,周运长得一表人才,母亲见后很是满意,便为她定下了周家的亲事。 今生,她却是如何都不能重蹈覆辙的。 “母亲,女儿其实已经心有所属。”杨寄燕羞红着脸小声说道。 杨夫人听后吓了一跳,端详着杨寄燕的神情,好一会儿才严肃的道,“燕姐儿你莫要吓唬娘,若叫你爹知道你与人私相授受,决计会活活打死你的。” 杨寄燕忙道,“娘,你想哪里去了?女儿怎会做出跟男人私相授受那种没规矩的事来。” 杨夫人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她拉着杨寄燕的手道,“不是就好,你爹那人最是看重清誉,容不得府中有什么龌龊。” 杨寄燕对他爹的性子再了解不过,前世她在周家受苦,娘家人又怎会一点不知晓?可父亲觉得女子和离遭人话柄,若不是后来周家被抄家,父亲是决计不会接她回家的。 对于这点,她心里不是没有怨念的。 “你方才说心有所属是什么个意思?”杨夫人又问道。 杨寄燕收回心思,一脸娇羞的道,“前几日我送父亲去贡院,遇见了余姑娘姐妹。” 杨夫人不解她为何提起了余家姐妹,“穆三夫人说余姑娘有几位兄长此行来青州乡试,她们去贡院应是送兄长入场的……” 说到这里,杨夫人话语一顿,盯着杨寄燕,有些不敢置信的道,“燕姐儿,你莫不是瞧中了余姑娘的兄长?” 杨寄燕小脸上露出羞赧的笑容,垂着睫毛,点了点头。 杨夫人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端起桌上的茶碗,连饮了好几口压惊。 杨寄燕见她这副反应,柔声说道,“母亲,余姑娘的兄长俊俏清朗,您见了肯定也会满意的。” 杨夫人放下茶碗,有些无奈的劝说道,“燕姐儿,亲事不是儿戏,不能这般草率。你自小没怎么见过外男,不能只图男人的一张表皮,余家是什么出身?你从小就没过过苦日子,这种人家别说娘不赞成,你爹也不会同意,待去了京城,好出身的人家任你挑选,这茬往后莫要再提了。” 杨寄燕哪里能等到去京城,秋闱放榜后,余启蛰便会中解元,到时他的声名必会传遍青州,到那时,想择他为婿的人家怕是会挤破余家的大门,她再想嫁与他,就难了。 眼下,无论如何她都要说动母亲,将这门亲事定下来。 “母亲,女儿不在乎出身,日子苦一些也没什么,余姑娘的兄长很是有才华,父亲也很看好他,这次定能中榜的,他若日后中了进士,也能进朝为官。” 杨寄燕又道,“父亲待您情深,这些年府中都没妾室,可不是人人都如父亲一般,京城那些人家虽然出身好,但府中后宅人事也复杂,女儿嫁去未必不会受苦,余家比不上咱家的门第,女儿嫁过去,必定不会受气的。” 杨夫人听了这些话,心里不免欣慰,看向杨寄燕的眸子带了点点泪光,她将杨寄燕搂进怀里,笑着道,“娘亲总当你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却没想到我家燕姐儿竟已长大了,想的都这般深了。” 杨寄燕趴在她怀中,撒娇道,“母亲,您就遂了女儿的意,给女儿定下这门亲事。” 杨夫人仍是没肯松口,只道,“青州也有不少出挑的人家,你原先都瞧不上,这回怎就认准了余姑娘的兄长?” “女儿相信自己的眼光,等日后您就知道了。”杨寄燕以玩笑的口吻问道,“若是余姑娘的兄长这回中了解元,您是不是就同意这门亲事了?” “解元哪里是这么好中的?”多少官宦人家的子弟,自幼请了满腹经纶的大学士讲学,都尚不能中榜,何况是解元,余家那样的出身,又能请得起什么好先生,便是中个举人亦算不错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六章 摸手 杨寄燕信誓旦旦的道,“母亲应听余姑娘说过,她兄长三年前便中了童生试的小三元,这次的解元也肯定能中的。” “你说的太过轻巧了,能中解元者向来是凤毛麟角,你父亲当年也不过是二甲进士。”杨夫人见自家女儿一脸期期艾艾,也不好叫她太失望,便道,“过几日我跟杨三夫人打听打听余姑娘兄长的情况,等你父亲从贡院回来,我与你父亲提一提,这事儿还得你父亲做主。” 杨寄燕搂着杨夫人的手臂,软声撒娇道,“还是娘亲疼我。” 杨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余家那样的出身她看不上,老爷势必也不会考虑的,她倒不担心老爷会给燕姐儿定下这门亲事。 余娇和余茯苓已经回了穆家,余茯苓能感觉得出来,余娇不喜杨寄燕,遂也十分识趣的没有问她为何假称有事,不愿去杨寄燕的院子。 给肖宁接好手,也算是了结了麻烦,虽然没有得到诊金,但置办了这样一套尚算趁手的手术刀具,余娇觉得还是很划算的。 她手里攒下的银钱,已约能够在长奎镇上买间铺子,余娇心中盘算着等回了长奎就在镇上开间医馆。 一晃眼便到了八月十六,乡试的第三场结束了,一大早穆衍便带着余娇和余茯苓去了贡院外接人。 前一日,穆二夫人就操持着让府中的人采买了许多菜品,说是贡院里面吃不好睡不好,要置办一桌好菜,给他们几个考生好好补补。 辰时末,贡院的门从内打开,渐渐有考生从里走了出来,贡院门口停了不少马车,瞧见自家孩子出来的,都迎了上去,嘘长问短。 出来的人里,臊眉耷眼的居多,个个面容疲倦,这一场考试下来,似乎被抽去了半身精气神。 余茯苓撑着车帘,翘首以盼,等了好一会儿,她眼睛一亮,慌忙下了马车,“小弟出来了。” 余娇跟在她身后也下了马车,抬眼朝贡院门口瞧去。 余谨书走在最前头,精神萎靡,一脸懊悔的与穆念九说着什么,想是考的不怎么好,余谨言脸上不见疲惫,倒是多了寻常不曾见过的自信张扬。 余启蛰走在最后,神情却瞧不出什么来。 “考的如何?”穆衍目光殷切的看着穆念九,问道。 穆念九摇了摇头,有些不敢直视穆衍投过来的目光,老实答道,“策问做的不好。” 穆衍也没盼着穆念九一次便能考中,长奎那边县学的夫子,还是比不上青州,他膝下无子,本就有将穆念九过继到他们二房的念头,心下已打算将穆念九留在青州,送去青州这边的书院读书。 他拍了拍穆念九的肩膀,宽慰道,“无妨,你年纪还小,这次考不中,再苦读几年,总还有机会的。” 穆念九羞愧的点了点头。 穆衍看向余启蛰三人,笑着道,“都累了?回府你们好生歇息歇息。” 几人正要上马车,一旁有人突然出声道,“余二郎,留步。” 余谨书回身看去,见是陈志清,他理了理衣衫,身后便是穆家的高大华贵的马车,他有些自得,笑问道,“志清,你有何事?” 陈志清身后站着身材矮胖其貌不扬的李丘,还有几个陌生的书生,都是今次的考生。 陈志清轻咳了一声,说道,“几位兄台说咱们有幸能同年乡贡,也是莫大的缘分,明日要在城南的碧波湖办场诗会,想邀余二郎几位同往。” 余谨书自认攀上了穆家,身份不同往昔,笑得傲世轻物,“好,明日我们兄弟必定赴会。” 说罢,余谨书就转身上了穆家的马车。 余启蛰和余娇她们去了最后面的马车。 陈志清望着穆家的马车渐渐走远,才吐了一口郁气,莫名觉得方才与余谨书说话,好似低了一头。 李丘说道,“那个年纪最小的,便是余家五郎?” 陈志清点了点头,以为李丘是听到了什么陈柔和余启蛰间的闲言碎语,解释道,“他身旁的那个小姑娘就是他冲喜的媳妇。” 李丘压根不知道余启蛰和陈柔间的事情,他不在意的点了点头,“余五郎三年前便中了小三元,此番他很有可能中举。” “未必,他这几年一直病殃殃的,一直没曾进学。”陈志清自觉考的不错,几道策论,他刚好私下都写过文章,若是不出意外,此次定然是能中举的。 李丘却有些看好余启蛰,童生试的小三元也不是那么好中的,他对陈志清道,“走,回客栈好好歇息,明日诗会少不得还要动脑筋。” 马车里,余茯苓见余启蛰像是瘦了,关心道,“前几日下了雨,小弟你没着凉?你身子可有哪里不舒服,让余娇给你号号脉。” 余启蛰淡笑着摇了摇头,抚了抚衣襟上睡觉压出的褶皱,道,“号舍布置得还算严实,我身子很好,阿姐莫要担心。” 余茯苓是因他三年前童生试后身子败落留下了阴影,听他如此说,仍是不放心,非要让余娇给余启蛰诊脉。 余娇很喜欢余茯苓的态度,不是先开口问考的如何,而是关心余启蛰的身心健康。 她将手搭在余启蛰的脉上,摸了脉息,说道,“确实没什么大碍。” 余茯苓这才放了心。 她刚要收回手,余启蛰指尖微动,反握住了她的手指。 余娇身子一僵,脸上微热,她往外拽了拽自己的手指,余启蛰掌心加重了些力道。 余娇抬起杏眸朝他瞪去,用眼神示意余启蛰松手。 余启蛰勾起唇角,笑的清隽温柔,非但没有收回手,反倒得寸进尺的往余娇身上靠去,贴近她的耳边,轻声叹道,“在号舍没睡好,我身子有些乏累。” 两人离得极近,余娇能清楚得看见他那双好看的桃花眸里有些许红血丝,一时不免有些心软,也就随他靠着了。 余启蛰见她妥协,唇角的弧度更深了几分,揉捏着余娇柔软无骨的小手,磕上了眼睛。 余茯苓羞得有些没眼看两人亲昵的姿态,撩着车帘,假装在看外面的风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七章 我想你了 温热的指腹,不停的撩动着她的手背,好似在玩什么爱不释手的小玩意儿似的。 余娇垂眸看了一眼,余启蛰骨节分明,瘦俏如玉的十指,好看的紧。 被揉捏得有些不适,余娇抓住了他乱动的手,从前倒没发觉,他还有这种爱玩人手指的癖好。 伏在她肩上的余启蛰轻笑一声,顺着余娇的指缝,五指与她交缠在一起,两人掌心相贴,细白的手指交织。 这样的亲密,让余娇觉得十分不好,她缩了缩手指,却被余启蛰紧握住。 好在很快便回到了穆家,余茯苓率先跳下了马车。 余娇起身,小手还被余启蛰抓着,她低声道,“松手,到了。” 余启蛰仍旧坐着,桃花眸温煦含笑的望着余娇。 他那双眸子生的本就好看,笑起来温柔多情,给人一种很深情的错觉。 余娇被他灼亮的目光看得有些局促,莫名就脸红起来,她又抽了抽手,却不想余启蛰突然使力拉了她一下。 余娇被拽得脚下一个不稳,直朝他怀中扑去,脸颊贴上了余启蛰坚硬的胸膛。 余启蛰抬起右臂,稳稳的将她抱在了怀里。 余娇有些气急败坏的道,“你疯了?” 余启蛰将下颚抵在她光洁的额头上,轻柔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温情,“我想你了。”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额顶上,余娇心跳有些不受控制,她挣扎着想要起身,余启蛰搂着她的右臂却用力收紧。 余娇见他这般异常,想到一个可能,轻声问道,“你可是这回考的不好?其实考不中不要紧的,科举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便是不致仕,也可以做其他的,有抱负是好事,但不能太过执念。” 余启蛰听着她碎碎念的安抚,知她是相岔了,垂眸凝视着余娇玉雪晶莹的小脸,他轻笑一声,揉了揉余娇乌黑的长发,“我答应过你,要中举的。” 余娇想起自己从前曾说过与余启蛰交易,帮他治好身子,他中举后帮要回身契,助她离开余家,如今时过境迁,那些话她自个儿倒是都忘了。 马车外,车夫见两人一直未曾出来,只得牵着马一直等在外面。 不远处穆衍正在余谨书几人寒暄,余茯苓腹诽这两人也不知在马车里做什么,不好叫人久等,她出声催促道,“有什么体己话,回院里再说。” 余娇闻声,顿了顿,安抚性的也摸了摸余启蛰的头,“那些话你不用放在心上,中不中举我不在意的。” 这暖心的动作,让余启蛰胸腔里好似含着一江暖融融的春水,水波微澜,轻柔荡漾。 他松了力道,牵着余娇站起身来,扶着她下了马车。 下车后,才松开了余娇的手。 穆衍见两人走过来,笑着道,“你们先回去好好休息,等晚上前厅用饭。” 几人各自回了院子。 余茯苓拉着余娇跟去了吟风院,刚进了院子,走在前头的余谨书忽然回过身来,凑到余娇跟前,“你是不是与杨知府相熟?” 余娇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并不相熟。” 见她否认,余谨书心中冷哼一声,面上却故作亲热,唤道,“余娇妹妹不是去杨府给知府夫人看过诊?托妹妹的福,我还收到一方杨知府送来的玉江松墨,那日在贡院门口,我瞧见了妹妹与知府大人说话,怎能说是不熟呢?” 余娇一眼就看透了余谨书的心思,她淡淡一笑,“听说那玉江松墨倒是挺值钱的,既是托我的福,得了这么个好物件,二哥儿莫不是要感谢我?” 余谨书一心想与杨知府结识,打蛇随棍上的道,“自是要好好感谢妹妹的,不过咱们都是一家人说那些谢来谢去的话倒显得生分,还要烦劳妹妹为我引见杨知府。” “二哥儿实在太高看我了,杨知府面前岂有我一个小女子说话的份儿?”余娇直接张口拒绝道,“二哥儿还是莫要为难我了。” 余谨书听她推辞,面上露出不高兴来,还要继续纠缠,余启蛰忽然回过身来,朝余娇伸出手,“娇娇过来。” 余娇听到他唤她前世的小名,有一瞬间的恍神,鼻腔控制不住的酸涩起来,杏眸前朦着一层雾气,望着余启蛰朝他伸来的手掌,迫不及待的将手递了过去,带着隐秘的渴切。 余启蛰当下便发觉了她的不对劲,她的神情让他下意思的想到了那日在来青州马车上,余娇做噩梦时所喊出的名字。 “五哥儿我跟余娇说几句话,你这是做什么?”余谨书有些恼火的道。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微微用力,他冷淡道,“二哥,余娇只是个闺阁女子,你想结交杨知府,大可自己想法子。” 说罢,牵着余娇便头也不回的朝房里走去。 余樵山听到动静从房里走了出来,本想关切几人考的如何,见院里气氛凝滞,不好贸然出声,只得停在了房门前。 余谨书沉着脸,对余启蛰的背影道,冷嘲热讽道,“五弟你还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在杨知府面前露了脸,却来阻我,怎么?想为自己日后谋个好前程,就连亲兄弟都不顾了?” 余启蛰驻足,回过身,眸光薄凉的看向余谨书,“二哥说出这样的话,真叫人匪夷所思!是什么叫你觉得认识了杨知府便能谋求个好前程?你有攀权富贵的心思,不要以为人人都同你一般,浅薄无知。” 余谨书被他这般直白的指出自己的念想,不由更为羞恼,因词穷却说不出什么话来。 眼见两人就要争吵起来,余谨言又已经进了屋,余知舟只得上前挡在余谨书面前,出声劝道,“二哥,你少说两句,这是在外头,注意点分寸。” 若几人真的就在穆家的院子里吵起来,定然会传到主人家的耳朵里,未免有些太上不得台面了。 余谨书扫了一眼院里的小厮,才收敛了些,他青着脸,冷哼一声,一甩衣袖,朝自己房里走去。 这衣袖正巧甩在余知舟面上,将他脸上抽出一条红印,他摸了摸脸,看着余谨书的背影,无奈的叹了声气,他这是招誰惹誰了,平白挨了一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八章 游湖诗会 回身,又见余启蛰已牵着余娇回了房,只有余茯苓还站在一旁。 “三哥,你没事?”余茯苓看着余知舟脸上的红印,迟疑着出声问道。 余知舟摇了摇头,“没事,没事,一会儿就下去了。” 余茯苓见余樵山站在房门口,唤了一声大伯,打了招呼才朝余启蛰房里走去。 “爹。”余知舟朝房里走去。 “考的如何?”余樵山问过,给余知舟倒了一杯茶。 余知舟接过,面露愧色,“答得不太好。” 余樵山其实也没对余知舟一次便能考中抱太大期望,他是个心思踏实本分的人,不怎么好高骛远,听余知舟这么说,他便没再提跟乡试有关的,关切问道,“累不累?还没吃饭?你先吃些糕点垫垫肚子。” 昨日第三场考完,晚上贡院是不开门放行的,今日一早醒来,收拾好东西便从贡院出来了,也没人去吃那冷硬的干粮。 余知舟喝了一碗茶,拿起糕点塞进了嘴里,道,“确实有些饿了。” 余樵山正要去请小厮送些吃食过来,已有小厮在外叩门道,“余三公子是先用饭还是先沐浴?” 余知舟吃了一块糕点倒是更饿了些,他道,“劳烦先送些吃食过来,我吃了饭再沐浴。” 小厮应声离去,不多时便送了饭菜进来。 其他几个房里也都是同样的情形,穆家的下人还是十分周到的。 余启蛰原是想先沐浴,但余娇和余茯苓都在,他便也让小厮先送了饭菜。 余娇和余茯苓出门接他前,已用了晨食,不过两人还是都在桌旁坐下,陪着余启蛰一同又吃了些东西。 “小弟,你这次考得如何?”余茯苓边喝粥边出声问道。 余启蛰原想说应是能中,但想到方才在马车内余娇安抚他的那些话,便摇了摇头,道,“还要看主考官的喜好。” 四书和经义难不倒用心苦读的人,五道时务策论才是一分高下之处,以经学理论对时事政务做策论见解是很能看出考生心性的,是保守、中庸,亦或者激进,但凭看阅卷的主考官秉性喜好。 余茯苓不过粗识几个字,又不懂科举所考的东西,便没有再追问考了什么内容,余启蛰答写得如何。 陪余启蛰用完早膳,余娇和余茯苓没再多呆,让余启蛰好生休息,两人就回了落芙院。 早晨为了去贡院,两人起得很早,回屋后,又睡了个回笼觉,直到丫鬟进屋问午膳时,二人方醒。 用了午膳,余娇在房里教余茯苓学药理。 晌午的日头很足,透过窗牖洒在软塌的矮脚桌上,光影婆娑,两人席塌而坐,慵懒又闲适。 余茯苓学了一会儿,便有些跑神,她捉起余娇衣角上的绣花,用商量的口吻道,“乡试结束了,我们是不是要回长奎了?走前我想去杨大小姐说的织绣阁买只双面绣的帕子。” 余娇知道她是想琢磨双面绣的刺工,余茯苓女红极好,指不定还真能自个儿琢磨出来,便道,“明日我们去织绣阁逛逛。” 余茯苓见她应下,一脸高兴,说道,“等我学会了双面绣,给你做新衣裳。” 余娇笑了笑,搁下了手中的笔,体贴的道,“歇会儿,先不学了。” 余茯苓瘫躺在软塌上,咕哝道,“药理听起来实在太枯燥了。” “慢慢来,一日记上一些,积少成多。”余娇从前背药理医书的时候,没少挨爷爷的罚,小时候不懂事,难免抱怨,后来学以致用,看病开方手到擒来,才觉出少时爷爷对她严厉督促的好来。 院外传来脚步声,丫鬟进来道,“二太太来了。” 余茯苓赶紧从软塌上坐了起来,两人还未来得及下榻,穆二夫人已经进了屋。 见两人正要从榻上起身,穆二夫人笑着道,“不用这么见外,你们坐着就好。” 她走到软塌旁,见桌上放着写了字的纸张,拿起看了看,对余娇道,“这是你写的药理?” 余娇轻轻颔首。 穆二夫人面上带笑,夸赞道,“这般勤奋好学,也难怪你小小年纪医术就这般好。” 见她误会,余娇原想解释,可又不好说是在教余茯苓,多嘴解释反倒显得余茯苓这个阿姐好似不如她这个妹妹。 穆二夫人在软塌上也做了下来,从袖中掏出一纸花笺,放在了桌上,笑着说道,“杨府的大姑娘让人送了帖子来,说是与你们姐妹约好了同去城南游湖,邀你们明日过去。” 余娇拿起花笺看了一眼,花笺纸带着淡香,上书了一行秀气的小字,大意是邀她和余茯苓明日去碧波湖玩耍,落款是杨寄燕。 杨寄燕的这笔字,比余娇的实在要好上许多。 “听说明日应试的学子要在城南碧波湖开诗会,定然十分热闹,可惜蓉姐儿不在家,不能同你们一起去。”穆三夫人是很想去瞧瞧的,蓉姐儿已经到了要议亲的年纪,开诗会的学子里定有不少适龄俊才,说不得还有能中榜的举子,若能过去相看相看,指不定能为蓉姐儿挑选个合适的夫婿。 余茯苓闻言,朝余娇道,“小弟他们被邀的诗会就是这个?” 穆二夫人笑着说道,“应当是的,你们明日倒是可以一同前往,有你们兄长在,只管放开了玩,也听听那些书生们都做的什么诗,保不齐会有流芳千古的惊艳之作。” 余茯苓一直念着画舫游湖,如今又听说明日还有诗会,且余启蛰几人也会过去,一脸高兴,“二太太要不要同我们一块去?” 穆二太太笑了笑,“我就不去了,你们年轻人的热闹,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妇人过去,难免扫兴。” 年轻学子的诗会,姑娘们游湖,都是一群年轻人,妇人哪有去凑热闹的。 虽然想帮蓉姐儿相看夫婿,但等来日秋闱放榜,府衙门前,大可正大光明的相看那些中举的书生。 穆二夫人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事儿,又提了句晚上花厅摆了宴席,就离开了。 余茯苓拿着花笺,窥着余娇的神情,小声询问道,“你可是不愿跟杨小姐一同去游湖?” 余娇摇了摇头,这几日都是好天气,从杨府回来后,杨寄燕一直没送帖子来,却单单挑了明日,难不成就是冲着诗会去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一十九章 醉酒 可前几日乡试尚未结束,杨寄燕难不成还能未卜先知,知道会有这样一场诗会? 余娇暗觉自己多想了,兴许只是杨寄燕今日听闻了学子们要办诗会,想看看热闹,才会邀她们明日去碧波湖。 晚间的时候,余娇和余茯苓去了花厅,因男女有别,不能同席,穆家摆了两桌席面,男人们在前厅里吃酒,穆二夫人等女眷都陪同余娇两人在花厅里用饭。 席间热闹非凡,穆三夫人还让下人给女眷这边送了米酒,她拉着余娇说笑道,“昨个我去了趟杨府,杨夫人说用了你开的药,身子已好了许多,连说了好多夸赞你的话,让我代为转达谢意。” 余娇清浅一笑,道,“医者本分,我只是做了我应做的。” “你这孩子的性子忒是讨喜了些。”穆三夫人朝一旁的二太太笑着说道,“有这么个姑娘,可真是做父母的福分。” 穆二夫人看着余娇也是一脸赞赏,“誰说不是呢,她们姐俩的教养都极好,几个哥儿又都是读书人,家中长者想来都是远识之辈。” 穆三夫人接过话,“一门四子乡试,便是我们这些人家都是少有的事。” 她朝余茯苓和余娇笑问道,“看几位哥儿的年纪,都是该议亲了的,你们家中长辈可给他们定了亲事?” 余茯苓摇了摇头,据实说道,“亲事还都未定下,我大伯母正在三哥相看人家。” “五郎也未曾说定人家?”穆三夫人昨日被杨夫人相邀过府,言语中颇有要打听余家五郎的意思,虽未说透,但穆三夫人已猜了个大概,她是有些吃惊的,杨府那样的门楣,若真能看上余家五郎,杨大姑娘可谓是下嫁了。 余茯苓方才只是随口一答,不想穆三夫人竟会特意又问起小弟的亲事,想到小弟和余娇如今这般亲密要好,她道,“我阿弟定过亲事了。” 穆三夫人脸色变了变,余家五郎竟已经定了亲事?他是几位哥儿中排行最末的,怎兄长还未定亲,他倒已定了人家。 不过转念一想,余家五郎年少便中了小三元,声名在外,应比其他几位哥儿要好议亲一些。 穆三夫人心里不免有些惋惜,若是余家五郎没定亲,攀上杨家这门亲事,不失为一桩美事。 余娇看着穆三夫人的神色,暗暗猜测,莫不是穆三夫人想要给余启蛰说亲? 她啜饮了一口米酒,有点酸又有点甜,带着清新甜懦的米香,酒味倒是不浓,一时便不免多饮了些。 女眷不像男人们喜在饭桌上饮酒谈事,筵席散得要早一些。 米酒饮得太多,后劲儿渐渐上来,余娇有了几分醉意,她步履散漫的跟在余茯苓身后,出了花厅。 余茯苓一抬眼看见花厅前不远处的小亭子里坐了一人,她仔细瞧了瞧,见是余启蛰,走上前道,“小弟?你不是在前厅用饭,怎跑这里来了?” 余启蛰站起身来,鸦青色的长衫在晚风的吹拂下轻轻摆动,衬得身姿清瘦颀长,他从亭中走了出来,道,“吃了酒有些头晕,便出来坐坐。” 他看向余茯苓身后的余娇,见她小脸酡红,平日滢澈清亮的杏眸有些迷蒙,朝她走近,道,“你饮酒了?” 入秋的夜晚已有几分凉意,晚风吹得余娇身上有些发冷,她缩了缩身子,脑子愈发有些迷糊了,有些呆呆的点了点头。 余茯苓出声道,“三太太在席间让人拿了些米酒,我瞧她饮了许多。” 余启蛰解开外衫,罩在了余娇身上,动作自然的伸出手,牵住了她,对余茯苓说道,“我送你们回院里。” “你不是也吃了酒,可还头晕?”余茯苓本想说她照顾余娇便可,因担心余启蛰也吃醉了酒,不过见他神色清明,将话咽了下去。 “我吃的不多,坐了这一会儿酒气已散的差不多了。”余启蛰牵着余娇,边走边道。 余娇任他牵着,整个人乖巧极了,亦步亦趋的跟在余启蛰身旁。 余茯苓跟上,又说道,“前厅那边你不回去,是不是有些失礼?” “二哥他们在跟穆家二爷三爷饮酒,我晚一会儿再过去无妨的。”余启蛰淡淡道。 余谨书一心想攀权附贵,在席上,使尽浑身解数与穆家两位老爷喝酒逗兴,他出来时,穆家两位老爷已喝得有些脸红,应要不了多久,前厅的宴席便会散了。 余娇被凉风吹得胃里有些难受,跟着余启蛰走了一阵,在假山旁停下了步子,她抚着胸口,蹙起了清秀的眉头。 “可是不舒服?”余启蛰立时察觉,柔声问道。 余茯苓也走上前来,关切的看着余娇。 余娇有些想吐,她掩嘴干呕了下,脚下虚软,头晕晕的,不由朝身后的假山靠去。 余启蛰眼疾手快的扶住了她,让她靠在自己的怀里,扶着她在一块假山石上坐了下来。 朝余茯苓道,“阿姐,你先回去让丫鬟煮碗醒酒汤备着,我陪她在这里缓一会儿,再送她回去。” 余茯苓应声,先回了院子。 余娇意识尚有一丝清明,只是脑袋已经晕成了一团浆糊,手脚都不听使唤,她靠在余启蛰肩上,拉着他的手,呢喃出声道,“我没事……” 声音因醉酒,多了平日未曾有过的娇憨。 余启蛰因将外衫脱给了余娇,手掌有些凉,怕冰到余娇,他将手从余娇掌心抽了出来,余娇不满的皱眉轻哼了一声,又朝他的手抓去。 对于余娇这样难得主动的举动,余启蛰唇角微勾,心里自然是欢喜的,他轻声道,“我的手太凉了。” 余娇拉着他的手往自己的脸颊上贴去,用有些发烫的小脸在他手背上蹭了蹭,娇声轻喃道,“这样就不凉了。” 声音分外孩子气。 余启蛰被她蹭的心间有些微微发痒,夜凉如水,刚过了十五的圆月挂在夜空中,清辉皎洁,月光下他那双安静注视着余娇的桃花眸温情脉脉。 两人依偎着静坐了好一会儿,余启蛰轻柔出声,“山石太凉,回院里可好?” 余娇迟钝的点了点头,放开了他的手,娇憨咬字道,“不想动……” 余启蛰站起身来,朝她展开双臂,唇角挂着宠溺的笑容,“哥哥抱你回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章 对不起 余娇歪着脑袋盯着他的手,粉染娇腮,水汪汪的杏眼带着三分天真烂漫,摇头娇糯的道,“不要。” 余启蛰半蹲下身子,毫无底线的柔声哄着她道,“那我背你回去可好?” 余娇眨了眨眼睛,翦羽般的睫毛轻轻颤动,垂头想了一会儿,才朝余启蛰伸出双臂。 余启蛰握住她的手,背过身去,余娇缓缓站起身来,趴在了他的背上,双手交叠紧紧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 余启蛰双手背在身后交叠在一起,稳稳的托着余娇,直起身来,背着她,步伐格外稳当的朝落芙院行去。 余娇趴在他的后背,乖巧得再没做声。 醉酒后的余娇,比平常清醒时要柔软许多,她惯常是不爱依赖人的,可现在却有些黏人,乖巧娇憨得让余启蛰想要好好呵护。 就在余启蛰以为余娇伏在他的背上睡着的时候,脖颈间突然濡湿起来,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掉落在他的后颈上。 后知后觉的感受到那是余娇的眼泪,余启蛰浑身一僵,停下脚步,侧首想要去看余娇,只是他背着她,视线根本注视不到。 “娇娇?”余启蛰低柔的唤了她一声。 余娇听他这么喊,搂着他脖颈的手抱得更紧了几分,趴在余启蛰的背上语无伦次的哽咽道,“师哥,对不起……对不起……都是娇娇不好……” 余启蛰脸上的轻柔缓缓消失不见,他托着余娇的手不受控制的收紧,许是夜风太凉,吹得他心间空荡荡的,有些发冷。 余娇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在他背上哭的宛如个孩子一般,翻来覆去的压抑的啜泣着重复师哥和对不起这些话。 余启蛰沉默了许久,黑暗中他深吸了一口气,吸进肺腑间的气息也是沁凉的。 他控制着自己的语气,生硬的问道,“你师哥……是傅川吗?” 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背后已没有啜泣声,格外安静,小姑娘像是哭着哭着睡着了。 余启蛰轻叹了一口气,背着余娇缓缓朝落芙院走去。 余茯苓站在房门口,见余启蛰背着余娇回来,并未太过惊讶,说道,“醒酒汤已经煮好了。” 余启蛰轻声道,“她睡着了。” 他背着余娇穿过屏风,径直去了里间,余茯苓跟了进去。 余启蛰动作轻柔的将余娇放在了床上,余茯苓帮着盖上了被衾。 “要不要将她唤醒喝了醒酒汤再睡?”余茯苓小声问道。 余启蛰摇了摇头,垂眸看着余娇,她纤长的睫毛上尚的挂着未干的泪珠,素白的小脸上还有湿漉漉的泪痕。 余启蛰对余茯苓轻声道,“阿姐,可有热水?” 余茯苓转身去了屏风外,不多时丫鬟便送了一盆热水过来。 余茯苓打湿了巾帕,要给余娇擦脸,余启蛰伸手接了过去,“阿姐,我来。” 他动作温柔,仔仔细细的用帕子将余娇的小脸擦拭了一遍,将巾帕在水盆中过水拧干,从被褥中抽出余娇的手,一一拭过她的十指,才站起身,对余茯苓低声道,“阿姐,你帮她将衣裳褪了,我先回了。” 余茯苓点头,送余启蛰出了房门。 耽搁了这许久,前厅的宴席想是已经散场,余启蛰并未再回前厅,直接回了吟风院。 院中小厮见他回来,上前说道,“二爷方才还让奴才找您,说您在席间没怎么用饭,小厨房备着小食,五公子可要再用些?” 余启蛰摇了摇头,“不用了。” 见院里其他几个房间都亮着灯烛,他出声问道,“我几位兄长都回来了?” 小厮道,“几位公子都已经回来了,二公子喝多了,刚要了醒酒汤,奴才给您也盛碗醒酒汤?” “不用了,送些热水过来。”余启蛰迈步回了自己房里。 靠坐在浴桶里,热水浸泡着全身,身体渐渐回暖,但余启蛰的心里仍旧不舒服。 胸口哽着的凉意久久不能消弭,只要一想到余娇伏在他背上哭着喊别的男人,心间的无名之火就升腾起来,令他焦灼不安。 那张平素一惯云淡风轻,清隽的脸上是不曾示于人前的阴沉冷戾。 余启蛰垂眸看着水面上的自己的倒影,闭了闭眼,用手粗暴的搅乱了平静的水面。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余娇口中的师哥是誰,傅川又是誰。 有关于她的,还有什么是他所不知道。 翌日,余娇是被余茯苓给唤醒的,她睁开眼,才发现已经日上三竿。 头有些钝疼,余茯苓递过来一碗热的醒酒汤,“你昨个儿米酒吃的太多,醉了。” 余娇坐起身,从余茯苓手中接过醒酒汤,用汤匙舀着送进了嘴里,她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中师哥傅川像小时候一样背着她,她……好像哭了。 余娇神色怔忡的将醒酒汤喝完,余茯苓接过空碗,在一旁道,“快起身,我们今日还与杨大小姐约好了要去碧波湖的。” 余娇揉了揉有些发涨的太阳穴,掀开被褥,下床更衣洗漱。 坐在妆奁前,余娇在模糊的铜镜中看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微肿,她将巾帕在热水中打湿,放在眼上敷了一会儿。 丫鬟们送了早膳进来,余娇没什么胃口,只喝了小半碗米粥。 丫鬟还未来得及将碗碟撤下,穆二夫人就领着杨寄燕从院外走了进来。 “茯苓姐姐,你们还未用早膳?倒是我来的太早了,打搅了姐姐们用饭。”杨寄燕进屋后,笑眯眯的说道。 余茯苓见穆二太太也在,颇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昨日睡得有些晚,今日起迟了。” 穆二太太有心帮着解释道,“昨日余姑娘的几位兄长乡试考完,家里备了筵席,一时高兴,大家在席上小酌了几杯,我今日也睡过头了。” 杨寄燕笑了笑,善解人意的道,“我也时常睡过头,不妨事的,茯苓姐姐你们继续用饭,我等着便是。” “我们已经吃好了。”余茯苓说道。 穆二夫人笑道,“我听三太太说你们要去城南碧波湖,今日那里有学子在办诗会,你们几位兄长应是也要过去,你们倒是可以同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一章 尝尝鲜(一更) 杨寄燕自然是巴不得能与余启蛰同行,只是不好表现出来。 昨日父亲回府,母亲已与他说了,父亲对余家五郎印象似乎颇为不错的样子,没像母亲那般一口回绝,但也没有直接应下,似乎要再考量考量余启蛰的品行。 “我去问问小弟他们何时过去。”余茯苓自然是高兴能跟余启蛰他们一同前去的。 穆三夫人没有多呆,叮嘱余娇和余茯苓好好玩,便离开了吟风院。 余茯苓去了吟风院,她没邀杨寄燕一同过去,毕竟有男女之防。 杨寄燕只能随余娇呆在落芙院,她其实心里也不大着急,今日去了碧波湖,总是能寻到机会接近余启蛰的。 余娇对杨寄燕心中有芥蒂,在余茯苓离开后,并没理会杨寄燕,起身去了里间,换了一身轻便的裙裳,从诊箱中拿出针囊随身带着。 不多时,余茯苓从吟风院回来了,她说道,“二哥说他们都是男子,不好与我们同往,叫我们先行。” 余娇颔首。 杨寄燕虽有些失望,但仍是笑着道,“如此倒也方便,我还邀了一位姐妹,她住在孙府,我们先行,顺道去孙府接她。” 听说杨寄燕还邀了旁人,余茯苓和余娇都没多问,杨寄燕这样的出身,所邀的姐妹定然也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三人乘坐杨寄燕的马车去了孙家,门房进去通禀后,过了好一会儿,有个丫鬟出来传话,“杨小姐,我家小姐临时有急事,走不开身,实在不是有意失约,小姐说改日去府上给您赔不是。” 杨寄燕闻言,猜测莫不是孙家人闹了什么幺蛾子,关切道,“沈姐姐没事?” 丫鬟脸色不大好看的摇了摇头,似乎不好与杨寄燕多说。 杨寄燕又道,“你与沈姐姐说一声,若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帮忙,只管派人跟我知会一声。” 丫鬟是从京城跟来的,知道杨寄燕与自家小姐交好,一脸感激的道,“奴婢代小姐谢谢您,必将您的话转告我家小姐。” 杨寄燕笑了笑,“我与沈姐姐情同姐妹,无需这般客气的。”她放下了车帘。 马车从孙府门前离开,往城南驶去。 杨寄燕与余茯苓说道,“这位沈姐姐是从京城来的,她母亲与我母亲是手帕交,那日请你们去我院子,本是要介绍给你们认识的。” 余茯苓点了点头,有些好奇的道,“她是嫁到孙府了吗?” 杨寄燕摇了摇头,“沈姐姐只比我大了五个月,她尚未定亲,嫁来孙府的是她姑母家的表姐。” 余茯苓没再多问,她们很快便要回长奎了,青州府这边的人和事都会变得极遥远,日后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小半个时辰后,车窗外的景致渐渐变得清幽雅静,道路两边草木繁盛,草丛里开着黄白色的野花。 不远处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边停靠着数只装饰精美的画舫船只。 马车驶近,渐闻人声,湖周栏杆旁有不少摊贩,各种小食点心茶摊,还有算卦卖小玩意儿的,好不热闹。 游人里大多都是年轻的男男女女,余娇注意到不少身着绢纱的女子怀中都抱着古琴琵琶。 马车停了下来,车夫在外面道,“小姐,咱们到了。” 杨寄燕站起身来,招呼余娇和余茯苓下马车。 瞧见马车上的标记,有妇人迎了过来,朝杨寄燕恭敬讨好的笑着道,“杨小姐,画舫已经备好了。” 杨寄燕朝妇人微微颔首,跟着妇人朝湖边的画舫走去。 杨寄燕先迈步上了船,余茯苓紧随其后,回身朝余娇伸出手,余娇扶着她的手也上了船,船只在水面轻轻摇晃,给人一种脚下极不稳的感觉。 余娇扶着栏杆进了舫内,妇人准备的画舫极宽敞,里头布置得十分精巧,一应用具应有尽有,像是一间小厢房。 地上铺着软软的毯子,毯子上摆放着软垫和矮脚桌,桌上搁着茶水,点心。后方放了一张长案,笔墨纸砚俱全,后侧的木架上还放置着古琴、埙、七孔笛和洞箫。 四周的角落里放了不少缸瓮,里面养着红粉两种颜色的睡莲和水仙。 瞧着便很是诗情画意。 湖中的荷花早已谢了,青色的莲蓬长势喜人,高长在无边无际的碧色莲叶上,硕果盈盈,引人采撷。 晒得皮肤黝黑的船夫在船头轻轻摇起橹,画舫缓缓动了起来。 余茯苓走到窗边,将悬在窗边的竹帘卷挂上去,外间的阳光洒射进来,画舫内光线更明亮了几分,四周的景致更是一览无余。 杨寄燕拎起茶壶,给余娇和余茯苓一人斟了一杯茶水,说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可要吃莲蓬?” “这湖上的莲蓬可随意采摘?”余茯苓好奇的问道。 杨寄燕笑着摇了摇头,“自是不行的,不过付了银钱便可采摘,五两银子一篮。” 余茯苓听得咂舌,这莲蓬吃起来也不过是图个稀罕,哪里值这些钱,快抵上她们乡下小半年的收成了,这青州府赚钱可真容易,有钱人真是不拿钱当钱。 画舫渐渐驶向湖心,大簇大簇的莲叶擦过船身,一个个莲蓬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只肖一伸手,便能够到。 杨寄燕站起身,走出画舫,再进来时,手里已多了一个小竹篮,她笑着朝两人道,“既然来了,不妨摘些莲蓬尝尝鲜?” 余茯苓虽然想去,但一想到这莲蓬金贵的很,便摇了摇头,“还是不了,看看也挺好的……” 杨寄燕看出余茯苓的心思,非但没有嫌她小家子气,反倒上前挽住了余茯苓的手,拉着她朝船头走去,善解人意的道,“茯苓姐姐,租用画舫,采莲蓬的银子也是在里头的,若是咱们不摘,也是白白便宜了别人。” 余茯苓听她这般说,扭头朝余娇招手,道,“既然杨小姐已经付了银子,咱们还是摘一些。” 余娇犹豫了下,站起身朝船头走去,她虽不想和杨寄燕走的太近,但余茯苓跟了出去,她总要跟在一旁盯着些,省的出什么事。 站在船头,视野开阔了许多,四周是波光潋滟的湖面,阳光照样下,波光粼粼泛着淡淡的金色,碧色的湖水好似延伸到天边,水天相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二章 才子佳人(二更) 荷叶掩映的深处,是处宽敞的湖心亭,与驳岸的水榭相连,亭中似站了不少人。 因离得尚有些远,余娇看不真切,她收回了视线。 不得不说,这碧波湖实在有些大。 杨寄燕已让船夫在一处莲蓬茂盛处停了下来,她和余茯苓站在船沿,伸手去摘离得较近的莲蓬。 余娇有些不放心的朝余茯苓叮嘱道,“别站太靠边。” 余茯苓笑着应了一声,折断了一只莲蓬,回身朝余娇递去。 余娇弯起唇角,接了过来,剥开后莲子饱满圆润,除去外衣,里面白白嫩嫩的,余娇往嘴里放了一颗,初时脆甜清香,莲芯的苦味慢慢溢上舌尖。 余娇并不觉得有多苦,她缓缓吞咽下去。 莲心可以清热养身,固精平肝火,其实是好东西。 这里的莲蓬实在太好采摘,没费多大功夫,余茯苓和杨寄燕便摘满了小竹篮。 余茯苓放下袖摆,刚提起竹篮,一侧驶来一只画舫,余娇抬眼看去,正巧看见坐在窗边的余启蛰,仔细看去,余谨书几人都在画舫中,还有几张陌生的面孔。 余启蛰也看见了她,见她手中拿着一只莲蓬,余启蛰笑了笑,墨色的桃花眸中好似倒映着波光潋滟的湖水,深深的看着她。 “咦,是五哥儿!”余茯苓也瞧见了余启蛰,朝他招了招手。 杨寄燕也朝那只画舫看去,目光触及余启蛰清隽的面庞,瞬间俏脸微粉,一双眸子含羞带怯,眼含秋波。 只是余启蛰的视线根本就未曾触及她的身上,这秋波倒是白送了。 余茯苓打招呼的声音,吸引到余启蛰那艘画舫里的人注意,不少人都朝她们这只画舫望了过来。 那船上都是年轻男子,余茯苓一时不免有些拘谨起来,没敢再出声。 只听见有人好奇的问道,“余五郎,船上的姑娘你们认识?” 没有听到余启蛰回应,倒是余谨书从窗边探出头来,主动接过话说道,“那是我家妹妹……” 他见杨寄燕相貌出众,衣裙富贵,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又说道,“另一位姑娘应是我妹妹的朋友,我也不认得。” 却听有人说道,“那是杨知府家的千金。” 余谨书看向说话的人,出声的人名叫邵忠,方才在岸边的时候,听人介绍这人也是青州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家里是出过两任地方官的,这邵忠既这般说,那想来与余茯苓两人同船的定是杨知府家的小姐无疑。 余谨书回过头又看向站在船头的杨寄燕,她因摘莲蓬,袖摆尚挽着未放下,露出细白的皓腕,赛雪的肌肤在阳光下格外引人注目。 余谨书喉结微动,不由暗自后悔,先时余茯苓去院中找他们同去碧波湖,他当只有余茯苓和余娇两人,想也没想便回绝了。 若早知有杨知府家的千金同行,一道同来,兴许还能说上话。 两只画舫错身而过,水波荡漾,余娇她们的画舫是停着的,船只不免随着水波晃动,余娇脚下有些重心不稳,纤细的身子随着船只晃了晃,她忙抓住了一旁的栏杆。 余启蛰看得微微皱眉,心中跟着一紧,出声道,“船头风大,去画舫里面坐着。” 今日天气极好,湖面上只有微风拂过,哪里能吹得倒人,余娇听出他话音里的关心,抿唇笑了笑,乖顺的点了点头,朝画舫里走了两步,又转过身,举起手中的莲蓬朝余启蛰问道,“五哥儿,你可要尝尝莲子?” 游湖的男子鲜少有采摘莲蓬的,毕竟这种事儿更适合柔情小意的姑娘去做。 两只画舫离得虽近,但要从一只船上往另一只船上扔莲蓬还是有危险的,余启蛰正要摇头。 杨寄燕已红着脸脆生生的道,“我们摘了许多莲蓬,分与余家哥哥些正好。” 对面的画舫里,听到杨寄燕出声,邵忠探出头来,将余启蛰的位置挡住了大半,他露出自以为风流倜傥的笑容,“能尝尝杨小姐亲自摘的莲蓬是我等的荣幸,是,余五郎?” 虽是问着余启蛰,但邵忠的目光却是黏在杨寄燕脸上的。 邵忠的身后传来男子起哄的声音,言辞并不轻浮,只是讨要莲蓬,杨寄燕有些羞恼,早先邵家夫人有意想让她嫁去邵家,被她母亲给回绝了。 余娇看见余启蛰往后撤了撤身子,被挡在了人后,她没有听见余启蛰说话,又或许他说了什么,因他们船上人声太过嘈杂,给盖过去了。 那邵忠仍含笑看着杨寄燕,他们的画舫也停在了水面上。 杨寄燕并不太想理会邵忠,将小竹篮递给了船夫,“将这些莲蓬递与他们。” 船夫接过竹篮,挂在了长长的橹上,往另一只船上递去。 邵忠笑着接过竹篮,朝杨寄燕拱手道,“多谢杨小姐盛情。” 杨寄燕淡淡笑了笑,瞧不见余启蛰,她也不愿在船头多呆,转身回了画舫。 又传来邵忠的声音,“我们在湖心亭办了一场诗会,三位姑娘待会不妨去看看热闹。” 杨寄燕闻言驻足,回身朝邵忠点了点头。 邵忠见她应下,笑眯眯的吩咐船夫开船。 画舫里,邵忠将莲蓬分与了众人,余谨书笑着说道,“邵兄似乎与杨小姐很是相熟?” 邵忠笑容里多了几分轻傲,“我母亲有意与杨家结亲,若此次我能中榜,便要去杨家提亲。” 这话说来实在不太妥当,亲事尚未定下,哪有这样大张旗鼓宣扬的道理,若是不成,岂不是坏人家姑娘的名声。 但邵忠的身份在那摆着,众人都附和着笑了起来,甚至还有人大言不惭的出声讨好道,“邵兄与杨小姐是才子配佳人,门户相称,才貌相当,当是天作之合。” 邵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他见余启蛰静静的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再出声,扔了一只莲蓬给他,“余五郎可要多吃一些,这里头也有你家妹妹的心意。” 余启蛰看了一眼被邵忠扔在他面前的莲蓬,脸上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他伸手将莲蓬捡了起来,平和而又自然的将莲蓬剥开,放了一颗进嘴里。 想着方才余娇朝他举着莲蓬,双眸微弯,眉目含笑的模样,从昨晚便一直哽在他心间的焦躁感,奇迹般的被莲子的清香给抚平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三章 飞花令(一更) 画舫朝湖心亭靠近,窗边有人出声道,“那是杨知府?” 众人的目光都朝湖心亭看去,乡试时杨远尘是考官之一,学子们都是认得他的。 “是我将杨大人请来的。”邵忠笑着说道,“我们既办诗会,总该有个像样的人主持才是,有杨知府做评判,诸位兄台尽可各展经纶。” 连知府大人都能请来,众人不免更高看邵忠一眼。 湖心亭中,杨远尘未穿公服,他身旁坐着顾韫和刘子期,两人都是一身寻常穿着,只是长相和气度在那里放着,很难叫人忽视。 肖宁已于昨夜离开了青州府,往宣化去了。 他任宣大总督多年,宣化那边都是他一手培养提拔的亲卫,只要回到宣化,皇上再想擒他入京,便难了。 刘子期和顾韫本打算今日去往长奎,杨远尘说今秋的学子们要在碧波湖办诗会,邀他主持,极力相请两人一同过来看个热闹。 顾韫玩心重,非要拉着刘子期过来凑热闹,刘子期便决定暂缓一日再去长奎。 实则顾韫对这些酸儒书生作诗根本不感兴趣,他只是不想刘子期情绪太过紧绷,带他出来散散心。 船夫将画舫停靠在驳岸,一船的书生都上了岸,顺着榭廊进了湖心亭,一个个全都恭敬上前与杨远尘行礼问好。 杨远尘微微颔首,笑着说道,“不用拘束,都落座。” 这湖心亭名叫濯莲阁,原先只是一座小亭台,后来城南游人渐多,几番增其旧制,扩建了数倍,如今可容纳几十人。 四面邻水,设有坐凳栏杆,可供人凭栏而坐。 有些生员家不在青州,乡试结束着急赶路回家,亦有些人不想来参加诗会的,故此次来的只有不足二十个书生。 邵忠牵头开的这场诗会,他早已安排人布置好了湖心亭,坐凳处搁置了矮桌,桌上摆着冷碟小食,还有酒水,两三人一桌,倒也宽敞。 在杨远尘发话后,众人都落了座。 余谨书原想坐得离杨远尘近一些,但他站得有些稍远,杨远尘两侧的凭栏已经有人落座了,余谨书只得跟余谨言坐在了一处。 余启蛰和余知舟两人一桌,余知舟低声感叹道,“这样的手笔,那位邵家公子家里可真富贵,难怪能与杨知府的千金议亲。” 余启蛰没有接话,他朝凭栏外望去,湖面上画舫极多,布置的样式又相差无几,实在难以辨认出哪艘画舫是余娇她们。 打书生们一上岸,杨远尘的目光就落在了余启蛰的身上,那日在贡院门口,他对余启蛰的印象并不算深刻,只是尚还能认得出他的长相。 这年轻人的面皮的确长得出色,难怪燕姐儿只是在贡院外见了他一回,就动了想嫁人的心思。 余谨书注意到杨远尘的视线,坐姿更端正了些,他低声与余谨言道,“杨知府一直在看我们这处,莫不是他认得我们?” 余谨言朝杨远尘看去,杨远尘已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正侧首与坐在他身旁的两位年轻公子在说话,余谨言看了一眼坐在他身旁的余启蛰,道,“五弟不是与杨大人说过话,杨大人应是还记得五弟。” 余谨言不提还好,一说着话,余谨书便想到昨日让余娇为他引见杨知府的事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他回头瞥了余启蛰一眼,脸色淡淡的冷哼了一声。 “那位身着鸦青色长衫的少年郎便是余姑娘的兄长。”杨远尘侧首与身旁的顾韫和刘子期道。 顾韫和刘子期闻言,都朝余启蛰看去,顾韫很快便收回视线,似乎对余启蛰并不感兴趣。 他好奇余娇那一手诡谲的医术,也只是对余娇感兴趣,至于她兄长什么的,又不关他什么事儿。 倒是刘子期微笑道,“瞧着年纪尚轻,从容沉稳的气度与余姑娘倒有几分相似。” 许是因有杨远尘在,一亭的书生,大多神色拘谨,余启蛰却神情闲适的欣赏湖边景致,倒有种与他年纪不符的沉静。 杨远尘见众人都已落座,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今日以诗会友,不分尊卑,我托大掌坛,来当一回酒令官,不若先行雅令,再赋诗如何?” 众人自然没有异议,况雅令比赋诗要轻松一些,还可吟诵前人诗作。 若说行雅令,自是离不了飞花令,杨远尘道,“便以七言格律为裁,从我左手位开始。” 邵忠正坐在杨远尘左手第一位,他沉吟了一会儿,眼睛一亮,道,“花钿委地无人收。” 坐在邵忠身旁那人接道,“此花此叶长相映。” 再后面那人沉思了一会儿,道,“见梨花初带夜月。” 都是自幼苦读诗书之人,前人名士的诗作自是背了不少,坐在前面的几人接的都还算顺畅,只是这飞花令每接一句,‘花’字的位置便要往后推一位,直至末位,再以‘花’字为首开始。 渐渐便有人接不上,只能认罚三杯。 后边原已想好诗句的人,因前面有人接不上罚酒,‘花’字变动,又要再想新句,一圈飞花令下来,已有四五人罚了酒。 这会儿湖心亭四周已停靠了不少画舫,全都是听说湖心亭有学子们在办诗会,来瞧热闹的。 接着又是一圈循环,能吟诵的前人诗作愈发少,不少人只得硬着头皮,临场现作。 轮至余谨书,他望着湖面上的画舫,细思片刻,笑道,“荷花深处小船通。” 杨远尘微微颔首,虽湖面已无荷花,但也算写意。 注意到杨远尘赞赏的目光,余谨书不免有些飘飘然。 紧接着,余谨言也临场赋道,“碧浓花瘦立秋水。” 他侧首好整以暇的看向身旁的余启蛰。 “香榭影花蘸水开。”余启蛰没有露出任何苦思神情,张口缓缓道。 “好诗。”杨远尘轻赞了一声。 刚让船夫将画舫靠在水榭旁的杨寄燕也听到了这句诗,对余茯苓笑道,“你家小弟真是才气过人,连我父亲都夸他诗作的好,倒是少见。” 余茯苓听她夸赞余启蛰,一脸与有荣焉,趴在画舫窗边,好奇的看向亭中。 轮到余知舟,他没能接上来,自觉端起桌上的酒水,连饮了三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秦楼楚馆(二更) 对于家中其他几个兄弟都临场赋诗,余知舟心里并没什么落差,他自知才情确实不及他们三人。 余谨书因杨远尘的这声夸赞,看向余启蛰的目光不免带了一丝嫉妒。 余娇对吟诗并不感兴趣,她只粗粗的扫了一眼湖心亭,瞧见坐在杨远尘身旁的刘子期和顾韫,目光顿了顿,这两人的身份不是不好在人前露面,怎也来凑这个热闹了? 余娇正要收回视线,顾韫正巧抬头朝这边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撞,顾韫朝她咧嘴一笑,余娇面无表情的移开了视线。 治好了肖宁的手,她可不想再跟这位顾小侯爷再有什么交集。 湖心亭四周的画舫越来越多,竟有不少都是年轻的姑娘,粉颊含羞的望着亭内,应是都冲着这满亭的年轻书生来的。 亭内又走了两轮飞花令,余茯苓回头朝余娇笑道,“小弟竟都接上了,到现在还未被罚酒。” 余娇闻言,笑了笑,朝余启蛰所在的位子看去,他面容清隽,眉眼又生的俊美,在一众书生中,也是很打眼的。 杨寄燕接话道,“五郎好生厉害。” 余娇听她唤得这般亲近,近乎有些失礼,侧头朝杨寄燕看去。 杨寄燕正目光灼灼的盯着亭中的余启蛰,神情娇羞,那双眸子里是满满的倾慕。 余娇从矮桌上拈起一块点心送进了嘴里,暗想这杨寄燕该不会是看上余启蛰了? 细细想来,余启蛰的桃花开的还是挺旺的,在青屿村有个村花阿柔钟情,在青州府,又有知府家的千金青睐。 也不知杨家若真抛出橄榄枝,余启蛰会不会答应。 就在她恍神的功夫,亭中的飞花令已经停了,有下人往杨远尘的桌上奉了一方雕花红木盒,杨远尘打开木盒,用手指轻按了下,他站起身,笑道,“行过令,便该作诗了,我备了点彩头,且看在座的哪位能拔得头筹。” 众人都朝木盒看去,见是一方双色松花石宿端砚,砚心被杨远尘摁过的地方暗暗发绿,一众书生都跃跃欲试起来。 端砚石质坚实润滑,细腻娇嫩,研墨不滞,发墨块,研出的墨汁细滑流畅。 端砚若佳,用手按其砚心,砚心湛蓝墨绿,水气久久不干,故有‘呵气研磨’之说。 杨知府拿出的这方端砚,是不可多得的好物。 有小厮捧了彩球和一面鼓上来,将鼓架在了杨远尘身后。 杨远尘拿过彩球递给了坐在他右手位的书生,道,“行令是从左手起头的,以保公平,这作诗便从右始。” 他安排的妥当,众人自是没有什么话说。 杨远尘背过身去,拿起鼓槌,朝鼓面重重的敲了下。 以这声为号令,鼓声如急雨般紧锣密鼓而下。 “这是要击鼓传花作诗,倒是有意思。” 余娇听到与她们挨着的画舫里传来女子婉转娇滴如黄莺出谷的声音。 她朝对面画舫看去,一个风姿绰约怀中抱着琵琶的女子侧对而坐,虽看不见面容,但那袅袅身姿,格外淡雅清幽。 她身旁坐着一个丫鬟,只听那丫鬟道,“姑娘不妨弹一曲,帮文士们助助兴。” 女子没有做声,纤巧灵动的手指抚在弦上,低眉拨动,清脆的琵琶声在水面响起,女子一双手拨若风雨,夹弹飞扫,与鼓点相和,极是悦耳。 不少人都循声望来,就连注意力一直放在湖心亭上的余茯苓和杨寄燕也朝隔壁画舫看去。 杨寄燕见那女子着一身轻纱,眸中露出轻蔑,道,“想来是秦楼楚馆的歌姬。” 她的声音并不低,隔壁是能听见的,那舫内的丫鬟朝杨寄燕看了一眼,见她穿着打扮不像是普通人,便收回了视线,似是不想得罪人。 那弹琵琶的女子并未受到影响,低眉专注的弹着曲子。 杨寄燕心中有些嫉妒,这女子平白抢了她的风头,同时也暗自着恼,若她能想起弹曲,是不是就能引来余启蛰的注意。 一曲随着鼓声终了,杨远尘回过身来,笑着道,“既有曲乐相和,此诗便以礼乐为题。” 拿了彩球的书生,已提笔埋头苦思作诗。 收了弦的女子,抱着琵琶转头朝余娇她们这只画舫看来。 果真如余娇所想那般,女子容貌清雅柔美,峨眉敛黛,如晓露芙蓉。 欣赏美人是件极愉悦的事,不光男人爱美人,女人其实更喜欢看美人。 余娇朝女子展颜一笑,“你琵琶弹得真好。” 女子矜婉的笑了笑,有种江南女子的婉约,她道,“是素荷搅扰了几位姑娘的清净。” “来游湖本就是玩的,能听到姑娘弹曲也是饱了我们的耳福。”余娇眯着杏眸,笑着说道。 女子垂首朝余娇施了一礼,露出纤美雪白的脖颈,“让姑娘见笑了。” 杨寄燕不免有些气闷,她一个知府千金曲意讨好,余娇不冷不淡的,对她笑脸视而不见,如今对一个弹曲的歌姬反倒这般热络。 她故意挽住了余娇的手,道,“你要想听曲儿,改日我请伶歌坊最好的乐师去家里。” 余娇抽出了自己的手,“不用了,我们要回家了。” 杨寄燕被她一再疏远,面上有些挂不住,冷着脸朝湖心亭看去。 余娇注意到旁边的画舫缓缓驶动,似乎要走,余娇扭头看去,素荷朝她笑了笑,余娇也回之一笑。 “看什么呢?”一道男声在驳岸上响起。 余娇回过头来,便瞧见顾韫站在她们画舫外,正垂眸看着她。 湖心亭的鼓声再次响起,新一轮的击鼓传花已经开始,这顾韫不在亭中坐着看热闹,也不知什么时候跑到她们画舫外了。 杨寄燕其实是认得顾韫的,她知道这顾小侯爷和坐在父亲身边的那位公子都是与肖宁一同住在西园的客人。 但这两人从未在杨府种露过面,她只能假装从未见过顾韫,疑惑道,“这位公子是?” 余茯苓不敢说出顾韫的身份,便没有做声。 “顾……公子有事?”余娇顿了下,没有回应杨寄燕,而是朝顾韫问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五章 藏头诗(一更) 顾韫本就对那些酸文儒诗无感,瞧见余娇,便有些坐不住了,于他而言,听那些文人作诗,倒不如逗弄余娇来的有趣。 “你是来听你兄长作诗的?”顾韫站在驳岸上,午间阳光正盛,洒落在他俊朗的面颊上,浓眉星目愈显英俊。 周围画舫上原盯着湖心亭的姑娘们,都朝驳岸处看了来。 余娇点了点头。 顾韫察觉周围暗窥的目光,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低头朝余娇道,“坐在画舫里哪有亭上看的清楚?你过来,我带你进亭子里。” 余娇没防备他会说出这话来,看向顾韫的眸光中带了些讶然。 湖心亭上都是男子,来瞧热闹的姑娘都规规矩矩的坐在画舫里,她虽不在意礼数,但也不会做出这样独树一帜的事来。 她拒绝道,“多谢顾公子好意,我坐在这里便极好,能瞧得清楚。” 顾韫轻嗤一笑,前几日在西园,她说出那般轻狂的话来,他还当她天不怕地不怕,根本不拘俗礼,眼下倒装的循规蹈矩。 他不耐一直低着头与余娇说话,抬脚踢了踢船头,“我有话与你说,你来这处。” 余娇蹙起眉头来,虽有些心烦,不愿应付顾韫,但又顾忌到他那嚣张纨绔的性子,一个不顺意再做出什么惊人之举,犹豫了下,便站起身出了画舫,走到船头。 船夫已十分有眼色的去往船尾。 余娇站在船头,仰头看着顾韫,问道,“顾公子找我何事?” 顾韫轻啧一声,“怎么站在船头,爷还得低头?” 余娇挑眉看向他。 顾韫咧嘴一笑,“小矮子。”他撩起衣摆,半蹲下了身子,才道,“这样舒服多了。” 余娇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不生气,淡淡问道,“顾公子找我到底是有什么话要说?” “你坐在画舫里,爷低得脖子疼。”顾韫话中带着嫌弃道。 感情将她唤出来就是为了不用低头?她哪里矮了?这画舫吃水比驳岸要低上几十寸,站在船头自然也是会低上许多的,余娇有些不高兴的抿了抿唇。 顾韫蹲在她面前,引来了不少人侧目,余娇甚至能听到周围的低声议论。 她冷着脸说道,“顾公子若是无事,我就回去了。”她可不想傻站在船头给顾韫逗乐子。 “诊金不要了?”顾韫从袖中抽出两张银票,在余娇眼前晃了晃。 余娇正要转身,看着那银票,顿时有些迈不动步子,她给自己做了下心里建设,唇角扯出一抹假笑,“原来顾公子是给我送诊金的,有劳您了。” 她伸出手去。 顾韫见她瞧见银票眼睛都亮了几分,便将银票又收进了袖中,笑的十分欠揍,“说些好听话哄得爷开心了,就给你。” 余娇:…… 这顾韫莫不是有病? 顾韫笑着掏了掏耳朵,一副等着听的样子。 好听话余娇是会说,但她凭什么要说给顾韫听? 她凝眉轻嘲道,“没想到您这样的出身,竟这般抠门小气,连付个诊金都这般拖拖拉拉的,是不是侯府没钱了?若是囊中羞涩,你大可与我直言,我就当是抚贫济困了。” 顾韫听了她这话脸上浮现一丝羞恼,这女人的嘴巴可真讨人厌。 “爷要你扶贫济困?传出去简直叫人笑掉大牙!”顾韫气道,“不就是二百两诊金,给你就是。” 他将刚塞进袖中的诊金,又掏出递给了余娇。 余娇快速接过,直接塞进了袖中,动作流畅,无一丝拖泥带水,仿佛刚才大公无私说要扶贫济困的那些话根本就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般。 “你……”顾韫才知自己中了她的激将法,这么轻易的便将诊金给了她,咬牙气呼呼道,“你还真是见钱眼开!” 余娇也没想到顾韫竟这般直脑筋,随口一激,就将钱给她了。 她朝顾韫桀然一笑,露出皓齿,灿烂程度不下于方才顾韫咧嘴朝她笑的弧度,“我虽爱财,但取之有道,我不过是取走我应得的。” 她眉眼本就灵动,一双杏眸圆润明媚,此刻盛满了笑意,剪瞳暗藏狡黠,灼灼勾人。 顾韫看的心头一滞,脑中不期然浮现两个词来,明眸善睐,唇红齿白。 一时竟连气都消了几分,他抿唇哼道,“小财迷!” 湖心亭中,余启蛰见余娇笑得明艳动人,且是对着旁的男子,他脸色微沉,攥紧了矮桌上的酒杯。 若不是亭中仍在击鼓传花,他早就坐不住了。 余启蛰捏着酒杯,眸光仍旧紧紧落在画舫处两人的身上。 与余娇说话的男子先前是坐在杨知府身旁的,余娇定是先前去杨府看诊时与他相识的。 余启蛰的桃花眸中带了三分冷意,盯着余娇的身影,脑中萌生了想要将她关起来,再也不见外人的念头。 一旁的余谨书瞧出他的心不在焉,眸光微闪,随着鼓声,绣球传至他手中,他抱着绣球,迟迟没有传给余谨言,紧盯向背对着众人在击鼓的杨远尘。 就在杨远尘落下最后一击,鼓声响起的时候,余谨书越过余谨言,动作奇快的将绣球抛进了余启蛰的怀中。 鼓声停下,杨远尘回过身来,见绣球在余启蛰手中,笑着道,“余五郎不如做首藏头诗?就以碧波湖秋水藏头。” 他有心考教余启蛰,试一试燕姐儿的眼光如何。 余启蛰淡淡看了余谨书一眼,余谨书一脸无辜的冲他笑了笑,轻声道,“五弟可莫要怪我,战场无父子。” 余启蛰拿起绣球放在了桌上,看了一眼余娇的方向,才提笔蘸墨,在纸上书写起来。 “咦,这次是你兄长在作诗。”顾韫注意到湖心亭的动静,与余娇说道。 余娇也朝湖心亭望去,见余启蛰正垂首伏他面前的矮桌上,提笔静静书写,她道,“好端端的怎么做起藏头诗来了?” 先前几位学子都是随意指个主题,到了余启蛰这里,杨远尘怎忽提高了难度。 “怕你兄长作不出?”顾韫轻嗤道,“他若连这么简单的藏头诗都作不出,还考什么科举?” 余娇懒得理他,只盯着余启蛰看。 作诗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内写不完,算没作出来。 好在香还剩下半寸的时候,余启蛰停了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五郎才华 余谨书和余谨言离得近,看清余启蛰写的诗文,余谨书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 他是想让余启蛰在杨知府面前出丑,却不想他竟这么快就作出了一首诗,且对照工整,格律严密。 真真是偷鸡不成反蚀米,余启蛰只怕出不了丑,反倒要大出风头。 杨远尘见余启蛰搁下笔,走到他面前,拿起桌上写好的诗,还未来得及看写的如何,只瞧清楚这笔字,杨远尘脸色微变了变。 他虽未批改考生的试卷,但那日主持青州乡试的主考官宋翰林曾在弥封所叫他看过一份卷子,直夸答写的好。 答卷上的策论见解犀利,直指时政弊端,切中时需。 如无意外,答卷之人应在解元亚元之间。 而那份卷上的字迹与余启蛰的这笔字如出一辙。 杨远尘抬头深深看了余启蛰一眼,才将纸上的诗文念了出来,“兰曳清姿香暗飘,亭台依水枕云涛,扶栏望断天边雁,风送扁舟过渡桥。” 杨远尘声音落下,众书生都拍手叫好。 杨远尘一脸赞赏的笑看着余启蛰,夸道,“才高词美意幽远,隔日犹思绕梁韵。” “余五郎高才!”听杨远尘给余启蛰这般高的评价,邵忠遥遥朝余启蛰举起酒杯。 余启蛰脸上神色并无变化,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因他诗写的好,众人共饮了一杯。 李丘小声与陈志清道,“这余家五郎才华不减当年啊。” 陈志清不是滋味的喝了一杯酒,道,“古往今来,诗写好的文人一堆,却未必人人都能致仕。” 李丘笑了笑,道,“你是不是与余家五郎不和?” 陈志清才觉自己太过针对余启蛰,他摇了摇头,“哪有什么不和,就事论事罢了。 文人相轻,大多恃才傲物,陈志清不喜余家五郎比他才高,人之常情,李丘也没放在心上。 余娇不懂余启蛰的诗做的好不好,但是听到亭中人都在赞赏,很是替余启蛰高兴,多少还是有些自豪的。 顾韫见她笑的开心,撇嘴道,“也就一般,没好到惊天地泣鬼神的程度,文人最是虚伪了。” 余娇看了他一眼,“顾公子的嘴巴这么厉害,不如也去作一首?” “作诗有什么难的?”顾韫抬着下巴,一脸不屑的道,“文人这一套爷看不上,要想写也能写出好诗来。” “呵~”余娇轻笑了下,根本不信他这鬼话。 亭中击鼓传花告一段落,杨远尘坐在上首,笑道,“诸位所作都是难得的佳句,不过既有彩头,还是得拔取出头筹来,我私以为余五郎的藏头诗甚妙,各位若有异议,可各抒己见。” 邵忠先声附和道,“我与杨大人看法所见略同,也觉余五郎所作藏头诗最佳。” 亭中最有身份的两人都这么说,其他人哪还敢发表异议,自是顺着话音也都夸余启蛰当得头筹。 那双色松花石宿端砚自是归了余启蛰。 日头已近晌午,该是用午膳的时间了,杨远尘没有多留,临走前,特意将余启蛰叫到跟前,道,“你家妹妹医术极好,你这个兄长文采斐然,有空来府上坐坐。” 余启蛰给杨远尘行了一礼,不卑不亢的道,“杨大人谬赞了。” 杨远尘看着余启蛰,愈发欣赏,他这般年轻,若此次中榜,日后必定前程无量,燕姐儿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回去倒是可以与夫人好好商议一番,他与燕姐儿的亲事。 杨远尘回身瞧见顾韫正站在驳岸处跟余娇说话,笑道,“小女邀了余姑娘姐妹来游湖,你们年轻人好好玩,我就先回了。” 杨远尘与刘子期打了声招呼,刘子期原也是要走的,但是见顾韫没有要走的意思,只得也留了下来。 杨远尘一走,满亭的书生都放松下来,畅所欲言,不少人想瞧瞧余启蛰得来的那方端砚。 余启蛰将端砚放在桌上,任众人观摩,他则朝驳岸处走去。 刘子期也在驳岸处,他笑容儒雅的与余娇打了声招呼,“余姑娘。” 余娇欠身朝他行了一礼,她对刘子期的感官要比顾韫印象好的多,礼貌的回了一声,“刘公子。” “余姑娘何时回长奎?”刘子期问道。 余娇并不知他要去长奎,答道,“应是这两日。” 顾韫听后,与刘子期道,“不如咱们同她一道走?左右你我都没去过长奎,她们都是长奎本地人,跟着熟人好一些。” 刘子期想了想,点头道,“也好。” 余娇听得一头雾水,疑惑道,“刘公子你们要去长奎?” 刘子期每次看着余娇便会想到素笺,他笑着道,“想去看看故人,我和顾韫都未曾去过长奎,想跟余姑娘你们一路同往,不知可还便(bian)宜?” 余娇回身朝余茯苓看去,若只是刘子期,她会欣然答应,但还有顾韫这个无法无天的纨绔。 她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 “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这么说定了,你们几时启程?”顾韫根本不等余娇开口拒绝,直接就道。 余茯苓也听到了顾韫的话,其实她也不愿和顾韫他们同路,可又不敢拒绝,生怕得罪了顾韫。 “还需问过我几位兄长。”余娇推诿道。 “问什么?”余启蛰刚走到驳岸,听到余娇的话,出声问道。 顾韫打量着余启蛰,出声道,“听说你们要回长奎,我们正巧要去长奎拜访故人,想与你们同路,应当不会不便?” 余启蛰淡淡一笑,“真是不巧,的确有些不便。” 顾韫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皱了皱眉,一旁的刘子期不等他出声,先道,“既然不便,那也无妨的,是我和顾韫冒昧了,从青州去往长奎并不算远,我们找个熟路的车夫,路上应也妥当。” 一旁其他画舫里的姑娘,瞧见余启蛰过来,目光都汇集在此处,不免有些好奇余娇的身份,为何三个年轻俊俏的男子都与她相熟。 “小弟,你方才做的诗真好。”余茯苓走出了画舫,有些自豪的笑着道。 杨寄燕也跟了出来,她含羞带怯的望着余启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七章 讨教一二 “见过余家哥哥。”杨寄燕福身,温婉知礼的道。 余启蛰微微颔首,平淡疏礼的道,“杨小姐。” 杨寄燕听见他与自己说话,只觉脚下轻飘飘的,好似踩在了软绵绵的云朵上,连带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她掐着手心,才让自己不至于太过失态,她看向余启蛰的眼神泛着秋波,“余家哥哥方才的藏头诗排韵做得极好,燕儿私下也写过几首小诗,平仄总是对不工整,也不知能不能跟余家哥哥讨教一二?” 余娇打量着杨寄燕的神色,方觉自己刚才还真猜中了。 只听余启蛰婉拒道,“听闻杨大人是二甲进士出身,杨小姐还是请教杨大人更为合适,启蛰便不班门弄斧了。” 杨寄燕咬了咬唇,没想到余启蛰会拒绝。 不过转念一想,余启蛰可是将来的阁老,岂会同寻常男子那般,知晓她的身份便会主动上前讨好。 几人站在驳岸处太过招人眼,杨寄燕抬眼瞧见邵忠正朝这边走过来,她怕邵忠坏她好事,耽误她亲近余启蛰,忙又道,“相请不如偶遇,该是用午膳了,浮筠阁的饭菜很是有些名气,余家哥哥也不是外人,不如随我们一同去浮筠阁用饭?” 余茯苓还没瞧出杨寄燕的心思,欣然应允道,“好啊。” 顾韫瞧着余娇,说道,“你刚从我这儿得了二百两诊金,请我和子期吃顿饭不为过?” 说着,竟然就要上余娇她们的画舫,余娇忙出声制止道,“顾公子,这是女孩儿家的画舫,你上来于礼不周!” 顾韫停下动作,皱眉道,“女儿家就是麻烦。”他又抬头朝余娇问道,“这顿饭你是请还是不请?” 余娇犹豫着不肯答应。 顾韫见状,从袖中又拿出一个物件,在余娇眼前晃了晃,“不白吃你的,这东西你不想要了?” 余娇认出他手里拿着的,正是自己遗失的荷包,有些惊讶的道,“怎么会在你那里?” 顾韫笑的神采飞扬,却是不答,只将荷包又塞进了自己袖中。 余娇轻叹了口气,无奈的道,“我请还不成吗?” 见她妥协,顾韫咧嘴笑了起来,拉着刘子期就去了另一艘画舫,没再做出什么不知礼的举动。 说话这会儿功夫,邵忠和余谨书几人走了过来,邵忠脸上堆着笑,拱手朝杨寄燕唤道,“杨小姐。” 相较与余启蛰搭话时的娇羞热情,对着邵忠时,杨寄燕要冷淡上许多,她只微微颔首。 余谨书望着杨寄燕,笑着主动自我介绍道,“杨小姐有礼了,我是余娇的二哥。” 杨寄燕欠了欠身,轻柔婉约的唤了一声,“余二公子。” 离得这般近,余谨书将杨寄燕的容貌瞧得更加清楚,世家贵女当真非一般出身的女子能比,一举一动温婉知礼,气度矜贵,那刘举人家的姑娘与这样真正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差之千万里。 “这是我三弟,四弟。”余谨书声音放得愈发温和,缓缓笑着说道。 杨寄燕看向余知舟和余谨言,又柔柔的唤了一声,“余三公子,余四公子。” 余谨言和余知舟忙还了一礼。 余启蛰趁着几人说话的功夫,往余娇身前走了走,状似不经意的轻声问道,“你方才与那位顾公子在聊什么?” 余娇摇了摇头,“也没聊什么,他是来给我送诊金的。” 余启蛰打量着她的神色,又问道,“你的荷包怎么会在他那里?” “说来话长,早先跟茯苓姐逛街的时候,不小心将荷包弄丢了,他兴许是捡到了。”顾韫和刘子期的身份不好多说,余娇便粗粗解释了缘由。 余启蛰见她提起那位顾公子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点了点头,也没再多问。 几人站在驳岸处与她们说话,十分打眼,尤其是余启蛰几人在湖心亭的一众书生中,长得又十分出色,惹来了不少目光。 杨寄燕温婉娴静的笑了笑,朝余茯苓道,“茯苓姐姐,既然几位余家哥哥都在,我们一同去浮筠阁用饭。” 她话虽是对着余茯苓说的,但目光却是朝着余启蛰的方向。 余谨书笑着一口应了下来,一旁的邵忠也道,“如此我便也凑个热闹,正巧方才还未喝尽兴,待会去了浮筠阁我可要跟谨书兄好好喝几杯。” 余谨书听这邵忠突然与他称兄道弟,只觉脸上很是有光,一时虚荣自大的笑道,“定与邵弟饮个尽兴。” 邵忠见余谨书竟还真的托大唤他邵弟,心中冷笑一声,若不是想要亲近杨寄燕,余谨书这种人哪配与他同席? 邵忠面上不显,与余谨书称兄道弟好不亲热,喊着他和余谨言几人去了另一艘画舫。 “要一同去吗?”余娇想着余启蛰或许还不知自己被知府千金给看上了,她笑着朝余启蛰问道。 余启蛰朝顾韫的画舫看了一眼,点头道,“好。” 听闻余启蛰邵忠几人要去浮筠阁用饭,陈志清捧着端砚给余启蛰送了来。 邵忠大方的邀请杨志清一道过去,陈志清摇了摇头,婉拒道,“我和李兄今日要启程回家,在湖心亭再与其他兄台小坐一会儿,便要回去收拾行李,就不随邵兄同去了。” 陈志清昨日便打听过碧波湖,知道立于湖边的浮筠阁是有名的大酒楼,在那里吃上一顿饭,杨志清便是倾囊付不起饭钱。 邵忠点了点头,他本就是随口一说,根本不在意陈志清去不去。 陈志清站在驳岸上,看着坐在画舫里一脸意气风发的余谨书,按下心底涌起的淡淡嫉妒,转身回了湖心亭。 他在李丘身边坐下后,端起矮桌上的酒杯,沉着脸连饮了三杯。 李丘见他不高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陈志清摇了摇头,却紧紧攥住了手中的酒杯。 同样都是长奎乡下出身,凭什么余谨书他们有那样好的运气能攀附上青州各路贵人,在他面前显得好似高人一等! 想到余娇和余茯苓都能与杨知府的千金成为姐妹,陈志清眸光暗了暗,他也有妹妹,阿柔那般好的颜色又聪慧过人,若是此次阿柔也在,帮他周旋,他必定也是能结识杨知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八章 西厢记 船夫摇起橹,破开水光,朝湖岸边缓缓驶去。 浮筠阁就在湖岸旁,是座三层的阁楼,酒楼门口种着两棵枣树,上面结满了青枣。 画舫靠岸后,余娇几人起身朝往岸边走去。 余启蛰已经下了船,他长身玉立在湖岸边,见余娇走到船头,朝她伸出了手。 余娇刚将手递过去,他便一用力,将余娇拉上了湖岸,待余娇站稳后,才松开了她的手。 接着又将余茯苓给牵上了岸。 走在最后边的杨寄燕,望着余启蛰骨节分明,修长如玉般的手掌,红着脸期待着他也能朝自己伸出手,牵着自己上岸。 只是她期盼终究是落了空,余启蛰在扶着余茯苓上岸后,便转身与余娇说话去了。 余茯苓一脸无所觉的朝杨寄燕伸出手,笑盈盈的看着她。 杨寄燕掩下眸底的失落,搭着余茯苓的手,上了岸。 一行人进了浮筠阁,邵忠直接命伙计领着他们上了二楼,本是该要雅间的,但邵忠考虑到若是要雅间,男女必定要分席而坐。 便转身看着杨寄燕笑道,“二楼的厅堂正对着戏台子,坐在大厅里视野更开阔些,不若我们就坐在大厅如何?” 杨寄燕当然没有任何意见,她一心想要接近余启蛰,便点了点头。 在大厅里其实也该男女分桌的,但顾韫是个不讲礼数的,见余娇在一张八仙桌旁坐了下来,他拉着刘子期就凑了过去,也在桌旁坐了下来。 余娇皱了皱眉,不等她说什么,顾韫已经咧嘴笑道,“你既请我吃饭,岂有不作陪的道理?” 邵忠见顾韫坐了过去,笑着说道,“都不是外人,今日便不讲究那些虚礼,一同吃饭还能热闹些。” 他拉着余谨书坐到了杨寄燕身侧。 余启蛰和余知舟坐在了余娇对面。 伙计见众人落座,上前斟茶倒水,送了瓜子点心,又递了戏单子,殷勤的笑着问道,“客官们要点哪出戏?” 邵忠俨然东道主的模样,将戏单递给了杨寄燕,含笑道,“三位姑娘要听什么戏?” 余茯苓好奇的朝戏单上看去,杨寄燕做出一副温婉周到的模样,将戏单放在余娇和余茯苓面前,“茯苓姐姐和余娇妹妹想听哪一出?” 余茯苓从没听过戏,看了好几遍戏单也没能选出来,开口对杨寄燕道,“还是你来选。” 杨寄燕微微笑道,“那就《西厢记》。” 她说出这话,目光是落在余启蛰身上的。 戏中崔莺莺是相国千金,两人相识时,张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的书生,崔家看不上张生的门第出身,让张生进京应试,后来张生中了状元,才迎娶了崔莺莺。 这出戏可不就对照她和余启蛰。 她是知府千金,余启蛰出身寒门,而日后,他会如那张生一般高中状元。 戏台上的帘子被拉开,两侧锣鼓声敲响,扮演崔莺莺和张生的角儿登了场,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 伙计送了饭菜上来,邵忠举杯同桌上几个男子饮酒,好奇的打听刘子期和顾韫的身份。 顾韫根本不愿搭理邵忠,刘子期性情温文尔雅,同席用饭,不想太过难堪,接话道,“我和顾韫是从京城来的,想四处游历转转,刚巧来了青州。” 听说两人是从京城来的,邵忠更热情了些,丝毫不在意顾韫的轻狂冷淡,相反,只觉得顾韫这副做派,定是出身不俗的世家子弟。 刘子期看似与邵忠相谈甚欢,实则说话滴水不漏,半点身份都未透露出来,四两拨千斤的将话题引到了别处。 顾韫垂眸瞧见余娇小口小口的咬着糍粑,安静乖恬,脸颊微微鼓起,带着几分肉嘟嘟的可爱,就像他幼年养过的兔子正在啮草一般,叫人看着心里便软软的,想要伸手去揉一揉。 他克制着手痒,出声与她道,“好吃吗?” 余娇停下动作,抬起圆润的杏眼看向顾韫。 她两颊仍有些鼓鼓的,像是婴儿肥,有种稚气未脱的娇气,清媚的杏眼漆黑灵动。 她将嘴中的糍粑咽下,才道,“甜甜的,糯糯的,挺好吃的。” 顾韫笑了笑,盯着余娇仿佛染了口脂般红润的朱唇,只觉得心间愈发痒了起来,他道,“是吗?” 抬手从桌上也夹了一块糍粑送进了嘴里,只觉甜糯的有些发腻,顾韫并不太喜欢吃甜食,可他还是将整块糍粑都吃完了。 其实他更想吃余娇碟中的那块,若此刻是在京都,他能没规矩到直接夹走余娇碟中吃剩的那块,他一向行事放浪狂纵,京城里人人都知,他若这般做了,众人顶多会在背后议论他不着边际。 可此刻是在青州,这里的人不识得他,更不知他素日的行径。 他怕这样做了,会吓到余娇。 “我的荷包你是在哪里找到的?”余娇根本不知顾韫在想什么,她喝了一口老鸭汤,朝顾韫问道。 顾韫一脸浑不在意的道,“不就是个荷包,爷想找还不是手到擒来。” 一旁刘子期听了,无奈的笑了笑,顾韫这人一惯如此,背地里做了什么,从都不说,面上总是毫不在乎,摆出一副不值一提的样子,当年亦是如此。 为了找回荷包,这一连许多日顾韫都早出晚归,守在青州大街小巷,揪出好些窃贼,但有些只是小毛贼,与那日偷钱的妇人并无瓜葛。 前日才机缘巧合抓到了与妇人认得的贼人,经那贼人虽找到了作案的妇人。 可妇人早就将余娇的荷包给丢了,银钱几个贼人均分了,里头的玉器则被妇人的同伙拿去当铺换成银子了。 顾韫押着妇人去了当铺,想要赎回余娇父亲的遗物,但那玉器是被死当出去的,当铺早就已经转手卖掉了。 顾韫在妇人扔掉荷包的街巷里翻找了一夜,才从许多脏物中找到了余娇的荷包。 脏的几乎不成样子,顾韫这样养尊处优的人,竟捧着那脏兮兮的荷包回到院子,亲盯着下人们将荷包洗干净,收了起来。 “谢谢。”余娇真心实意的道。 顾韫眼角染了笑意,唇角控制不住的扬了起来,一时倒不觉得自己堂堂小侯爷,在一堆腌臜物中翻找东西傻气了。 他面上故作云淡风轻的道,“爷不过是举手之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二十九章 死胎 坐在对面的余启蛰不动声色的看着两人说话,眸光暗了暗。 杨寄燕想亲近余启蛰,可又不好做的太过明显,见余启蛰一直没怎么动筷,笑着说道,“余家哥哥可是不爱吃鱼?浮筠阁的松鼠鱼是从苏州请来的厨子,烧得很是不错,余家哥哥可尝尝看。” 余谨书听她唤哥哥,一脸高兴正要接话,却见杨寄燕是朝着余启蛰问的,顿时有些食不知味。 余启蛰看了一眼杨寄燕,淡淡道,“多谢杨小姐好意,我的确不爱吃鱼。” 余娇听了这话朝余启蛰瞧去,她怎么不知他不爱吃鱼?早先为了给他补身子,家里炖了不少鱼汤,每回他都是喝完了的。 余启蛰也抬眸朝她看了一眼,余娇察觉他似乎有些不大高兴,心中猜度着他是不是瞧出了杨寄燕的心思。 杨寄燕面上有些尴尬,邵忠忙道,“我最是爱吃鱼了,每次来城南,都要点一道他们家的松鼠鱼。” 他朝面前的碟中连夹了三四筷子松鼠鱼,塞进了嘴里,笑着说道,“好吃!” 杨寄燕见他吃的毫无形象,与一旁静坐着端方如玉的余启蛰简直是云泥之别,微微皱了皱眉。 邵忠又招呼余谨书几人也都尝尝那松鼠鱼,似乎为了佐证松鼠鱼的确如杨寄燕所说那般好吃,他一人便吃了大半,将一整盘松鼠鱼给吃光了。 饭快吃完的时候,余娇唤了伙计来,既说好了这顿饭要请顾韫,她自是要付账的。 只是邵忠为了博面子,哪里肯让余娇一个女子来付账,当即道,“今日这顿饭我请了,诸位都是远道而来,我理当尽地主之谊。” 余娇朝顾韫看去,顾韫轻笑道,“有人愿意花钱,何乐而不为。” 余娇听他这么说,便道,“那我的荷包?” “给你便是,不过你需得记得,还欠我一顿饭。”顾韫从袖中拿出荷包,递给了余娇。 余娇接过,只觉得沉甸甸的,整个荷包鼓鼓囊囊,似乎装满了东西。 她将荷包打开,迫切的想要确认玉扣还在不在里面,却只见里面装满了银子,根本没有玉扣,银子也不是她丢失前的数目。 除了荷包是她丢的那只,里面的东西无一相似。 她抬头朝顾韫看去,疑惑道,“这银子……” 顾韫别开脸,“爷不是说了,要赏你一袋装不完的银子。” 他似有些不好意思,又说道,“你父亲的遗物被那贼人拿去死当了,当铺转手卖了出去,已经寻不回来了,你也别太难过。” 余娇轻轻道了一声谢,荷包丢了这些时日,玉扣寻不回来实属正常,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孟余娇,对孟青云和柳三娘没有那么深厚的感情,虽然寻不回玉扣有些遗憾,却也不会有多难过。 戏台上的《西厢记》尚未唱完,邵忠朝杨寄燕问道,“可还要再坐一会儿听戏?让伙计撤了饭菜,上些瓜子点心。” 杨寄燕是想再多坐一会儿的,她还寻到机会与余启蛰单独说话。 她看向余茯苓,柔声说道,“茯苓姐姐可要再坐一会儿?” 余茯苓还未回答,余启蛰站起身来,“阿姐,余娇,我们该回去收拾行李了。” 余茯苓忙点头说好,有些歉意的朝杨寄燕道,“杨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要收拾东西回长奎了。” 杨寄燕有些遗憾的道,“你们何时出发?到时我去送送姐姐。” 启程的日子尚未定下,余茯苓说道,“这些时日已经不少叨扰杨小姐,怎好再麻烦你,实在不用相送的。” 杨寄燕不好再说什么,一群人起身下了楼。 走在楼梯上的时候,邵忠跟在杨寄燕身旁,贴心提点道,“小心脚下。” 杨寄燕不是不知邵忠的心思,只觉这人跟苍蝇一样,整日围着她打转,让人厌恶的很。 她仰着下巴,没有理会邵忠的殷勤。 出了浮筠阁,几人朝马车处行去。 杨寄燕挽着余茯苓的手道,“还是如来时那般,我送姐姐和余娇妹妹回去?” 余娇见一旁停着两家穆家的马车,出声道,“就不麻烦杨小姐了,我和阿姐同兄长们一道回去。” “那我送杨大小姐回去。”邵忠一脸殷勤的道。 余谨书笑着告辞道,“杨小姐,邵弟,那我们就先行一步了。” 杨寄燕朝穆家的马车看去,见余启蛰正扶着余娇和余茯苓上马车,她抿唇笑了笑,这人只是面上瞧着冷冷淡淡的,实则对自家姐妹是极体贴的。 日后,成了一家人,这份体贴也会属于她。 顾韫和刘子期虽也是回杨府,但他们不愿跟杨寄燕同行,便先行离开了。 见余启蛰也上了马车后,杨寄燕才踩着杌凳进了马车,朝车夫淡淡吩咐道,“走。” 马车刚走动,就被人给拦了下来,“杨小姐可在?” 马车外,有个丫鬟急切的问道。 邵忠还以为有人闹事,快步走到杨家马车前,对那拦路的丫鬟喝斥道,“什么人?” 杨寄燕撩开了车帘,往外瞧去,认出丫鬟是沈莞的贴身婢女,问道,“可是沈姐姐找我?” 见丫鬟与杨寄燕认识,邵忠才让开身来。 丫鬟忙走到马车旁,红着眼圈朝杨寄燕道,“杨大姑娘,我家表小姐出事了。” “雪烟表姐如何了?”杨寄燕见丫鬟这副模样,心中一咯噔,对丫鬟道,“你上来,我这就随你去孙家。” 丫鬟擦了擦眼泪,爬上马车,哽咽着道,“表小姐摔了一跤,大夫说她腹中的孩子成了死胎,小姐说您今日邀了一位女医一同来游湖,让您帮请那位女医去府上一趟。” 杨寄燕闻言,忙朝穆家的马车瞧去,见马车尚未走远,对邵忠道,“快去追上余姑娘。” 邵忠赶忙朝穆家的马车追去,高声喊着,“余姑娘请留步!” 余启蛰正在与余娇说话,询问她何时给顾韫看的诊,余茯苓听到马车外的呼喊声,撩开车帘,朝后面瞧去,道,“我怎么听着有人喊我们?” 果然瞧见有人在追她们的马车,忙道,“那位邵公子在追我们的马车。” 余启蛰吩咐车夫停了马车,邵忠气喘吁吁的追了上来,道,“余姑娘,请留步。” 杨家的马车也已经跟了上来,杨寄燕撩开车帘说道,“余娇妹妹,劳烦你跟我走一趟,沈姐姐的表姐身子出了些岔子,想邀你上门帮着瞧一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章 安身之所 余娇有些犹豫,她实在不想和杨寄燕有什么牵扯,于是说道,“我今日出门并未带诊箱……” “事关人命,耽搁不得,还烦请余娇妹妹先随我去孙府,诊箱劳茯苓姐姐回去取。”杨寄燕急急催促道。 沈家的丫鬟朝余娇恳求道,“还请余女医救救我家表小姐。” 余娇站起身,下了马车,朝杨家的马车走去,对丫鬟询问道,“你家表小姐是何病症?” 丫鬟低声回道,“我家表小姐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子,今个儿晨起时摔了一跤,见了血,请了大夫来看,大夫说是胎死腹中,排不出死婴我家表小姐有性命之虞,可表小姐腹中的胎儿已经成形,大夫开了几剂落胎药,非但没能流出死胎,反叫我家表小姐去了半条命。” 余娇听后,回身对余茯苓道,“阿姐,你回去拿诊箱来孙府找我。” 丫鬟得了沈莞的吩咐来找杨寄燕是赶了马车的,她自告奋勇道,“我随这位姑娘去拿诊箱,劳烦杨小姐先带着余女医去孙府。” 杨寄燕颔首,余娇上了杨家的马车。 丫鬟则随着余茯苓回穆家取诊箱。 “雪茹表姐可还有救?”吩咐车夫快马加鞭去孙府后,杨寄燕有些担忧的朝余娇问道。 余娇面色平静,道,“需得看过才知有没有救。” 杨寄燕听她这么说,便也没再多问什么。 她是有些同情王雪烟的,王雪烟在孙家的处境就如她前世在周家一般,她深知后宅那些阴损的手段,王雪烟怀着孩子,断不可能自己不小心摔跤,极有可能是被人害的。 她前世好不容易怀上的那个孩子,便也是这么没的。 沉默了好一会儿,杨寄燕轻叹了口气,“雪烟表姐十分不容易,还请余娇妹妹尽力保她一命。” 杨寄燕是从那样的境况中走过来的,其实就算王雪烟能活下来,这一生也已经毁了,往后的日子只会更苦。 说话的功夫,马车已经到了孙府门外,车夫从车头跳了下去,搬好杌凳。 杨寄燕和余娇下了马车,匆匆进了孙府。 孙家的内宅此刻已乱做一团,沈莞将伺候王雪烟的丫鬟婆子全都拘了起来,正与大夫商议该如何排出王雪烟腹中的死胎。 听人说杨寄燕过来了,沈莞忙道,“快请燕姐儿过来。” 婆子引着杨寄燕和余娇进了飞雪院,见院中跪了不少下人,杨寄燕知沈莞定是被气狠了。 见杨寄燕进了屋,沈莞停下与大夫交谈,“燕姐儿你可算是来了,这位就是余女医?” 杨寄燕快步上前,紧张的问道,“雪烟表姐身子如何了?” 沈莞秀美娴雅的脸上满是愁容和担忧,她摇了摇头道,“我与大夫们商讨了下,若实在不行,就要下虎狼之药,只是雪烟表姐的身子一惯孱弱,怕是受不住。” “先让余娇妹妹进去瞧瞧。”杨寄燕说道。 沈莞忙道,“余女医快请。” 她引着余娇进了内室的厢房,杨寄燕也跟了进去,瞧见王雪烟躺在床榻上,小脸苍白憔悴,唇上几乎没有血色,明明是怀着五个月的身子,却孱瘦的很,比从前在京里做姑娘时竟还要清减。 这一看,便知在孙家没少被磋磨。 杨寄燕瞧着她便想到自己前世的光景,不忍再看,转身去了外间。 “莞莞。” 王雪烟轻唤了一声,有气无力的道,“别再费心了,我就这么去了,也算是解脱了。” 沈莞听了她这话,就忍不住想要落泪,强撑着道,“表姐说的是什么傻话?孩子没了,你还可以再怀上,若是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王雪烟苦笑了下,就算是活下来,也不过是在这孙家不人不鬼的再多受几年苦罢了。 “表姐,我请了一位女医来,让她帮你瞧瞧。”沈莞让开身子。 余娇走到架子床旁,摸了摸王雪烟的脉象,又撩起衾被。 因服了落胎药,王雪烟的下身已失了许多血,身下的褥子都被染红了。 余娇对那些血污好似视而不见,小手将王雪烟的腹部细细摸了一遍。 沈莞紧张的问道,“怎么样?余姑娘可有法子排出死胎?” 余娇看了一眼床上的王雪烟,低声对沈莞道,“有,不过我看雪烟小姐并无求生的意志。” 沈莞也朝床上的王雪烟看去,见她神情麻木,似乎已做好了等死的准备。 沈莞心疼不已,她拭去眼角的眼泪,朝余娇道,“我去劝一劝表姐。” 沈莞走到床边,心酸的摸着王雪烟的苍白的小脸,央求道,“表姐,你想想姑母和姑丈,你若是去了岂不是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姑母最是疼你,你若有个不好,你叫姑母怎么活?” 王雪烟想到父母,也落下泪来,哽咽着道,“我……无颜再见她们。” 沈莞握着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姑母自从知道你在孙家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便整日以泪洗面,饭也用不下,表姐你从小最是孝顺,便是不为了你自己,为了姑母你也要活下来。” 想到孙家这一群混不吝为虎作伥的东西,沈莞脸上划过一抹恨色,咬牙道,“表姐你一定得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惩处那个害你的贱人,还有孙家。等你好了,就与孙松文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和离,祖父定会给你出这口恶气的!” 王雪烟听到和离两个字,眼里多了一分生气,可转瞬便又消失了,她无声的掉着眼泪,有气无力的道,“便是能和离,离开孙家,又能如何?我已经被孙家给毁了,纵是回到京城,也是给爹娘蒙羞。” 沈莞听了这话,有些不知该如何再劝,她也不过是嘴上说着和离,可这世间,和离后的女子,哪里有安身之所?人前人后的议论和鄙夷,犹如惊涛骇浪,能要了人命去。 人言如刀屠,人而无所究。 余娇轻叹了一口气,缓缓出声道,“雪烟姑娘想岔了,女子未必要一生依附夫家而活,一个女人独立,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一章 抛头露面 “比如我,世上男大夫居多,女子行医多被人瞧不起,但我的医术却不比任何男人差,纵使人人都瞧不上女医,但遇到旁人治不了只有我能治的病症,他们便会请我去,等见识了我的医术,人们就会渐渐转变原先约定俗成的念头,会想原来这世上女子行医并不比男大夫差!” 余娇顿了顿,继续说道,“世上男子多负心,他们狎妓养外室,却鲜少受人指责,错的不是你,是这世道。正因如此,你才该好好活着,活出个样子,好叫世人都知道,是他们错了,是这世道错了。” 王雪烟听着她这样惊世骇俗的话,眸子却渐渐有了光亮,瞳孔中好似有星星之火燃了起来。 沈莞看向余娇的目光也变得有些不同,这样的女子,这样的话,她从没在别处见过听过。 她们这些女子从小就被教导着三从四德,要做一个温良贤淑的大家闺秀,只有这样才能嫁一个如意郎君。 只要嫁个好男人,这一生,这一辈子,便都会有一个好结果。 纵使自个儿的夫君花心好色,她们也不能拈酸吃醋,还要大度的帮着夫君纳妾,笑着迎新人入门,否则便是善妒不端,犯了七出之条,为其乱家。 但是余女医今日的这一番话,才叫她知道,这些从小被教导的规矩和条例有多么荒唐。 世人用《女戒》《女训》这种苛刻的书来给女子上了层层枷锁,却对男人格外宽容。 丈夫纳妾,本就是男人好色失德,女人却连嫉妒都不该有,否则就是有害于家族的延续,令家庭不和。 可追根寻底,原该都是男人的错,是他们要纳妾进门,反倒强怪罪在女人身上。 余娇今日的这番话,不光点醒了王雪烟,也在沈莞的心中埋下了一粒种子。 余娇走到床边,又说道,“你活着,日后那些如同你一般被迫无奈和离的女子,也会少一份指责和非议。” 王雪烟看着余娇那双澄澈通透的眸子,一时只觉心间饱涨出无穷的勇气来,她神色坚定的道,“余姑娘说的是,我该好好活着!” 她前面的这十八年,顺从软弱,以至走到今天这地步。 后半生再糟,总糟不过在孙家过的日子,还有什么好怕的呢? 沈莞闻言破涕为笑,搂着王雪烟道,“表姐这般想就对了。” 安抚好王雪烟,余娇随沈莞去了外间。 见沈莞出来,为首的林大夫就道,“沈小姐还是早做打算,若再这样耽搁下去,恐孙少夫人会有性命之忧。” 沈莞看向余娇,“余女医,你有何法子可取出我表姐腹中的死胎?林大夫的意思是要下虎狼之药,只是我表姐的身子未必受得住,余女医可有更好的法子?” “雪烟小姐已失血过多,若是再用虎狼之药,怕是会一尸两命。”余娇以陈述事实的口吻道。 那位林大夫闻言,打量着余娇,眼中流露出轻视之意,道,“那敢问这位余女医有什么高见?” 余娇神色沉静,“我可剖腹取死胎。” “剖腹……”沈莞只觉这两个字听来十分骇人,道出了心中的担忧,“剖腹取胎我表姐焉能有命在?” “胡闹!”一旁的林昉甩了下衣袖,老气横秋的道,“沈大小姐,也不知这女医你是从哪找来的,你若信了她的,孙少夫人必死无疑!剖腹取胎实在是耸人听闻,破开肚子,这哪里是救人分明就是要杀人!” 跟林昉一道来的两个大夫,其中一个稍显年轻的男郎中也道,“破腹取胎闻所未闻,林大夫说的是,若是破开肚子,孙少夫人必死无疑,这位余女医未免太异想天开了些。” 沈莞不过是个闺阁女子,听身为大夫的林昉都这般说,便朝余娇问道,“余姑娘你可还有更好的法子?” 余娇摇了摇头,神色淡然的道,“若要我救雪烟小姐,便只有剖腹取胎这一个法子,虽然剖腹听起来有些吓人,但我的确能救人,几位大夫觉得耸人听闻,不过是学艺不精,见识少罢了!人参是宝,也能害人,砒霜虽毒,亦能救人,都是一个道理。” 林昉冷冷一笑,“你还真是大言不惭!也不知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就敢自称女医!” 他朝天拱手,一脸自傲的道,“林某的师父京城太医院有妇科圣手之称,鼎鼎有名的 太医,太医都未曾听说过剖腹取胎,倒是敢问你拜在何人门下?你师父姓甚名谁?” 余娇淡淡一笑,“那是你师父孤陋寡闻啊!你不用管我拜在何人门下,师父又是誰,治病行医靠的不是誰的师父名气大,而是自个儿有没有一手真本事。” “好个真本事,你若剖腹救不了孙少夫人,你可敢以死谢罪?”林昉被余娇这轻狂的模样气的不轻,他师承 太医,在青州杏林颇有建树,人人敬重,饶是官宦人家,对他也颇为客气,还从未有人当着他的面指责他学艺不精。 沈莞见两人火药味这般浓,忙劝道,“二位都是为了救表姐性命,咱们还是好好商讨,莫要伤了和气。” 杨寄燕扯了扯余娇的衣袖,轻声叮嘱道,“事关人命,你不要胡来,林大夫医术高超,又比你年长几旬,还是听林大夫的。” 沈莞也说道,“还是林大夫的法子更稳妥一些,余姑娘,并非我不信你的医术,实在是关系到我表姐的性命,我不得不慎重些。” 余娇闻言,没再多说什么,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见沈莞和杨寄燕都更为看重自己,林昉的态度也傲慢起来,让人按照他的方子去抓药后,他斜瞧着余娇道,“小姑娘,我还是要劝你一句,行医问诊是济世救人,可不是儿戏,靠行诊招摇撞骗害的可是人命,便是一时侥幸没有酿成大祸,惹上人命官司也不过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女子就该守规矩,呆在家中学学女红针织,实不该不知天高地厚,在外面抛头露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二章 全须全尾 余娇听了他的话,面上平静无波澜,淡淡一笑,“不劳林大夫说教,不过说起不知天高地厚,我自认比不上林大夫,看着您我就想到一个词来,坐井观天,不知您听过这个故事没?” “竖子不可教也!”林昉高声斥责道,“老夫行医问诊这么多年,就没见过你这般张狂冥顽不灵的!” 余娇嗤笑一声,“你鼠目寸光没见识,就一口否了别人的医术,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你没曾见过不代表不可行,论说你才是冥顽不灵!孙少夫人已经服过一次落胎药,见红失了血,以她身子如今的状况,根本用不得虎狼药,明知一尸两命,你却固守己见!要害人性命的庸医是你!方才的话我倒要还给你,若用了药,救不回孙少夫人的命,你可敢赔孙少夫人一条命?” “你……你……你这小丫头片子好生伶牙俐齿!”林昉气指着余娇,胸前起伏不止。 “你这是诡辩!孙少夫人的身子本就孱弱,用药撑不住那也是天命,林大夫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孙少夫人若是去了,岂能怪罪到林大夫的头上,若是服药尚有一线生机,不服药,便是等死!”随林昉同来的年轻大夫,一向唯林昉马首是瞻,见林昉被气到,帮言道。 余娇慢悠悠的道,“这么说来,你们用药,只有一成把握能救孙少夫人?” 她看向沈莞,声音沉着安定,“我若剖腹取胎,有八成把握能救下雪烟小姐。” 沈莞望向她那双澄澈通透的眸子,问道,“余姑娘,我能信你吗?” 余娇朝她点了点头。 沈莞揪紧了手心的帕子,余娇眉眼间胸有成竹的自信让她十分动摇,又想到先前在内室她对表姐说的那番话,沈莞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道,“余姑娘,我表姐的命就托付给你了。” 余娇颔首,“杨小姐放心,我必当竭尽全力。” “沈小姐……”见沈莞竟真的应下要让余娇剖腹取胎,那名年轻大夫出言阻止道,“沈小姐万万不可啊,林大夫的师父可是太医院的 医,连他都未曾听过剖腹取胎这种事,你怎能信她?” 另一位与林昉他们同来,一直未曾出声的宋大夫沉吟道,“《竹书记年》中有这样的记载‘修己背剖,而生禹于石纽’,意思是说修己在石纽剖腹生下了禹,如果记载为真的话,余女医的法子未必不可一试。” 年轻大夫皱眉道,“宋大夫,那都是传闻,大夏的皇帝禹一生本就传奇,许只是后人写来哄骗世人的。” 林昉在青州轻易得罪不得,那位宋大夫笑了笑,“我也是忽而想起有这么个记载,真假确实无从考证。” 年轻大夫还要说些什么,林昉止住了他的话,道,“既然沈小姐决定要剖腹取胎,若是出了岔子,自是有这位余女医负责,我们无需多言。” 他倒是要看看,这个小丫头片子如何剖腹取胎。 “林某还是要好心提醒一句,沈小姐,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孙少夫人若是服药受不住去了,好歹是全须全尾,若是开肠破肚,则会落个肠肚流一地的下场,到时瞧见那情景,沈小姐身为至亲,怕是会受不住。”林昉老神在在,故意危言耸听道。 沈莞听得脸上一阵泛白,她比王雪烟还要小上三岁,未曾想在青州会遇上这样的事,已有些六神无主。 余娇出声安抚道,“剖腹取胎不是开膛破肚,只是在腹部划开一道小口,绝不会出现林大夫所说的那种情形。” 她又朝林昉淡讽道,“说您没见识,您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证明自个儿无知,林大夫是没读过圣贤书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要不懂装懂,误导旁人。” 林昉被她气的一阵词穷,脸色铁青。 杨寄燕握住了沈莞的手,劝说道,“沈姐姐,不若还是让林大夫用药?活人哪能受得住剖腹之痛?” 沈莞很是痛苦,这两个法子没有一个是妥当的,可她不得不选其一。 “我去问过表姐。”沈莞实在拿不定主意,决定还是将事情告诉王雪烟,让她自己拿主意。 沈莞去了内室。 就在此时,带着丫鬟回穆家取诊箱的余茯苓赶了回来。 余娇用房中的纸笔写了两副方子,递给余茯苓,道,“阿姐,这张方子上所写的曼陀罗花,也叫闹羊心,万桃花,醉心花,狗核桃,若是这些都买不到,那就买羊踯躅。” 余茯苓用心记下,又匆匆去了府外抓药。 沈莞从内室走了出来,似是又哭了一场,她脸上尚有泪痕,慎重而又饱含依托的看着余娇,道,“余女医,表姐说她信你。” 这种沉甸甸的信任,余娇看到过无数次,可是每次心中还是会有触动。 她拿着诊箱朝内室走去,对沈莞道,“我需要一坛烈酒,越醇越好,一把剪刀,再让下人煮一锅甘草水和一锅花椒盐水送来。” 沈莞吩咐身边得力的婆子去办这事,她跟着余娇进了内室。 余娇将诊箱放在床头,从里头取出以辛夷,茅香,佩兰等药材调配的药草包,放进了室内的香炉中点燃。 又点了一根蜡烛放在床头的桌几上,从诊箱中取出开刀所用的器械,一一在火舌上炙烤过。 沈莞看着冷冰冰泛着寒光的刀具,只觉心惊肉跳,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喝下压惊。 躺在床上的王雪烟却无一丝怕意,她好奇的盯着余娇手中的器械,虚弱的笑着问道,“余姑娘可是要用这些东西给我剖腹?” 余娇点点头,为了消减王雪烟紧张的情绪,声音柔缓的给她讲解起每一件器械的用处。 沈莞在一旁听着,也渐渐觉得安心不少,余娇所拿出的这些器械全都是熟铁所炼,极其难得,她又那般如数家珍,像是极有经验。 不多时,下人们送了甘草水等物件过来,余娇将器械用酒水擦拭了一遍,又在花椒盐水中泡过,捞出擦干。 让沈莞帮着脱下王雪烟的亵裤后,余娇用帕子沾着花椒盐水将王雪烟下身的血污细细擦拭干净,用手术刀剃去了她腹部的汗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三章 狗核桃 半个时辰后,余茯苓买了余娇所需的药材回来,她连去了三家药铺,才找到了余娇要的狗核桃,紧赶慢赶着回来,跑的有些微喘。 “阿姐你去煎药,加四碗水煎煮成一碗。”余娇对余茯苓道。 沈莞忙让下人领着余茯苓去了厨房用药炉煎药。 外间林昉见状,对年轻大夫吩咐道,“你去瞧瞧她煎的什么药,别是拿着剖腹取胎来幌我们,实则也是下虎狼之药。” 年轻大夫快步跟了出去。 他不好直接要余茯苓手中的方子,在余茯苓煎药的时候,悄悄瞄了几眼,瞧见药炉中的药材后,颇有些不解的回了厢房。 对等在东次间的林昉低声道,“不是落胎药,我仔细瞧过了,她所用的药既没有麝香马钱子也没有红花附子。” “那她是用的什么药?”林昉皱眉探寻道。 “我瞧见有香白芷,生乌草,还有川芎,说来奇怪,这几味都是祛湿止痛的药,还有一味补气血的当归,一味活血化瘀的天南星。”年轻大夫说到这里顿了顿,“还有一味药在下眼拙,没能认出是什么。” 听他说认不出,林昉问道,“长什么样子?” 年轻大夫一边用手比着,一边道,“浑身长着软刺,与苍耳子有些相像,跟核桃差不多大。” 林昉苦想了好一会儿,也没能想起这是什么药材。 年轻大夫道,“林大夫,她这副药您可看出是何效用?” 林昉沉吟道,“看其中药材,多以止痛为主,应是为了剖腹时,消减疼意。” “这般说来,她是真的要给孙少夫人剖腹了?”年轻大夫不由道,“这小丫头胆子可真够大的,年纪不大,就敢给人开膛破腹。” 林昉还在想着最后那味药材,他突而福至心灵,豁然站起身来,“是闹羊花的果子!” “什么?”年轻大夫有些没听清。 林昉神色有些古怪的道,“她所用的最后一味药是闹羊花的果子,也叫狗核桃,这味药有剧毒!服之四肢麻痹!曾有人用狗核桃泡水喝,导致精神失常,异邦传来的蒙汗药便有此物制成!” “那她岂不是在害人?”年轻大夫根本不知狗核桃这味药,听了林昉的话后,一脸义愤填膺的道,“我们还是赶紧提醒沈小姐,免得孙少夫人为她所害!” 杨寄燕闻言,皱了皱眉,这余娇未免也太胡闹了一些,怎么连害人的毒药也敢给雪烟表姐吃,余启蛰这个妹妹还真是叫人不省心。 她正要起身去里间提醒沈莞,一旁的宋大夫轻笑了下,似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年轻大夫误以为宋元是在讥笑他,盯着宋元道,“宋大夫莫不是有什么高见?” 宋元站起身,笑的温和,拱手道,“高见不敢有,我只是想到这狗核桃虽含剧毒,但还有麻醉镇痛的作用,惊觉这位余女医所用的方子或许就是只在传闻中存在的麻沸散,说来我又想到神医华佗有元化重生之美名,便是以创麻沸散再行剖腹术闻名于世,这位余姑娘该不会便是《青囊传》的传人?” 林昉闻言,脸上神色有些震惊。 《青囊传》和华佗于世间只是一个传说,只是他神乎其神的医技,在杏林中经久不息,若真是得到这样的传承,岂不是华佗再世? 林昉心中思绪犹如惊涛骇浪,他不由攥紧了身下的雕花扶椅! 从前以为不存在的东西,现在却现于世,难怪那个小丫头片子能有那么大的底气,看来这《青囊传》绝非子虚乌有。 若是能得到《青囊传》,岂不是就能成为人人追捧的神医! 林昉顿起贪心,坐在椅子上,神色复杂难辨,一时想着该如何从余娇的手中得到青囊传,一时又想着得到医书后,他该是如何风光了得,师父王珉少不得都要高看他一眼! 那年轻大夫好半天才将宋元的话给消化完,他朝林昉询问道,“林大夫,这狗核桃终归是有剧毒,咱们还要不要给沈小姐提个醒?” 林昉回过神来,低沉一笑,“宋大夫说的有道理,咱们不妨看看这位余女医的医术如何。” 年轻大夫听林昉转了话音,便也没再多说,殷勤的给林昉斟了一杯茶,“那咱们就等等看。” 听他们这么说,杨寄燕犹豫了下,便又坐回了椅子上,她虽不知道什么是《青囊传》,但是看这三位大夫的反应也知不是俗物,难不成余启蛰这个妹妹,还真是拜过高人为师? 想到余娇一直以来对她冷冷淡淡的态度,杨寄燕顿时坐得更踏实了,她倒是要瞧瞧这个余娇是不是真有一手不显山露水的真本事? 还是打着行医的名头,在高门大户里招摇撞骗惯了。 若真害了王雪烟,也活该她受教训! 余茯苓端着煎成一碗的汤药走了进来,径直去了内室,将汤药递给了余娇。 余娇提起酒坛,倒了一碗酒,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端着烈酒,对王雪烟道,“用酒水送服下这碗汤药,可纾缓疼痛,待会儿便不会觉得疼了。” 醇厚的酒香在屋内弥漫,虽从未听说过有人治病要饮酒的,但用人不疑,沈莞上前扶着王雪烟半坐起来,往她身后垫了一个靠枕。 王雪烟虚弱的笑道,“我不常饮酒,这样的烈酒,若是喝上一碗,怕是会醉过去。” “无妨,喝醉了,你就睡一场,等醒来便好了。”余娇用汤匙舀了麻沸散往王雪烟唇边喂去。 每送一匙汤药便会咗以烈酒,王雪烟方吃了半碗酒,苍白的小脸,已涌上潮红,倒显得气色好了许多。 沈莞见她做起这种照顾人的活耐心又细致,比贴身伺候的丫鬟还要妥帖,只觉得眼前这姑娘虽年纪比她还要小上些许,却很踏实可靠。 将汤药喝完,沈莞用帕子给王雪烟擦了擦唇角,扶着她躺下。 “沈小姐还是出去等着。”余娇声音温和的道。 沈莞有些不大放心的道,“我还是在内室陪着表姐,我怕她害怕。” 王雪烟已有几分醉意,沈莞毕竟还是个小姑娘,若是瞧见了剖腹那样血淋淋的情景,难免不会被吓到,她拍了拍沈莞的手,轻声说道,“有余姑娘在,我不怕的,莞莞还是听余姑娘的,出去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四章 剖腹取胎 沈莞只得点了点头,她用力握了握王雪烟的手,神色坚定的道,“表姐你一定会没事的,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回家。” 王雪烟轻笑着道,“好。” 回家是个太过美好的词,她远嫁到孙家,怕娘亲和父亲担忧,这些年根本不敢回家省亲,孙松文又不成样子,她提过几次想要回娘家,却都被搪塞过去了。 余娇拉开诊箱下层,挑选出几根尺度不一的羊肠线,让余茯苓用花椒盐水净手后,交给她分别穿在了圆针和角针上。 “余姑娘要开始了吗?”王雪烟已有几分醉意,她静静的看着余娇,不知是不是汤药和醉酒的作用,一颗心此时格外安宁,整个人进入一种很玄妙的状态,脑子里轻飘飘,这些年谨言慎行,伏小做低的让她过的十分劳累,此刻是嫁到孙家这些年来,从未有过的放松。 余娇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渐渐瞌上了眼,余娇抬手在轻柔的抚摸着王雪烟的额头,轻声道,“睡,做个好梦。” 王雪烟只觉得贴在额头上那只温热的手,像极了年少待字闺中时,母亲每次抚摸她的感觉。 她很快便沉沉的睡了过去,梦中回到了未出嫁前,年少不知世事艰辛,单纯快乐的日子。 余娇见王雪烟睡熟,将所有器械用托盘放至床尾,对余茯苓道,“阿姐,我要开始剖腹了,你帮我打下手。” 有了上次给肖宁断骨重接时的经验,余茯苓这次沉稳了许多,对这些器械的用途也更为熟悉。 余娇有心趁着手术,实践教学,她道,“方才让你煎的那碗汤药是麻沸散,可以令病患全身麻醉镇痛,这样动刀子的时候,她们不会觉得痛,剂量需根据个人体质调配,这个往后我详细跟你说。” 余茯苓听得双眼亮晶晶的,连连点头。 余娇指着王雪烟小腹脐下两三横指处,道,“女子怀孕时,孕育胎儿的子宫会拉长变薄,在下腹这处切口下刀,会减少出血的状况,不过具体下刀的位置,要根据孕妇肚中胎儿的位置而定。” 说话的功夫,余娇已经熟稔的拿着手术刀在王雪烟的腹部切了一道弧形切口,划开了腹部皮肤,脂肪层,筋膜层,分离肌肉层,打开了腹膜,露出里面的子宫来。 她动作既快又熟稔,因是活人的肚子,余茯苓看着难免有些害怕,但这次她有了经验,时刻谨记着自己要给余娇打下手,不能耽误她。 见划开的口子果真未曾出多少血,余茯苓只觉余娇真乃神人也。 余娇切开了子宫浆膜层和肌理,对余茯苓道,“此处便是孕育婴儿的胞宫,此法不光用于取死胎,也可用来为难产的妇人生子。” 余茯苓听后震惊感叹,妇人生产实在太过艰难,死于生子的妇人不知凡几,若是此法在世间推行开来,不知能救多少妇人的性命。 只是想想便觉得艰难,如果没有十足的把握和医技,誰又敢胆大到剖开人腹,稍有不慎,无异于杀人。 余娇已动作极快的将胎膜刺破,将手术刀递给余茯苓,道,“纱布。” 余茯苓一手接过手术刀,一手将备好的白纱布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纱布轻柔的吸净羊水,而后取出了已经成形的死胎,剪断了脐带。 女孩儿总是胆小一些,面对这种死婴难免会害怕,余娇体贴的没让余茯苓经手,直接将胎儿放置在王雪烟原先为孩子缝制的襁褓里。 接着从王雪烟的腹腔里取出了胎盘,用纱布清理好宫腔,检查无异常出血后,对余茯苓道,“圆针。” 余茯苓将已穿好羊肠线的圆针递给了余娇,见她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余茯苓忙从袖中掏出帕子,在不耽误余娇的情况下,揩去了她额上的汗水。 余娇用手术钳夹着圆针,把子宫缝合上后,又顺便检查了下王雪烟双侧的子宫附件,结果发现她的左侧附件有一个囊肿,便对余茯苓道,“手术刀。” 她顺手这个小囊肿给切除了,见她从王雪烟腹中切出一个血肉模糊的东西,余茯苓脸上一阵泛白,强忍着恶心,颤声问道,“这是什么?” “胞宫附件囊肿。”余娇眼下没有时间过多解释,打算等日后有时间再给余茯苓科普,再次清理腹腔后,她对余茯苓道,“换二号圆针。” 这是先前她让余茯苓给圆针穿线时,排好的顺序。 余茯苓忙取了二号圆针,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手术钳夹着依次缝合了腹膜、肌肉、筋膜层 和脂肪层,将圆针扔进了木托盘里,有条不紊的道,“换角针。” 余茯苓将穿好粗一号羊肠线的角针递给了余娇。 余娇用角针缝合好皮肤后,将角针、手术钳全都扔进了木托盘里,清理好王雪烟的下体后,取了花椒盐水擦拭王雪烟的腹部缝合的伤口,接着又用纱布蘸了甘草水擦拭,才将缝合的切口包扎上。 “为何要用花椒盐水擦洗伤口?”余茯苓求知若渴的问道。 余娇一边用花椒盐水洗手,一边道,“花椒盐水有杀毒消菌的作用,菌体是我们用眼睛看不到的,但若处理不好,伤口便会感染化脓,用甘草水擦拭伤口也是这个用处。” 余茯苓对余娇的医术和见知已经不能用钦佩二字来形容,看她行医,是一次又一次的打破了自己的认知。 见余娇洗干净手,余茯苓忙递给她一块干净的帕子,余娇擦过手后,又给王雪烟号了一次脉,细细检查了一遍她的身体状态,见她体征良好,才放了心。 她收拾好器械,对余茯苓道,“阿姐,你去将沈小姐唤进来,顺便再拿一副纸笔,我再开个方子。” 余茯苓应声,去了外间。 见她出来,几人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余茯苓身上,沈莞一脸紧张的问道,“我表姐可还好?” “表小姐无碍,死胎已经取出,沈小姐可以入内了。”余茯苓镇定的道。 沈莞闻言差点掉下泪来,一直紧绷在身体里的那根弦总算是可以放松下来,她双手合十道,“老天保佑。”便急急朝内室行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五章 安然无恙 杨寄燕也想进去瞧瞧,可想到王雪烟胎死腹中,又剖腹取胎,如此血腥,未免不吉利,她怕沾染了秽气,踌躇了片刻,还是打算等在外室。 余茯苓去桌边取了纸笔,转身又回了内室。 留在外室的林昉和年轻大夫相视一眼,年轻大夫声音有些干涩的道,“她还真将死胎剖腹取出了,难不成还真是《青囊传》的传人……” 林昉没有作声,他很想进入内室看看王雪烟的情形到底如何,甚至分外遗憾方才余娇剖腹的时候,不能在跟前细看。 林昉饮了一口茶,收敛心思,面上仍是不屑,道,“未必,《青囊传》从未问过世,这世上若真有青囊传的传人,岂不早就闻名于世?再者,她虽剖腹取出死胎,还得看孙少夫人是否真的安然无恙。” “林大夫说的是。”年轻大夫忙道。 沈莞一进入内室,就迫不及待的走向床畔,见王雪烟闭着眼安静的躺在床上,她问道,“我表姐这是……” 余娇看了一眼尚未燃完的香,道,“她睡过去了,等香燃尽应就会醒了。” 沈莞原想着剖腹定是极疼的,可她在外室并未听到表姐的呼痛,眼下瞧着表姐竟还睡得十分安然,有些不敢置信的道,“我表姐腹中的死胎当真取出来了?” 余娇一边开方一边指了指襁褓,道,“不幸夭折的孩子在那里。” 沈莞看向襁褓,她走上前,却没敢打开来看,犹豫了片刻,便去外面叫了婆子进来,“花银子买副好的棺椁,好生安葬了。” 不幸夭折的孩子是不能下葬的,寻常人家大多是找处荒郊野岭掩埋了,但这终究是表姐怀胎五个月的孩子,只是她们母子情分太薄,沈莞也怕王雪烟醒来后会问起,还是叫人妥善安置了。 余娇开好了方子,对沈莞道,“每日两服,连着吃上十日。” 沈莞珍而重之的接过方子,放进了荷包里。 余娇走至床边,掀开了王雪烟身上的被衾,指着包扎着纱布的切口处,对沈莞继续说,“隔日要拆下布带,蘸甘草水擦拭缝合的伤口,敷以生肌膏,再撒上石青散,一月后缝线的伤口便能长好。” 先前制的石青散和生肌膏都送去给了肖宁,眼下余娇诊箱中并无这两样东西,她道,“生肌膏和石青散,我回去会赶制一些,让人给你送来府上。” 沈莞牢牢将余娇的话记下,她这时才注意到先前下人送来甘草水和花椒盐水都变成了血水,木托盘上的器械都血淋淋的,小脸不由一白,喉头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她忙用帕子掩住了嘴,接连干呕了好几声,所幸一大早就因雪烟表姐出了事,她并未用什么吃食,这会儿才不至于吐出秽物来。 她这反应实属正常,余娇道,“雪烟小姐现在不能见风,沈小姐不妨让人收拾一间干净的屋子,熏过药草后,让人将雪烟小姐抬去另一间屋子。” 沈莞掩着帕子,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她脸色仍有些苍白的道,“让余女医见笑了,我这就让下人去收拾屋子。” 余娇从诊箱中拿出调配好的消毒杀菌的药草包,递与沈莞,“屋子收拾好,将这包药草焚在香炉里。” 就在这时,床上的王雪烟发出一声嘤咛,她缓缓睁开了眼,沈莞听到动静,忙走到床头,欣喜激动的道,“表姐你醒了?可有哪里不适?” 王雪烟明显感觉到腹部空了,她疑惑问道,“我肚中的孩子不在了?” “余女医已经取出来了,表姐安心,我已让方嬷嬷去买棺椁,将那苦命的孩子好生安葬了。”沈莞握着王雪烟的手,柔声说道。 王雪烟脸上划过一抹悲伤,那苦命的孩子投生在她的腹中,是受她连累,才无缘来到这世上。 沈莞知她是为孩子难过,忙转移话题道,“阿姐,你腹部痛不痛?” 王雪烟摇了摇头,“倒是觉不出来痛,余女医当真在我腹部开了刀子?” 余娇点了点头,眼下麻药劲还未过,王雪烟自然觉不出疼来,她说道,“等再过半个时辰,雪烟小姐就会觉出疼来了,过几日长伤口难免会疼痒,雪烟小姐可千万不要碰,需忍一忍。” 王雪烟颔首,一脸真挚的朝余娇道,“多谢余女医救我性命。” 余娇笑了笑, “雪烟小姐好好养身子,我相信你以后会活得很好。” 王雪烟听了余娇的话,也笑道,“会的。” 她从前未曾见过如余娇这般的女子,只固守后宅一方天地,如今方知,外间天高海阔,未必事事都要循规蹈矩。 林大夫和余姑娘的争执,她也是听见了的,这样的一个小姑娘,都能活得这般坚定恣意,不畏世俗,她怎么还能再浑浑噩噩懦弱的过活下去!岂不是对不起余姑娘辛苦救她这条命! 余娇将用过的器械在花椒盐水中清洗了一遍,又取烈酒冲洗,用烛火烧过后,才放回了诊箱里。 余茯苓熟练的背起诊箱,王雪烟忙出声道,“余女医是要走了?莞莞,去我妆奁里给余女医取诊金。” 王雪烟在孙家日子艰难,当年带来的陪嫁早就被搜刮一空,外头的陪嫁铺子也都被孙夫人要去经营,只余藏在妆奁底层所剩无几的私房钱。 沈莞深知她的境况,早就备好银子,她道,“表姐,我去送送余女医,你躺着好好歇息。” 沈莞让丫鬟进来将用过的污水收拾干净,陪着余娇去了东次间。 “燕姐儿,你陪余女医坐着说会话,我去去就来。”沈莞笑着朝杨寄燕叮嘱道。 杨寄燕应下,招呼余娇和余茯苓坐下,丫鬟沏了一壶六安瓜片,又送了瓜果点心。 沈莞理了理衣裳,已恢复世家贵女的端庄持重,朝院外走去。 先前她一颗心都系在表姐的身子上,如今表姐安好,她便能腾出心思来好好整治孙家这一屋子人了。 只是这些账一时间算不清,眼下最紧要的便是要狠狠刮下孙家一层皮 。 让雪烟表姐和孙松文和离势在必行,沈莞不打算再给孙家留有余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六章 被惦记上 她去了院中,没有理会已在院子里跪了好几个时辰的丫鬟婆子,这些下人都是伺候王雪烟的,因孙家被个贱妾掌家,下人们又一惯爱踩高捧低,平日里伺候王雪烟不尽心不说,此次王雪烟摔跤也与这些个下人脱不了干系。 沈莞点了她从京城带来的一干护从,气势浩浩的往孙家正房去了。 屋内,杨寄燕吃着茶,好奇的朝余茯苓问道,“雪烟表姐真的无事了?” 余茯苓笑着道,“没事了,雪烟小姐已经醒了,杨小姐若是担心,可进去看看雪烟小姐。” 杨寄燕心中忌讳,哪里肯去内室,她笑道,“醒了便好,原来余娇妹妹的医术竟这般好,我先前倒是瞎担心了。” 余娇淡淡一笑,没有接话。 林昉一改先前看不起余娇是女医的姿态,竟低头认错,道,“我给余女医赔不是,是林某孤陋寡闻了,竟不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秘技,有道是不知者不为过,余姑娘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余娇端起茶盏,潎了下茶沫,缓缓道,“林大夫言重了,行医问诊各有其法,难免会有争论,虽不知者不为过,但不能因无知便自大,看不起旁人。” 林昉老脸上划过一抹尴尬,他很是虚心受教的道,“余姑娘说的是,林某不该仗着年纪大便自视清高,余姑娘今日也是给林某上了一课,林某受益了,余姑娘不见怪就好。” 他佯装求知若渴,又道,“我方才看了余姑娘让人煎的汤药,其中似有一味狗核桃,这狗核桃说来是味毒药,若用不好可致人心智混乱,身体麻痹,不过野史札记中曾提及似与麻沸散相关,敢问余姑娘所开的方子可是麻沸散?” 余娇饮了一口茶,慢吞吞的咽下,才道,“不算是,确有麻醉止痛的功效。” 林昉见她承认,顿时眼中闪过亮光,眸光闪烁的道,“林某斗胆问一句,余姑娘可是《青囊传》的传人?” 听他提起青囊传,余娇又饮了一口茶,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她还是懂的,《青囊书》于古代医者的价值奇高,这个林昉如此试探,根本就是不怀好意。 余娇放下茶盏,道,“林大夫太高看我了,《青囊书》我是知道的,是神医华佗所著,不过据史料记载,华佗去世前将青囊书赠给了狱卒张明三,张明三的夫人怕惹上杀身之祸,便将青囊书给焚了,倒是未曾听说世间有这么一本医书流传于世,难不成林大夫有幸看过青囊书?” 林昉狐疑的打量着余娇的神色,见她面色平静,实在辨不出她所言是真是假。 他笑了笑,“林某只是见余姑娘所使剖腹秘术,与传闻中的神医华佗的剖腹术有些相像,故斗胆猜测罢了,青囊书的确失传已久,不知余姑娘这手医术是从何处学来的?” “实在巧的很,林大夫有一位在京城太医院做太医的师父,我幼年也曾拜过京城一位隐世的名医为师,只是我师父的名讳不便告知。”余娇故作高深的道。 林昉闻言倒是有几分相信余娇的话了,若是没有一位厉害的师父,她小小年纪如何能习得这样一手好医术。 林昉脑中浮现几个有神医之称隐士高人的名字,一时猜不准余娇到底是他们其中哪位的弟子,打算回去便写信给师父王珉问上一问。 这时候,沈莞领着护从回来了。 她进屋后,见林昉几人还未走,道,“今日有劳几位大夫走一趟,为我表姐诊病,家中事多,不便相送,就不多留几位了。” 主人家下了这么明显的逐客令,林昉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多坐,站起身道,“说来惭愧,我们三人并未出什么力,今日幸亏有余姑娘在,救了孙少夫人一命,沈小姐先忙,林某便不多打搅了。” 见林昉起身,那位年轻大夫和宋元也都站起身告辞,三人朝外面走去。 沈莞给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忙追了上前,给三人塞了银子,道,“我家小姐感激三位大夫前来为少夫人费心诊病,不好叫三位大夫白跑一趟,这些茶钱还请收下。” 林昉没有推辞,笑着接了下来。 出了院门,宋元突道,“林大夫,我的诊箱忘拿了,劳烦两位稍等我片刻。” 林昉着急安排人去查余娇的底细,道,“宋大夫,我医馆还有病人等着,不好多耽搁,我二人先行一步。” 宋元似有些羡慕的道,“林大夫的医馆一向病人最多,不像我家那药铺整日门可罗雀,清闲得很。您去忙,我待会劳烦孙家的马车送我回去便成。” 林昉听他这么说,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他笑了笑,不禁有些自得。 从京城归来青州,他打着师父是王珉太医的名号,这些年在青州混的如鱼得水,林氏医馆在青州杏林更是首屈一指,放眼整个青州的医馆药铺,都没他那里生意好。 宋元目送林昉两人走远,才转身回了院子。 沈莞正在与余娇说话,瞧见宋元走进来,有些疑惑的道,“宋大夫怎么回来了?” 宋元拱手施了一礼,“在下的诊箱忘了拿。” 他走到先前坐过的桌旁,抱起先前遗忘的诊箱,却没急着离开,而是看向余娇道,“余女医,在下有几句话想跟你说,不知可否方便?” 余娇记得先前林昉和另一位年轻大夫对她出言不逊的时候,只有这位宋大夫什么都没说,似乎与林昉那两人不是一路的。 她站起身道,“那我替沈小姐送送您。” 两人走出院门,四周很是僻静,因王雪烟出了事,沈莞正要收拾人,此时根本没人敢在飞雪院外晃悠,生怕惹上麻烦。 宋元见周围没人,低声道,“余姑娘要小心林昉。” “宋大夫何处此意?”余娇打量着宋元的神色,问道。 宋元见她杏眸澄澈,小脸单纯,原是不打算多说的,可又怕她涉世未深,为林昉所害,便细细说道,“余姑娘有所不知,自打林昉来了青州后,各家祖传医书秘术都落入了林昉的囊中,不管余姑娘的手中有没有《青囊书》,你今日露了这一手,林昉定是惦记上了,余姑娘还是小心为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七章 为何好心 余娇眯了眯杏眸,问道,“宋大夫为何要好心告诉我这些?” 见她怀疑自己的用心,宋元轻叹一声,温声道,“余姑娘不必怀疑我的用心,我宋家的祖传脉经便是被林昉使计夺去的,我是不忍心余姑娘落得我这般下场,林昉有太医院的王珉做靠山,行事大胆,这些年收拢的医书秘技都送给了王珉,剖腹取胎这样的秘技太过诱人,林昉和王珉不可能不心动,总之余姑娘多加小心,在下言尽于此。” 余娇笑了笑,欠身道,“如此便谢过宋大夫的好心提醒,我会多加小心的。” 目送宋元离开,余娇回了院子。 杨寄燕好奇的问道,“宋大夫找你说些什么?说起来,明明是林大夫的医术在青州更有名气一些,不过倒是这位宋大夫先认出了你给雪烟表姐开的药,还提到你兴许是什么《青囊书》的传人,余娇妹妹,原来你竟是名医弟子,怎从未听你说过?” 余娇闻言,杏眸中划过一抹深思,看来那位宋大夫的话也不能全信。 她回道,“只是幼年拜过一位大夫为师,我师父也并不是什么名医,只是为了在林大夫面前充充场面罢了。” 沈莞笑道,“以余姑娘的医术,师父即便不是什么名医,也能让人信服。” 她从袖中拿出一卷银票,递给了余娇,道,“这是余姑娘的诊金。” 杨寄燕正在喝茶,看着那厚厚的一沓银票,有些惊愕,差点没被呛到。 余娇接过细细数了数,发现足有八百两之多,她看向沈莞,“沈小姐,这诊金未免太多了些。” 沈莞笑道,“不多,一点也不多。” 她身旁的丫鬟又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恭敬的放在了桌上。 沈莞往余娇面前推了推,笑着说道,“这是我的心意,余姑娘救了我表姐的命,不是这些黄白之物能衡量的。” 那八百两是沈莞刚刚领着护从从孙家人那里要来的,沾了孙家手的这些钱她看不在眼里,余娇救了雪烟表姐的一条命,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余茯苓看着这些银票,已经开心得不知该说什么好,有种突然间暴富的感觉。 “余姑娘,还请收下。”沈莞一脸真挚的道。 余娇犹豫了下,才将桌上的银票收了起来,她道,“我这两日便会离开青州,不过收了沈小姐这么多诊金,来日若是雪烟小姐有什么不适,沈小姐可传信去长奎,到时我会亲赴青州,帮雪烟小姐看诊。” “余姑娘要离开青州了?” 杨寄燕接过话道,“余娇妹妹家是长奎的,她此次来青州是被穆二爷请来给我娘看诊的,也顺道陪她几位兄长乡试,如今乡试结束了,她自是要回家的,我倒是想留她们姐妹在青州再多玩几日。” 沈莞出声挽留道,“余姑娘若是没有什么要紧事,不妨再多呆上几日,今日本是与燕姐儿说好的与你们一同去城南游湖,可惜出了这样的事,没能与你们一同去,倒是遗憾。” 余娇知她其实是担心自己离开后,王雪烟的伤口会出什么事,她耐心道,“沈小姐只管安心,只要按照我所说的照料雪颜小姐缝合的伤口,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膳食上尽量清淡一些,不要吃诸如韭菜、柿子、鱼虾之类的发物。” 沈莞一一记下,叹道,“余姑娘不在,我这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沈小姐信我,不会有事的。”余娇宽慰道,“我便是再多留几日,也无甚用途,沈小姐不过是求个心里安慰,青州离长奎并不算远,半日就能赶到,即便有什么,我从长奎赶来,也是来得及的。” 沈莞看着余娇的脸上泰然自若的神情,点了点头,经剖腹取胎一遭,她自是信余娇的。 余娇看了看外头的天色说,“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和阿姐就先告辞了。”在孙家呆了这样长的时间,已是日落时分了。 沈莞还要处置院中跪了一天的下人,揪出背后害王雪烟孩子的主使,便也没再挽留,她站起身道,“我送送余姑娘。” 杨寄燕也站起身,笑着说道,“沈姐姐,那我也先回了,改日我再来看望雪烟表姐。” “今日你也跟着费心了,咱们姐妹,我便不与你说那些客气话了。”沈莞唇角含笑道。 杨寄燕上前挽住她的手,笑道,“都是应该的,只要雪烟表姐无事便好。” 沈莞送了三人到影壁处,杨寄燕看向余茯苓和余娇,道,“茯苓姐姐,余娇妹妹,乘我的马车,我送你们回去。” “杨小姐不用辛苦送我们姐妹,我来时穆家派了马车送我,车夫一直在门外等着。”余茯苓忙说道。 走出孙家大门,穆家的马车果然在外等着,杨寄燕便没再多说什么,笑着与沈莞和余娇余茯苓道别。 上了马车,余娇让车夫拐去药铺,又抓了一些药材,打算晚上熬夜赶制出生肌膏和石青散。 两人回到穆家,落芙院侍候余娇和余茯苓的两个丫鬟正等在门外,见余娇回来,丫鬟上前扶着她们下了马车,道,“两位姑娘可算是回来了,眼瞧着天都快黑了,二爷一直担心着,问了好几回,只差让奴婢们去孙府寻你们了。” 余娇心中一暖,知穆衍是怕她和余茯苓上次在杨府受伤的事重演,穆衍这人有责任心,将她们带来青州,便当成小辈照看着。 她对丫鬟道,“你去给穆二爷回个话,就说我们姐们回来了,别让他再挂心。” “二爷在书房等着姑娘呢,方才叫人过来传话,说是等姑娘回来了,让您过去找他。”丫鬟道。 余娇点点头,将诊箱交给余茯苓,道,“阿姐,你先回院里,若是饿了便先用晚膳,不用等我。” 余茯苓接过诊箱,跟着其中一个丫鬟先回了落芙院。 余娇跟另一个丫鬟去了前院书房。 丫鬟敲了敲房门,轻声道,“二爷,余姑娘来了。” 里头传来穆衍的声音,丫鬟推开了房门,余娇迈步走了进去。 丫鬟很是周到的没有关上屋门,开着书房的门,等在外面。 书房里光线暗淡,已点了灯烛,穆衍坐在书桌旁,手中拿着一本账册。 见余娇进来,他放下手中的账本,道,“孙家何人病了?怎么在孙府呆了半日?” 孙家在青州的风评着实不好,孙松文出了名的好色,余娇和余茯苓毕竟是两个未出阁的小姑娘,穆衍是担心孙松文万一不长眼,招惹欺负了她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八章 我不怕的 “孙家的少夫人失足摔了一跤,腹中孩子成了死胎,取胎花了些时辰。”余娇说道。 穆衍听她这么说,就知那孙少夫人的死胎应是被她取出来了,他对余娇的医术一向信服,想到余启蛰几人乡试已经结束,他们这几日应就要离开了,便又道,“明日你和茯苓姑娘去街上逛逛,让丫鬟跟着,给你家中的长辈买些礼物带回去。” 余娇笑了笑,说道,“这些时日我和阿姐已在城中逛了好几次,要带回家的东西都已买过了,二爷的心意我和阿姐心领了。” 穆衍知她一向懂事,不好意思叫自己破费,其实已让下人备好了礼物,他道,“念九要留着青州,等放榜了再回长奎,我近日要总账,就不送你们回去了,家中的护院会送你们回长奎。” 穆家大爷在京中做官,穆家三爷也在青州有官职,家中的铺子庄子全都由穆家二爷打理,每年这个时候,铺子和庄子的管事都会将账本送来给他清查。 余娇觉得穆家这样十分和谐,三兄弟各司其职,整个家族井井有条,大家族只有这样,才能繁荣延续下去。 她从穆衍的书房出来,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丫鬟提了灯笼,两人回了落芙院。 余茯苓正在桌旁吃饭,见余娇进来,给她使了个眼色,轻声道,“丫鬟说小弟等了我们多时,我回来时便瞧他睡着了。” 余娇顺着余茯苓的视线朝窗边看去,余启蛰靠在窗柩旁的软塌上,手中还握着一卷书,双眸闭着,睡颜安静。 想是原本在看书等她们,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余娇有些渴,端起桌上的雪梨汤饮了两口,低声道,“他睡了多久了?可要喊他起来用饭?” 余茯苓给余娇夹了一块去了刺的鱼肉,轻声道,“丫鬟说他吃过了,应是今日在碧波湖作诗太费脑子,累着了。” 两人安静的用了饭,丫鬟轻手轻脚的拾掇了碗碟。 余娇去了一趟小厨房,丫鬟见她拎着诊箱,有些不解的道,“余姑娘这么晚了是要去给何人看诊?” 余娇摇了摇头,“不是去看诊,可有废弃不用的铁锅?” 丫鬟在灶上翻找了一会儿,拿出一口已经生了铁锈的小铁锅,问道,“余姑娘,这个锅可还行?” “可以。”余娇接过,打了水。 见她要亲自刷洗,丫鬟忙道,“余姑娘,这些事儿奴婢来做就行。” “不用,你去歇着,我自己来就成。”余娇道。 丫鬟将碗碟洗刷干净,见余娇已经将小铁锅放在了灶上,添了水,熟练的点起火来,像是平常做惯了这些事,便没再多言,离开了灶房。 余娇从诊箱中拿出用过的器械放在锅里,打算烧沸水将器械全都再烫煮一遍。 灶下堆着柴,有蛐蛐儿和不知名的虫子叫得欢快,灶膛里时不时响起木柴燃烧的哔啵声,衬得夜晚宁静而又惬意。 余娇往灶下添了一根木柴,抬头就发现灶房门口出现一片阴影,她望过去,就看见余启蛰正站在灶房门口静静看着她,也不知何时过来的,她竟是一点脚步声也没听到。 “你醒了?”余娇以为他来灶房是饿了,说道,“丫鬟说你用过晚膳了,我和阿姐吃饭便没叫醒你。” 小厨房里已没有什么吃食,也不知吟风院那边还有没有,余娇想了想又道,“不然我给你下碗面?” 余启蛰摇了摇头,他走到余娇身旁,“我不饿。” “不是困了,怎么不回去睡觉?”余娇一边烧火一边道。 “我听阿姐说你今日在外给人剖腹取了死胎。”余启蛰拉过一旁烧火时坐的矮凳,在余娇身旁坐下。 余娇点了点头,侧头看向他,想着余启蛰是不是要问她,为何会这样骇人的医术。 京城拜师那些话,其实全是漏洞,给人开腹,没有大量的练习,根本做不来。 “害怕吗?”余启蛰低声问道。 余娇听了他的话微微一怔,从没人问过她给人动手术会不会害怕,就连师哥也从未问过她这种话。 她是余氏传人,爷爷医术高超,所有人都理所应当的认为她生来便是医者,对给人做手术是家常便饭,怎么会害怕这些东西。 她第一次给人动手术的时候,表现的十分完美,镇定。 爷爷对她很满意,师哥傅川夸她天分高。 背着两人,她偷偷吐得昏天暗地,划开活生生的人体肌理,那种惊悸和怕意她掩藏的很好。 神色不动的淡定,习以为常的从容,代表了一遍又一遍的经历。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见余娇不语,余启蛰将手覆在了她的手掌上,他的语气虽轻,却让人安定,“以后再做这样的事,我陪你。” 余娇扬起一个微笑,“我不怕的。” 余启蛰的这句关心,填补了她前世的空缺,于余娇来说,很触动。 “我们商定了明日回长奎。”余启蛰一手握着余娇的手,一手将柴火蓄进了灶膛里。 余谨书其实不愿这么快就走,他刚结识了邵忠,还想在青州再玩上几日。 余樵山盼着早些回家,余启蛰也不愿在青州多留下去,来青州才不过十余日,余娇就认识了旁的男人,他不喜欢看到她和别的男子亲近。 灶膛里跃动的火光在余娇的脸上朦了一层暖黄的光晕,余启蛰垂眸看着,只觉得她耀眼极了。 而这份耀眼……是藏不住的,余启蛰握着余娇的手不由收紧了一些。 余娇歪头看向他,“怎么了?” 余启蛰淡淡微笑了下,“没什么。” 余娇有些高兴的与他分享道,“今个儿我赚了一千两,你有什么想要的,只管跟我说。” 听着她豪气的口吻,余启蛰唇角笑意更深了些,他摇头说,“你自个儿好生藏着,我什么都不要。” 他侧对着灶膛而坐 ,从余娇的角度看去,侧脸轮廓实在好看极了,高挺的鼻峰和饱满的眉骨,增之一分则溢,减之一分则寡。 他那双桃花眸本生得风流,却因着内敛清冷的性子,混杂出一种勾人的禁欲感。 也难怪杨寄燕会心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三十九章 眼红病 余娇玩笑道,“本姑娘难得大发善心,让你吃一回软饭,你还不乐意?” 余启蛰低沉笑开,用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下,声音中带着他未曾察觉的宠溺,“顽皮。” 余娇揉了揉额心被他敲过的地方,笑着抱怨道,“会被敲傻的是。”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种小女孩的娇软稚气,这样的她,是在外面看不到的。 锅上传来热水沸腾的咕嘟声,白色的蒸汽烟雾缭绕,余娇熄了灶火,将锅内的器械捞了出来,用干净的纱布擦拭干净,放回了诊箱里。 “你不是困了?早些回去歇着,明日还要回长奎。”余娇提着诊箱道。 余启蛰颔首,离开了落芙院。 余娇回到房间,回来时买的药材,细细研磨成粉,调配生肌膏和石青散,有余茯苓帮忙,两人倒也没做太晚,亥时的时候,便将两样药全都调配好了。 翌日一大早,余娇就被余茯苓叫起来收拾东西,来时两人只带了些换洗衣服,如今回程,行李比先前要多上许多。 惦记着余茯苓先前说想要买件织绣阁的绣品带出去研究,收拾好行李后,余娇与穆衍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去孙府给孙家少夫人送,便带着余茯苓出了门。 两人先去了孙家,王雪烟的精神状态比昨日要好上许多,见了余娇,她笑着抱怨昨日缝针的地方,疼得她睡不着觉。 余娇又给她把了下脉,叮嘱道,“十日内不要下床,伤口没有长好前,也不要有做大幅度的动作,免得伤口挣裂。” 王雪烟乖乖的点头。 余娇和余茯苓在孙家没呆太长时间,走得时候,沈莞和王雪烟十分不舍,沈莞特意留心问了下余娇家住长奎何处。 从孙家离开后,余娇便让车夫去了织绣阁。 余茯苓这才知道原来她还记挂着自己想买件双面绣绣品的事儿,只觉余娇格外细心体贴。 织绣阁在青州城最繁华的地段,两人下了马车就瞧见许多女眷出入,生意不是一般的好。 余娇两人刚一进店,就有女子迎了上来,笑着问道,“两位姑娘是想做衣裳,还是看绣品?” “绣品。”女子引着两人走到放绣品的柜面上,笑着道,“这些帕子香囊头花都是我们铺子里的新品,如今京城最时兴的。” 余茯苓看的眼花缭乱,翻看了好几只帕子,只觉得双面绣的绣工精巧极了。 她又看向屋内挂着的成衣,扯了扯余娇的衣袖,道,“我想看看成衣。” 那女子听到余茯苓的话,引着两人往挂着成衣的展架旁走去,笑着说,“姑娘看看喜欢什么花色,您可以自己选花色,定绣图。” 余茯苓挨个翻看了去,瞧得有些痴迷。 余娇对这些不大感兴趣,只粗粗瞧了几眼,便安静的站在一旁,等着余茯苓。 不经意的一抬头,正瞧见一个女子撩开帘子,从内室走了出来。 那女子也看见了余娇,她冲余娇轻轻一笑,唤道,“这位姑娘,又见面了。” 余娇听到她柔婉的声音,顿时想了起来,这女子是昨日在碧波湖弹琵琶的姑娘。 只是她今日穿的有些华贵,银纹绣百蝶的度花裙,脸上又施了粉黛,头发挽得云顶髻,不像昨日鬓角处垂了两缕头发,如今看着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姐。 余娇一时才没想起来,她朝女子微微一笑,“原来是素荷姑娘,好巧。” “姑娘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素荷芙蓉脸上露出有些惊喜的笑容。 余娇笑着说道,“素荷姑娘的琵琶弹得很惊艳,自然叫人过目不忘。” 素荷闻言,掩嘴倩然一笑,“听姑娘说话,可真叫人开心。” “我喜欢说实话。”余娇一脸真挚的道。 素荷忍俊不禁,“姑娘的实话,很让人喜欢,可惜素荷今日就要离开青州,不然定要给姑娘再弹奏一曲。” “那倒是可惜,不过来日方长,兴许我们还会再遇到。”余娇说道。 素荷点头,“若真有那个缘分,我定为姑娘好生弹奏一曲。” 就在这时,那日跟着素荷在画舫的丫鬟抱着一个包袱走了过来,“姑娘,衣裳已经包好了,那位大人还等着,我们该走了。” 素荷朝余娇歉意一下,“姑娘,素荷尚有事在身,先告辞了。” 余娇颔首,笑着道,“愿素荷姑娘一路顺风。” “借姑娘吉言。”素荷螓首微低,施了一礼,带着丫鬟走出了织绣阁。 有个正在看衣裳的妇人凑到余娇身边,她朝门外努了努嘴,问道,“姑娘跟那位认识?” 余娇看了妇人一眼,道,“听过她弹曲。” 妇人听她这么说,顿时打开了话匣子,笑着道,“我就说瞧着姑娘是良家子,断不可能是那种人,姑娘怕是不知道素荷的身份?” 余娇没有做声,妇人却说得兴致勃勃,“她是扬州出身的瘦马,被卖到咱们青州勾栏瓦舍,这些年可勾了不少男人为她一掷千金。” 说到这里,妇人似有些咬牙切齿,余娇猜想她家里的男人应也是其中一位。 妇人很快转了话音,“如今倒是好命,听说是家里亲戚寻来了,花重金帮她赎了身,还要带她去京都,可真真是烂泥里打滚的虱子,一朝得了意。” “我看你眼睑泛红,口干,舌苔黄腻,近来是不是心烦易怒,口苦,常与枕边人吵嘴,睡眠不安?”余娇淡淡道。 妇人吃了一惊,“姑娘怎么知道?您可真是神了,你莫不是能掐会算?” 余娇淡淡一笑,“你肝火太盛,阴阳失调,平日醋又吃的太多,心里瞧什么都酸,患了俗称的红眼病。” 妇人信以为真,没听出她话中的嘲讽,追问道,“那姑娘我这病该怎么治?” 余娇淡定的道,“抓副清肝火的药,回去再与你枕边人大闹一场,将心里的火气全都泻出来,方可破解。” 妇人听她说要回去跟自个儿相公闹,有些半信半疑的道,“姑娘不是诓我?” 余娇一脸高深莫测的道,“言尽于此,信不信由你。” 她越是这么说,妇人反倒觉得十分可信。 “姑娘难不成是医者?” 余娇点了点头,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朝余茯苓身边走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章 终身大事 妇人思忖了片刻,忙跟了上前,追着道,“劳烦姑娘帮我开个方子。” 余茯苓见状啧啧称奇,来看个绣品,余娇竟还给人看起病来了。 妇人从袖中拿出一枚银锭子塞进余娇的手里,讨好的笑着道,“小小心意,还请姑娘收下。” 余娇推拒着不肯收,只道,“我也是见和夫人有缘,才多说了几句,既然你诚心讨要方子,我便赠你一方药膳。” 妇人顿时喜笑颜开。 余娇不急不缓道,“决明子两钱,在砂锅内炒出香味取出,待冷后与两钱白菊花同煎取汁,去渣,放二十钱粳米,三钱丹栀,煮成粥,再加一钱冰糖,连服七日,便可治好夫人的肝火过盛,目赤心烦,夜寐不安等症状。” 妇人连连记下,余娇不收银子,她有些过意不去的道,“姑娘是要买什么?” “陪我阿姐随便看看。”余娇说道。 余茯苓已经选定了一只帕子,她方才已经问了几身襦裙的价钱,一件衣裳竟要百两,于是寻摸着还是买只帕子回去研究算了。 妇人瞧了一眼余茯苓手中的帕子,见也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忙笑着道,“既然姑娘不肯要诊金,那这帕子还是我送姑娘好了。” 她招呼了店里的女伙计,很是大方的帮着付了手帕的钱。 “如此那便谢谢了。”余娇也没再客气。 妇人笑着打听道,“姑娘府上住在何处?” “我们并非青州人氏。”余娇不愿多说,道,“我姐妹还有事,先行一步。” 那妇人还想打听她的名讳,余娇已和余茯苓朝织绣阁外走去。 上了马车,余茯苓捧着帕子道,“这织绣阁的物件可真值钱,就这么小小的一方帕子,就要三两银子,青州的钱也太好赚了。” 说着,她又笑道,“托了你的福,这帕子咱们竟是没花银子。” 余娇勾唇轻笑,那妇人倒也是个实在的,竟是半点没听出她那些话的意思,不过她也没算坑她,那妇人的确有些肝火过盛。 回到落芙院,丫鬟与两人道,“杨知府来了,请了余五公子过去说话,二爷的意思是想让姑娘们用了午膳再启程。” 听丫鬟这么说,余娇点了点头,思忖着杨远尘来找余启蛰是为了何事。 前厅内,穆衍陪坐在杨远尘一旁,余启蛰过来后,杨远尘笑着问他平日都看些什么书,在长奎拜在哪位夫子门下。 余启蛰回道,“四子书和五经,也常看一些史书。” “看史好,以史为鉴,可知兴替。”杨远尘一脸满意的笑道,又问道,“此次乡试你都答写了什么?” 余启蛰将自己写的粗粗说了一遍,杨远尘不住的点头,余启蛰所答与他看过的那份答卷果真内容相似,心中确定余启蛰此次考中定是不成问题的。 他又问道,“你家中可有为你定了亲事?” 穆衍从这话中听出了些什么,前几日二太太还与他说,杨家似乎看上了余家五郎,他还有些不相信。 这会儿倒是明白了杨远尘登门的目的,只是杨家那样的门楣,究竟看上了余家五郎什么?就算余五郎此次能中举,也不过是个举人,杨家只有一个嫡出的大小姐,这门亲事未免太低嫁了。 余启蛰脸上表情很是平静,似乎就像是在说很平常的事,他道,“已经亲了一门亲事。” 杨远尘看着余启蛰,皱了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以余家五郎这般才思敏捷,不应当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 前些时候他听夫人说余五郎已经定了亲事,但当时并未放在心上,因为那时他本就没打算同意给燕姐儿找这样一门亲事。 可昨日在碧波湖见了余启蛰的字迹后,他转变念头,以余五郎的才华,此次定是榜三中的一个。 如今清流一派正是用人的时候,余启蛰出身干净,只要他好生提携培养,入仕绝不成问题。 昨个燕姐儿与他好一通撒娇,认准了要嫁余启蛰,甚至都等不及放榜后,这才有他今日亲自来穆家找余启蛰说话这一出。 杨远尘盯着余启蛰看了一会儿,他原是不想将话说的太白,只是想稍微提点余启蛰一二,如此不会显得他们杨家对这门亲事太上心。 只是不知他是真的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还是对燕姐儿无意,竟连个模棱两可的话都不肯说。 稍微聪明点的,都不该这么回他,一门乡下的亲事,退了便是,根本不值当提。 杨远尘想了想,对一旁老神在在喝茶,一脸看透不说透的穆衍道,“穆老弟方才不是还有事要忙,我和余五郎聊两句就走,你该忙就去忙自己的。” 都是人精,穆衍知道这是要自己回避的意思,他笑了笑,站起身道,“我手头是还有些事,那你们聊,我就先失陪了。” 穆衍走后,杨远尘端起桌上的茶饮了一口,思忖片刻,才看向余启蛰,缓缓道,“我在弥封所看过你的卷子,不出意外,中举是不成问题的,昨日那首藏头诗也做的可圈可点,你是个可塑之才,若是有人提携,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杨远尘观察着余启蛰的神色,却发现这个年轻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沉静不动声色。 听了这些话,脸上也没什么外放的情绪。 “承蒙大人高看,还未放榜,一切都未曾可知,启蛰不敢自大。”余启蛰沉稳而又平和的道。 杨远尘见他这般自谦,只觉得愈发满意,这样的心性在官场上才能沉得住气。 他直白道,“其实我有意将小女许配给你,我家燕姐儿你也是见过的,她虽无才女之名,但自幼便跟名家学过琴棋书画,虽算不得样样精通,红袖添香却是不成问题的,你若对这门亲事有意,等来日放榜,便可带亲长来我杨府提亲。” 余启蛰站起身来,朝杨远尘拱手道,语气谦卑,“大人抬举,只是启蛰已有亲事在身,不敢耽误杨小姐的终身大事。” 杨远尘没想到他会一口回绝,他有些不悦的道,“你可要想清楚了,你是要致仕的,且不说娶一个乡下女子对你的前程没有任何助力,只说来日你入朝为官,迎来送往,那种没见识的乡下女子行事难免粗鄙,如何能帮你打理后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一章 离开 余启蛰垂首不语。 杨远尘盯了他一会儿,见他不打算改变心意,脸色不免有些不大好看,但到底还是维持着风度,也没说些什么恼羞成怒的话,摆手道,“你可以走了。” 余启蛰起身,朝杨远尘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杨远尘心下难免郁闷,本来该是余启蛰感恩戴德的一门亲事,誰成想,他竟还不愿意!他前来主动询问已是跌份,如此,这门亲事也就只能作罢了。 他走出前厅,与下人说道,,“与穆二爷说一声,我府中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穆衍听了下人的回禀后,特意问及了杨远尘的脸色。 下人道,“杨大人离去的时候脸色瞧着不大高兴。” 穆衍眸中划过一丝了然,想也是与余启蛰聊得不怎么愉快,不过余启蛰竟没有接下杨家抛出的橄榄枝,倒是叫他有些吃惊。 “去吩咐厨房,午膳早些摆饭。”穆衍想着还是让余娇她们提早上路,避免到长奎时走夜路。 下人应声去了厨房。 因午膳用得早,巳时末的时候,余娇几人已经乘上了穆家准备的马车,穆衍早让人在马车里装了不少礼物。 穆二太太和穆三夫人都来了影壁处相送,穆二太太拉着余娇和余茯苓的手叮嘱她们日后再来青州玩,余娇客套的应下。 穆衍与余启蛰几人道,“等放榜了,我派人骑快马去长奎给你们送信儿。” “那就有劳二爷了。”余谨书颇人模人样的道。 又说了些有的没的的客套话,才算是真的辞了别,放下车帘,车夫挥鞭‘驾’的一声,马车缓缓驶离。 疏影巷巷尾墙角坐着两个不起眼的小乞丐,在马车离开后不久,其中一个小乞丐很快便离开了,没过多久另外一个乞丐也不见了。 林氏医馆,药童正在招呼病患,骤然看见一个身上又脏又臭的小乞丐钻了进来,张口就驱赶道,“滚滚滚,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想讨口吃的,你可来错地了!” 若是平日,小乞丐被赶,肯定就灰溜溜的走了,但他今日有底气的很,冲药童道,“我是来找林大夫的,是林大夫让我来给他回信的!” “当真?”药童一听没再敢强硬赶人,对小乞丐道,“一边等着,你要是拿林师父骗我,就死定了!” 他转身撩开帘子去了后堂,没多久就出来唤了小乞丐跟他去后堂。 小乞丐一脸兴奋,特意挺了挺胸脯,进了后堂,见到坐在椅子上的林昉,讨好的行了个礼。 “我让你盯的人怎么样了?”林昉朝小乞丐问道。 “回林大夫,那女子在穆府门口坐了马车,我听他们聊的话说是要回长奎,我特意在马车后面跟了一段,那女子一行人的确走的是出城的路。”小乞丐一副受到重用的样子,详细禀报道。 林昉闻言,做正了身子,“你说她出城要去长奎?这个消息可确定?她们一行是多少人?” 小乞丐道,“我听她们与穆府的人辞别的时候是说要回长奎的,小的看那马车走的是城北的城门,长奎不是正在城北方向?她们一行五男两女,有四个是年轻男子,一个年纪稍大一些。” 林昉点了点头,朝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往小乞丐手中放了五钱银子。 林昉说道,“辛苦你跑腿盯梢,这些钱拿去吃些好东西。” “谢谢林大夫,往后您要是有什么跑腿的活,只管找我。”小乞丐一脸高兴的道。 打发了小乞丐,林昉眯了眯眸子,急忙吩咐药童去赌坊找孙武过来。 林昉日从孙家离开后,就安排人去打听了余娇的出身,花钱从穆家门房的口中探听到不少跟余娇有关的事,确认了她只是长奎乡下出身,因治病结实了穆家二爷,自家背后根本没有任何背景根基,就决心要将青囊书从余娇的手里弄来,特意找了城中一个不起眼的小乞丐在穆家门口盯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算计自己 药童听了林昉的吩咐去了赌坊找孙武,这孙武经营着赌坊,在青州还算吃得开,手中养了不少打手和街上的混混,有些不好出面的活儿,找到孙武头上,只要钱给得够,他一般都会接下。 林昉已和孙武合作了好几回,两人算是老熟人,听林昉找他,孙武扔下筛盅,跟着药童来到林氏医馆。 进了后堂,孙武大咧咧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朝林昉道,“说,这次又是哪家的医书秘技?” 林昉将桌上盖着红绸布的托盘推到孙武面前,道,“这次是个长奎乡下出身的女子,她刚从穆家乘马车往城北去了,此刻应该还未出城门,你安排些人手,等她离了青州二十里以外再动手。” “一个乡下女人,身上有什么能被你瞧得上眼的?”孙武揭开红绸布,露出锃亮的银锭子,他随手抓起两个把玩着。 林昉一脸势在必得的道,“那女子姓余,她手中有《青囊书》,不论你使什么手段,一定要把《青囊书》给我弄到手,他们一行七人,五男两女,几个男子全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很好收拾。” 孙武知道林昉四处收集医书是为了献给京城的王珉太医,他与林昉不同,只对钱感兴趣,只要林昉给够了银子,医书他就能抢过来。 孙武将托盘上的银子尽数收拢塞进胸前,道,“准备好另一半银子。” “银子我这里随时候着,只等你拿着医书来取。”林昉有和孙武合作的经验,每次都是先付一半的定金,剩下的银子要等孙武带医书回来再给。 孙武点了点头,起身朝外面走去,回赌坊安排人手去追余娇一行人去了。 城门口,驾车的车夫拿着穆家二爷的名帖,很顺利的便出了城,一路向北上了官道,往长奎方向走。 “小弟,杨知府找你是有什么事啊?”余茯苓有些好奇的问道。 余娇闻言悄悄竖起了耳朵,余茯苓问的也是她想问还没开口问的。 “杨知府问了我在乡试卷子上都答写了些什么,又问家中可曾为我定下亲事。”余启蛰声音平静无什么起伏。 余茯苓听了有些惊讶,“前几日穆三夫人也跟我打听你是不是定了亲,他们莫不是要给你说亲?” 余启蛰缓缓点头,他眸光落在余娇的脸上,淡然道,“杨大人想将杨小姐许配给我……” “什么!?”余茯苓震惊的站起身来,却忘了此刻是在马车上,头一下撞在了棚顶,发出‘砰’的声响,听着便叫人觉得疼。 她捂着脑袋痛叫了一声,又赶忙坐了下来,仍是难掩激动,“你是说杨知府要将杨小姐许配给你?” 余启蛰微微颔首,见余娇似乎并不惊讶,一脸平静,反倒像是早就知道的样子。 他薄唇微抿,说道,“我推拒了。” “啊?”余茯苓惊叹了一声,又道,“拒了也好,那样的人家,咱们高攀,会让人看不起的。” 她又看了一眼余娇,虽然杨寄燕的出身好,但她还是更喜欢余娇,心中也认准了余娇这个弟妹,不然不会在穆三夫人打听余启蛰的时候,说他已经定了亲。 只是余茯苓一时间还是有些无法消化这件事,心里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窃喜和骄傲,杨大小姐那样的千金,竟是差点就要嫁给她阿弟,足以说明小弟启蛰有多么优秀。 “你若要致仕,这门亲事应当答应,有这样的岳丈提携,日后官途会稍顺一些。”余娇就事论事分析道。 余启蛰听了她的话,桃花眸微微一黯,他垂眸,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是一瞬又抬起眼来,盯着余娇,隐隐带着一丝逼问的味道,“我对那杨小姐一丝兴趣也无,只为了以后在官场得到助力,就该连自己的亲事都要算计?若我当真心机深沉如此,日后我还有什么不能算计?” 余娇被他这般直白犀利的说辞,弄得一时有些词穷,她能听出余启蛰声音中隐隐的不快,也觉得自己的话未免太功利心了些。 “是我说错了。”余娇吐了吐舌头,放软了声音,认错道,“五哥儿说的是,做人当有所为有所不为,有自己的底线,若是为了得到功名不择手段算计,失了本心,那做了官,也肯定是贪官奸臣。” 余启蛰看她鬼灵精怪讨好的说软话,心情稍霁,他方才那番话也不过是说的冠冕堂皇,余启蛰其实是知道自己的性子的,骨子里追权夺势,他读书就是为了权势去的,日后若真为了得到些什么,实则没有什么是不能算计牺牲掉的。 最后达成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读书科考都不过是向权势靠近的一种手段。 他从未想过要做一个好官,当然也没想过要做奸佞,只是想做一个顶级的政客,在权势和利益中心角逐。 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 他的抱负是进入内阁,成为辅弼大臣,至于寰区大定,海县清一,这两句不在他的抱负之内。 拯救、改变、造福天下苍生百姓,这样的悲悯之心,他实在不多。 马车经过十里坡,下了官道,车夫在外间道,“两位姑娘和公子坐稳了,土路有些颠簸。” 官道是往洛阳方向去的,长奎是乡下小地方,官道不通,在十里坡这个地方得走小道去长奎。 马车比方才颠簸了不少,余茯苓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两旁都是树林,瞧着稀疏平常,倒也没什么好看的。 她放下了帘子,不像来时没睡好,上了马车就困得睡着了,这会儿觉得无聊的紧,便朝余娇和余启蛰提议道,“咱们来猜字谜?小弟,你出字谜,我和余娇猜。” 见余娇点头,余启蛰几乎没有思索,便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余茯苓蹙眉想了好一会儿,却一点头绪也没有,她有些后悔提议玩猜字谜,她本就不爱读书识字,简直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余娇,你想出来了没?”余茯苓问道。 余娇苦笑着摇了摇头,她也没猜出来。 她看向余启蛰,问道,“谜底是什么字?” 余启蛰正要回她,车夫‘吁’的一声,马车猛地停了下来,三人都不受控制的被惯性带着甩向前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三章 不急于一时 余启蛰大手一捞,硬生生的扯住了余娇和余茯苓,两人才没滚落出车外。 车夫撩开了车帘,急忙告罪道,“余姑娘和余五公子你们没事?” “怎么突然停了?”余娇出声问道。 “余二公子他们的马车突然急停了,小的过去问问。”车夫跳下马车,往前面走去。 余娇往前头看去,余谨书他们乘的马车也不知怎么了,一只车轮竟陷进了坑里,车厢歪斜,余樵山几人已经跳下了马车。 原来前头马车走的好好的,只是原本平坦的土路不知怎的,车轮轧过,突然就陷落一个大坑,左侧车轮直接掉进坑里了。 两个车夫合计了下,得将车轮从坑里抬出来,余樵山喊了余知舟上前帮忙。 余谨书在一旁揉着额头骂骂咧咧,他的头撞在了车壁上,额上撞出了一个大包。 车轮陷得太深,刚好卡在坑中,车厢又是沉木打造,份量极重,四人抬了好一会儿,也没能将车轮挪上来,余启蛰见状,也下了马车过去帮忙。 十里坡处一辆青色帏幔罩顶的黑色马车正疾驰着,顾韫时不时撩开车帘朝前面看去,出城后已催了驾车的六子两回。 刘子期手中捏着黑白棋子正在与自己对弈,取笑道,“你这般急吼吼的要追上余家的马车作甚?余娇姑娘的兄长都说了不便同路结伴。” 顾韫放下车帘,否认道,“我哪里是要追他们?我这不是替你着急吗?你肯定想快点到长奎。” 刘子期轻声一笑,放下了一枚黑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我不着急,都已经过了这些年,也不急于这一时。” 顾韫被堵了个没话,他安静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想要撩开车帘往外看,自个儿倒是忍不住嘀咕道,“不是没比咱们动身早多久,是不是咱们的马不行,怎么现在还瞧不见他们的马车。” 刘子期笑了笑,“六子挑得可是肥硕矫健的枣骝马,追上余姑娘不过是早晚的事,不过我倒是好奇,你这么眼巴巴的要追上人家做什么?” 顾韫被他那洞若观火的眼神看的一阵心虚,干巴巴的辩解道,“我不过是觉得她有趣,这样的女子实在不多见,再者肖宁的手能不能恢复如初尚未可知,她给的说不准是个假住处,万一没治好,咱们跟着她,也好知道她到底家住何处,日后好找她算账。” 刘子期微微一笑,揶揄道,“倒是难得见你对个姑娘这么上心。” “我哪里对她上心了?”顾韫一脸不肯承认,“那丫头的医术稀奇古怪的,我就是觉得有趣罢了,我压根就没把她当成姑娘,哪家的姑娘像她那个样子?” 想到余娇那张狂自信的样子,顾韫不由撇了撇唇角,眸中染了些笑意,他见过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惺惺作态的名门贵女,张扬跋扈的世家小姐,唯独没见过她那样的。 初次见面,他动了杀心,也没见她有多害怕,反倒镇定得不像话,想方设法的要出一条生路来,胆识和谈吐一点也不像是乡下穷苦出身的人。 小门小户出身的姑娘大多胆小卑微,遇到他这样出身高贵的公子哥,不得小心翼翼攀附着,她倒好,治好了肖宁的手,翻脸就不认人。 真不知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这样的姑娘来,顾韫在心中腹诽着。 驾车的六子在外面说道,“公子,顾小侯爷咱们要下官道了,路不太平坦,可还要疾驰?怕是会十分颠簸。” “我和你家公子受得住,你只管跑,不过六子,这马是不是没喂饱?怎么跑的这么慢?”顾韫撩开车帘道。 六子苦笑着道,“小侯爷,马喂饱了,小的选的最好的草料喂的。” “那你快点,呆会要是看到前头有两辆带了穆字标记的马车就停下。”顾韫道。 另一边,穆家的车夫将马儿卸了下来,栓在了路旁的树上,余樵山他们五六人正合力在抬车轮,一旁树林里突然窜出数十人,径直朝余娇和余茯苓所在的马车冲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四章 劫持 这些人出现的太突然,突然得叫人措手不及,余娇和余茯苓甚至都来不及反应,就被五六个壮汉围了起来,他们手中持着寒光闪闪的长刀,横架在余娇和余茯苓的脖子上。 余樵山几人都被这突然的变故给弄傻眼了,穆家的车夫以为是拦路打劫的毛贼,出声道,“好汉,我们是青州穆家的人,还请行个方便。” 领头的正是孙武,他知道余娇回长奎的路线后,抢先一步在余娇她们要经过的小道上挖坑埋伏着。 此刻孙武用黑巾蒙着脸,他根本不理会穆家车夫的话,瞥见余启蛰往这边靠近,粗着嗓子厉声喊道,“别过来,不然老子手底下可没有轻重!我瞧这两位小娘子细皮嫩肉的,我这手要是一抖,见了血可就怪不得我了!” 说着,他作势将架在余娇脖颈上的长刀动了动。 余启蛰心中微微一颤,他止住步子,桃花眸冰冷的看着孙武。 一旁的车夫吓得忙出声道,“好汉千万别伤了两位姑娘,你们想必只是为了求财,钱财好商量,可万万不要伤人。” “不伤人可以,管住你们的腿,别过来,不然我手里的刀子可不长眼。”孙武粗声说完,就给身旁的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人去驾车。 孙武则和另外两人跳上了马车,一左一右挟持着余娇和余茯苓。 见他们这番动作竟是劫了人要走的意思,余启蛰忙出声道,“且慢,你们若是要钱财,我们给便是。”他作势从怀中拿出钱袋,朝孙武扔去。 孙武不为所动,任钱袋掉在地上,才对一个汉子抬了抬下巴。 那壮汉持刀一脸谨慎的上前,弯腰将钱袋从地上捡了起来,撤回到孙武身边,把钱袋打开看了看,轻嗤道,“就这么点儿,还不够塞牙缝的。” 余娇已感觉出这些人压根就不是冲着钱财来的,她趁着孙武注意力放在余启蛰那边,悄无声息的从诊箱里摸出针囊,藏进了袖摆里。 她出声道,“好汉,我这里还有,全都给你们,只求好汉放过我姐妹二人。” 余娇一出声,孙武皱眉警惕的看着她,手中的长刀往她脖颈上压了压,余娇不敢动弹,轻声道,“刀剑无眼,我姐妹二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好汉不必如此忌惮。” 她动了动,从袖中拿出两张百两的银票,朝孙武递去,“这是我身上所有的积蓄,还请好汉手下留情。” 孙武盯着银票看了一眼,才用另一只手一把接过,塞进了怀里,对驾车的汉子道,“走!” 驾车的汉子正要挥鞭, 余启蛰高声喊道,“且慢,我们这里还有银子!” 他转身急声朝余谨书几人道,“二哥,把你们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 余谨书一脸不情愿,他巴不得看余娇倒霉呢,此刻心底甚至隐隐有些幸灾乐祸,磨蹭着不肯将钱袋拿出来。 倒是余樵山和余知舟赶紧将身上的钱袋全都翻了出来,朝孙武一行人道,“我们这里还有银子,还请好汉手下留情,不要劫人,放了我家姑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五章 急中生智 见孙武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余娇给余茯苓使了个眼色,挑眉看了看她的脚,盼着余茯苓能看懂她是何意。 与此同时,驾车的汉子看向孙武,孙武怕会有过路人,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不敢再磨蹭,低声喝道,“走!” 驾车的汉子闻声用力勒转马头,扬鞭要走。 余启蛰见势,夺过余樵山手中的钱袋,拿出一枚银锭,使出所有暗劲,用力朝马腿弹去。 银锭精准无误的射在马腿上,马儿吃痛,朝天扬起两蹄,制,马车被带的后仰,驾车的汉子紧紧拽住绳舆,想要稳住马儿,却根本不受控制。 孙武和车上的其他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重心不稳。 余娇趁此机会,手中银针乍闪,快如闪电一般刺向孙武和另一名持刀汉子的曲池穴。 两人手臂顿时一麻,根本不听使唤,手中的长刀落下。 脖颈处的威胁不在,余茯苓出奇的跟上了余娇的反应,两人齐齐抬脚就朝身旁汉子的屁股上踹去。 这两脚她们用了浑身的力气,孙武和另外一个汉子根本没有防备,竟还真被她们给踹下了车。 车上只剩下驾车的汉子,他正在制服受惊的马,骤见孙武和另一人滚下车,手中不由一松,挽马没了牵制,狂奔起来。 余娇再次摸出一根银针狠狠扎在汉子的百位穴,驾车的汉子被扎得头晕目眩,余娇一边抬脚,一边朝余茯苓喊道,“踹他!” 余茯苓当即也抬脚朝汉子踹去,两人默契十足,汉子本就被扎得晕眩,被这么一踹,直接掉下了马车。 拉车的挽马受惊狂奔不止,余娇和余茯苓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被颠簸得在车厢里东倒西歪,余茯苓更是差点跌出马车,好在余娇眼疾手快的拉住了她。 两人用手指紧紧扣着车壁,余娇对余茯苓道,“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得想法子让马停下来。” 不然这马的速度这般快,两人就算不被甩出车外,等马撞了东西,到时人仰马翻,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启蛰在掷出银锭后,就疾步朝马车奔去,却被孙武带来的另外几人持刀拦住,眼看马车不受控制跌跌撞撞狂奔而去,余启蛰再也按捺不住,与几人动起手来。 他虽武功尽失,但身手还在,勉强能与持刀的几人周旋,只是却一直被缠着不能脱身,好在很快一旁的余樵山和余知舟反应过来,两人从车厢里拿出穆衍准备的礼物,两捆布匹当做武器,朝持刀的汉子毫无章法的挥打去。 狂奔不止的马车里,余娇和余茯苓被颠得发髻散乱,五脏六腑都移了位。 余娇对余茯苓道,“阿姐,你拉着我,我去拽绳舆。” 余茯苓点头,紧紧扯住余娇,余娇缓慢的朝辕座移去。 其实最好的法子便是能直接将狂奔的马给杀了,余娇手中虽还有银针,但她给马用针的话,根本不能将马一击毙命,兴许还会令马儿受到更大的刺激,因此只能想法子够到绳舆,以此来控制住马儿。 余娇移到车辕外,就瞧见迎面不远处有一辆马车正相向驶来,且速度极快,她瞳孔微微一紧,她们这边的马狂奔而行,根本不辨方向,照这个架势下去,两辆马车势必相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六章 路遇相救 余茯苓也看到了迎面行来的马车,她吓得脸色急变,语无伦次的朝余娇问道,“怎么……怎么办……我们要……要跳车吗?” 余娇在这危急时刻,迅速下了决定,她将孙武掉落在车厢里的长刀捡了起来,道,“杀了马,若是车翻,你不用管我,赶紧跳下去。” 长刀份量极重,余娇单是抓着就十分吃力,她拼尽所有力气把长刀举了起来,心知她的一刀绝对不可能将马杀掉,于是又对余茯苓道,“只要马吃痛停下,你就跳车。” 余茯苓用力的点了点头。 眼看着两辆马车越来越近,余娇示意余茯苓松开她的手,她颤颤巍巍的跪坐在车辕处,双手举起了长刀,狠狠朝马腹砍去。 对面驾车的六子在看见狂奔而来的马车时,就留了心,瞥见车帘上不太明显的穆字标记,虽然奇怪这穆家的马车为何会往回跑,但还是忙对厢内的顾韫道,“小侯爷,您要追的是不是这辆马车?” 顾韫闻言,一把撩开帘子,就看见余娇举刀要砍杀马儿,而她娇小清瘦身子如漂泊的浮萍一般,颤巍巍的挂在车辕上,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可能。 刹那间,余家手中的长刀已经落下,她挑选的马腹是马身上相对较软的地方,余娇这一刀用尽了所有气力,马腹顿时见了血,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起蹄子四处狂踢。 车厢如同经历了狂风巨浪摧残的扁舟,四处摇摆震晃。 余娇跪坐在车辕处,本就危险,此刻直接被这地动山摇的阵仗给甩掉出去。 她下意识的护住了身体脆弱的要害之处。 在余娇刀落时,顾韫就钻出了马车,踮脚踏在他们那辆马车的马背上,飞身而起,急掠至余娇这辆马车旁,一把捞住了掉下车辕的余娇,将她揽在怀中。 余娇惊觉被人接住,松了一口气,见是顾韫,忙道,“我阿姐还在车里。” 被余娇砍伤的马已经发了狂,余茯苓根本不敢跳车,死死的抓着车壁,不敢动弹。 顾韫揽着余娇落地,抬手一掌击在马头上,他武功极高,这一掌带了内力,发了狂的马被他拍得直接毙命,倒在地上,死的不能再死。 马车总算是停了下来,余茯苓已经被颠得小脸惨白,她双脚发软的爬下车,弯腰就吐了起来。 不远处传来马蹄声,余启蛰在甩开孙武那群人后,就骑了拴在树上的马狂奔追了过来。 扫眼看见受惊的马已死,余娇和余茯苓都无事,余启蛰眉眼间的担忧才消失,他翻身下了马,朝余娇走近。 瞥见顾韫站在余娇身旁,余启蛰已猜出应是顾韫将马杀了,才使马车停了下来。 “受伤了吗?”余启蛰关心道。 他有些自责,不该没有十足把握便扔出那枚银锭子的,可当时情况危机,若是让那几人将余娇和余茯苓两个女子带走,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我没事。”余娇摇了摇头,见余茯苓还在弯腰呕吐,她朝余茯苓走了过去,“阿姐,你还好吗?” 余茯苓摆了摆手,那边刘子期已经下了马车,从车厢里拿出了水囊,递向余茯苓。 余茯苓接过,漱口后,喝了些水,才感觉舒服了些。 “马怎么受了惊?好在我们刚巧遇到了,不然余姑娘姐妹可就危险了。”刘子期温声询问道。 余娇对这两人刚好路过救了她和余茯苓还是十分感激的,她说道,“遇到毛贼拦路打劫,惊了马。” “竟是遇到贼人了?”刘子期朝马车内看了一眼,不见毛贼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 余娇出声解释道,“贼人劫持了我和阿姐的马车,那三人被我和阿姐踹下了马。” 顾韫听得忍不住轻啧一声,就余娇这小身板,竟能将贼人给踹下马车,那几个小毛贼未免也太弱不禁风了些。 说到那伙贼人,余娇又道,“那伙贼人应当还没走,还要烦请刘公子和顾公子帮着将贼人给擒住。” 左右顾韫救下她和余茯苓,已经欠下了人情,倒不如请他们帮忙,将那伙贼人彻底解决了。 她倒是好奇,那伙贼人到底是冲着什么来的,不为求财,却要劫持她和余茯苓。 刘子期闻声道,“那伙贼人现在何处?” 余启蛰出声道,“就在前面,我方才着急追赶马车,大伯他们正和贼人缠斗。” 余樵山几人全都是没有习过武的,除了余樵山常做农活,有把子力气,余谨书几人常年读书,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他又急忙追来,那伙贼人若是不肯善罢甘休,此刻定然是将余樵山几人给擒住了。 刘子期慨叹道,“光天化日之下,那些贼人未免太猖狂了些,好在余姑娘你们姐妹无事,顾韫的身手处理几个毛贼还是不成问题的,这事余姑娘只管放心,我们既然遇到,便管定了。” 听他答应帮忙,余启蛰拱手道,“如此先谢过二位公子。” 余启蛰将他骑来的这匹马,换到了马车上,余娇和余茯苓都上了马车,余启蛰驾车,刘子期他们的马车跟在后面,朝前方赶去。 不多时,就回到了余娇她们被劫持的地方,果真不出余启蛰所料,那伙贼人已经将余樵山几人劫持,用绳子绑了,捆在一处。 孙武几人正商议着骑马去追余娇两人,他们为了赶在余娇一行人前头设埋伏,骑了快马,马匹就拴在路旁的树林子里,已有人去林子里牵马。 “大哥,你快看,她们的马车回来了!”一个汉子眼尖,瞧见驶来的马车,忙与孙武道。 孙武抬眼看去,见果真是刚才余娇乘坐的那辆马车,有些微微惊讶,那两个女人不趁机逃跑,竟还敢回来自投罗网,倒是省了他去找人的功夫。 他对身后的一帮兄弟道,“抄家伙,这次都小心些!” 因不知被余娇用什么给刺了下,便手臂麻木没有知觉,孙武此刻不敢小瞧了余娇。 好在他的手臂只是麻木了片刻,此刻已经恢复了知觉。 “不对啊大哥,她们后面怎么还跟了一辆马车。”一个汉子疑惑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七章 忌惮 孙武也看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他格外镇定,道,“怕什么,这荒郊野外的,她能找到什么援手,指定是过路的行人,待会都凶狠一些,那行人未必敢多管闲事。” 一群汉子都觉得孙武说的在理,有几人将刀架在了余樵山等人的脖颈上,另外几人举刀等着马车靠近。 被捆绑着的余谨书低声抱怨道,“大伯,你们跟他们动什么手,也不看看他们是什么人,现在好了,我们都被擒了。” “二哥,你少说两句,茯苓姐和余娇被抓了,我们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不是。”余知舟低声反驳道。 余谨书冷哼一声,“还不是她们在外面得罪了人,不然这些人怎么会冲着咱们来?眼下还蠢得回来自投罗网,我看咱们今天是在劫难逃了。” 看守几人的汉子,用刀背在余谨书头上狠狠拍了一下,“你小子话怎么那么多,老实点!” 余谨书被打的恼羞成怒,却也只能用眼睛瞪男人一眼,连嘴都不敢还。 余启蛰驾马车驶近,他勒停马头,从车辕上跳下,为了避免惊马的事再次发生,他没敢再留余娇和余茯苓坐在马车里,撩开车帘,扶着她俩也下了马车。 后面的六子也停下马车,顾韫和刘子期都从车上跳了下来,顾韫扫了一眼孙武等人,朝余娇道,“就是他们打劫?” 余娇点头。 那边孙武见顾韫和刘子期都相貌不凡,像是出身极好的样子,高声道,“两位公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这是我们之间的个人恩怨。” “哦?”顾韫双手抱怀,似笑非笑的看着孙武,“我倒是好奇你们之间有什么个人恩怨,说来听听。” 孙武声音放粗了许多,凶狠的道,“识相的,赶紧走,这档子事不是你能管得了的!” 顾韫听了他的话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仰天放肆大笑,“难得在这穷乡僻壤还能遇到这么嚣张的人,只是在爷面前,还没人能嚣张起来!” 他话音一落,根本就没给孙武等人反应的机会,猝不及防的就动了手。 孙武也没想到这人竟这般不听劝,吓唬也吓唬不走,见顾韫飞身扑了过来,孙武握紧了手中的长刀,想着自己这边有数十人,余娇搬来的救兵也就两人,顿时镇定了许多。 “兄弟们,上!”孙武大喝一声,提着刀就朝顾韫劈砍而去。 只是这些人三脚猫的拳脚功夫,跟身手高强的顾韫根本没法比,只是半炷香的时间,十来人全都被顾韫打得瘫躺在地。 有人吐了血,有人断了腿脚,有人捂着肚子哀嚎不止,顾韫一把扯下孙武脸上的黑巾,抬起革丝皂靴踩在孙武的脸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逼问道,“说一说,你到底和她结了什么怨?”他抬手指向余娇。 余启蛰去给余樵山几人松了绑,也来到孙武跟前。 余娇走近,看了看孙武的脸,摇了摇头,“我并不认识他。” 孙武压根没想到顾韫的身手竟会这般好,以一敌十,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就将他们给拿下了,如今落了下风,他心思转得极快,供出林昉只会让事情闹大,他索性坐实了拦路打劫的毛贼形象,道,“哪有什么恩怨,我们弟兄就是想打劫一头肥羊,弄点钱财,是小人们不开眼,不该将主意打到这位姑奶奶的头上,小人们再也不敢了,还望公子高抬贵手。” 他一说完,余娇就冷声道,“你说谎!” 她眸光犀利而又澄澈的盯着孙武,道,“你们本就是冲着我和阿姐来的,若是为了钱财,你们当收了钱财见好就走,而不是要劫持我和茯苓姐,我若没猜错,你背后应该有人指使,还不快如实道来。” 孙武急忙否认道,“哪有什么人指使,不过是碰巧遇到了姑娘的马车,至于劫持二位姑娘,也是逼不得已,我们哥几个都是穷苦出身,讨不上媳妇,就想着劫几个姑娘回去做婆娘!” “你说谎!”余娇眯着眸子,冷声道,“人在说谎的时候会不自觉抿嘴,眨眼加快,瞳孔向右上方转。” 顾韫忍不住看了余娇一眼,只觉得每次听她说话,都能大开眼界。 余娇已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刀,将刀尖贴在了孙武的脸上,杏眸淬着寒光盯着他,“我耐性不好,若是再不肯说实话,我数一声,就在你脸上划一刀。” 顾韫见她眉眼沉冷,倒一点也不觉得余娇说这话时凶狠恶毒,反倒硬生生看出几分飒爽来。 他从余娇手中取走长刀,笑眯眯的道,“这种事,有我代劳,不必脏了你的手。” 孙武闻言,只觉得十分倒霉,他没想到这来搅局的过路人竟和余娇是认识的,顿时心中懊悔不已,实在不该贸贸然就动手的。 “一。”余娇数出声来。 顾韫手起刀落,直截了当的在孙武脸上划下一刀,孙武惨叫一声,脸上已是一道血痕,血水顺着伤口溢出滚落。 见顾韫说动手就动手,压根不是吓唬他而已,孙武额上冒出冷汗来,知道自己是遇到了硬茬,只怕此番不能善了。 他心乱如麻,越是焦急越想不到好的借口来辩解,只得求饶道,“姑奶奶饶命,真的没有人指使,小人们就是见财起意,您让小人怎么招,求姑奶奶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们。” 余娇充耳不闻,声音清冷的数道,“二。” 顾韫再次抬起刀,孙武吓得脸色青白,瞳孔发颤,挣扎着想要躲开,却被顾韫死死的踩着,根本无处可避。 长刀落下,交叉在上一刀划痕上,孙武疼得受不住。 余娇淡淡的看着他,“你若是不肯说,这刀子便会一直划下去,你若觉得自个儿骨头硬,不怕死,只管一直挺着。” 不远处在旁看着的余谨书和余谨言看着余娇这副样子,脸上都露出了复杂的神情,这一刻的余娇在他们看来陌生极了,也狠极了。 他们似乎根本就没有认识过真正的孟余娇,余谨书心中隐隐生出一丝忌惮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八章求我 顾韫将刀刃贴在了孙武的脖颈上,往下压了压,“不如我好心送你个直接了断?” 孙武经营赌场,他一向是折磨人的那个,这些年与林昉暗地里合作,坑害了不少大夫,今日却是遇到硬茬了。 孙武心中忍不住埋怨林昉,没有查清余娇的底细,便急匆匆的催着他动手,事已至此,也就怪不得他不讲道义。 “公子爷饶命,小人说,小人全都说。”孙武连声求饶道,“是林昉让小人劫了余姑娘,目的是为了夺走林姑娘手中的《青囊书》。” “什么青囊书?”顾韫疑惑问出声道。 余娇一时有些无语,没想到那林昉还将青囊书一事当真了,他行动也是够快,竟还真找了人来夺医书,如此看来,宋元大夫那番话倒是所言非假。 “我身上哪有什么青囊书,不过是前几日在孙府给人看诊,被有心人误以为手上有什么医典秘术,起了贼心来抢夺罢了。”余娇出声解释道。 问说余娇这话,顾韫笑了起来,“原来如此,不过也难怪,誰叫你那手医术神乎其神。” 余娇只当顾韫这话是在夸赞自己医术好,很是淡定的道,“只能说庸医太多。” 顾韫闻言,笑意更浓,他笑声清朗的问道,“这人你说怎么处置?” 余娇蹙起清秀的眉头,她自然是想将事情从根源解决,可惦记着她医术的人是林昉,林昉在青州,眼下便是带着这伙人去找林昉对质,他也未必会承认。 顾韫看透了她的心思,凑近笑着道,“你若求我,我便好人做到底,帮你将幕后主使那人一并处理了。” 余启蛰不动声色的走到两人中间,将两人的距离隔开,“既然顾公子有心相帮,我替娇娇谢谢你。” 顾韫有些不高兴,总觉得余娇这个兄长对他有那么一丝的敌意。 他没理会余启蛰,越过他,一脸傲娇的与余娇道,“多少人求爷办事,爷都不屑理他们,机会我是给你了,你别不珍惜。” 余娇听得十分想笑,摆出这副拽拽的样子,明示别人求他,实在太过孩子气了。 “那就有劳顾公子帮我解决了背后主使,我也不白欠你这个人情,日后我可帮你看诊一次。”余娇轻笑着说道。 顾韫撇了撇唇角,似乎不大满意,他道,“爷像是出不起诊金的人?看诊就算了,省的某些人又说我抠门小气,还大言不惭的要扶贫济困。” 余娇扯唇笑了笑,“顾公子最是大方了,我原先那些玩笑话你别放在心上。” 顾韫总算是从她嘴里听到了一句好听话,忍不住咧嘴笑开。 一旁余启蛰看着两人间和谐的气氛,脸色变得有些不大好看,但终究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顾韫抬手轻拍了两下,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一穿着黑衣的男子便从天而降,乍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叫人根本看不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顾韫指着地上的孙武说道,“十七,带他去青州,找出背后主使他的林什么玩意,把这事处理干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四十九章 孟家村 被唤做十七的暗卫恭敬领命后,一把将孙武这个大汉抓着衣襟提了起来,朝青州方向离去了。 损失了一匹马,如今只剩下一辆马车,余娇一行人根本坐不开,刘子期主动出声相帮道,“我们的马车还算宽敞,几位余公子可以乘我们的马车,等到前面镇上,再买一辆马车。” “如此再好不过,实在是太感谢了。”余谨书闻言,拉着余谨言就朝刘子期他们的马车走,一副很是自来熟的样子。 他是见顾韫暗中竟还带着护卫,身份绝非寻常,这才有意接近。 余娇他们五人挤在另外一辆马车上,还算勉强坐得下。 再次启程,余樵山心有余悸的感慨道,“幸好遇见了那两位公子,孟丫头,那两位公子是什么人?” 余娇自然不能说出顾韫的身份,只道,“是杨家府上的贵客,我先前给杨夫人看诊时认识的。” 余樵山虽然没什么见识,但是见那顾韫身手不凡,拍手凭空就能变成一个手下来,也知道这两人定是什么身份隐秘的大人物,便也没有再多嘴探寻。 后面那辆马车上,余谨书则借机与顾韫和刘子期攀谈起来,“顾公子好身手,想来是自幼学武?二位也是要去长奎吗?” 顾韫勉强点了个头,没什么跟余谨书聊天的兴致。 刘子期出于礼貌,道,“我们有位故交也是清水镇的,正巧跟你们同路。” “那还真是巧。”余谨书热情的问道,“刘公子的故交是清水镇哪里的?” 刘子期本不愿多说,不过想着清水镇那样的小地方,十里八村应该都相识,兴许他们认得孟青云也说不准。 “我们那位故交是孟家村的。”刘子期道。 余谨书闻言,有些惊讶,他颇为不解,孟余娇正是孟家村的,难不成能与这两位公子哥交好,还有这层缘分在? 见他脸色古怪,刘子期不禁出声问道,“怎么了?我记得余姑娘说她家住青屿村,难不成青屿村与孟家村相邻?” 余谨书犹豫着道,“其实余娇她是孟家村的。” 这下换做刘子期惊讶了,就连懒散坐着的顾韫也坐正了身子,诧异的道,“你说余娇是孟家村的?你们都是孟家村的?” 他误以为余娇先前编造了籍地,与刘子期道,“我就说那丫头鬼着呢,果不其然,还真没跟咱们说真的住处。” 余谨书摇头道,“其实她也没骗二位,我们余家确实是青屿村的。” “哦?此话怎样?”刘子期惊讶过后,已恢复了平静,听余谨书这么说,他追问道。 余谨书见勾起两人的好奇心,他解释道,“余娇并不是我们亲妹妹,她家原是孟家村的,我五弟原先身子不太好,病的很重,我祖父听术士说冲喜兴许能救好他的身子,就买了个姑娘给我五弟冲喜。” 顾韫不敢置信的道,“你是说余娇就是那个买来的姑娘?” 余谨书点了点头,面上一副很是同情的模样,“听说她家境不太好,父亲去世的早,她母亲带着她和弟弟日子实在不好过,就将她卖给了我家做五弟的冲喜媳妇。” 顾韫有些难以消化这些话,他认识的余娇,实在看不出会有这样的出身和过往。 她那样聪慧冷静的人,怎么会沦落到让自己被卖去给人冲喜。 再者余娇有那样好的医术在手,在长奎那样的穷乡僻壤,便是诊金赚的不多,也不该穷的卖身才是。 刘子期与顾韫此刻所想相差无几。 看着两人的表情,余谨书心中有轻微的快感,余娇现在虽然一手医术精妙,在外被人看重,但她原本的出身可卑贱的很呢。 说到底,她不过就是他们余家买来的一个冲喜媳妇罢了。 顾韫立时便猜想是不是余家五郎嫌弃余娇这个冲喜媳妇,所以出门在外,也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妻子,只说是妹妹。 他语气有些不好的问道,“既然是媳妇,为何她与你那位五弟也是兄妹相称?” 被顾韫这么一问,余谨书不免想到余娇逼着家里毁了身契,一个冲喜媳妇反倒在家里作威作福的行径。 只是余娇与顾韫和刘子期相识在前,他也是因着兄长的这层关系,才能跟二人说上话,余谨书也没傻到在两人面前说余娇的坏话。 他道,“我五弟的身子已经好转,余娇年纪尚小,他们并无夫妻之实,我祖父心善,做主给余娇上了我家族谱,改了她的籍契,如今她便是我们家最小的妹子了。” 刘子期颔首道,“原来如此。” 他倒是早该跟余娇打听一下孟青云的,可惜阴差阳错的没有提及,若不是余娇这位兄长说起,只怕等他和顾韫去了孟家村,也不知余娇与孟青云一样,同是出生于孟家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章 回村 顾韫心中很是有些不是滋味,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马车行至途经的一个小镇,余娇给了车夫银两,让他在镇上又买了一辆马车。 换乘马车的间隙,顾韫走到余娇跟前,想帮刘子期问一下孟家村的事,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开口。 被家里人卖掉,应是件顶伤心的事,他虽然言行无状惯了,但也不想去揭余娇的伤疤。 因为出了林昉这档子事,又在镇上逗留买马车,到长奎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余家房屋本就不多,没有空余的不说,家里的条件刘子期和顾韫这两位公子哥也未必看得上眼,余娇自不可能开口相请这两人去家中。 好在刘子期和顾韫也没有这个想法,两人打算长奎找间客栈先住一宿,等明日再去孟家村。 刘子期原想跟余娇打听孟青云,被顾韫给拦住了话头,暗示孟家村应是余娇的伤心地,还是莫要跟她提起了,反正两人已来到长奎,明日就能亲去孟家村,也不急于这一时。 刘子期觉得顾韫的话在理,他其实是个非常细心体贴的人,不过是因为太过想要知道孟青云的事,才忽略了这点。 相反,顾韫有这份体贴却是非常难得的。 两人在长奎镇上与余娇一行人分别,余娇他们回到余家时,天色已经黑透了。 院中正堂点着灯火,听到动静,尚未睡的余家人都急急忙忙来到院门口。 三房赵氏拉着余谨书余谨言的手嘘寒问暖,双眼泛红,十分激动的拉着两人就朝堂屋走,要去见老太太和老爷子,根本不管其他人。 余启蛰给穆家两个车夫安排了一间空屋子,让他们住一晚再回青州,宋氏也没顾得上与余启蛰说话,便去帮两人收拾屋子,铺换被褥去了。 余樵山和余知舟回了西屋,余娇三人回了东屋,余梦山连声道,“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他黝黑的脸上带着笑容,瞅着余启蛰的眼神欣慰极了,尤其是见余启蛰身子硬朗,脸色红润,与三年前那场童生试后的病恹恹的模样大相径庭,一颗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没多久,余老爷子就喊了余启蛰和余知舟去堂屋说话,又支应张氏和宋氏去灶房给几人烧饭。 “这次考得如何?”余老爷子已问过余谨言和余谨书,又将这话与余启蛰和余知舟重新问了一遍。 余知舟如实说道,“孙儿答得不太好,诚如五弟所说,童生试未过,便下场秋闱,实在太难中第。” 余儒海点了点头,他原本就对余知舟中榜不抱什么期望,这几个孩子在读书上天分如何,他还是知晓的。 他最看重的还是余启蛰,遂目光慈爱满含期待的看向余启蛰。 “再过十余日便会放榜,能不能中榜,还要看到时结果如何。”余启蛰不是那种喜欢将话说的太满的人,纵然杨知府已与他说,此次他必定会榜上有名,但结果尚未出来,若说自己定然能中,未免自大,若说不中,也未免太过自谦。 余老爷子听他这么说,心底未免有些失望,陈志清昨个儿就回村里了,他可是听人说,他这次答写得非常好,考中应是不成问题的。 他们余家一门四子去乡试,若是一个都未中,到时村里人背后还不知要怎么笑话。 尤其是想到余启蛰病了这些年,一直在家中,没有进学,考不中的面怕是更大一些,余老爷子顿时一脸愁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一章 显摆 他叹了口气,又看向余娇,问道,“穆家老爷这次请你过去是给何人看诊的?” 余娇还未出声,余谨书已接过话,“是青州杨知府的夫人。” “知府大人的夫人?”余老爷子一脸惊讶激动。 余谨书一脸自得的笑着点头道,“不光如此,昨个儿我们还参加一场诗会,是杨知府亲自主持的。” “哦?”余老爷子很是关切的问道,“这么说来,知府大人应是认得你们了?知府大人可还算赏识你们?” 余谨书很是要面子的点了点头,却压根不提余启蛰在诗会上拔得头筹的事儿,又说道,“昨日我们还与杨知府的千金杨小姐一同用了饭。” 赵氏闻言,笑着问道,“知府大人家的小姐?长得好看不?” 余谨书笑着点了点头。 余儒海也一扫先前的愁容,笑眯眯的听余谨书说在青州的见闻。 宋氏和张氏做好了饭菜,送到了堂屋,余儒海将穆家那两个车夫也请了来用饭。 吃了饭后,大房和二房都各自回了屋歇息,堂屋灯火通明,余谨书的声音不断,在不停的跟余儒海和余汉山夫妇吹嘘显摆青州的事情。 “我怎么瞧着三房那两个这次像是要考中了?”张氏听着堂屋的动静,小声嘀咕道。 余知舟道,“我们兄弟几个,这次若是中榜也是五哥儿中,二哥也就是说的好听,昨个儿诗会是五哥儿拔得头筹,还得了杨知府的彩头一方端砚,今日临行前,杨知府还去了穆府唤了五哥儿过去说话,我瞧着杨知府像是十分赏识五哥儿。” “照你这么说,是启蛰更得知府大人青眼?”张氏问道。 余知舟点了点头,他有些看不惯余谨书显摆的样子,但是在余儒海面前揭短肯定被余谨书记恨,在自家屋里,便什么都说了出来。 “二哥一直想让余娇替他引见杨知府,因为这个还差点吵架,杨小姐也是看在余娇和茯苓姐的面子上,才跟我们一同吃了个饭,这哪有什么值得炫耀的。” 张氏一听,心里舒坦了许多,二房有出息她不嫉妒,也不难受,但是三房那两个要是扬眉吐气,在家里还不得被捧上天去,到时候他们大房和二房都得被三房一家子踩在脚底下。 她想起一事,说道,“王婆子先前说的那三户人家的姑娘我都相看了,我觉得有一家的姑娘很是不错,她今年十七了,生月比你大了四个月,前些年她娘生病,为照顾她娘,耽搁了定亲,人模样长得好,性子也好,还能干,家里收拾得妥妥帖帖的,你瞧着怎么样?” 余知舟没想到话锋一转,竟说到了自己亲事上面,他脸上微微一红,有些不大好意思的道,“娘做主就成。” “你爹前几日也不在家,现在你们都回来了,依娘的意思,是在乡试放榜前把亲事定了。”张氏说出了自己的顾虑,“等亲事定了,你就算是没中榜,娘这心里也踏实了。” “娘拿主意,我没啥意见。”余知舟也知道张氏急着定下亲事,是因为如今他去参加秋闱,还未放榜,一切都是未知数,人家姑娘家听了会觉得有面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二章 给钱 张氏听他这么说,很是舒心,她的两个儿子素来懂事听话也让人省心。 她对余樵山道,“那等明个儿,你跟我去那姑娘家里一趟,早点把亲事给定下来。” 余樵山点了点头。 “你们一路回来辛苦了,都早些去歇着。”虽然余知舟这趟出去并未见瘦,但儿行千里母担忧,两人出远门这些时日,张氏一直吃不好饭也睡不好觉。 余知舟回屋后,余樵山问起了这些日子家中的情况。 张氏一边缝补衣裳,一边道,“家里也没啥事儿,就是老三那猪肉摊的生意出了点问题,前几日老三突然跟老太太要银子,咱爹查了下他的收支,才知道老三这生意不光没赚钱,还亏进去快十两银子,老爷子的意思是不让他继续干了。” “怎么会亏损这么多?”余樵山有些吃惊的问道。 张氏咬了下线头,道,“那誰知道?老三说是天热,宰的猪肉不搁放,馊了只能贱价处理了,银子都亏在这儿了,不过我觉得不一定是真话,平日也没见他将馊了的猪肉带回家里。” 余樵山点了点头,又问道,“咱们那伞的营生,这些日子可还在做?” 张氏脸上带了笑意,“做着呢,你不在家,都是老二和知行两人做伞去镇上卖,前些时候又下了两场雨,赚了四钱银子,钱我都攒着呢!” 张氏将针线筐放在一旁,爬上床,从床头的柜子底,翻出一个蓝布手绢,里面已经攒了不少钱,都是零碎的铜板,有些已经串成了串。 她脸上笑开了花,“我前个儿数了数,咱们已经攒了二两多银子了,给知舟定亲,也算是有底气了。” 余樵山看着那一摞铜板,憨厚老实的脸上也浮现笑容,他道,“这些钱怕是还不够,等明天看看人姑娘家要多少聘礼,若是不行,就跟孟丫头再借点,等往后我多做些伞出去卖。” 张氏笑着点头,将蓝布手绢叠好又藏在床头的柜子里,夫妻俩上了床,如今手里有了钱,虽然还很少,但让人觉得这往后的日子越发有奔头。 东屋,余茯苓笑声不断,绘声绘色的跟宋氏夫妇讲碧波湖的诗会上余启蛰是如何拔得头筹,夺了杨知府准备的彩头。 又讲了余娇去给杨夫人看诊,和帮孙家少夫人剖出死胎,余梦山夫妻俩听得津津有味,余茯苓压根没敢提及余娇给肖宁医治断手的事,饶是回程顾韫出手相救,但他初次见面给余茯苓留下的阴影,还是令她对他讳莫如深。 说到兴起,余茯苓还特意去余启蛰房里取了端砚给余梦山夫妇瞧,又取出了她和余娇逛街时给两人买的礼物。 宋氏的是根嵌红宝石梅花银簪,给余梦山买的也是一枚男子束发的银簪,上面没有任何修饰,只有几条简单的花纹,与宋氏的那根簪子看着极为相称。 这是余娇和余茯苓两人精挑细选后,才定下的。 宋氏没想到几个孩子出远门,还想着给她买了礼物,她接过簪子,又是开心又是感动,双眸都有些微微泛红。 虽然嘴里说道,“你们出去顾好自己就成了,哪还用给我们买什么东西。”但脸上是掩饰不住的高兴。 余梦山捧着他那根银簪爱不释手,忙让宋氏给他束发插在头上。 “这大晚上的束什么发?”宋氏虽是嗔怪着,但还是帮着余梦山将头发束了起来。 插上簪子后,余梦山跑到铜镜跟前照了又照,惹的余茯苓和余娇忍不住发笑。 说了好一会儿话,宋氏催促他们赶紧去歇息,余茯苓和余娇才回了房。 梳洗好,换了衣裳后,余娇从荷包里拿出二百两银票,这二百两是被今日拦住那伙人拿走,被顾韫制服后,余娇从领头那人身上又搜回来的。 她递给余茯苓,道,“拿着。” 余茯苓看着银票,一时间有些懵,她没敢伸手去接,而是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的为啥要给我这么多银子?” 余娇笑了下,“怎么?给你钱还不要?” 余茯苓还真不敢要,她端详着余娇的脸色,问道,“你……你该不会是要走?” 她可还记得余娇先前千方百计的想要回身契,从余家离开呢。 余娇将银票塞进了她手里,笑着道,“你瞎想什么呢?这是给你的工钱,我看诊你每次都给我打下手,这是你应得的。” 余茯苓听她这么说,才放松了许多,她摆手道,“什么应得的,我根本就没帮上你什么忙,反倒是还要劳你教我许多东西。” 余茯苓从来没想过给余娇打下手,要分她的诊金,再说打下手这事儿,本来就是她主动想要学东西,余娇不不嫌弃她麻烦,愿意带上她,她就已经觉得很好了。 余娇将银票硬塞进了余茯苓的手中,道,“从前诊金赚的少,就不说了,这次咱们在青州,你帮了大忙,这些银子你收好。” 肖宁的断手重接和王雪烟的破腹取胎,严格来说是两台手术,余茯苓在手术中帮她打下手,确实帮了不少忙,这些钱本就是她应得的。 余娇早有打算,要给她发些工钱。 见余娇是真心要将这些银子给她,余茯苓犹豫了下,才道,“我要真拿了,是不是不合适?” 誰不爱钱啊?要说余茯苓一点也不想要自然是不可能的。 余娇笑了笑,“没什么不合适的,往后再有需要动刀子的患者,可能都要麻烦你给我打下手,到时都会分给你诊金。” 余茯苓捧着二百两银票,高兴得不知所以,她连连点头,拍着胸脯道,“只要用得着我,你只管开口,就是不给银子我也愿意给你打下手!” 余娇换了中衣,躺在了床上,余茯苓则看着手心的银票傻乐。 “该睡了,银票给了你又不会飞,快收起来。”余娇一脸好笑的道。 余茯苓转头,朝余娇笑的一脸傻气,很是激动的道,“我就是觉得跟做梦似的!这可是二百两银子啊,你就这么给了我,我居然能赚二百两银子,我……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么多银子……” 余娇笑弯了唇角,“阿姐,有我在,保管你这辈子不止就赚这二百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三章 大姑娘嫁人 余茯苓用力的点了点头,将两张银票慎重的叠了叠,放进了荷包里,又将荷包塞进了小包袱里,才爬上床。 躺在余娇身旁,她忍不住伸手抱了抱她,“余娇,你怎么这么好啊,我们家真是捡到宝了。” 余娇笑了起来,“睡觉。” 半夜,屋外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余娇被吵醒,她起身披了件外裳,推开窗牖朝天空看去,黑沉沉的苍穹像是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余娇五指微动,瞬息后,轻轻的叹了口气,今夏这里雨水多的过分,若是河道沟渠没有清淤,定会有秋洪水患。 冷风夹着雨水扑面而来,余娇抬手合上了窗,她轻手轻脚的躺回床上,睡梦中的余茯苓迷迷糊糊的贴上余娇,感觉到她手脚冰凉,往她身上扯了扯被褥。 余娇抿唇笑了笑,合上眼,静静睡了去。 翌日一早,雨已经停了,刘子期和顾韫用早饭的时候,六子送了一封信进来,“公子,小侯爷,京城来信了。” 刘子期打开信看后,递给顾韫,道,“信里说泗河沟渠清淤的银子拨下来了,是程英回京后,劝说了皇上。” “他?”顾韫扔下信,嘲讽道,“这样拯救黎明苍生的善事,可真不像是那位司礼监掌印能做出来的。” “总归是好事。”刘子期不无担忧的道,“只是如今清淤怕是会来不及。” 顾韫放下粥碗,用帕子拭了拭嘴,宽慰道,“泗河年年清淤,今年未必就会决堤。” 刘子期颔首,他也用完了饭,对一旁的六子道,“备车,去孟家村。” 六子应声,下去给马喂草料,刘子期和顾韫下了楼,三人前往孟家村。 到了村口,有几个汉子正在田间放水,昨日下了一夜骤雨,田间积了不少水。 刘子期下车跟他们打听道,“敢问兄弟,孟青云家住在哪儿?” 几个正在忙的汉子,闻言朝地头处的孟大福喊了一声,“大福,快,你家亲戚来了。” 孟大福赤脚从地头走了过来,打量着刘子期,见他衣着富贵又气度不凡,且他并不认识,忙朝同村几人道,“你们胡说什么,这哪里是我家亲戚。” “怎么不是?这人打听青云叔呢!”同村里的一人说道。 刘子期看着孟大福,疑惑的道,“这位小兄弟是孟青云的什么人?” 他已经有些不大记得孟青云长什么样子了,猜测着眼前的孟大福总该不会是孟青云的儿子。 “你找青云叔?”孟大福问道。 刘子期点了点头,“小兄弟能不能带我去孟青云家里?” “你们跟青云叔认识?”孟大福有些奇怪孟青云怎么会认识这样的公子哥,转念想到孟青云年轻的时候曾经去过京城,且听着这人的口音并不像是北地的。 “是故交。”刘子期道,“我们许多年没见了,此次刚好来长奎,顺便看望他。” 孟大福点头道,“难怪,青云叔一年前就去世了。” 刘子期神情微变,“孟青云去世了?那他家里可还有人在?” “有的有的。”孟大福出声安慰道,“青云叔去了后,三婶领着斐哥儿母子俩还在村里呢。” “小兄弟能不能带我去他家里看看?”刘子期道,“就算是故人不在了,我既来了,理应探望他的家人。” 孟大福想着柳三娘的日子艰难,这俩贵人若是出手帮衬,他们母子的日子兴许能好过一些。 他点头道,“成,你等我一下。” 见田里的水已经放的差不多了,孟大福去田埂上拿起鞋子,穿好后,对刘子期道,“你们跟我来。” 刘子期没再坐马车,顾韫也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两人跟着孟大福往村里走,六子赶车跟在后头。 刘子期跟孟大福打听道,“孟青云是不是还有个闺女?许多年前我见过那丫头,如今该是十三四了?” 孟大福见他连这个都知道,便也没瞒着,道,“青云叔是有个闺女,他去世后,家里的田产被分了,三婶养不活他们姐弟俩,大丫头就嫁人了。” 他没好意思说余娇被卖掉了,憨厚的笑着道,“青云叔家的大丫头正巧嫁给了我媳妇娘家兄弟,是以方才村里人才说亲戚。” 刘子期听得不由皱眉,他不能想象,若孟青云的大女儿真是素笺,本该高高在上的她,却过着如今这样的日子,他该当如何,如若不是,那他……一直以来的希望就破灭了。 他迫不及待的想要见一见孟青云的遗孀和那个已经出嫁了的大姑娘。 孟大福领着两人到了柳三娘家破败的小院门口,道,“二位公子,咱们到了。” 柳三娘家的小院院门紧闭,自从孟青云死后,她们家就不跟村子里人怎么往来,一来是怕人传闲话,二来是孟家大伯两口子不是好惹的,时常上柳三娘家翻腾搜刮东西,如今柳三娘家里能被看得上眼的东西,全都被孟家大伯两口子给拿走了。 孟大福上前敲了敲门,不多时,柳三娘细弱的声音从院内传来,“誰啊?” “三婶是我,大福。”孟大福出声道。 孟大福两口子帮衬家里许多,柳三娘闻声上前开了院门,看见孟大福身旁站着两个器宇不凡的年轻人,她有些受惊的道,“大福,你有啥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四章 寻回宝贝 “三婶,这两位说是青云叔的故交。”孟大福出声道。 柳三娘闻言,下意识的就要动手关院门,顾韫眼疾手快的挡住,柳三娘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慌张。 刘子期和顾韫对视一眼,两人都觉得柳三娘的行为十分奇怪。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青云已经去世了,我家不欢迎你们。”柳三娘死命的去推院门,她的力气却根本不能和顾韫比。 “婶子,你别害怕,我们没有恶意。”刘子期见柳三娘十分抗拒,温润出声道,“您可能不认识我们,青云叔许多年前在京城呆过一段时日……” 柳三娘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她低着头畏缩的道,“什么京城?俺家青云没在京城呆过,你们认错人了。” 她着急想要关上院门,斐哥儿从屋子里小跑出来,嘴里还问道,“娘,是不是阿姐回来了?” 见是两个陌生的男子,他偎进了柳三娘的怀中,好奇的看着顾韫和刘子期,“娘,他们是誰啊?” “不认识。”柳三娘戒备的将斐哥儿拉到身后,对刘子期道,“两位公子还请快点离开,我们孤儿寡母的,您就别为难我们娘俩了。” 刘子期叹了口气,顾韫见说不通,已经没了耐性,他用力推了下院门,挤进了院子里。 柳三娘当即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要是再不走,我喊人了!” 孟大福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情景,他原是一片好心,才领着顾韫两人过来,不曾想柳三娘会对这两人这般抵触,他出声劝说道,“三婶,我看这两位公子没什么敌意,他们是真的认识青云叔,您不如就请他们进院里坐坐。” 刘子期温声表态,“婶子,我们真是青云叔的故交,近日刚巧路过长奎,便想着来探望一下青云叔,方才这位小兄弟说青云叔已经过世了,我们就想着给青云叔上炷香。” 顾韫皱眉,一脸不耐的道,“我们一番好意,你这妇人怎么就说不通呢?” “顾韫,不得无礼。”刘子期不赞同的责备道。 见他们都已经进了院子,柳三娘搂着斐哥儿有些无可奈何,她道,“青云的墓就在山脚下,你们要是想上香,去村尾竹林就行了。” “婶子,我方才听这位兄弟说青云叔过世后,你带着孩子日子不大好过,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的你只管说。”刘子期温声有礼的道。 柳三娘仍旧戒备的看着他和顾韫,低声说道,“我家没什么要你们帮忙的,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们还是赶紧走。” 刘子期既然找上门来,问不出想要的消息,哪里肯轻易离开。 他出声道,“婶子,我有些话能不能单独跟你说?你要是不放心,就让这位兄弟在院里,咱们去屋里开着门说话。” 刘子期话里的兄弟指的是孟大福,孟大福这会儿尴尬极了,觉得自己似乎是好心办了错事。 柳三娘在听到两人是从京城来的,就知道当年的事怕是被人给查到了,这两人千里迢迢的找到长奎来,绝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的。 她稳住心神,攥着斐哥儿的手心已经有些汗湿,“那就屋里坐。” 她牵着斐哥儿先进了屋,刘子期和顾韫跟了上去。 “你们有什么话就说,说完赶紧走。”柳三娘一脸冷淡的道。 刘子期淡淡一笑,道,“婶子知道我们是从京城来的,似乎就很害怕,您在怕些什么?” 柳三娘不敢看他,摸着斐哥儿的头,道,“我不认得你们,我们孤儿寡母的有陌生男子找上门,总归是害怕的。” 刘子期轻晒道,“婶子怕的不是这个?”他打量了一眼屋内,继续道,“宋青云在京城呆过很长一段时间,婶子为何说他没在京城呆过?” 柳三娘慌乱的否认道,“我相公没在京城呆过。” 只是她这话实在苍白无力了些,刘子期决定打开天窗说亮话,他道,“明德十五年,宋青云携妻在京都?阳公主府当马夫,明德二十七年离开京都,在怀柔呆了三年,后来回到长奎,他携妻离京时,还带了一个五岁的女儿,那个女孩儿现在何处?” 柳三娘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声音有些发颤的道,“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我和青云是有个女儿,我们是在怀柔一户人家做过工,但从没去过京城,京都那样的地方哪里是我们这样的穷苦人能去得了的?我家大丫头已经成亲了,你们好端端的打听我家大丫头做什么?两位公子说这话要是传出去,岂不是败坏我家大丫头的清白!” “婶子不用怕,我们并无恶意,当年宋青云离开京城时,?阳公主府上丢了一件珍贵的宝贝,我如今是来寻回的。”刘子期并未步步紧逼,如果真的是孟青云带走了素笺,他着实该好好谢谢这对夫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她忘了你 柳三娘在听到?阳公主府时,心跟着颤了颤,她搂着斐哥儿的手愈发紧了起来,“公子说的话我实在听不懂,公主府那样的地方怎么会丢了宝贝?我们一家子都是老实本分的人,公子青口白牙的就诬陷人,实在叫小妇人怕的很,你们还是快些走。” 刘子期还欲再说,顾韫已经听够了柳三娘的遮掩,孟青云的确在公主府做过马夫,在他看来,这中间要真没什么,柳三娘又何必拒不承认。 他道,“我们既然能找上门来,自是查清了的,明人不说暗话,你家大姑娘到底是什么身份你心里应当清楚,我们是来寻亲的。” “寻亲?”柳三娘一脸诧异,道,“二位公子怕是真的弄错了,我家大姑娘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闺女,能跟二位公子有什么亲戚关系?” 柳三娘的这份反应太过真实,刘子期心中微紧,“我们能不能见见你家大丫头?” “我说了,她已经嫁人了。”柳三娘道,“二位公子这样年轻,若是找上门去,难免不会让她夫家的人多想。” 见她推三阻四,顾韫耐着性子道,“婶子,你就跟我们说实话,当年孟青云离京,是不是从?阳公主府中带走了个小丫头?” 柳三娘轻叹了口气,“二位公子说话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我和相公根本未曾去过京城不说,也不是什么人贩子,我家这个光景,亲生的孩子还养不活,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跑到京城公主府去带个小丫头?实不相瞒,就是因为家里太穷,我相公过世后,我养不活两个孩子,就将大丫头卖去给人冲喜了。” “冲喜?”听到这两个字顾韫十分敏感,他看了一眼刘子期,用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你家大姑娘叫什么名字?总不会是余娇?” 这下轮到柳三娘吃惊了,她脸上神情格外复杂的道,“公子怎么会认得我家大丫头?” “居然会这么巧!?”顾韫惊呼道。 就连刘子期都有些瞠目结舌,与此同时他心里咯噔一声,余姑娘有可能是素笺吗?想到余娇那双与素笺幼时相像的极了的眼睛,刘子期心内又升腾起一丝希望来。 柳三娘摸不透是什么情况,没敢再出声。 倒是顾韫主动说道,“我们和余娇是在青州认识的,没想到她竟是你女儿。” “她怎么会去青州?”柳三娘问道。 顾韫看着柳三娘,没有吱声,他原本还想着到底是什么样的妇人能狠心将余娇那丫头给卖掉冲喜,却没想到竟就在眼前。 “随余家几个哥儿去青州赶考。”刘子期出声道。 柳三娘点了点头,她心里松了一口气,道,“两位公子既然认得我家大丫头,就该知道是认错人了。” 刘子期温声道,“婶子能不能把余姑娘的生辰八字告诉我。” 柳三娘犹豫了下,报上了余娇的生辰,道,“姑娘家的生辰八字本不该外传的,如今我也跟你们说了,还请你们快走。” 余娇的生辰八字与素笺的不同,两人虽是同一年的,但生月不同。 从柳三娘的嘴里已经问不出什么东西来,刘子期施礼道,“今日打搅了。” 他想了想,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放在了桌上,“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让婶子受惊了。” 柳三娘没敢收银票,直接拿起还给了刘子期,催促道,“你们赶紧从我家离开,别让人见了说闲话。” 刘子期和顾韫没再讨嫌,两人朝外面走去,孟大福见两人出来,道,“三婶,我也家去了。” 柳三娘将三人送出院门,便一把合上了木门,推上了门栓,她背靠在院门上,深深的吐出一口气,从刘子期两人进门,便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背上的里衣已经湿透了。 斐哥儿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走上前拉住了柳三娘的手,懂事的问道,“娘,那两个大哥哥是不是来找阿姐的?” 柳三娘握住他的手,才算恢复了一些气力,她露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斐哥儿,乖,去屋里练字。” 斐哥儿听话的点了点头,回了屋里。 柳三娘贴在门缝里,听着门外马车响动远去的声音,才转身回了堂屋。 她去了西次间,望着桌上孟青云的排位,走上前,拿起帕子拭了拭上面的灰尘,手指哆嗦的点了一炷香,插进了香炉里。 柳三娘轻声对着排位道,“青云,那些人还是找来了,你临去前交代的话我都做到了,我啥都没往外说,那丫头的命如何,就看她自己了。” 柳三娘眼圈泛红,落下泪来,“我知道你肯定埋怨我不该让老大夫妻俩把那丫头卖去给人冲喜,可……我一看到她就想到……我们不欠她什么,是她害了咱们这一家子啊……” 柳三娘抱着排位狠狠哭了一场,在东侧间练字的斐哥儿听见了,悄悄跑到西次间门口看了一眼,没敢进去,又懂事的回了屋。 他下决定要好好读书,等他长大了,要将阿姐接回家里来,让人再也不敢欺负娘亲和阿姐。 马车上,顾韫斟酌着出声道,“你觉得余娇会是素笺吗?她若是素笺……不当不认得我。” 刘子期的容貌变了,但顾韫与小时候并无太大变化,五官只是长开了,而且余娇是知道他的身份的,她若是素笺,就算认不出他的长相,在知道他是顾韫后,就该与他们相认的。 “素笺那时候才多大,她忘了你也是有可能的。”刘子期沉默了一瞬,很快便道。 “那我们不如就去青屿村一趟,找她当面问个清楚。”顾韫换了个坐姿道。 刘子期点了点头,撩起车帘,看着外面的田野高山,心头不由发沉。 顾韫吩咐驾车的六子去青屿村,六子下车跟人问了路,驾车朝青屿村行去。 “说来我们和她还真是有缘,真是没想到……一直以来我们要找的人竟是她。”顾韫感慨道。 刘子期收回视线,摩擦着袖中的玉扣,颔首道,“确是让人意想不到。” 似乎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安排,这世间还真是充满了机缘巧合,如今他只期望余娇就是素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六章 不明事理 余娇用过早饭,回屋在余启蛰房里练字没多久,就被余儒海叫进了堂屋。 余儒海先是假模假样的问道,“在青州这些日子可还好?我听谨书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 余娇在椅子上坐下,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才道,“也没怎么,就是遇到了一伙人拦路打劫。” “我听谨书说是因为你手里的什么医书?”余儒海眯着老眼,眸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精光问道。 余娇淡淡一笑,“我手里哪有什么医书,不过是有人见我医术高,就误以为我手里有什么秘技罢了。” 她放下茶盏,道,“我当初来余家时,带了什么东西您最是说清楚不过了,我手里要真有什么宝贝医书,不早就拿去换银子了,哪至于因为四两银子就被卖来冲喜不是?” 她说话一向不委婉遮掩,余儒海都已经有些习惯了,虽然他也曾怀疑过余娇手里是不是有什么不传世的医书,但这丫头从孟家村过来的时候,可是身无长物。 不过她的确有许多秘技在手却是真的。 余儒海清了清嗓子,笑着问道,“你这回去青州是给知府夫人看诊,应得了不少诊金?” 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感情是要银子来的。 “虽是知府府上,但知府夫人生的不是什么重病,只是妇疾,诊金只给了百两。”余娇是不准备将孙府得来的银子说出来与余儒海分的。 余儒海闻说有一百两,已觉得不少,脸上笑容更大了些,直笑出了褶子来。 只听余娇顿了顿,又接着说道,“我和茯苓阿姐在青州给家里人买了些东西,花去了不少银子,如今手里还有不足七十两,若是按照先前说好的,我是该分一半诊金给您,不过知府夫人不止给了一百两诊金,杨大人还送了两块玉江松墨和两支徽州彩瓷紫毫笔,那玉江松墨一块就值百两,紫毫笔亦然,您若是要分诊金,那这玉江松墨和紫毫笔该如何算?” 余儒海听她这么说,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昨晚余谨书已拿着玉江松墨和紫毫笔在他面前显摆过,还说是杨知府送给他们兄弟的。 他到是没提是因着余娇给知府夫人看诊才得了那值钱的礼物,只说那笔和墨有多贵重。 余娇笑看着余儒海,“说起来,我反倒还亏了,看诊只得了一百两银子,若是那玉江松墨和紫毫笔咱们平分了,算起来我该有二百多两银子不止?只是我看二哥儿四哥儿都挺喜欢紫毫笔和玉江松墨的,您看该怎么办?” 余儒海干笑了下,“那笔和墨都是死物,自是不能往诊金上算的。” 余娇露出一抹轻嘲的笑来,“这还不简单?拿去卖了就能换银子了,这样您手里能多些银子,我手里也能多一些银子,不如就这么办?” 余儒海昨日可是听余谨书说了,那玉江松墨是徽州产的,还有那紫毫笔,便是有银子也未必能买得到,总之都是顶好的东西,且又是青州知府大人送的,这要是说出去多有面子,他哪能从他们四个兄弟手里要回,拿去卖成银子? 可他们四兄弟去青州秋闱,掏干了家里的钱箱,老三又亏在猪肉摊子上十两银子,余娇手里有银子,他又怎能不眼馋? “不如就这么办?我去跟二哥儿和四哥儿要回玉江松墨和紫毫笔,镇上卖笔墨纸砚的铺子应当识货,这些好东西他们肯定收的。”余娇站起身笑盈盈的道。 余儒海忙道,“算了,算了,他们都是读书人,离不开笔墨,又是知府大人送的,咱们便是再穷,哪能拿那些东西出去换钱?祖父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这回的诊金就算了。” “真就这么算了?”余娇不急不慢的道。 余儒海敷衍的笑了笑,暗自气的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只能道,“算了。” “那我先回屋了。”余娇往堂屋外走去。 余儒海又唤住她,余娇回身看向他,“怎么?您还有别的事吗?” “我听谨书说你们回来的路上遇到了两个贵人,拦路打劫那事儿贵人帮着解决了,那些人不会找到家里?”余儒海有些不放心的道。 余娇正欲说话,院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院中正在弄竹篾的余樵山拉开了院门,见门外站着的竟是在回长奎路上出手帮忙的两位公子,忙请两人进了院子,“二位公子怎么来了?” 他还以为顾韫两人是因路上那伙劫匪的后续之事登门的。 刘子期温润有礼的道,“余大伯,余姑娘在吗?我们找她有点事。” 堂屋里已看到是两人的余娇挑了挑眉,有些惊讶,这两人不是来长奎探望故人的,怎么来余家了。 余儒海的注意力也被院内的两人吸引过去,他还当是有人登门看诊,见二人长相不俗,气度非凡,站起身就要去院里招呼两人。 顾韫眼尖,瞧见了站在堂屋里的余娇,冲她咧嘴一笑,一口白牙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二位公子是来看诊的?”余儒海满脸堆着笑容道。 刘子期看余儒海的年纪,猜出他应就是余谨书所说的祖父,因余谨书在马车上的那番话,他觉得这位余老爷子人还挺好的。 “老爷子,我们是来找余姑娘的。”刘子期回应道。 余樵山在一旁解释道,“爹,这二位公子在回长奎的路上帮了我们大忙,这位是刘公子,这位是顾公子。” 余儒海没想到面前这两位年轻的公子哥,就是余谨书嘴里提及从京城来的贵人,他脸上的笑容更和蔼了些,招呼道,“原来是二位公子,快,屋里请。” 他迎着顾韫和刘子期进了堂屋,忙唤余谨书出来见客,又让余周氏去备茶。 “您实在不用这般客气。”刘子期见他这么兴师动众,出声道。 余儒海笑着道,“我都听谨书说了,多亏了两位公子在路上出手,实在是该好好谢谢二位公子的。” 余谨书从房里走了出来,看见顾韫和刘子期坐在堂屋,不由一怔,紧接着便热情的笑道,“顾公子和刘公子怎么来了?” “我们找余姑娘有点事。”刘子期的视线落在余娇身上,有些控制不住的内心的情绪波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七章 这个名字 余娇朝他笑了笑,“二位公子不是去拜访故交了?可是没寻到那位故交?” “他已经去世了。”刘子期暗想着该如何开口与余娇说,他要找的人便是她。 余娇唏嘘一声,又问道,“那两位可还要在长奎逗留?” 刘子期颔首,“兴许会逗留几日。” 余谨书已主动道,“二位公子要在长奎逗留,若是不嫌我余家屋舍简陋,不如就留在舍下小住?” 刘子期本就有此意,如今有人主动这般好,却是再好不过,他温润的笑道,“那就叨扰了。” “不叨扰,不叨扰,二位公子能在舍下小住,实在是蓬荜生辉。”余谨书拍马屁的话张口自来。 余儒海看着余谨书与二人打交道,深觉此趟让家中几个哥儿随着穆家二爷去青州赶考,到底是长了见识,尤其是二哥儿,如今待人接物说起话来颇像样子。 余周氏亲自送了茶水过来,余儒海闲聊着,不免探听起刘子期和顾韫的家世来。 刘子期只说是京城人氏,旁的未曾泄露一分。 闲聊了一圈,话题转回到余娇身上,余儒海问道,“二位公子方才说是找余娇丫头有事,不知是何事?可事关她们回程路上打劫的小贼?” 刘子期望着余娇,眸色深沉,他摇了摇头,“是有些私事找余姑娘。” 余娇觉察出自刘子期进屋后,看她的眼神就有些奇怪,她出声询问道,“不知刘公子找我是有什么私事?” 余娇想着应当与看诊有关,旁的她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事来。 刘子期看向余儒海,温和有礼的道,“我们有些话想与余姑娘单独说,不知能否行个方便?” “方便,方便。”余儒海站起身来,笑着道,“公子请便。” 余娇不是他的亲孙女,余儒海才不会为她考虑什么男女之防,就算是他自己的亲孙女,若是能攀上京城的公子哥,他也不会在意这些。 余儒海和余周氏去了东侧间,余谨书则让赵氏去收拾房屋,还细心叮嘱赵氏拿出家里的新被褥,全都捡家中最好的东西招待两人,虽没试探出顾韫两人的身份,但就凭那日诗会这两人是杨知府亲自带过去的,左右这两人的身份绝非寻常人家。 屋中没了旁人,刘子期看着余娇,久久没有开口。 顾韫等的有些着急,他催促的碰了碰刘子期,刘子期只是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又怕余娇真是柳三娘亲生的女儿,不是素笺妹妹。 余娇看刘子期踟蹰,笑着问道,“何事这般难开口?” 终是顾韫忍不住了,他出声道,“我们来长奎实则是寻人的,你可知我们要寻的是何人?” 余娇轻笑了下,“我知你们是来寻人的啊,你们那位故交不是去世了吗?” 刘子期看着她圆圆澄澈的杏眸,抬起温润的眉眼与她对望,轻缓道,“我们那位故交家住孟家村,今日一早我和顾韫便去拜访了,你可知我们那位故交名叫什么?” 听他提到孟家村三个字,余娇怔愣了下,心下惊叹如此巧合的同时,她心思几转,联想到二人说故交去世,又来寻她,余娇心中已明白几分。 “莫不是孟青云?”余娇问出声道。 刘子期心中赞叹她的聪慧,又隐隐有些骄傲,他的素笺妹妹,从小便是极聪慧的。 刘子期颔首,温声道,“我们的那位故交正是他。” 余娇瞳孔微紧,面上却格外平静,心中暗想着刘子期和顾韫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几岁,怎么会认识孟青云?更遑论故交? 刘子期从袖中拿出玉扣,递向余娇,道,“你可还认得这个?” 余娇看着那熟悉的玉扣,下意识的以为这玉扣是她在青州丢失的那枚,被顾韫找到私藏了,但是注意到玉扣上有些泛旧的青色璎珞,她又否认了心里的想法。 这玉扣光滑细腻,虽与余娇丢了的那枚一致无二,但青色璎珞与玉扣浑然一体,像是时常被人把玩,又思及柳三娘当日将玉扣给她时说的那番话,余娇脸上神色掩饰的极好,她问道,“这是……?公子为何问我可认得?我应当认得吗?” 刘子期呆了下,他心中急坠,恐慌袭来。 素笺怎会不记得这个?纵是她不记得顾韫,不认得他,可不当不记得这个。 当年知道姑母生下妹妹,刘子期很是欣喜,他命人打造了这两枚一模一样的玉扣,与素笺妹妹一人一个,两人幼时便挂在身上,从未摘下来过。 刘子期稳了稳心神,又想当年出了那样大的变故,素笺弄丢了玉扣也未曾可知,甚至于忘了有关京城的所有也是有可能的。 他攥着玉扣的手微微收紧,脸色有些泛白的笑了笑,“你不认得也无妨的。” 余娇见他神色有恙,暗思忖刘子期和孟青云究竟有怎样的瓜葛,她知道孟青云年轻时候在京城呆过,可孟余娇的记忆中,这些年似乎从未有过京城人氏登过孟家的门。 顾韫知道刘子期的心情,他伸手在刘子期的肩膀上拍了拍。 刘子期已整理好心情,收回玉扣,声音清润的问道,“你可还记得小时候的事?” 余娇摇了摇头,“记不太清了,公子问我这个做什么?” 刘子期的心又沉了一分,他轻声道,“那你可还记得素笺这个名字?” 余娇猜不透刘子期到底是想问些什么,不过听素笺这个名字应当是女子的。 她又摇了摇头,“并未听说过。” 刘子期脸上更显失望之色,手心一片冰凉。 顾韫有些着急的道,“你怎么能不记得素笺这个名字呢?你再好好想想,还有我,你可还记得我?我是顾韫啊!” 余娇不解又好笑的道,“我知道你是顾韫啊,顾小侯爷嘛。” 看着对面两人复杂而又沉痛的目光,余娇觉出自己此刻的笑容有些不合时宜,她止住笑,眸光安静的看着两人。 “她好像全都忘了……”顾韫失落的道。 刘子期整理了下思绪,轻声道,“那你还记得京城……记得公主府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八章 我娶你 余娇心中微震惊了下,怎还与公主府扯上了关系,她垂眸敛去情绪,“公子到底想说些什么?我有些听不懂。” “公主府曾丢过一个孩子,孟青山当年离开京城的时候,曾带走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应是你。”刘子期斟酌着道。 虽知道顾韫和刘子期身份不俗,但余娇没想到还跟自己有这样的牵扯,孟余娇不过是乡下出身的村姑,怎会有这样荒诞的事情发生呢? “刘公子认错了?我爹爹是孟青云,娘亲是柳三娘,我们这样的人家能与公主府有什么牵扯呢。”余娇冷静的道。 听她与柳三娘所说的话如出一辙,顾韫皱了皱眉,“素笺,你可是不愿认我们?” 余娇不想再听下去,她站起身来,“我从未听过素笺这个名字,你们认错人了。” 她不欲和京城那些复杂的人事扯上关系,这些时日,她才刚刚适应以孟余娇的身份活在这世上,如果再有什么变动,余娇怕自己应付不来。 “余娇。”顾韫唤了一声她的名字,上前伸出手臂拦住了她,“你离开京城的时候年纪很小,不记得也是有可能的。” 他看向刘子期,道,“子期,你不是说素笺妹妹的身上有颗小痣吗?那小痣在何处?” 刘子期也站起身来,他缓声温和的道,“敢问余姑娘的后背肩胛骨上可有一枚小红痣?” 余娇从未跟人共浴过,她也不知孟余娇的后背上有没有这样一颗小红痣,她摇头很干脆的答道,“没有。” “怎么会没有?”顾韫一脸不相信。 刘子期脸上浅淡的笑容变得僵硬,来之前虽然就知道会有这种可能,但心存侥幸。 他在青州逗留,也有这个缘故。 直面素笺已经不在这世上的结果,还不如存着一分希冀。 他若不来长奎便好了。 不来长奎,只当孟青云带走的那个女孩便是素笺就好了。 余娇见刘子期那双温润的眸子里盛满了哀伤,呆呆的站在那里,心下不免有些不忍。 肩上突然落了一双手,要去剥她的衣襟,余娇顿时一惊,一把打落顾韫的手,惊骇的道,“你要做什么?” “你是不是在骗我和子期?我要亲眼看一看。”顾韫固执得还要去拉扯余娇肩头的衣物。 余娇紧紧摁住衣襟,怒声斥道,“顾韫,你是不是脑子有病?我说了,我背上没有!” “你说了不算,你都能忘了我,忘了子期和公主府,誰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们!”顾韫突然间像是发了疯一样,非要去看余娇的后背。 “住手!你在做什么?”就在这时候,一声冷斥从堂屋外传来,余启蛰三两步走到余娇身前,一把挡开顾韫的手,将余娇护在自己身后,他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顾韫这般对余娇,已是怒上心头,冷冷的盯着顾韫,“顾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刘子期回过心神,见顾韫做出这样冒失的事来,出声责备道,“顾韫,不可无礼,快跟余姑娘道歉。” 顾韫也知自己方才太过失礼,但无论如何,他决意一定要帮刘子期证实余娇的身份,柳三娘不承认,余娇也不承认,只能靠她身上的胎记小痣来证明了。 他难得低头道歉,“是我错了。”他眸光恳切的看着余娇,柔声哄道,“虽不知道为什么你忘了从前的事,只要看了小痣我们便能确定你的身份,你若是担心男女之防,恐失了清白名声,我看过后娶你便是了。” 见顾韫一脸认真,根本不是在说笑,余启蛰脸色微沉,皱眉冷声道,“顾公子烦请自重。” “与你无关。”顾韫对着余启蛰,便一脸不耐烦,尤其是看着余启蛰以保护的姿态护在余娇身前,好似他和刘子期才是外人一般,他心中极不舒服。 若余娇真是素笺,余启蛰才是外人,才是在场几人中,最没资格站在素笺身边的人。 “你在胡说什么?”余娇站在余启蛰身后,抬头看向顾韫,杏眸透着冷淡,“若我背后真无小痣,不是你要找的素笺,你待如何?” 顾韫望着她那双水润滢澈的杏眸,顾不得多想,已硬着头皮道,“不管你是不是素笺,看过后有无小痣,我都娶你!” 余娇轻啐了一口,“你想得美!你乐意,我还不乐意!” 顾韫被她气的脸色涨红,因心中怜惜着她是素笺妹妹,倒有些忘了余娇这女子有多顽劣。 他红着脸气道,“你若不是素笺,我以小侯爷的身份迎娶你进门,难不成还委屈了你?” 余启蛰到此刻才知顾韫的身份,他袖中的手微微收紧,冷着脸道,“顾公子说笑了,先前未曾介绍,余娇是我内人,往后这种玩笑话,顾公子还是适可而止。” 顾韫轻嗤一声,“她与你并无夫妻之实,当初是被卖进你家的,今日我便帮她赎身,往后她与你家再无瓜葛。” 余启蛰冷然一笑,“恐怕顾公子做不了这个主。” 顾韫哪里将他放在眼里,“你算什么东西?这里焉有你说话的份?” “顾韫!”见他这般说余启蛰,余娇生了恼意,冷声道,“你们走,这里不欢迎你们!” 见余娇生气,刘子期皱眉不悦的瞪视向顾韫,顾韫收敛了几分,心中却很是气愤余娇竟这般维护余启蛰。 他才是与她从小青梅竹马的玩伴,他们认识的时候,余启蛰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素……余姑娘莫要生气,是我二人冒失了,实在是急于寻找至亲,一时心绪难以平静,还望余姑娘谅解。”刘子期克制着纷乱的思绪和心情,强自冷静下来。 对着刘子期这样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的人,余娇还是能好声交谈的。 她道,“我能理解刘公子的心情,只是我并非二位所寻之人,实在抱歉。” 堂屋的一场闹剧,余家其他人并不知晓,虽余娇极力否认,但顾韫和刘子期还是没有离开,仍旧是借住在了余家。 余娇躲在东屋,不愿再与顾韫争执,他那人性格莽撞冲动,余娇实在是有些怕了他不管不顾的举动,她心里终究是不放心,悄悄让余茯苓帮她看背上可有小红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五十九章 成亲可好 “什么痣?没有啊。”余茯苓仔仔细细的巡视了一遍余娇光洁白皙的后背,出声道。 “没有?”余娇拢上衣裙,松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了不少,幸好没有,倒省去她许多麻烦。 “你可是后背痒了?晚上我帮你烧锅热水,好好洗洗。”住在穆家那段日子,余茯苓发现余娇格外爱干净,几乎是日日都要沐浴。 余娇勾唇轻笑,摇了摇头,“不用,我自己烧就成。” 余茯苓将要洗的衣物整理好,觑了一眼窗外,站在院中看余樵山制伞的顾韫,好奇的道,“刘公子他们来是有什么事?是不是跟青州那个林大夫有关?” “不是,他们要找的故交去世了,估计是想在长奎玩几日,没地方可去,就来这儿了。”余娇信口说道。 里屋的门响了一声,余启蛰的声音在门外传来,“余娇,你来我房里一趟。” 余娇从床上站起身,已猜到余启蛰叫自己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顾韫先前在堂屋说的那些话。 她进了余启蛰房里,在桌案旁坐了下来,没等余启蛰发问,就主动说道,“顾韫认错了人了,我也不知道他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余启蛰见状,桃花眸中噙了一抹笑意,他走到余娇身旁,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我们成亲可好?” 余娇没防备他会说出这种话,有些惊讶的看着他,一时间甚至忘了呼吸。 余启蛰牵住了她的手,低声诱哄道,“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先前我身子差,怕连累了你,可现在我身子好了,你不会嫌弃我?” 他垂着桃花眸,用那张清隽俊朗的面容示弱,还真叫余娇说不出嫌弃这两个字来。 见余娇不做声,他拉着她的手,晃了晃,“待放榜后,我们便成亲好不好?” 被他牵着的那只手微微发僵,余娇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扣着,余娇脸颊微粉,她别开脸,“你怎么也胡说起来了?什么成亲……别胡闹了。” 余启蛰跟了过去,神色认真的道,“我没有胡说,我心悦你,想与你结为夫妻,这是我的真心话。” 这还是两世以来,第一次有人说要跟她结为夫妻。 余娇实在不能看余启蛰那张惑人心神的脸,他长得太过俊美,那双勾人的桃花眸在望着她的时候,含情脉脉,极为蛊惑人。 她用另一只手掐了自己一下,努力让自己不被诱惑,悄悄的深吸了一口气,才镇定下来,“你才多大,哪里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心悦一人,我也还小,往后这种话还是不要说了。” 她用力抽回自己的手,起身就朝屋外走,那背影颇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余启蛰看着她离开的身影,桃花眸中划过一抹失望,他原本是不想这么早跟她说这些话的,可是……别的男人当着他的面说要娶她,这让余启蛰心里莫名发慌。 余启蛰颓然的坐在余娇方才坐过的椅子上,抓起桌上的笔洗,在手中轻轻把玩着,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那人是小侯爷,他什么都没有,她又太过耀眼了,那种光芒是藏不住的,他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确实有些怕,怕有一日,她会离开,怕得不到她的……心。 这种慌张和无力,让他忍不住想要将她烙上自己的烙印。 自从那日余启蛰与余娇说了那些话后,余娇心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好几日都躲着余启蛰,也没再去他房里练字,同时为了躲开胡搅蛮缠的顾韫,连院子里都不常去。 但顾韫有心要缠着她,余娇想避都避不开。 这日,余娇和余茯苓去河边洗衣裳,两人正低声说话,没防备顾韫突然从身后冒了出来。 “总算是逮到你了!”顾韫磨牙盯着余娇,一手放在了余娇的后背上,威胁道,“你若再不肯,我就将你推进河里!” 余娇被吓了一跳,听了顾韫的话,气得抓起湿衣裳,扭头就往顾韫脸上甩去。 “你干什么?无礼!”顾韫抬手去挡,气呼呼的道。 余娇冷笑道,“我说了没有就是没有,顾韫,你要想逞你小侯爷的威风,回你的京城去,少在我面前犯浑!” 顾韫抹去一脸的水珠,又是气恼,又是无奈,妥协道,“你若实在不肯让我和子期看你……我们找个女子看便是了。” 余娇不理他,转过身继续低头洗衣裳。 顾韫瞪着她的后背,真恨不得将余娇给揍一顿,可又舍不得,恼火余娇实在不够柔顺听话,可又无可奈何,京中已来了好几封信,催促他和刘子期回京,他们不能再在余家就这么耗下去了。 顾韫攥了攥拳,冷静下来,忍不住用手戳了戳余娇的后腰,好声好气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怎么办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章 逮兔子 余娇的腰最是敏感,猝不及防得被顾韫戳了下,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猛地站起身,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道,“你烦不烦啊?” 顾韫还是第一次见她冷着脸发脾气,顿时收回了手,气势弱弱的站在那里,有些委屈的小声抱怨道,“你怎么不嫌余启蛰烦啊。” 余茯苓在一旁听着有些不愿意了,虽害怕顾韫,但她一丁点儿也受不了旁人说余启蛰的不好。 她出声道,“我小弟又不像你整日欺负人,余娇才不会嫌他呢!” 顾韫不敢冲余娇发火,但是对余茯苓却没什么顾忌,听她这般诋毁自己,当即瞪了过去。 余茯苓吓得缩了缩身子,低头洗手里的衣物。 余娇想了一会儿,“你找个女子。”这样纠缠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她既然背后没有小红痣,不是顾韫他们要找的人,还是早些让他们死心的好。 见她终于松口,顾韫脸上扬起笑容,“好,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阔步离开了。 余娇将浣洗好的衣裳放在了木盆里,一旁余茯苓好奇的问道,“他缠着你是要做什么?怎么还要找个女子?” 余娇不想多说,摇了摇头,“没什么,顾小侯爷想一出是一出,誰知道他要做什么。” 余茯苓对余娇的话深觉赞同,那顾小侯爷就是个我行我素的纨绔。 两人洗好衣裳,端起木盆,往家里回。 进了院门,就看见陈志清站在余家院子里,正在跟顾韫和刘子期问好。 余老爷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问道,“志清,你有啥事啊?” 陈志清拱手道,“余爷爷,我是来请余姑娘去家中给祖母看诊的,您先前不是答应了我爹?等余娇姑娘回来,便让她去帮我祖母看诊。” 余儒海摸着胡须笑了笑,陈根生到底是村里的里正,他不好将陈家得罪太狠,陈家已三番两次上门来求诊,余儒海没在推三阻四,见余娇从外面回来,道,“娇丫头回来了,让她跟你去家里看看,不过我听你爹说你祖母病的有些重,娇丫头也未必能治。” “听闻余娇姑娘的医术十分好,她帮祖母看过,我们也能安心一些。”陈志清道。 余儒海点了点头,朝正在与余茯苓晾衣裳的余娇道,“娇丫头,你待会儿跟志清去他家中一趟,帮他祖母瞧瞧病。” 余娇晒衣裳的动作顿了顿,她这人最不愿看人脸色,前次在陈家遭遇她还没忘呢,再者陈家老太太的病江清河既然都说没得治,应当已是病入膏肓。 人各有命,她也不会耗费心力去救陈家老太太。 见余娇不做声,陈志清忙朝她走了过去,面露恳求之色,“还请余娇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再生阿盈的气,救救我祖母。” 他躬身朝余娇行了一礼,态度极为诚恳。 “余娇,你就去给陈家奶奶看看。”余茯苓忍不住帮言道。 “我话说在前头。”余娇抚平晾在竹竿上的湿衣裳的褶皱,看着陈志清说道,“你们家请了这么多大夫给老太太看病,那些大夫都束手无策,我未必能治,若是治不了,你们不要心生怨怼。” “余姑娘只管放心,只要你尽力了就好。”陈志清柔和的说道。 余娇用帕子擦了擦手,余茯苓已十分有眼色的去屋里拿诊箱。 “我跟去瞧瞧热闹!”顾韫对余娇看诊很是感兴趣,见识过她柳枝接骨,忍不住想要看看她究竟还有些什么本事。 在屋里看书的余启蛰,一直听着院内的动静,待听到顾韫出声,他从东屋走了出来,与余娇道,“我随你一起。” 余娇一看见他,脸就浮起不自然的红晕,她不过是去看个诊,怎么一个个的都要跟去,弄得这般声势浩大,哪里像是去给人看诊。 不过她并未出声拒绝,就顾韫那独断专行的性子,就算她不让他跟去,怕也拦不住。 一行人就这么往陈家去了。 “顾公子怎么来长奎了?”陈志清故作不经意的问道。 他今日之所以来余家,便是听村里人说余家住了两个公子哥,他那日刚巧看见在村里闲逛的顾韫和刘子期,认出这二人是那日被杨知府领到诗会的两位贵公子,不免大吃一惊。 惊讶于这两人怎么就来了青屿村,还住在了余家。 这二人瞧着就身份不俗,陈志清心中愈发嫉妒余家几个哥儿搭上了这样的人物,所以才借着来余家请余娇去给老太太看诊,顺便试试能不能也跟这两位贵公子交好。 “游玩至此。”顾韫随口说道。 “顾公子是稀客,实在该好好招待。”陈志清热络的笑道,“我二叔昨日在山上猎了一只狍子,顾公子若是赏脸,可来我家中吃顿酒,您来了这儿,我也该尽些地主之谊。” 顾韫是什么人?见惯了想讨好他的人,若是换做常人,兴许会婉转些拒绝,但他顾韫拂人面子才不考虑什么台阶,他扬着下颚,似笑非笑的道,“一只狍子就想让我赏脸?你也好意思拿来说?爷在猎场猎物堆积成山的时候,你二叔还不知在哪逮兔子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一章 秘不发丧 这话……听来实在欠扁,余娇心中感慨,顾韫也就是生在了侯府,不然就这嚣张无礼的性子,早不知被打多少回了。 陈志清脸上有些挂不住,有些尴尬的笑了下,才道,“是志清想得不够周到。” 几人来到陈家,陈根生在院内站着,瞧见陈志清总算是将余娇给请了过来,脸上堆起笑容来,“余姑娘,快请进。” 陈志清特意介绍道,“这是顾公子。” 陈根生忙笑着打了声招呼,陈柔从堂屋走了出来,柔婉的笑着道,“余姑娘我祖母的病还要托你费心。” 余娇微微颔首。 陈柔看向余启蛰,也不知是他病已好的缘故,还是十几日未见,陈柔觉得余启蛰身姿比从前挺拔了不少,长得愈发清俊了。 她双眸剪水,柔柔的唤了一声,“五哥儿。” 余启蛰没有做声,陈柔神色不免有些黯然。 陈志清在一旁特意引见道,“阿妹,这是顾公子。” 陈柔欠身施了一礼,“阿柔见过顾公子。” 因陈柔长得的确好颜色,顾韫看了她一眼,淡淡的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陈志清仔细观察着顾韫的神情,看着自己阿妹柔美的脸蛋,心中闪过一个念头。 陈根生引着他们往陈家老太太房里走去。 刚一进屋子,顾韫就皱眉捂住了口鼻,屋中一股难闻的味道扑面而来,见地面上一滩滩黑漆漆的脏东西,顾韫很是嫌弃,但见余娇一脸平静,便强忍着什么都没说。 躺在床上的陈家老太太,与上次余娇所见简直换了一个人,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发出‘哎吁’的颤音,艰难的喘着气。 陈秦氏红着眼,轻声说道,“我婆母近来昏睡不醒,唤都唤不醒,咳出的血又黑又浓,瞧着叫人心惊。” 余娇站在床边,看陈老太太脸皮蜡黄无血色,脸色青中泛黑,明显已是要死的征兆,她还是将手搭在了陈老太太枯槁的手臂上,脉象悬而无力,且时有时无。 她收回手,用帕子拭了拭。 陈根生忙问道,“我母亲的身体如何?可还有救?” 余娇将帕子塞进袖中,低声道,“去外面说话。” 陈秦氏留在屋内照顾陈老太太,陈家其他人都跟着去了院里。 “老太太已经病入膏肓,应就在这三五天,你们还是早些准备后事。”余娇直截了当的道。 陈根生有些接受不了,红着眼央求道,“余姑娘,真没有别的法子了吗?哪怕能再让我母亲多活一些时日也是好的。” 余娇摇了摇头,若是上次她来看诊时,这陈家老太太的咳疾还有的治,起码能再活上三四年,要怪也只能怪他们陈家人自己没有把握好看病的时机。 有些病是拖延不得的。 陈根生踉跄了下,已顾不得失态,流泪往陈老太太的屋里走去,想趁老母亲还活着,多在床边守她一会儿。 陈志清叹了口气,他倒并未太过伤心,陈老太太这样一直病着,倒也劳累家里人,如此去了,也不算是一件坏事。 只是他有些担心若是秋闱放榜后,他若中举,需得给老太太守孝两年,耽搁来年春闱,如此一来,他的前程也要受损。 陈志清忧心忡忡的将余娇几人送出院门,便折身回了老太太房间。 见父亲坐在床边不停的抹泪,陈志清忍了好一会儿,待陈根生平静一些,便忙将他叫了出来。 “父亲,祖母若是去世,我们还是要早些做准备。”陈志清低声说道。 “你闭嘴!你祖母好着呢,你个不孝子怎能如此咒她!”陈根生红着眼怒声骂道。 陈秦氏给陈志清使了个眼色,小声道,“你父亲正伤心,这些话暂时还是不要说了。” “父亲,母亲,儿子心里也极伤心,可祖母去了,咱们的日子也还是要过,眼看着就要秋闱放榜,儿子若是中榜,祖母这时去了,来年春闱儿子便无法参加了。”陈志清双膝一弯,跪在了地上,脸上做出悲痛的神情来,“还请父亲母亲为儿多打算打算,朝廷遵循礼制,但凡举子官员,家中父母长亲去世,都要守制两年。” 陈秦氏原先没想到这一层,她心中自是儿子的前程最为重要,当即道,“这……这可怎么办?到来年春闱还有五六个月的时间,你祖母哪能撑到那个时候?” 陈根生也从悲痛中清醒过来,他叹道,“这都是命,你祖母又岂不想多活些时日,看你光宗耀祖?她还想看着柔丫头出嫁,这都是命啊。” 陈志清抬起头来,“儿有一想法,还请父亲听了不要生怒。” “你且先说来听听。”陈根生以为他想到什么法子能帮陈老太太续命, “祖母若真在这几日故去,我们还是不要发丧,丧事也不能办,且在等上几日,眼看着就要发榜,儿子若是榜上无名,咱们再好好操办祖母的丧事,若是……若是儿子中了,父亲,求您为了儿子的前程,先瞒下祖母身去的消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二章 寻错了人 “不孝子!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怎能说得出来!?”陈根生气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指着陈志清一脸怒不可遏。 陈秦氏还是头次见陈根生冲儿子发这么大的火,她挡在两人中间,生怕陈根生怒极之下,再动手打了陈志清。 “儿子说的话也有道理,他这不算不孝,再说咱娘未必就在这几日……”陈秦氏劝说道,“你冷静点,志清要是中举,这是光宗耀祖的大好事,咱娘若是知道了,肯定也是情愿的。” 陈根福也在一旁劝说道,“大哥,大嫂说的是,志清若是出人头地了,往后再给咱娘补一个风光的葬礼便是了,啥事能比得上志清中举重要?咱娘是日夜盼着呢!” “爹,哥哥说这些,只是为了以防万一,您难道真让哥哥再等上三年不成?三年蹉跎,可耽误的是哥哥的一辈子。”陈柔轻声劝慰道。 陈根生一声长叹,他又岂不看重陈志清的前程,只是他这人孝顺惯了,孝之一字压在胸口上,他抛不下罢了。 - 顾韫让六子去镇上找了一个妇人带回了余家。 余家人都不知这位公子哥要做什么,但怕惹嫌,也不敢多问。 余娇却是心知肚明的,她没矫情,与妇人进了次间,褪下上襦,将后背露在妇人眼前。 妇人来之前就得了吩咐,一句话没敢多说,仔仔细细的将余娇后背看了一遍,才道,“姑娘,好了。” 余娇穿好衣裳,和妇人出了屋子。 顾韫和刘子期都等在东屋,见两人出来,顾韫站起身来,迫不及待的朝妇人问道,“怎么样?有没有红色小痣?” 刘子期攥紧手中的玉扣,儒雅的脸上多了一抹紧张,放轻了呼吸,等着妇人张口。 那妇人被盯得心里不免也有些紧张,“回两位爷的话,姑娘的背上并无小痣。” 刘子期脸上的神情有一瞬间破裂。 “怎么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还是没有仔细看?”顾韫不愿相信这个结果,盯着妇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凶戾。 妇人吓得脸色发白,双膝一软,就跪在了地上,“两位爷,小妇人仔细瞧过了,姑娘……姑娘身上真无小痣啊。” 宋氏夫妇见此情形都吓了一跳,尤其是看顾韫和刘子期神色冷凝,心头都是一突,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惹得两位少爷这般变脸。 余娇神色平静,看着刘子期道,“虽不知刘公子要找的素笺是何人,如今也证实了,我并非公子所寻之人,公子就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刘子期唇角紧抿,没有做声,有些失魂落魄的朝屋外走去。 顾韫见他这般失态,就知他心中有多难过,这个结果是他和刘子期都不愿接受的,当初也不是没想到过,只是……他们都盼着素笺还活在世上。 顾韫心里也难受,他看了一眼余娇,转身离开,去找刘子期。 六子将屋内跪着的妇人送了出去。 “娇丫头,到底怎么一回事?”宋氏担心余娇得罪了这两位贵公子,低声询问道。 “刘公子来长奎寻亲,想是找错了人,误以为是我。”余娇三言两语简单解释道。 “这样啊,没什么事儿就好。”宋氏宽心了不少。 院中起了一阵凉风,沙沙的落起小雨来,余娇看了一眼院外,轻叹了一口气,刘子期和顾韫应当不会在余家多留了,等着两人离开了,余娇想着该去孟家村走一趟。 她背后虽无小痣,但刘子期手中的那枚玉扣却与柳三娘给她的一模一样,总该要问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淅淅沥沥的雨幕中,刘子期在青岩山脚下漫无目的的走着,雨水打湿了他俊雅的面容,望着不远处黑沉沉的大山,刘子期攥着玉扣的手指已经有些泛白。 他低头看了一眼掌心的玉扣,露出一抹凄苦的笑容。 他原以为……原以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尚存,却都是自己以为…… 顾韫站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没敢上前。 刘子期在山脚下淋了一个多时辰的雨,浑身上下都被湿冷的雨水浇透,才收拾好情绪,转过身,便看到不远处淋得如他一般的顾韫。 刘子期缓步朝他走了过去,“我们回京。” 顾韫应声,“我这就让六子安排,是等雨停再走,还是现在就启程?” 刘子期看了一眼满是黑沉沉乌云的天空,思忖了下,“等雨停再走。” 坐在窗边和余茯苓学绣花的余娇抬头瞧见两人回了院子,与余茯苓道,“阿姐,灶上煮的姜汤,你端了给刘公子和顾公子送去房里。” “我……我不想去,还是你端过去。”余茯苓还是对顾韫怕的很。 刘公子现在应当不会想要看见她,余娇拉着余茯苓的衣袖撒娇道,“好阿姐,我不想动,你就辛苦辛苦。”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三章 施粥布善 “好好好,我去送。”余茯苓立时就应了下来。 这场雨越下越大,到了晚间如瓢泼一般,哗啦啦的落雨声,听得人心慌,也能掩盖住某些声响。 陈家老太太连余娇说的三五日都没撑到,晚间陈秦氏去给她喂饭的时候,怎么都唤不醒,一摸老太太的身子,才发现已经凉了。 陈秦氏一惊,手中的饭碗打翻在地,尖声大喊,惊动了陈家所有人。 陈根生急匆匆奔到屋里,颤着手试了试老太太的呼吸,颓然跪倒在地,悲恸大哭,自责老太太临终前,竟是未能与她说上最后一句话。 暴雨不歇,于陈家是个不眠夜。 连绵不休的哀哭声被落雨声掩盖,不为人知。 这场暴雨下了五日,村里人都愁坏了,今年这样多雨,地里的番麦种有些长得慢的还没出芽,怕是要被泡烂了,指定影响来年的收成。 陈家到底是为了陈志清的前程,隐瞒下了陈老太太过身一事,就将陈老太太的尸身停放在她住着的屋子里。 屋中放着一个死人,陈家人惴惴不安,好在下着这样的雨也没人串门。 雨势稍弱的时候,村里人都披着蓑衣去了田里放水,山脚下地势稍弱的田地全都被水淹了。 道路泥泞不堪,顾韫和刘子期无法离开,只能滞留在青屿村。 “顾小侯爷,我想跟你谈桩买卖。”晌午用了饭,余娇思忖再三,敲响了顾韫的房门。 自从那日验明余娇身上无小痣,不是素笺后,顾韫这几日都未再找她说过话。 “什么买卖?”见余娇主动来找自己,顾韫很是有些好奇。 “今夏多雨,北地十有八九会有秋洪,若真有洪灾,北地百姓受难,粮食必是紧缺的,我想收一批粮食。”余娇说道。 她卜过一卦,北方势必会受灾,只是灾祸并不算严重,如今她手里已有近两千两银子,用这些银两囤积粮食,过段时间指定能派上用场。 出乎意料,顾韫闻言皱眉盯着余娇,出声责备道,“一直知你聪慧,可我倒没想到你竟还有做奸商的潜质,若有洪灾,如你余家这般的百姓人家皆要受难,你竟还要赚取这样的不义之财。” 余娇微怔,她也有些意外,没想到嚣张纨绔的顾韫竟心中还有百姓,还知怜悯百姓疾苦。 余娇轻轻一笑,“我虽要赚钱,却也并非要做黑心商人,顾小侯爷说的是,若真有灾祸,受难的多是穷苦百姓,只是这粮食便是我不囤积,也会有其他粮号商人借此机会哄抬物价,我可给顾小侯爷保证,我若囤粮,到时绝不会漫天要价,会将粮价控制在受灾百姓能买得起的合理范围。” 她顿了顿接着道,“到时如果我的粮价低,卖价高的粮铺生意势必凋零,不能一家独大,如此一来,他们的粮价也不可能抬得过高,我们商人间形成良性竞争,穷苦百姓才会因此受益。” 顾韫倒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思量,今年北地雨水着实多,朝廷拨款又不及时,如今泗水河清淤工程才过半,若北地真的遭灾,朝廷放粮赈灾还真的指望不上。 顾韫深知朝廷赈灾中的弯弯绕绕,官员层层剥削,真能放到百姓手里的粮少之又少,那些贪婪的商人敛财,才不会管百姓死活,反倒余娇这个法子倒是可行。 顾韫思量了一会儿,“与你做这桩买卖倒也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若真受灾,未必人人都有钱买粮,你需拿出两成的粮食施粥布善。” “顾小侯爷说得轻巧,我未必能赚出两成的粮食钱来,我的身家可不如您财大气粗。”余娇哪能张口就应下舍去两成粮食,她本就不打算将粮价定的太高,为善也是有度的。 “顾小侯爷若是想要行善,不如您来出这两成的粮食?”余娇说道,“你们王公侯府平日里本就是受百姓奉养,百姓受灾,也该反哺子民。” 顾韫知她口齿厉害,不过他确实疏忽了,余娇这样的出身,手里能有多少银子。 “你有多少本钱?”顾韫问道。 余娇比了两根手指,“两千两。” “倒看不出你能存下两千两银子来。”顾韫知她医术好,可毕竟是在这样的乡下,想来挣这两千两也殊为不易。 顾韫想了下,道,“这样,我添上三千两,让人去苏沪江上收粮,北地若真受灾,你帮我舍出两成粮食施粥布善,不过你需谨记,不能哄抬粮价,到时我会让人盯着你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四章 拜祭河神 余娇一口应道,“没问题。”她没想到顾韫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原以为还要费不少口舌,才能让顾韫相帮。 “苏沪江上那边我会安排人过去买粮。”顾韫说道,“我和子期过几日就要回京,等我的人买了粮我会让他与你联系。” “好。”这桩买卖余娇可谓是占尽了便宜,她起初想的是自个儿亲去江南等地收购粮食,只是她一个没有根基的女人,别人未必肯将粮食卖给她,考虑拉顾韫入伙,不过是因着他的身份,扯着他的大旗好在外面行事。 如今顾韫不光出银子,还承了去苏沪江上购粮,省去了她大半的事情,倒显得她这个主动提出来做生意的人,出力反而最少。 不过转念一想,等粮食运到,顾韫在京城,卖粮一事就需要她全心全力操持着,余娇也没太过意不去。 她回了一趟东屋,整理好两千两银票,送去了顾韫的房里。 刘子期在余娇离开后没多久,就进了顾韫的房间。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余姑娘来找你做什么?” 顾韫对刘子期并无隐瞒,把余娇找他合作购粮一事说了出来。 刘子期轻叹一声,“难得她生在乡下,没有出过远门,还这般聪慧警觉,这雨若是再不停,泗水河渠决堤是早晚的事情。” 自从那日过后,两人再没谈起过余娇,顾韫怕刘子期心里会余娇不是素笺而怨憎上她,此刻才知是自己想多了。 “兴许这雨明日就晴了,今天已小了许多。”顾韫说道。 与其盼着天放晴这种人力不可为的事情,倒不如未雨绸缪。 刘子期道,“余姑娘的法子确有可取之处,若是北地遭灾,不妨以朝廷之力招揽商贾卖粮,将粮价定在可控范围内,一定程度上能缓解北地灾民受灾,不过还有细处需要多多思量。” 顾韫却不看好这个法子,他道,“若真受灾,灾民哪里有钱买粮食,此法只适用于那些受灾并不严重的地方。” 若是田产受灾,房屋人命无损失,这法子倒是能让北地百姓撑过一季收成,但若受灾严重,到时必定遍地饥荒,路有饿殍,就只能靠朝廷赈灾放粮。 虽然各州府都有官仓,但太晏早就从根腐烂了,天子心无百姓,朝堂乌烟瘴气,从上到下早就烂透了。 各州府的官仓存粮每年应在五十万石左右,但顾韫和刘子期之所以这般担心,就是因为他们知道,这些官仓绝对拿不出五十万石的粮食来。 “不管明日雨停不停,我们都要动身。”刘子期忽下了决定,“我们先去澶州,泗水河决堤,必是先破固陵。” 顾韫知他是想要去澶州盯着固陵清淤,毕竟泗水河决堤关乎几十万百姓的生计,他点头道,“好。” - 田间放水的村民后知后觉的发现清水河的河水几乎要涨出河道,心中都有些惴惴不安,清水河虽是一条小河,但是流经青州的沚淓渠最终汇入太晏最大的泗水河中的,这些年来鲜少有河水涨满的情况。 加上连日来的暴雨,村里已有年迈的长者坐不住,敲响了陈家的院门。 陈根生因家中老太太去世,到如今没曾将她下土,都未敢去田间放水。 听到有人敲门,他吓了一跳,让陈秦氏去开了院门。 陈秦氏见敲门的是陈家族老,心中一慌,生怕这族老是来看望陈老太太的。 “四叔伯,您有事吗?”陈秦氏没敢将人迎进门,佯装无恙的问道。 “根生在家吗?清水河都快淹了,我瞧着今年雨水甚多,光景不好,咱们得想想法子。”陈家四叔伯颤巍巍的出声道。 陈秦氏闻言,才松了一口气,将人扶进了门。 陈根生坐在椅子上提心吊胆的听四叔伯说了来意,闻听是要他主持祭拜河神,一口应了下来。 “还是四叔伯想的周到,我这就知会村里各家各户,准备拜祭河神的礼物。”陈根生道。 “越早越好。”已经年迈的陈家四叔伯不放心的叮嘱道。 北地已经许多年没有发生过天灾,上次拜祭河神还是几十年前,陈根生细细问了都需准备些什么东西,将四叔伯人送出门,就披着蓑衣去了村里挨家挨户通知,又去了附近几个村子,找其他村的里正一同准备祭礼。 村里人也都怕会遭了洪害,田地再被淹下去来年就没了收成,对拜祭河神一事都很支持,出粮出钱也没什么怨言。 到了晚间,猪羊等活物祭礼就准备好了,几个村的人都汇集在清水河,余娇也被余茯苓拉了来,她自是不信什么祭拜河神就能平息天灾,不过是看个热闹。 猪羊被赶进了河里,献祭给河神,所有村民都跪在地上,淋着雨虔诚祈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五章 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祭祀河神真的起了作用,当夜雨就停了,第二日,天空放晴,碧空如洗,虽然未出太阳,但一改前几日黑压压的阴霾。 顾韫和刘子期一早就辞行离开了青屿村,临行前,刘子期找了余娇。 他问她愿不愿意去京城,如果想离开长奎的话,他可以带她和柳三娘母子俩去京城安置。 余娇拒绝了。 刘子期没有强求,只说日后她若是遇到什么麻烦事,可去京城刘次辅府上找他。 余娇这才知道刘子期的身份,不过却有些奇怪,次辅之子,不过是臣下,顾韫一个堂堂小侯爷,身份应当比他更为尊贵才是,为何两人相处间,隐隐叫人觉得刘子期的身份比顾韫更为显贵。 两人先前一直提及公主府,她还以为刘子期当是皇室的人。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复杂,尤其是那块丢失的玉扣,让余娇心里总觉得不踏实,顾韫和刘子期既已离开,她也准备去一趟孟家村。 有青州回程路上买的那辆马车,她要去孟家村也方便了许多,不必耗费时间步行过去,只是她不会驾马车。 余樵山又去了田间放水,余娇犹豫了片刻,敲响了里间的屋门。 余启蛰的声音从屋内传来,“进来。” 余娇推门走了进去,抬眼就看见余启蛰穿着碧色长衫,坐在桌案旁看书,他今日的头发也是用碧色的发带束着的,这身长衫是余娇和余茯苓在青州逛街时给他买的,瞧着他穿起来倒是合身的很,衬得那张脸愈发俊秀清朗。 “我想回一趟孟家村,你能不能帮我赶车?”自从那日一番话后,余娇这些天都躲着余启蛰,也没与他单独说过话。 此刻呆在房里,莫名的有些不自在。 余启蛰放下手里的书册,桃花眸看着余娇,起身应道,“好。” 余娇在青州时也给柳三娘和斐哥儿买了些东西,她去房里收拾好,送上了马车。 余启蛰已经牵了马,还给马儿喂了些草。 堂屋里,余周氏听见声响,走了出来,见余启蛰牵马,余娇怀中又抱着东西,她眯着老眼,出声问道,“五哥儿,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去?” 余娇回道,“我回孟家村看看母亲。” 余周氏皮笑肉不笑的道,“回孟家村?你是我余家买来的,早跟孟家没了干系,还当孟家是你娘家吗?你怀里抱着什么东西?孟丫头,你如今是余家人,可别干什么吃里扒外的蠢事。” 余娇将怀中的包袱放在了马车上,淡淡一笑,“祖母,你莫不是忘了卖身契我已经赎了,我如今虽算是余家人,但孟家终究生我养我一场?难道我连亲母都看不得?要是如此的话,不然您与老爷子说一声,从余家籍契上划去我的名字,我还是回孟家得了。” 如今家里的收支全靠余娇,她就是余家的摇钱树,不说余老爷子,便是余周氏又哪里舍得放她回孟家。 余周氏语气缓和了几分,嘴角扯着笑,“孟丫头想岔了,我也只是好心提醒你,你如今是余家人,咱们才是最亲近的,你那母亲为了几两银钱,就舍得将亲生闺女卖掉,熟亲熟近你心里应该分明。” “我心里自是分明的,可终究是生养我一场的母亲,我若对生身母亲都不孝,岂不是狼心狗肺之人?日后又谈何对您和老爷子尽孝呢?”余娇一脸淡然的道。 余周氏被她噎得没话可说,憋了一会儿才道,“你能回去看看已是情分,哪还用带什么东西?” “祖母放心,我没拿余家一针一线,不过是在青州时用我自己的钱给我小弟买了几本书。”余娇着重强调了下是她的钱。 余周氏只得道,“那你们早去早回,这路上都是泥水,我也是不放心五哥儿的身子,才多说了几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六章 风言风语 “祖母多虑了。”余启蛰淡淡说道。 他朝余娇伸出手,扶着她上了马车,牵着马就朝院外走去。 余周氏见两人格外亲近,脸色沉了沉,转身进了屋,见余儒海在西侧间翻看医书,她端了一杯热茶走了进去,放在了桌案上。 “老爷……”她轻唤了一声。 余儒海没有抬头,仍看着手里的医术,出声道,“怎么了?” “从那刘公子和顾公子在咱家住下后,我心里就藏了些话,也不知该不该与老爷说。”余周氏轻叹道。 余儒海放下手里的医术,端起茶盏,饮了一口,“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好说的?” 余周氏走到他身后,帮余儒海捏着肩,道,“眼看着孟丫头就要及笄了,我知老爷舍不得她那一手好医术,可当日将她认在了二房名下,日后保不齐有人上门提亲,姑娘家迟早都是要出嫁的。” 余周氏顿了顿继续道,“前几日我瞧着孟丫头和那位顾公子倒是走的挺近,老爷,你可想过若是有人上门求娶孟丫头,我们该当如何?” 余儒海皱了皱眉,老眼中划过一抹暗光,“当日合该直接让她与五哥儿成亲的。倒是我失算了,不过也无妨,她年纪还小,有人上门求亲只需拖着便是,等过些年成了老姑娘,就没人会上门求亲了。” “我倒是有个法子。”余周氏低声道,“我娘家侄子海哥儿还未成亲,虽人年纪大了些,不过他一向老实,孟丫头若是与他定亲,咱们只需将诊金一事明说,他必然答应。” 余周氏这个娘家侄儿脑子有点木,已有二十五六,尚未娶上婆娘。 余周氏私心里是为了娘家打算,余娇有这么一手好医术,若真嫁给了海哥儿,有她在外看诊治病,她娘家人的日子也能好过一些。 余儒海闻言,一脸不赞同,“你那侄儿……余娇怎会看得上,她眼下还没及笄呢,等过几年再说。” 听余儒海看不上她娘家侄子,余周氏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没再说什么。 过了会儿,又提道,“大房给知舟张罗了一门亲事,谨书和谨言的亲事咱们也该上心了,总没有兄长未成亲,弟弟便先娶妻的道理。” 张氏跟余儒海说过要给余知舟定亲的事儿,他们夫妻俩既已看中,余儒海也没想多操心,他道,“老大夫妻俩是想给知舟先定亲,成亲的日子让他们往后放一放,等秋闱放了榜,请王婆子上门再给谨书谨言相看两户好姑娘。” “老爷心里有打算便好,五哥儿的身子越发好了,不妨也给他说上一门亲事。”余周氏意有所指的道,“我瞧着他跟孟丫头倒是亲近,只是到底不是亲兄妹,早点定了亲,也省的日后有什么风言风语。” 余儒海点了点头,有些发愁的道,“家里如今所剩的银子不多,若是几个哥儿都定亲,聘金怕是凑不够。” “孟丫头手里的银子总该找个由头要过来才是,她一个小姑娘藏那么多私房钱,日后也不知会便宜给谁。”余周氏撺掇道,“我瞧着她今日回孟家村,拿了好大一个包袱,那丫头到底不是咱们余家人,怕是养不熟,这次从青州回来,老二媳妇得了一支银簪,那丫头可一点也没想起来孝敬咱俩。” 余儒海往屋外瞧了一眼,“老二夫妻俩在屋里没?寻个机会,搜一搜那丫头的私房钱,我估摸着她手里至少得攒了二百两银子,她如今是咱们家养活着,私房钱合该孝敬咱们。” 余周氏听他这么说,笑着道,“老爷说的是,一会儿我打发老二去田里送饭。” 因路上泥泞不堪,余启蛰驾车并不快,平日里驾车半个时辰的路程,花费了将近一个时辰。 孟家村头的田间也有不少村民在田间忙活,余启蛰驾车进村后,停在柳三娘家门口。 扶着余娇从马车上下来后,去敲了院门。 有村民很是好奇,前几日才有两个贵公子去柳三娘家,今日雨刚停,竟又有人乘着马车上门。 认出敲门的女子是孟青山家的大丫头后,村民有些惊讶,这孟青山家的大丫头不是被卖去给人冲喜了,眼下怎么瞧着像是过的很是不错。 柳三娘从门缝中探出头,见是余娇,脸上神情放松了一些,她拉开院门,瞅了一眼余启蛰,低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余娇和余启蛰进了院子,见斑驳的院墙又塌了一个角,她道,“前些日子,我和五哥儿去青州了,给您和斐哥儿带了些东西。” 话音刚落,斐哥儿从屋子里小跑着冲了出来,扑进了余娇怀中,扬起小脸,笑的十分开心,“阿姐,你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七章 你爹墓前 余娇摸了摸斐哥儿的头。 “进屋。”柳三娘态度不冷不淡的道。 余娇牵着斐哥儿的手进了屋里,“阿姐给你带了几本书,还有一些纸笔。” 她从包裹中拿出给斐哥儿买的《三字经》、《千字文》和《百家姓》。 斐哥儿得了书籍很是欢喜,小心翼翼的捧着,对余娇道,“谢谢阿姐。” “娘送斐哥儿去学堂了吗?”余娇问道。 柳三娘点了点头,“这几日雨水多,学堂的夫子停了课。” 村子里学堂的夫子学识并不算高,教的是启蒙和习字,只学一些粗浅的知识。 斐哥儿听余娇问道学堂,明显很高兴,一溜小跑进了次间,拿了自己练过的几张大字,双手捧给余娇看。 “阿姐,我已经学会写你和娘亲的名字了。”他仰着小脸,乌黑圆圆的眼睛望着余娇,一副求表扬的可爱模样。 余娇勾唇笑了笑,扫了一眼斐哥儿习的字,斐哥儿虽是初学,但写的很是认真,字迹难得工整。 “写的很好,我们斐哥儿真厉害。”余娇柔声夸道。 斐哥儿得了夸赞,抿着唇有些害羞的笑了起来。 “五哥儿去青州可是为了秋闱,考的如何?”柳三娘提到青州二字,有些忧心忡忡的看向余娇,也不知那日登门的两人是不是去青屿村找了余娇。 余启蛰回道,“是为了秋闱,过两日放榜,若有好消息,到时给岳母送信。” 柳三娘点了点头,说到这里,便没了话,屋里气氛沉默下来。 余启蛰站起身道,“我看岳母家的院墙又塌了一个角,我去帮岳母垒上。” 余娇知他是想腾出空间来让她与柳三娘说话,为他的细心感到慰贴。 余娇揉了揉黏在自己身边斐哥儿的头,道,“去院中跟你启蛰哥哥玩一会儿。” 斐哥儿乖巧的应了一声,追着余启蛰去了屋外。 屋内只剩下余娇和柳三娘,柳三娘有些不自在的轻咳了一声,“五哥儿对你怎么样?” “挺好的。”余娇没打算与柳三娘寒暄,实在是母女俩之间根本没什么感情,寒暄起来反倒尴尬。 她直接问道,“娘上次给我的玉扣,真是父亲留给我的吗?” 见她问到玉扣,柳三娘神色变得有些紧张,心知那两人定是拿着玉扣去找了余娇,只是不知她是否跟那两人相认了。 “他们找你说了些什么?你可是将玉扣一事跟那两人说了?”柳三娘慌忙追问道。 余娇摇了摇头,“未曾告诉他们,不过那人手中持有一块玉扣,与娘给我的那枚玉扣一模一样,世上总没有这样的巧合。” 柳三娘听她说没有将玉扣一事告诉那两人,松了一口气,捏着手中的帕子,道,“是没有这样的巧合,只是我不便与你说,你只需记住,万万不要叫人看到你手里的那枚玉扣,若是有京城的人再来找你,不论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信。” “否则,会有杀身之祸。”柳三娘顿了顿,盯着余娇冷淡道。 “那枚玉扣已经在青州丢了,既有杀身之祸,母亲为何还要将那玉扣给我?”余娇冷声问道。 “那是你娘……你爹爹临终前留给你的,他的遗物,自是要给你的。”柳三娘险些说错话,她有意揭过这一茬,紧接着便道,“往后你也别再回家里了,你已嫁做人妇,是别家的人了,往后是好是坏,全然看你的造化,与我和斐哥儿没什么干系。” 余娇忍不住冷笑了一声,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母亲,便是再重男轻女,她与柳三娘终究有血缘亲情,缘何能对自己的亲生女儿说出这样冷漠的话语来。 若不是她背后真无小痣,她都要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柳三娘的亲生女儿了。 “娘是在怕什么?”余娇神色冷然道,“难道那枚玉扣是从公主府偷来的?” “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和你爹本分老实,怎会去偷人东西?那两人都与你说了些什么?你若想安生活着,最好什么都不要信,和五哥儿踏踏实实过日子。”柳三娘脸上带了一丝怒意,对余娇这样逼问的话感到甚是气恼。 余娇自是知道那玉扣不是偷来的,若真是从公主府偷来的脏物,哪能在孟家留了这么些年,早该换成了银子销赃了。 “我想知道玉扣的来历。”余娇直直的看着柳三娘,她不喜欢有超乎意外的事情出现,这枚玉扣就是未知的危险。 柳三娘避开她的视线,冷着脸道,“玉扣是你爹爹留给你的,你若想知道,去你爹墓前问去。” “我是不是你和爹的孩子?” 柳三娘听了这话,心中某条绷着的弦好似断了一般,她猛地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尖锐的道,“你不想认我这个娘,我也不想认你这个闺女,赶紧走!” 不由分说的就要赶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八章 生子有异 两人争执的动静惊动了院内的余启蛰和斐哥儿,斐哥儿见他娘冲着阿姐发脾气,吓得眼圈一红,有些害怕的道,“娘,你不要赶阿姐,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 余启蛰走至余娇身旁,牵住了她的手,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站在她身边。 “岳母有话好好说,您这样会吓到娇娇的。” 柳三娘盯着余娇的眼神又冷又凉,甚至隐隐透着一股恨意,“我跟她没什么好说的,你赶紧带她走,她既然被卖到你家,就不再是我的女儿,跟我们孟家再没任何干系,你们再也不要来了。” “娘,您别凶阿姐,阿姐做错了什么?您别赶阿姐走。”斐哥儿哭着上前拉住了柳三娘的衣袖,央求道。 余启蛰牵着余娇的手微微用力,看向柳三娘的眸光带了一丝冷,“娇娇,我们走。” 斐哥儿听后,松了拉着柳三娘的衣袖,一头扎进余娇的怀中,抱着她的大腿,哭着道,“阿姐,你别走,是斐哥儿不听话惹娘生气了,都是斐哥儿不好,阿姐你不要跟娘吵嘴……” 见他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余娇很是心疼,她掏出帕子擦去斐哥儿小脸上的泪珠,蹲下身子,神色温柔的道,“斐哥儿别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以后阿姐就不常回来看你了,你要好好念书。” “不……阿姐……你别不回来看斐哥儿……”斐哥儿哭的抽噎,紧紧拽着余娇的手。 余娇轻叹了一声,她松开了斐哥儿的手,从袖中拿出了荷包,倒出二十两碎银放在了桌上。 “母亲既然不想再看到我,以后我不会再上门讨嫌了,今年雨水多,指不定会有洪灾,这些银子母亲收好,照顾好斐哥儿,我走了。” 她说完,主动牵住了余启蛰的手,两人朝院外走去。 斐哥儿哭着朝余娇追去,跌跌撞撞哭着喊道,“阿姐,阿姐,你不要走,不要丢下斐哥儿和娘亲……” 柳三娘站在屋内,始终没有动。 斐哥儿跑到院门口,被门槛绊倒在地,他坐在地上哭的更加伤心,嘴里不停唤着‘阿姐’两个字。 余娇心有不忍,回身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用指腹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斐哥儿乖,不要哭了,以后阿姐会偷偷来看你的。” 斐哥儿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小手紧拽着余娇的衣袖,带着哭腔道,“阿姐不要骗我……” “阿姐不骗你。”余娇帮他拍去身上沾到的泥土,柔声说道,“斐哥儿要乖乖的,家里要是粮食不够吃,或出了什么事儿,你就去大福哥哥家里,跟大福哥哥说。” 斐哥儿含着泪花乖巧的点了点头。 “快回去,阿姐拿来的包袱里,还给你带了几件小玩意,你快去瞧瞧。”余娇好声哄着道。 可能父亲早亡,长姐又嫁了人的缘故,斐哥儿不像别的孩子玩心那么重,并没有没余娇口中的小玩意吸引,他仍旧紧紧拽着余娇的手,泪汪汪眼巴巴的看着她,小声央求道,“阿姐不走好不好?” 余娇摸了摸他哭的红通通的小鼻子,从他的小手中扯出了衣袖,“阿姐走了。” 余启蛰扶着她上了马车,余娇小声道,“去小姑家一趟。” 余启蛰点了点头,他知余娇心软,便是她母亲待她并不好,可她还是放心不下柳三娘母子俩,他驾车朝孟大福家行去。 余娇撩开车帘,往回看了看,见斐哥儿仍站在家门口用手背擦着泪,瘦瘦小小的身子看着孤苦无依,让人怜惜。 孟大福家的院门开着,孟家老爷子正在院中做活,瞧见有马车停在自家门口,朝外间瞧去。 一眼就认出了余启蛰,忙出声朝屋内吆喝道,“大福快出来招呼客人,五哥儿跟他媳妇来了。” 孟大福正在屋里陪余黄芪,温声从堂屋走了出来,一脸热情的笑道,“快屋里坐,这雨刚停,你们怎么就过来了?” “前几日雨水太大,余娇担心岳母,我们便过来看看。”余启蛰回道。 他们随孟大福进了堂屋,余黄芪躺在屋里的藤椅上,费力的站起身,含笑道,“快坐,我正说等过几日身子爽利了,回娘家一趟呢!” 余娇注意到余黄芪身子笨重,肚子大的有些不像话,竟是还没生产,她问道,“小姑身子哪里不适?” “倒也没什么,就是乏力的很,稍一动弹,便觉得力不从心。”余黄芪神色恹恹的躺回了藤椅上。 “我为小姑摸摸脉象。”她走上前,将手搭在了余黄芪的手腕上。 余黄芪有气无力的道,“我前几日便想着寻大夫看一看,可接连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不好出门走动,就耽搁了。” 余娇摸着余黄芪的脉象,说道,“小姑这个月生产?” 余黄芪笑着点了点头,“应是月底这几日。”她抚摸着腹部,脸上是要为人母的温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六十九章 神思不属 余娇上次看余黄芪肚子的大小,还以为她是快要生产,当时该多问一句的。 见余娇神色有恙,余黄芪心中一‘咯噔’,紧抓住余娇的手,涩声问道,“可是我腹中的孩子有什么不好?” 余娇摇了摇头,拍了拍余黄芪的手背,安抚道,“小姑想多了,你的身子和腹中的胎儿并无什么不好,您好生歇着待产。” 听她这么说,余黄芪顿时放松下来,“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孩子……” “你不要自个儿吓唬自个儿。”孟大福走到她身旁,温声说道,“先前请过几个大夫都说胎儿好着呢,如今孟丫头也这般说,定是无事的。” 余黄芪笑了下,“我也不知怎的,眼看着就要生了,反倒心里头不踏实,整日想些有的没的。” 有了余娇把脉,余黄芪心里踏实了许多,她才有心思聊起别的。 “孟丫头你和五哥儿今日就留在家里用中饭,我公爹买了大棒骨,晌午有骨头汤喝。” “不了小姑,家里做了晌午饭。”余娇礼貌的笑着婉拒,说道,“这趟来,是有些事儿想麻烦小姑。” “什么事?你只管说。”余黄芪很是爽快的道。 余娇深觉一样米养百样人,余周氏那样的性子,教养出的女儿性格却良善的很。 她没有客套,道,“我娘不喜我回村来看她,往后还劳烦小姑帮我照看一下家里,若我娘和斐哥儿断了粮或有个什么病痛,还望小姑能给我传个口信。” 余黄芪笑着说,“自是应该的,我们两家是姻亲,我家和三婶又住得这般近,便是你不说,小姑也会帮忙照应着的。” 余娇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钱,放在了桌上,余黄芪见状,不解道,“孟丫头,你这是做什么?” “我与母亲离得远,到底是外嫁了的姑娘,不好经常回来,斐哥儿和我娘有个什么事少不得要麻烦您和姑父,这银子您收着,若是我娘这边有个什么急事,还需您和姑父帮忙操持着。” 余娇道,“前几日下雨,家里的院墙又塌了一角,还要麻烦姑父再去家里一趟。” 余黄芪听她话说的客气又周到,嗔笑道,“你这丫头也忒是见外了些,快收回去,小姑哪能要你的钱。” 余娇笑着,真诚的道,“小姑生产在即,这些钱也是我的心意,给未出世的表弟表妹买些吃食。” 余黄芪看了一眼余启蛰,见他对余娇的举动并不在意,似乎这些银子的确是余娇能当家做主的。 她才笑着道,“你这丫头真真是懂事,五哥儿倒是捡到宝贝了,我替我这未出世的孩子谢谢你这表姐。” 照拂柳三娘母子俩本就是情分,但是余娇主动给了这些银子,却叫人余黄芪觉得甚是慰贴,何况家里因她吃安胎药补身子,用度确实不多了。 一时间,与余娇也亲近了不少,说笑了一会儿,余黄芪又问及余启蛰去青州科考的事儿,余启蛰仍是话很少,简单的回了几句。 见余黄芪面露疲色,余娇和余启蛰没再多坐,起身告辞还家。 余黄芪挽留了几句,见两人实在无意留下用饭,便让孟大福送送两人。 到了院门外,余娇没上马车,与孟大福道,“姑父,实不相瞒,小姑这胎有些大,生产时怕会十分艰难。” 孟大福原本笑呵呵的脸,在听了余娇的话,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紧张而又担忧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姑父也不用太担心,孩子没事儿。”余娇又出声道,“虽然孩子个头有些大,不过小姑已经生过一胎,宫口会松许多,兴许会很顺利也不一定。” 孟大福稍得安慰,找回了一丝男人的冷静,道,“孟丫头,我听岳父说你医术很好,你……有没有什么法子能让你小姑生产的时候稳妥些。” “姑父找位经验丰富的稳婆,到时为小姑接生,若孩子生不出来,姑父可介意小姑身上多条疤痕?”余娇斟酌着道。 “什么意思?”孟大福不解的道。 余娇道,“小姑生产姑父提前去家中喊我一声,到时若是小姑生不出来,我可以给小姑剖腹取子,能保小姑和孩子安然无事。如果姑父不能接受剖腹一事便算了。” 孟大福一时被剖腹取子几个字给吓到了,心里浮上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剖腹他媳妇焉能有命在? 见他沉默不语,余娇便道,“兴许小姑生产会很顺利也说不定,我只是说万一,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姑父还是不要与小姑说,省的她忧思过重,对身子不好。” 孟大福回过神来,艰涩的点了点头,目送余娇和余启蛰驾车离开,他有些神思不属的回了院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章 放榜 连着好几日,天公作美,一扫前些时候的阴雨连天,彻底放晴起来。 丹桂飘香,迎来了放榜的日子。 余家人几乎一大早就全都起来了,就连一贯起身极晚的三房夫妻俩都早早的起身,时不时便去院门外瞧一眼。 秋闱中举的榜单会贴在州府的衙门外,住在州府的人家,直接可以去观榜。 偏远的县城乡下,就要由州府派衙差去各县衙送名单,再由县衙的衙差给中举的人家送信。 余儒海心里慌的很,早饭都没用几口,止不住的抬眼往院门外瞧,紧张的喝了好几壶茶水,导致根本在堂屋坐不安稳,跑了好几趟茅房。 三年前余启蛰中童生试案首的盛况,他仍历历在目,今日自然是盼着当年的风光能够重现。 到了晌午,外面仍旧是没有什么动静。 余儒海压着心底的焦躁让宋氏摆饭,余谨书有些食不下咽,“怎么还不来信?按理说一早放榜,县衙那边应当拿到了放榜名单才是。” “别心急,再等等。”赵氏嘴上虽这么安抚着,心里却也焦虑担忧的很。 余谨言虽没说什么,但只吃了两口,便放下筷子说自个儿饱了,回了房间。 宋氏夫妇虽远没有三方夫妇的反应那般夸张,但也是肉眼可见的紧张着。 大房两口子倒是神色轻松,他们趁着这两日天晴,已经去先前相中的那户人家下了聘,交换了余知舟和女方的生辰八字,定下了来年的婚期。 聘金十两,公中只肯出了一半,张氏私下又找余娇借了些,大房两口子都是务实的人,根本没盼着余知舟此次能中举,只要他的婚事尘埃落定,就满足了。所以对今日放榜倒没那般看重。 一桌子人,余娇观察发现只有余启蛰神色如常,跟平日一样用饭,似乎根本没有受到今日放榜的影响,她不禁有些佩服他的定力。 直等到半下午,村子里忽然热闹起来,响起敲锣打鼓的声音。 余儒海闻声而动,不过他站起身后,便又重新坐了下去,对余汉山道,“你出去瞧瞧,看可是官差来送信了。” 余儒海之所以忍住没出去,是想着万一真是家里誰中了榜,他自是要端起身份来的,到时人人上门祝贺,他这个一家之主哪能这般心急跌份。 “好嘞!”赵氏和余汉山急急忙忙朝院外走去。 见不少村里人都朝陈家门口围去,赵氏急忙朝隔壁的刚出门的王氏打听道,“陈家怎这般热闹?大伙都去瞧什么呢?” “你还不知道?陈家的清哥儿中了举人老爷!”王氏笑着说完,又想起余家这回可是有四个哥儿去乡试,如今门庭这般冷落,无官差上门送信,可见是落了榜。 她窥着赵氏的脸色,不好再多说,便道,“我也去看看热闹,这样的大喜事,我去陈家讨些瓜子点心吃!” 说完,便急急匆匆也朝陈家方向行去。 “陈志清中榜了?”余汉山脸色不大好的道,“咱们家谨书和谨言难不成是没中?” 赵氏早在听了王氏的话后一颗心就沉了下去,两人丧着脸回了院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一章 奚落 余儒海见两人这么快就回来了,不由拧着眉头,一脸紧张的道,“报信的衙差还没来?” 余汉山一脸晦气,“来是来了,不过是去陈家报喜,王婶说陈家的清哥儿中举了。” “陈志清中举了?”余谨书从次间走出来,正巧听见这句,忙问道,“那衙差可有说我和谨言中了多少名?” 余儒海看了他一眼,满是失望的叹气道,“既是没有登咱们余家的门,自是你们几个都没中,平日里我就交代了让你和谨言多读书,如今倒好,我们家四个哥儿都没中,陈家只去了个陈志清便中了榜,真是丢人!” 被这么责备,余谨书脸色一白,嘴唇嗫嚅了下,却什么也没敢说,灰溜溜的又回了西次间。 见余谨言坐在桌案旁,手中仍拿着本书,余谨书上前抽走他手中的书册,“别看了,咱们都落榜了,陈志清也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中了榜!” 余谨言脸色白了一分,冷着脸从余谨书手中夺回书册,紧抿着唇,低下头继续看着书本,只是却一字都未曾看进去。 他自我感觉此次答卷尚算不错,从前在书院时,陈志清的文章一向没他做的好,凭什么他中榜了,自己却名落孙山,余谨言心中十分不甘。 堂屋,赵氏也很是不甘心,谨书不中也就算了,书院的夫子可是夸赞了谨言无数回,怎也落了榜? “爹,我去陈家找衙差问问,谨言不可能不中的!”赵氏气鼓鼓的丢下这句话,转身就往外面走。 余儒海喝止住她,“你去问什么?还嫌不够丢脸,非要叫人看我余家的笑话?” “老爷,还是叫老三媳妇去一趟。”余周氏一向将余谨言看得跟眼珠子一般,她也有些接受不了余谨言没中榜的消息。 “说不准咱家哥儿在榜单上的名字靠后,总该要去问问才是。” 余周氏这话让余儒海心底又升腾起一丝希望来,脸上的恼火消了不少。 赵氏见状,赶紧道,“爹,我就去问问,啥都不多说。” 余儒海沉默了下,赵氏快步出了院子。 陈家院门外围了半个村子看热闹的人,都在喊着举人老爷给陈家道喜,陈志清施施然的站在院门口,含笑给道喜的村邻们发瓜子花生。 赵氏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到院门前,就看见陈根生正在往送信的官差手中塞了两吊钱,那官差得了谢礼钱,满脸堆笑,嘴里说着吉祥话,“陈家哥儿一表人才,来日定能鱼跃龙门,蟾宫折桂!” “借官差大人吉言,来日小儿要能高中,再请官差大人吃酒。”陈根生笑的春风得意。 那衙差又寒暄了两句,便告辞要走,赵氏上前一步,讨好的笑道,“打搅官差大人,敢问咱们长奎县可还有旁人中榜?” 那衙差眯着眼看向赵氏,疑惑的道,“你是……?” 村里人都知道余家此次花了不少银子给家中三个哥儿都买了生员的名额,四个哥儿都去了青州赶考,官差老爷却没有去余家报信,可见是余家无人中榜,这赵氏竟还跑来陈家门口打听,不免都小声议论起来。 陈根生淡淡的看了赵氏一眼,这次志清中举,狠狠压了余家一头,他心中畅快的很,笑着与衙差道,“官差老爷有所不知,她家里也有哥儿此次乡试……怕是见无人上门报喜,故来问问。” “三婶,科考不第乃人生常事,谨言和启蛰年纪还小,过几年再考说不得就中了,您也别太在意。”陈志清言笑晏晏,嘴里说着安慰的话,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在青州时他被人瞧不上,百般憋屈,今日一朝放榜,境况可就全都颠倒过来了,什么少小三元,日后再不会有人提起余家五哥儿如何如何了。 赵氏闹了个脸红,可来都来了总要问个清楚才是,只是没等她说话,一旁的衙差就问道,“你家中此次乡试的哥儿唤什么名字?” 赵氏闻声忙道,“小妇人夫家姓余,家中赶考的哥儿有两个,名唤余谨书,余谨言。” 衙差听了这两个名字,摇了摇头,“倒是不曾见榜上有这两个名字。” 赵氏脸一白,踟蹰的点了点头,见村里众人的目光都在打量她,不免羞恼难堪,就要离开。 只听那衙差又道,“我方才听陈家哥儿说启蛰,这位哥儿又是哪户人家的?” 赵氏刚迈起的脚又停了下来,她忙道,“也是我家的,方才忘了说,我大哥和二哥家的两个孩子此次也下场了,一子名唤余知舟,一子……余启蛰,不知官差老爷,他们可在榜单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二章 退亲 那衙差脸上浮现笑意,笑容比方才上门给陈家道喜时还要热烈,“原来解元郎竟是您家的孩子,嫂子快快回家等着,我们大人领着县里的乡绅老爷们应快到了,你们青屿村真是人杰地灵,不光是陈家哥儿中了榜,还出了位解元郎!” 赵氏有些不敢置信的道,“官差大人,您是说我家哥儿中了解元?” 衙差点了点头,笑道,“嫂子,快别愣着,赶紧回家准备着,算算时间,县令大人应当快到了。” “诶,我这就回家。”赵氏宛如做梦一般,双脚轻飘飘的穿过人群,快步往家里回。 陈家门口一众看热闹的村民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咱们村竟出了个解元郎,余家祖坟冒青烟了!” “快去看看热闹,一会儿县太爷就来了,不知会是多大的阵仗呢!” 说着,不少村民如潮水一般,往余家方向涌去。 陈志清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前一刻中举的得意因为解元郎这三个字变成了羞辱,活似有人在他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难堪极了。 余启蛰明明三年未曾进学,焉能一举就中了榜首?余知舟素来学问一般,从前在书院时,一点也不出挑。 眼见衙差要走,陈志清不死心的道,“官差大哥,敢问余家中榜的是哪位哥儿?” “乡试榜首名唤余启蛰,我也不知他是余家的哪位哥儿。”衙差笑着道,“往年解元都是那世代书香门户,今年却落在了咱们这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很是给咱们长奎长脸,青州知府大人还特意遣了人来道贺,这余家往后可了不得!” 陈志清僵硬的笑了笑,符合道,“倒是出乎意料。” 察觉陈志清的失意,那衙差拍了拍他的肩膀,“能中举已然不易,陈家哥儿也是人中翘楚,稍后县令大人过来,兴许也会登门拜访,你们快去准备着。” “官爷好走。”陈根生笑着目送衙差离开,转过身见陈志清一脸失魂落魄,在他肩上拍了下,“那官差说的是,你无需妄自菲薄,此番能中举已是给我陈家长脸!” 两人回身往院里走去,陈秦氏正在院角里焚烧香草,陈家老太太在屋里放了这么久,尸体已经有了臭味,幸而方才上门道喜的衙差并未进屋喝茶,只是在院子里逗留了一会儿。 “我儿真是出息,给母亲长脸了。”陈秦氏言语间满是自豪。 陈根生看了一眼老太太的屋子,脸上的喜意隐去,换上了浓浓的忧愁。 “现在闻着可还有味道?若是县太爷真的上门会不会闻见……”赵氏循着他的目光看去,也有些担忧的道。 “既然志清中了举,母亲的尸身就不能再放在家里了,该是时候安葬了。”陈根生道。 “父亲……”陈志清面露央求,阻拦道,“来年二月就要春闱,还请父亲为儿子的前途着相……” 陈根生打断他的话,“我知道,你的前途为重,只是你祖母的尸身不能再这样安置在家中,今晚就悄悄去后山安葬了。” 他虽孝顺,但陈老太太已经过身,过了这些时日,心中的哀痛已消减不少,今日陈志清中举,举村来贺,这样的风光让陈根生尝到了甜头,来日若是中了进士,便能有个一官半职,陈根生已考量过轻重。 只是老太太的尸身也不能再这样在家中放下去,秘不发丧也需先将人给偷偷安葬了。 “多谢父亲爱护儿子。”陈志清见陈根生是这个意思,不由一脸欣喜的道。 陈柔从屋里走出来,柔声道,“贺喜哥哥中榜,晚上我们一道去安葬祖母,祖母若是泉下有知,必定也为哥哥欢喜。” 陈志清点了点头,看着自家妹妹清婉秀美的脸蛋,叹道,“可惜李丘此次未能中榜,倒是委屈了妹妹不能做举人夫人。” 陈柔抿了抿唇,脸上露出失落的表情,格外惹人怜爱。 陈秦氏抚摸着陈柔的头,“可惜了我女儿这般的花容月貌,却只能嫁给那样的人家,若是早些不曾给你定亲便好了,如今你哥哥成了举人,势必能为你寻一户更好的人家。” 陈柔摇了摇头,“无妨的,只要哥哥中了举,我受些委屈也不算什么。” 陈根生看着自家小女,也觉得李丘实在太普通了些,根本配不上自家女儿。 一个念头突然浮了心头,他蹙眉思索道,“不如将阿柔的亲事给退了?” 陈秦氏有些心动,“此时退亲怕是李家不肯。” 陈志清也十分意动,他道,“得的封赏,还李家的十两聘金绰绰有余。我如今已是举人,是有功名在的,李家应当不敢胡搅蛮缠。” 中举是有朝廷封赏在的,那官差上门道喜,便捎来了县里嘉奖的银子,陈志清说这些话很是有底气。 他心里另有一番考量,来日他去京城春闱,不妨将陈柔带上,凭她那样的容貌,在京城寻一门好亲事必定不难,若是侥幸能攀上有权有势的贵人,他们陈家借此便能凤凰腾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三章 一喜 陈根生与陈志清念头不同,他心里是惦记上了余启蛰。 “阿柔,你想退亲吗?”陈根生问道。 陈柔脑海中浮现出李丘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以及五短身材,眸光深处闪过一抹厌恶,她垂着眸,小声道,“女儿听父亲的。” “那李家这亲事咱们就退了。”陈根生做主道,“余启蛰中了解元,身子也大好了,与阿柔正相配,你们俩打小就有情谊,爹都看在眼里呢!等李家亲事退了,爹就去余家商议你的亲事。” 陈柔有些意想不到,她惊讶的道,“蛰哥儿中了解元?” 旋即红着脸道,“多谢爹爹为女儿打算。” 陈志清也没料想到他父亲竟还有这个打算,出于对余启蛰本能的不喜,他道,“父亲,余启蛰已有一个冲喜媳妇,这门亲事不妥。” “那孟余娇与余启蛰既未成亲,又无夫妻之实,不过是村里人传些个冲喜的话罢了。”陈根生道,“况且余家那老头子早就给孟余娇上了他家的籍契,让余梦山夫妇认她做了女儿,她与余启蛰只是兄妹。” 陈志清见他父亲主意已定,脸上表情不大开怀,他皱了皱眉,虽然阿柔嫁给余启蛰不失为一门好亲事,可……余启蛰的存在,就像是一根刺,有他在,自己永远是黯然失色,不被人看到的那个。 赵氏脚下像是踩着棉花一样,软飘飘的回了家。 虽然衙差没说是誰中了解元,但凭他一口叫出余启蛰的名字,赵氏心里也明白必然是中榜首的不可能是余知舟,必定是二房那个病秧子。 她心里五味杂陈,自己的两个儿子在书院苦读,却名落孙山,二房那个轻而易举的就中了个解元回来,这叫她心中又是嫉妒,又是焦躁,凭什么二房有这样好的运气,只恼恨中了榜首的不是她的儿子! 她满面阴沉不定的进了堂屋,生生挤出了一丝僵硬的笑容,“爹,娘,官差说咱家的哥儿中了解元,一会儿县老爷要带着县里的豪绅来家里,让咱们准备着。” 听了他的话,房里众人久久都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好一会儿,余儒海一脸激动,狂笑起来,“竟是中了解元!好,好!” 余儒海狂喜过后,又赶紧问道,“是哪个中了解元?” 西次间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听到动静,赶紧走了出来,紧紧盯着赵氏。 赵氏支支吾吾的道,“好像……是五哥儿。” “他?竟是他中了解元?”余谨书一脸不敢置信的错愕,嘴里还念叨着,“怎么可能,他这三年都未曾进学,怎会一举就中了解元!” 余周氏在最初的惊讶过后,面容要平静的多,见余谨书这般失态,还说了这样失了方寸的话,她暗蹙了蹙眉,怕余儒海不高兴,打岔道,“快去将五哥儿叫来,赶紧把这天大的好消息告诉他,不,快让他换一身能见客的衣裳,一会儿县令大人就要过来了。” “你说的在理,是得好好收拾收拾,我也去换一身衣裳。”余儒海原准备去东屋亲自告诉余启蛰这个好消息,又停下步子,回东侧间换衣裳去了。 余谨言一脸恍惚,他与余谨书一般,都不能接受余启蛰中了乡试的第一名,只是他不像余谨书那般情绪外露,只脸色晦暗不明的站在屋里。 余娇在次间跟余茯苓学绣花样稍复杂一些的荷包,听了消息,她和余茯苓都赶紧从榻上下了地,穿上鞋子去了外间。 余梦山和宋氏都一副呆了的模样,没能从余周氏的话里回过神来。 “五哥儿,快换身衣裳,一会儿县令老爷就要来了,我先去备些茶水点心。”余周氏满脸堆着笑,语气和蔼,面容慈祥,朝一脸平静的余启蛰道。 “小弟,你中了解元!”余茯苓在余周氏走后,一脸兴奋,高兴得恨不得去村里吆喝一遍。 余启蛰唇角勾起一丝浅笑,点了点头。 余娇瞧着余启蛰沉静的面容,总觉得他似乎对中解元并不意外,所有人都比他要激动,唯独中了榜首的本人,却格外淡定。 这种近乎自负的自信,出现在他身上,却不叫人觉得违和。 一脸懵好似做梦才醒过神来的余梦山夫妇,望着自家儿子,局促得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快去换衣裳。”宋氏双眸微红,欣慰的含着泪光道。 在余启蛰回里间后,宋氏伏在余梦山肩头,忽然放声呜咽的哭了起来,嘴里是混着辛酸和快意话语,“我儿中了解元,我儿中了解元!” 余梦山知她心里苦,当初他断了腿,启蛰病成那个样子,二房全靠宋氏一人强撑着。 此时的眼泪,是哭苦尽甘来,余梦山抚着宋氏的背,也跟着红了眼。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四章 随意拿捏 “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二弟妹,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们哭什么?”大房得到信儿,张氏满脸带笑的过来道喜,瞧见宋氏和余梦山抱在一起哭,笑着道。 “是,是。”宋氏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着道,“我是太高兴了。” 张氏点点头,“换做我,我也能高兴得哭上一场。” 她又道,“五哥儿呢?快让我瞧瞧咱们的解元郎!” 余启蛰从里屋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衫。 许是中举给人的错觉,清瘦高大的身影仍旧是站在余家这陈旧的小屋里,但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气度,他清隽冷峻的面容要比往日都更惹眼。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人群的喧嚣声,就好像今日余家在办喜宴一般,热闹非凡,不知是誰喊了句,“县老爷来了!” 余儒海听到动静,忙来到东屋,带着满脸的笑容,和颜悦色的道,“五哥儿,快随我去迎县令大人。” 这样的大场面,妇人自是登不上台面,余儒海领着家中的男丁,朝院门外行去,特意让余启蛰就跟在他身边,往日最受疼爱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 几人在门口站定,长奎县的县令高云升正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位体形富态的豪绅,县学的林山长和张家老爷赫然在列。 余儒海迎上前,双手作揖,“县令大人安好。” 高云升满面春风,抬手止住了余儒海的见礼,笑道,“快别见外,想来您已是知道了,你家哥儿中了解元!” 他看向余儒海身旁的余启蛰,眼里满是赞赏,“这就是你家五郎?三年未见,愈发俊朗,果真是一表人才。” 余启蛰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高大人谬赞了。” 余儒海笑着请道,“大人快屋里坐。” 高云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当年余五郎中了小三元,我便知会有这一日,你家五郎给咱们长奎县争脸了,乡试夺了第一名,可真真是个好苗子。” 余儒海满面红光,一脸与有荣焉。 一众人在堂屋坐定,高县令瞧着余启蛰,语气温和的问道,“先前听说你身子不好,故这三年都未再下场,如今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了。”余启蛰坐在下首,从容答道。 高县令点点头,今日这样风光耀眼的时刻,堂下的年轻人仍如三年前那般不骄不躁,沉稳有度,光是这份定性,寻常人便少有,出生在平民百姓家,却有这样的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一朝大鹏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高县令不由愈发欣赏,道,“五郎还未曾及冠?” “未曾,他今年十六,过了年关便十七了。”余儒海笑道。 高县令暗自感叹,难怪杨知府会相中余家五郎,若是他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怕也是要动心,将她嫁与余五郎。 “这位是回春堂的沈老爷,这位是有余米铺的张老爷,这位是县学的林山长,这位是……”高县令将堂内几人一一介绍完,“几位都是得知五郎中了解元,随我来贺喜的。” 沈老爷先笑着道,“沈某恭喜余五郎中了解元,五郎年纪轻真是天纵奇才。” 余启蛰谦和的笑了笑,眸光落在了一旁的张老爷身上。 张老爷只觉如芒在背,余光扫到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张老爷背上虚汗连连,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中了解元的余家五郎,竟是当初被他从生员上划去名字的那个余家,是登门给秀月瞧病的那个余家。 他笑容僵硬,厚着脸皮道,“张某也给余五郎道喜了,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呐。” “哦,这话怎么说?”高县令喝了口茶,以为张老爷与余五郎认识,笑着问道。 张老爷硬着头皮道,“先前小女生病,便是余家的孟姑娘给治的,中间有些许误会,张某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孟姑娘又是誰?”有人好奇问道。 余儒海也听出这个张家老爷是誰了,心下不由冷哼,嘴里道,“张老爷说的是余娇丫头,她是我二房的孙女,五哥儿的妹妹。” 他面有得色的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余家祖上行医,与沈老爷是同行,只是我如今年纪大了,家里的几个哥儿又都在读书,一手医术便传给了二房的丫头,她是个聪慧的,前些时候才随着穆家二爷去青州给知府夫人看诊回来。” 高县令当即赞道,“你们余家当真是能人辈出,小辈一个二个这般出色,实在叫人羡慕。” 众人也随声附和。 余儒海打定主意要出一口当日的恶气,他觑着张老爷道,“只是女儿家行医多有不便,难免会受些欺负,当初就因着一些误会,张老爷就划去了我家三个哥儿的生员名单,唉,说来还要多谢谢林山长出手相助。” “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二弟妹,这是天大的喜事啊,你们哭什么?”大房得到信儿,张氏满脸带笑的过来道喜,瞧见宋氏和余梦山抱在一起哭,笑着道。 “是,是。”宋氏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着道,“我是太高兴了。” 张氏点点头,“换做我,我也能高兴得哭上一场。” 她又道,“五哥儿呢?快让我瞧瞧咱们的解元郎!” 余启蛰从里屋走了出来,已经换了一身鸦青色的长衫。 许是中举给人的错觉,清瘦高大的身影仍旧是站在余家这陈旧的小屋里,但却给人一种不敢直视的气度,他清隽冷峻的面容要比往日都更惹眼。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人群的喧嚣声,就好像今日余家在办喜宴一般,热闹非凡,不知是誰喊了句,“县老爷来了!” 余儒海听到动静,忙来到东屋,带着满脸的笑容,和颜悦色的道,“五哥儿,快随我去迎县令大人。” 这样的大场面,妇人自是登不上台面,余儒海领着家中的男丁,朝院门外行去,特意让余启蛰就跟在他身边,往日最受疼爱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 几人在门口站定,长奎县的县令高云升正从马车上下来,他身后跟着几位体形富态的豪绅,县学的林山长和张家老爷赫然在列。 余儒海迎上前,双手作揖,“县令大人安好。” 高云升满面春风,抬手止住了余儒海的见礼,笑道,“快别见外,想来您已是知道了,你家哥儿中了解元!” 他看向余儒海身旁的余启蛰,眼里满是赞赏,“这就是你家五郎?三年未见,愈发俊朗,果真是一表人才。” 余启蛰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高大人谬赞了。” 余儒海笑着请道,“大人快屋里坐。” 高云升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话,“当年余五郎中了小三元,我便知会有这一日,你家五郎给咱们长奎县争脸了,乡试夺了第一名,可真真是个好苗子。” 余儒海满面红光,一脸与有荣焉。 一众人在堂屋坐定,高县令瞧着余启蛰,语气温和的问道,“先前听说你身子不好,故这三年都未再下场,如今可大好了?” “已无大碍了。”余启蛰坐在下首,从容答道。 高县令点点头,今日这样风光耀眼的时刻,堂下的年轻人仍如三年前那般不骄不躁,沉稳有度,光是这份定性,寻常人便少有,出生在平民百姓家,却有这样的气度,绝非池中之物。 一朝大鹏随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高县令不由愈发欣赏,道,“五郎还未曾及冠?” “未曾,他今年十六,过了年关便十七了。”余儒海笑道。 高县令暗自感叹,难怪杨知府会相中余家五郎,若是他有个年岁相当的女儿,怕也是要动心,将她嫁与余五郎。 “这位是回春堂的沈老爷,这位是有余米铺的张老爷,这位是县学的林山长,这位是……”高县令将堂内几人一一介绍完,“几位都是得知五郎中了解元,随我来贺喜的。” 沈老爷先笑着道,“沈某恭喜余五郎中了解元,五郎年纪轻真是天纵奇才。” 余启蛰谦和的笑了笑,眸光落在了一旁的张老爷身上。 张老爷只觉如芒在背,余光扫到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张老爷背上虚汗连连,他是万万也没有想到,中了解元的余家五郎,竟是当初被他从生员上划去名字的那个余家,是登门给秀月瞧病的那个余家。 他笑容僵硬,厚着脸皮道,“张某也给余五郎道喜了,说起来还真是缘分呐。” “哦,这话怎么说?”高县令喝了口茶,以为张老爷与余五郎认识,笑着问道。 张老爷硬着头皮道,“先前小女生病,便是余家的孟姑娘给治的,中间有些许误会,张某先在这里赔个不是。” “孟姑娘又是誰?”有人好奇问道。 余儒海也听出这个张家老爷是誰了,心下不由冷哼,嘴里道,“张老爷说的是余娇丫头,她是我二房的孙女,五哥儿的妹妹。” 他面有得色的道,“诸位有所不知,我余家祖上行医,与沈老爷是同行,只是我如今年纪大了,家里的几个哥儿又都在读书,一手医术便传给了二房的丫头,她是个聪慧的,前些时候才随着穆家二爷去青州给知府夫人看诊回来。” 高县令当即赞道,“你们余家当真是能人辈出,小辈一个二个这般出色,实在叫人羡慕。” 众人也随声附和。 余儒海打定主意要出一口当日的恶气,他觑着张老爷道,“只是女儿家行医多有不便,难免会受些欺负,当初就因着一些误会,张老爷就划去了我家三个哥儿的生员名单,唉,说来还要多谢谢林山长出手相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五章 旧事重提 “都是误会,误会一场,张某在这里赔不是了。”张老爷站起身,面色尴尬的笑着,躬身作了个揖。 沈老爷在一旁已猜出个七七八八,说来都是沈瑜顽劣,临时毁亲,因着对张家隐含愧意,他打圆场道,“既然是误会,也已经过去了,这大喜的日子,咱们就不提先前那扫兴的事,有道是不打不相识,这也确算是张家和余家的缘分。” 余儒海见好就收,也不想闹得太难看,何况张老爷这样的大户豪绅已经低头弯腰,他道,“沈老爷说的是,我也是一时嘴快,张老爷快快请坐。” 几人又是一阵寒暄,送上来前来祝贺的贺礼,高县令站起身来,“我就不久坐了,衙门里还有事,来日等五郎登科,我再上门讨杯酒喝。” 其他几人也随着高云升站起身告辞,余儒海笑的满脸褶子,要去送人。 高县令却拉出跟在他身旁的一个中年男人,“余老大夫止步,不必相送,这是杨知府家的管事,特意从青州而来,听说你们家几个哥儿与杨知府颇有渊源,你们好好叙旧。” 听是杨知府家的下人,余儒海忙热络的招呼人,支使余启蛰去送高县令等人。 到了院门外,林山长回身与余启蛰道,“来年二月春闱,我听说你先前因病一直在家中读书,未曾进学,这段时日,你若想来县学听课,只管过来,不收你束脩。” “谢过林山长好意,我暂不打算去书院,想早点去京城安置。”余启蛰拒绝了林山长的提议。 “也好。”林山长笑着道,“倒是我疏忽了,你中了解元,到时自会有人为你引见德高望重的老师,咱们长奎的县学的夫子已教不了你什么东西。” 林山长说这些话并非酸余启蛰,只是实话实话。 余启蛰躬身又朝林山长道了一声谢,目送高县令几人上了马车,才转身回了堂屋。 在东屋窗边偷看的余茯苓,不解的道,“我怎么瞧着小弟中了解元,也没有多高兴。” “可能他比寻常人都更冷静清醒。”也可能是对自己的要求更高,所以乡试榜首并不是一件值得他很高兴的事,余娇是这样想的。 其实她是有些吃惊的,没想到余启蛰会考得这般好,想想自己当初还劝余启蛰不要一条道走到黑,与科举死磕,倒真是画蛇添足了。 往后这余家怕是要不一样了,乡试的解元,浅滩里的游龙,也难怪杨知府会抛下橄榄枝,想让他为婿。 余娇心不在焉的绣着手中的荷包,人的欲望是随着不断得到而膨胀的,一旦有了权势,很难不随波逐流,也不知日后余启蛰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忽然间有些怀念,这段在余家平静的日子,虽偶有波澜,却根本不算什么,日后余启蛰若是入朝为官,整个余家势必为此而动,门户里,门户外,风云不止。 堂屋里,杨家管事说明了来意。 “我家大人派我来,是想跟老爷子提一件事,先前在青州时,我家大人就十分赏识余五公子,有意将我家小姐许配给他为妻,只是听闻余五公子似乎定了亲,此次特意让我来见过余家亲长,且看余老爷子是否有意,若是两家能结秦晋之好,来日我家老爷也能在仕途上帮扶余五公子一把。” 杨管事有意透漏道,“我家老爷不日就要去京城述职,到时会举家迁去京城,若是两家定了亲,余五公子可住在杨府准备春闱的会试。” 余启蛰走进堂屋的,“杨大人实在抬爱了,我已有妻。” 后面四字掷地有声,明确又坚定。 杨管事一脸尴尬。 余儒海还未从杨知府家的千金要嫁来做孙媳妇的高兴中缓过神来,听到余启蛰的话,不免有些气急败坏。 “你胡说什么?你哪里有娶妻?”他责备了余启蛰两句,转而朝杨管事赔笑道,“您莫要听我家五哥儿胡说,他未曾定亲,更没有娶妻,杨知府这般厚爱,这门亲事我余家自是乐意之至,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杨管事来前得了他家老爷的叮嘱,小姐的这门亲事只要余家亲长愿意,不用管那余五郎说些什么。 他笑着道,“我们府上只有一位嫡出大小姐,自小被夫人和老爷宠在手掌心,琴棋书画,样样都是跟名师学过,一手双面绣女工在官宦小姐中更是少有。不是我夸赞自家小姐,她虽在府上备受宠爱,但性子是极好的,温柔得体,生的样貌又好,这些年府上没少去人提亲,只是我家老爷都看不上,余五公子才气过人,我家老爷和小姐都十分欣赏,这门亲事若是成了,于余五公子和你们余家,自是再好不过,想来我不用多说,您老人家心里也是明白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六章 绝不更改 子孙能攀附上一州知府这样的亲事,无异于一飞冲天,放在从前,余儒海便是做梦也不敢想的,杨家能看上五哥儿,那是天大的造化,岂有不应的道理。 “您不用多说,老头子我心里都明白。”余儒海说道,“承蒙杨知府青睐,我余家必定好好准备聘礼,寻了媒人,不日就亲去青州登门提亲。” 杨管事心中大定,一脸喜色,幸不辱命,办好了老爷交待的事儿,只刚舒一口气,就听那余五郎道,“祖父是要枉顾法度吗?历朝历代律法都严禁有妻再娶,诸有妻再娶者,徒一年,杖六十,女家减一等,若欺而妄娶者,徒三年,杖一百,女家不坐,各离之。” 余启蛰站在堂中,无视余儒海越发难看的脸色,字字清晰,“我已有妻,祖父如此欺瞒杨家,让我再娶,是藐视王法,置我余家声名于不顾,恕孙儿难以听从。” 他清瘦的身影背着穿堂光,逆光而站,脊背挺如玉竹,愈发显得高大挺拔,俊朗隽秀的脸掩映在阴影里,叫人看不清神色,周身的气势却有些隐隐迫人。 “如何能叫再娶?你糊涂啊!你说的妻莫不是余娇?”余儒海气的浑身发抖,怒指余启蛰,登视着他,恼恨他不争气。 这样好的亲事,这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怎能这样搅局! 余周氏忙上前给他顺气,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脸色复杂,先是嫉妒余启蛰被杨知府看上,这会儿五味杂陈,又是眼红又是气恼他饱汉不知饿汉饥,竟要弃了这样好的亲事。 余儒海缓过气来,顾忌到一旁的杨管事,生怕亲事鸡飞蛋打,忙解释道,“杨管事你听老朽详说,我这五孙子先前体弱多病,有方士说需得冲喜,方能消灾解难,我便买了一个丫头,正是先前我所说的二房娇丫头,他们既没办过亲事,也不曾有夫妻之实,余娇丫头已认在了二房名下,也上了我家的籍契,她与我这五孙子只是兄妹,再无其他……” “祖父!”余启蛰沉声打断了他的话,“籍契我已托人改过,余娇就是我的妻,不管您承认不承认,她都是我的妻,我绝不会再娶她人!” 堂屋外,余娇步子微顿,望着堂内脊背挺如玉竹,风姿清浊的背影,她一颗心好似被风拂过的竹叶,微颤,搅乱了满腹心思。 余梦山夫妇已踏入堂内,见他们二人过来,余儒海镇定了不少,像是找到了依仗和盟友,沉怒着一张脸,道,“听听你这儿子说的什么混账话,还不赶紧劝劝他。” 方才大房张氏已去传了信,余汉山和宋氏虽惊喜于儿子竟被知府大人家的小姐看上,但他们都不是那等攀附权势之人。 况余茯苓早就将五哥儿在青州拒了杨知府提亲一事说给了他们听,也知道了儿子对余娇的心思,哪里会做出棒打鸳鸯的混事来。 “蛰哥儿的这条命是余娇救回来的,他们二人情投意合,再般配不过,爹又何必为难蛰哥儿?既然蛰哥儿肯认余娇为妻,我们自是认余娇这个儿媳。”一向话不多的余梦山,这次没等宋氏开口,就先出声道。 余儒海没想到余梦山竟也这般糊涂,气的恨不得拍桌,他忍了忍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门亲事在我这里不作数就不能算,我是一家之主,五哥儿的亲事只有我能做主。” 他又朝杨管事道,“让你看笑话了,我这孙儿一时间想不开,容我再规劝他两日,等他想通了,我带他去杨府提亲。” 杨管事一脸窘态,当着他的面,余家便吵嚷一堂,且余家二房这番姿态,小姐的亲事哪还能成? 端看这余五公子,分明是对他那冲喜媳妇情根深种,纵使违背心意,真迎娶了自家小姐,只怕也不是什么圆满姻缘。 强扭的瓜不甜,也不知老爷为何执意要余家五公子为婿。 他心中轻叹一声,拱手道,“若来日余五公子转变心意,自是再好不过,来前我家老爷便说过不在意余五公子是否与人定过亲事,只要处理妥当,他便可登门去提亲,话我已带到,不便多留,就先告辞了。” 余儒海闻言,心中安定了不少,没想到那杨知府能宽容至此。 他起身要去送杨管事,余启蛰已先一步,送了那杨管事出门。 看见站在门外的余娇,他紧绷的唇角微松,漆黑幽深的眸子与她对视,盈满了绵绵情丝,如冬日雪落后,洒在窗前的暖阳。 余娇呼吸一滞,乱了心跳,她垂眸避开了余启蛰的视线,许是阳光晒着,脸颊有些微烫。 送杨管事出了院门,门外还站着不少看热闹的村民。 “劳烦您帮我给杨知府带句话,启蛰已有妻,心意绝不更改,纵使万难,我心如此。”余启蛰字字铿锵,掷地有声,毫不避讳。 杨管事不禁有些佩服这少年解元,倘若换成任何其他人,这样的出身,绝不可能如他这般对杨府的亲事丝毫不动心。 品性卑劣的,便是休妻再娶,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点了点头,虽忧心未能办成老爷吩咐的差事,仍是道,“我必将余五公子的话带到。” 等杨管事走了,村里人便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祝贺余启蛰中了解元。 应付完村里人,余启蛰回了院子,见余娇还站在院内,他缓步朝她走近。 余娇心中有些慌,不敢看余启蛰那双狭长撩人的桃花眸,随着他走近,空气好像都变得焦灼滚烫起来,使得她脸颊不住的升温。 “祝……祝贺你中了解元,得偿所愿。”余娇慌乱找话道。 见她像受了惊的猫儿,白嫩的脸颊染上羞红,余启蛰和煦一笑,眼尾弧度向下,沾染了笑意的桃花眸熠熠灼灼,那笑意仿佛勾在人的心尖上。 他轻‘嗯’了一声,俯身靠近,握住了余娇的手腕。 余娇颤了下,只觉得他掌心的热度仿佛能将人灼伤,明明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影完全遮挡住,但燥意却只增不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七章 水涨船高 堂内余儒海正压着怒意,想要说服余梦山夫妇,他舍不下一州知府那样的好亲家。 余娇舔了舔干涩的唇,道,“你是不是不喜欢杨小姐?其实不用拿我当幌子的……” 余启蛰打断了她的话,“陆瑾回京前,我托他改了你的籍契,余娇,籍契上你是我的妻,不是什么幌子。” 余娇睫毛轻颤,抬头看向他,滢澈的杏眸中带着些微的讶然,心跳像是骤雨落入了湖面,凌乱得很。 那日他说心悦她的话,余娇是没有当真的。 她两世为人,不是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余启蛰这个年纪,正赶上青春期,情窦初开,对她有些朦胧的好感,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 这种荷尔蒙的分泌和喜欢一样,是不持久的。 余娇强逼着自己找回冷静,尽量平静的说道,“我,我给不了你回应。”她从余启蛰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 余启蛰垂眸看了一眼空了的掌心,指间仿佛还残留着她肌肤柔嫩的触感。 “没关系,我可以等。”他敛去眸中的复杂心思,温和的说道,“你还小,多等几年也是无妨的。” 他现在太弱了。 只是一个解元,并不能满足他的野心和欲望,也不足够能将余娇纳在羽翼下,护着她。 虽然余娇没有答应随刘子期去京城,但这已成了余启蛰的一块心病。 那种无法掌控的焦灼和无力,都化为了驱使欲望的动力。 他不仅要出仕,还要走到最高的位置,权利的漩涡中心,只有这样,将来再出现诸如顾韫之流,他才能有与之一较的资格。 余娇不知余启蛰的庞杂心思,原想反驳他年纪小才是,可想想这个身子的年龄,也就没作声,反正少年青春期的好感来得快去的也快,过些时间,说不定他就瞧上别的姑娘了。 堂屋内,余儒海似是没能劝动余梦山和宋氏,竟已怒得拍桌,不顾体面吼了出来。 余娇转头朝屋内看了一眼,余启蛰抬手放在她肩头上,轻轻推了下,“你先回屋,我桌案上有新写的字帖,这段时日你练字松懈了。” 余娇点了点头,她心里知道,余启蛰是怕余儒海迁怒于自己,再来找她麻烦。 折了这样一门好亲事,余儒海眼下暴跳如雷,她也不想触霉头,没再多逗留,听余启蛰的话,回东屋去了。 余启蛰迈步进了堂屋,见他进来,余儒海的脸色更是难看,青着脸,有些咬牙切齿的道,“从前你最是听话,如今怎这般忤逆不孝?你可知你拒了誰的亲事?杨知府啊,攀上那样的人家,往后何愁没有好日子过?这样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你啊你……中了解元脑子怎么反倒犯了浑!” 余启蛰脸上的神情有些漠然,“此事祖父不必再多说,我心意已决,您也不用找余娇,与她无关,是我认定了她。” 余儒海想到他已是解元郎,余家一门光宗耀祖日后就全指望在他的身上了,语气不由放轻了些,“祖父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有了杨知府这样的岳丈,日后不管是会试,还是做官,都有人帮扶,咱们家出身不好,帮不了你什么,如今有这样的高门户上赶着找上你,拒了实在可惜,你要多为自己的前程打算啊。” 余启蛰神情也缓和了几分,他说,“祖父,我的前程我会自己挣,大丈夫在世,靠女人往上爬,总归叫人诟病。我既不愿,也不想,往后您不要再提了。” 说罢,他转身离开了堂屋。 “看看!这就是你们教养的好儿子!”余儒海没想到好言相劝也说不动余启蛰,气得一时间有些口不择言。 以前他只当这个五孙子聪慧过人,沉默寡言,今时今日才知,原来他主意大的很,性子也执拗的很,什么乖顺听话,只怕是被鹰啄了眼,才有这样的认知。 宋氏一改往日怯懦的模样,余启蛰中举,多少给了她挺胸抬头的底气,她说道,“我家五哥儿的确是被教养的好,靠着自个儿苦读便能中个解元郎回来,能有这样的好儿子,是我和梦山上辈子积了大德了。” 眼见往日从不敢还嘴的宋氏如今都顶撞起自己来,余儒海气的牙根发痒,说不出话来。 余梦山虽站在妻儿这边,但也怕老爷子被气出个好歹来,出声道,“爹,蛰哥儿不喜那杨小姐,这门亲事好处再多又如何?他不愿意就算了。再不久,蛰哥儿还要去京城考春闱,您就莫要因为这事儿让他烦扰了,会打搅他读书的。” 余周氏也在一旁规劝道,“老二说的是,五哥儿刚中了解元,您哪能冲他发那么大的火?五哥儿是个有成算的,他不同意杨府的亲事,就别强逼他了,眼下还是准备会试更为重要,等日后五哥儿中了进士,何愁娶不着官宦人家的好姑娘?” 提到进士,令余儒海满腹的怒气打消了不少,就算没有杨家的亲事,中了解元的孙子,也足够他在人前炫耀,受满村子的人羡慕敬重了。 他朝余梦山夫妇叮嘱道,“往后好好盯着五哥儿读书,家里的一应琐碎小事都莫要去打搅他,会试在即,他读书为重,每日的吃食也要精细着些,每五日做上一回肉菜,好好养着他的身子。” 宋氏应了一声,不再站在堂屋惹老爷子眼烦,和余梦山回了东屋。 赵氏听了半晌,实在眼红,酸酸的开口道,“二房两口子实在想不开,要是这样的好事落在我家谨书和谨言头上,我这就去青州杨知府家里提亲,孟余娇那丫头有什么好的,可见这中了举的未必脑子就灵光!” 余周氏闻言就皱起了眉头,蠢货就是蠢货,她私下里提点过赵氏多次,谁想她竟还能说出这种没个眉眼高低的话来。 余启蛰中了解元,往后这余家的兴荣,全都指望在他一人的头上,别看老爷子因为杨家的亲事生了怒,这根本算不得什么,往后二房在家里水涨船高,五哥儿就是老爷子最疼的孙子,赵氏简直是生了一副猪脑,嫌她那两个没中举的儿子此番还不够丢人,竟还要拉出来给余启蛰做陪衬!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戳一戳 果不其然,余儒海冷声斥道,“五哥儿能被杨知府瞧上,那是他有大才,你脑子倒是灵光,怎不去考个解元回来?谨书谨言要是争气也中个举人回来,何愁没有这样的好亲事找上门?” 见赵氏还要嘟囔,余周氏瞪了她一眼,“你话怎这般多?五哥儿中了解元,这是天大的好事,你跟老三还不快赶紧去集市上买酒买肉,晚上咱们好好庆贺一番!今日匆忙,准备不够齐全,你们再买些瓜子点心,让乡邻们沾沾喜气,省的落人话柄,” 有余周氏岔开话,余儒海也没再喋喋不休。 余汉山眸光闪烁道,“爹,打酒割肉还要买瓜子点心,得不少钱,我手头没钱了。” 自打猪肉摊子不做了,余汉山以亏损从老爷子那里抠搜来的十两银子,也全都花在了小寡妇李秀娥身上,李秀娥想送她那儿子去学堂,余汉山哪里能拿的出束脩钱,近几日,李秀娥都没让他近身。 眼下能去买东西,余汉山自是想捞点私房钱,好去哄李秀娥。 余儒海清点了下高县令等人送来的贺礼,县里给了五十两的封赏,那几位豪绅凑在一起送了有一百两,这样一来,手里又阔绰了,余儒海脸上已不见怒意,笑的眼角褶皱堆叠。 平头百姓唯有读书入仕,才能一朝翻身,得人看重不说,还会有送上门的银子。 要不天下读书人怎会挤破头去科举入仕? 有了这些银子,余儒海出手阔绰了不少,从钱袋里数出三两碎银,递给了余汉山,“打一壶好酒。” 余汉山的了银子,笑眯眯的应了一声,心中算计着待会买东西时,该如何克扣省下银钱来。 晚间,堂屋席上热闹一团,余儒海没再提及杨家的亲事,喝的老脸通红,不住的夸赞余启蛰有出息,给余家的列祖列宗长脸之类的话。 就连余周氏都一改往日疼宠三房的模样,和颜悦色的与宋氏说了好些话。 昏黄的灯光下,余娇瞧着余谨书和余谨言的脸色僵硬又低沉,也是,往日最受家里长辈看重的人,如今成了陪衬的绿叶,心情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 余知舟倒是没什么变化,并没有因为落榜而失落,反倒一脸真心为余启蛰中了解元而高兴,还拉着他喝了好几杯酒。 散了席,宋氏在灶房煮了醒酒汤,给各房都送了一碗,其中一碗则交给了余娇,让她端去里屋给余启蛰服下。 余娇端着醒酒汤进屋的时候,余启蛰正坐在床边,眼神盯着一处,似在发呆。 见她进来,他眸光亮了起来,俊秀的脸上因醉酒染了薄红,黑白分明的眸子灼灼的盯着余娇。 余娇走到床榻旁,见他眼神清明,应是没有吃醉酒,便将手中的醒酒汤递向他,“婶子煮的醒酒汤,喝了会好受一些。” 余启蛰动作迟缓的点了点头,伸手去接醒酒汤,大掌却罩在了余娇的手上,连带着她的手和碗一起接过没放。 滚烫炙热的温度,从他掌心贴来,余娇端着碗的手微颤了下,余启蛰已低头,就着她的手喝起汤来。 他饮得极慢,许是饮酒的缘故,一举一动都比平日要慢上许多,倒有几分难得的可爱。 余娇站着不舒服,索性坐在了他身旁的床榻上。 好半天,总算喝完了饮酒汤,但余启蛰抓着她的手还是没有松开,余娇动了下手腕,“我去打水帮你擦擦脸?” 余启蛰抓着她手的力度收紧了几分,“娇娇,你不要走。” 低沉沙哑的声音,多了平日里没有的示弱和……撒娇? 余娇有些好笑,余启蛰喝了酒竟也会变得黏人,依他的性子可真看不出。 “我不走,我去打水给你擦脸。”余娇下意识的放柔了声音。 “不骗人?”余启蛰有些孩子气的较真问道。 余娇点头,应道,“不骗你。” 他握着余娇的手掌力道才松了几分,余娇趁机收回手,拿着空碗朝屋外走去。 走到房门口,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余启蛰,就见他坐姿乖巧,双眸紧紧盯着自个儿,好似怕自己一去不复返一般。 余娇唇角微微上扬,将碗送回灶房,打了水就快步回了里间。 见她回来,余启蛰弯起唇角,狭长的眼尾勾起好看的弧度,眼角沾了醉酒弥漫的红,整张脸卸去了清冷,显得生动又俊俏。 余娇将帕子用水打湿,动作轻柔的往他脸上擦去。 余启蛰乖觉的很,一动不动,任她侍弄。 余娇没忍住,用指腹在他脸上戳了戳,余启蛰抬眸看了她一眼,眼睛里带着一丝丝害羞和宠溺,往旁边躲了躲。 余娇意外发现,余启蛰被她戳过脸颊这边的耳尖竟缓缓红了起来。 她起了玩心,又故意在余启蛰另一边脸颊戳了下,余启蛰又看了她一眼,眸里带着欢喜和别扭,但也没去阻止余娇作乱的动作,又往一旁躲了躲。 果不其然,他另一只耳尖也很快变得绯红。 余娇忍了忍笑意,平日里余启蛰惯是少年老成,饮了酒倒多了些少年人的可爱模样,她不忍再欺负他,将帕子过水后,又帮余启蛰擦拭了双手的指尖,对他道,“快睡,我给你拎了一壶茶,夜间要是渴了,自己倒水喝。” 她端起水盆,就要往外间走,却被扯住了手腕。 余娇有些不解的看向他,余启蛰红着脸,“还要。” “还要擦手?”余娇将水盆放下,又拧了帕子往他手上擦去,却被余启蛰躲开。 余娇:…… “要擦脸?”她试探猜测道。 余启蛰垂眸摇了摇头,坐在床边不说话。 “那你要什么?”余娇问道,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道,“你不说,我可走了。” 余启蛰捉住了她沾过水湿润的手,往脸上放去,“还要。” 贴上他有些发烫的脸颊,余娇福至心灵,忍着笑道,“还要戳?” 余启蛰抿着唇又不说话了,好半天才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余娇笑出声来,小古板喝了酒怎么这么可爱,她差点没忍住在他脸上揉一揉。 指腹戳上滑腻如脂的脸颊,余启蛰又往一旁躲了躲,不过很快便又挪动回来,好似怕余娇不再戳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七十九章 夜晚惊吓 余娇又戳了两下,就不愿再跟他玩了,“好了,再戳下去,酒窝都要被戳出来了。”她强拉着余启蛰让他上床休息。 余启蛰挣开她的手,突然走到桌案旁,搬起桌上的书匣子回到床边。 余娇不知他要做什么,难不成喝醉了酒还要看书? 余启蛰打开了书匣子,里面装的不是书册,而是银子,有碎银,铜板。 余娇扫了一眼,零零总总的,加一起也没多少。 “你要数私房钱?”余娇一脸古怪,难不成余启蛰还有小守财奴的属性,平日隐藏的深,醉了酒就要抱着私房钱入睡? 余启蛰朝她伸出手,声音里带着醉酒的鼻音,“荷包。” 余娇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他,荷包里装了几角碎银,她很大方的道,“这几两银子都给你。” 余启蛰用力摇了摇头,将余娇荷包里的碎银全都倒在了地上。 “你……”想着不跟小醉鬼一般见识,余娇放缓了语气,“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蹲下身将银子捡了起来,刚站起身,就被余启蛰一掌拍掉,碎银又散落一地。 “不许捡。”他一脸固执的盯着余娇道。 什么毛病? 余娇在心里吐槽了下,没再去捡,抬眼就看见余启蛰将书匣子里的铜板和碎银全都塞进了方才自己给他的那只荷包里。 他看了一眼瘪瘪的荷包,似乎有些生气,将书匣子彻彻底底的又翻了一遍,在缝隙中找到一枚铜板,又塞进了荷包里,然后将荷包朝余娇递去。 “都给你,我以后会有很多很多银子,会将这只荷包都塞满的。”余启蛰的声音固执认真,又带着几分孩子气。 余娇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不过见他醉了酒,还想着要将攒的私房钱都给了自个儿,还是挺开心的。 “你自己攒的私房钱自个儿留着花,我有钱。”余娇没有收,她记起当初刚在余家醒来,余周氏想要将她卖给人伢子,余启蛰将自己抄书攒的四十文钱全给了她,让她跑路,心里不免软了软。 她没看错人,这么久了,他对她一直都挺好的。 余启蛰见她不收,强硬的将钱袋塞进了她的手里,清隽的脸上露出委屈的表情,再次强调道,“我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钱的,多到这只荷包塞不下。” 余娇回过神来,好笑的点了点头,“嗯,我相信你会赚很多很多钱。” 余启蛰脸上的委屈少了一些,小心翼翼的道,“那你可不可以不要别人的钱?” 余娇露出疑惑的表情,没太听懂余启蛰说别人的钱是什么意思,她肯定是要赚钱的。 一句台词浮现在她嘴边,不赚钱你养我啊? 余娇没问出这句话,她怕余启蛰真的会说要养她,那她也不会答应的。 但是余启蛰接下来的话,让余娇知道自己想岔了。 “不许要……顾韫的钱。”余启蛰语速极快的含糊带过顾韫的名字,又道,“我也能给你荷包装不完的银子,虽然现在还少,以后肯定会的。” 他后面的语气有些失落,但十分坚定。 余娇看着手里的旧荷包,心中突然就涩了下。 原来,余启蛰别别扭扭的做出这番举动,是因为介意之前在青州,顾韫还给她这个荷包时,给了她一荷包装不完的银子,所以他才一直强调,以后会赚很多很多银子,这只荷包都塞不下。 说不动容,是不可能的。 余娇没想到这样的小事,他会这么介怀,放在心底,如今喝醉了酒,才用这种‘可爱’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个人……是有多将她放在心上,才会在意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 余娇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她强扯了扯唇角,柔声回应道,“好,不要他的钱,我等着你给我一荷包装不完的银子。” 余启蛰听了她的话,眼睛更明亮了几分,嘴角也扬起愉悦的弧度,一脸开心。 “快睡。”余娇自己都不知道,此刻她看着余启蛰的眼神有多么温柔。 余启蛰听话很,脱鞋上床一气呵成,睡姿一丝不苟,扯了被褥盖在身上,手臂还压在了被子上,只余一双眼睛睁着,一眨不眨的看着余娇。 “闭眼,睡觉。”余娇好笑道。 余启蛰应了一声,“好。”乖顺的闭上了眼睛。 余娇都有些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醉了,既能正常对话,又行动自如。 她看了一眼地上的碎银,想了想,没有去捡,吹了灯烛,离开了余启蛰房间。 宋氏和余梦山早已经歇息了,外间还燃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烛灯,应是特意为她留的。 余娇端起烛台,回了里间。 余茯苓趴在床边,手里还拿着花棚子,应是等她等得睡着了,余娇轻轻推了她一下,“去床上睡。” 余茯苓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将针线筐放在床头的桌上,打着哈欠爬上床继续睡了。 余娇推门去了院中如厕,刚从屋角的茅房出来,就看见一个黑影,正鬼鬼祟祟的站在院门处。 她心中一惊,放轻了呼吸,想着莫不是偷儿摸上门了? 藏在阴影处,借着被云遮挡住的昏暗月光,余娇瞧清楚了开门栓那人的脸。 余汉山?这大半夜的他不在房里睡觉,偷偷摸摸的是要做什么? 余娇没有发出任何动静,看着余汉山蹑手蹑脚拉开门栓,走出去又将院门轻轻带上。 余娇没多犹豫,轻手轻脚的走到院门旁,听着门外没有动静,才轻轻推开院门。 循着门口的小路望去,一个黑漆漆的影子,正在急匆匆的往村尾走。 余娇皱了皱眉,虽然好奇,想跟上去看看余汉山到底是干什么去了,但是这黑灯瞎火的,若是叫人发现了,余汉山一个男人无所谓,她身为女子却要被指摘的。 只能日后多观察一下余汉山的举动,看看能不能瞧出一二来。 她正准备回院里,又听见一阵动静,余娇悄悄探头往另一个方向看了一眼,就看见四五个身影,手中抬着什么东西,正朝这边走过来。 余娇心中一跳,这青屿村的晚上未免也太热闹了些?怎么这么多人晚上出来活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章 守制两年 没等人走近,余娇转身进了院子,动作极轻的合上了院门。 脚步声愈发近了,余娇隔着门缝看清了其中一张人脸,居然是陈志清。 另外几人分别是陈根生,陈根福还有大小陈秦氏。 他们走过余家门前的时候,脚步明显加快了许多,还小心的往余家院门看了几眼。 余娇在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就警觉的收回了视线,从门缝处移开。 她没看清陈家人抬的是什么东西,但是陈根生几人手里提着铁锹铁铲等物件,像是要去挖什么东西。 脚步声渐远,余娇没再出门窥探,在院里坐了将近半个时辰,就在余娇托着腮快要睡着的时候,门外又有动静传来。 她趴在门缝上,悄悄朝外面看去,陈家的人回来了,这次手中抬着的东西不见了。 或许不是去挖东西,而是埋。 余娇如是想道。 脚步声远去,她锤了锤有些发麻的腿,起身回了房。 第二日余启蛰醒来,揉了揉有点钝痛的额角,见自己昨日入睡衣衫都未换,压出了不少褶皱,想着日后还是要少饮酒,他的酒量着实不怎么样。 前次在穆家心中谨慎,只饮了一杯,昨日倒是放纵了些。 他下了床,想要换一身衣裳,低头就看见了散落在地上的碎银,瞥了一眼被扔在床头的书匣子,余启蛰捡起了地上碎银,以为是昨晚无意间打翻了书匣子。 将碎银收拢进书匣子,见里面空无一物,余启蛰动作一顿,他平日攒下的钱都放在了匣子里,有不少零碎的铜板,如今竟是都不见了。 难不成昨晚被誰拿去了?只是为何地上还掉落着几两碎银? 爹娘和阿姐是决计不会动他的东西的,余娇……应看不上匣子里的那点钱,只有可能是三房的人和老太太,而地上掉落的这几两碎银,极有可能是来他房中偷钱的人,忽然听到动静,来不及拿走。 想到这里,余启蛰的眸光冷了几分。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况且这些钱他原是要攒着给…… 用早饭的时候,余汉山才打着哈欠从外间回来,一脸憔悴,连饭都没吃,就要回到西侧间睡觉。 “你昨晚干什么去了?”赵氏一脸古怪的问道,她也是早上醒来才发现睡在身旁的余汉山竟不见了踪影。 余汉山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下,不耐烦的道,“老黄家的狗剩喊我去吃酒,这不是都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非要叫我过去,昨夜在老黄家喝多了,跟狗剩挤着凑合了一宿,没睡好,我再去睡一会儿。” 他掩饰心虚,装着打了几个哈欠,好似困得不得了。 余汉山经常与村里的狗剩几人吃酒,赵氏没再起疑,还放下碗筷,给余汉山打了一盆水,让他洗洗再睡。 余娇却不信余汉山只是去吃酒了,他眼神疲惫,眼袋发黑,精神萎靡,面色苍白,脚步虚浮,走路头重脚轻,分明是纵欲过度的症状。 余娇收回视线,注意到余启蛰盯着西侧间若有所思,猜想他莫不是知道些什么。 实则余启蛰只是怀疑他房里的钱是被余汉山给拿走了。 用过早饭,余娇去了余启蛰房里习字,从青州回来这段时日,她确有些惫懒松懈,前些时候又有意躲着余启蛰,倒是未曾好好练字。 余启蛰又为她新写了一本字帖,她若不好好练字,着实对不住他这位解元费工夫写下的字帖。 瞧见桌案一角的书匣子,余娇勾唇笑了笑,下意识的抬眸看了一眼余启蛰。 余启蛰靠坐在床榻旁看书,余娇的视角看过去,是棱角分明的侧脸,如墨得浓眉下是眼尾深邃微挑的桃花眸,高挺的鼻峰与硬挺的下颚连成好看的弧线。 清了体内余毒,加上药膳和食补,少年的身子抽条了不少,五官也褪去了不少青涩,他的骨相生得极好,已经能窥见几分男人的硬朗。 余启蛰似乎是感受到她的注视,抬眼朝余娇看了过来。 被抓包偷窥,余娇心里一点不慌,她面色如常的清了清嗓子,问道,“五哥儿,若家中亲长去世,可需守制?” 昨夜撞见陈家去埋东西,余娇后来分析了下,陈家去的方向是村尾后山,三更半夜又是背着人偷偷去,埋的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家老太太算算时日,应是已经过身了,但陈家竟没传出要办丧事的消息,偏巧昨天白日里陈志清才中了举,夜间他们就去后山埋东西。 故余娇才有此一问。 “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夫三年之丧天下之达丧也。自是要守制的,家中亲长过世,子孙需在家守孝二十五个月,期间不得婚嫁,应考,上任,现任官员也需离任回乡。” 余启蛰细细解释道,“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虽是守制三年,实则禫祭两月后便可停止居丧,也就是要守制两年。” 余娇听他前面说到应考时,心中疑惑已经找到了答案。 陈志清好不容易中了举人,陈家老太太这时候过身,他需得在家守制两年不能应考,这样一来,便耽搁了大好前程。 若陈家昨夜悄悄埋的是陈老太太,定是为了陈志清能继续应考春闱才秘不发丧,瞒下了陈老太太已经过世的消息。 推测出这些东西来,余娇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人心复杂,利益驱使,为了前途,连至亲长辈去世都能舍下。 她一边描摹字帖,一边不由想着,若是换做余启蛰,他又会不会为了前途,抛舍一些东西。 旋即,又觉得自己不该这般想他,放着杨家那样好的姻亲,他都能不为所动,守孝两年应也算不得什么。 练了将近一个时辰的字,余娇搁下笔,揉了揉手腕,见余启蛰还在低头看书,余娇不免有些佩服,难怪是能中解元的人,这份苦读的定力和心性,她是没有。 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余娇打算稍微休息一会儿,就听院里传来大房张氏热闹的说话声。 小地方消息传得快,何况是青屿村出了个解元郎这样扬名远播的大事,张氏的大女儿余甘草听人说是余家哥郎中了解元,便带着她夫婿李汉秋回娘家道喜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一章 姐夫登门 没多久,张氏就带着余甘草来到了东屋,余甘草一脸喜色,先是朝余启蛰道贺,后一脸感激的拉着余娇到一旁道,“五弟妹,多亏了你给我开的方子,我已经怀上了。” 余甘草并非不孕,只是三年前滑胎没照顾好身子,留下了一点小症状,调理好怀孕不过是早晚的事。 余娇也很为她高兴,她帮余甘草把了把脉,“快三个月的身子了,脉象很稳。” 余甘草笑的双眼眯成一条线,“都是你医术好,用了你开的药方调理身子没多久我就怀上了,我们村里不少妇人都跟我打听呢,也想找你看看。” 余娇笑着点头,“好啊,让她们直接过来就成。” 余启蛰去京城考春闱,她想跟着余启蛰一起去看能不能找到其他商机,京城的花销与这穷乡僻壤没有可比性,趁现在得多攒些银子。 见她应下,余甘草笑着说道,“那等过几日我带她们过来。” 张氏见余甘草和余娇说笑得热闹,心里也跟着高兴,甘草跟余娇亲近,就能借上五哥儿的势,她那恶婆婆总不敢再欺凌有个解元堂兄弟的大丫头。 况且现在大丫头已经怀上了身子,李家也不能再用这事儿拿捏甘草。 她一丁点儿也不眼红三房中解元,心里还巴不得余启蛰再中个解元回来。 二房好了,她们也能跟着沾光。 余甘草这趟回娘家不像从前那般两手空空,因知道余家五哥儿中了解元,李家难得没小气,为了给余家示好,让余甘草带了不少鸡蛋回来。 余儒海有意彰显余家今时已与往日不同,阔绰的让余周氏煮了几十个鸡蛋,随瓜子点心一同散给村里乡邻。 张氏、宋氏随着余周氏去给乡邻们送鸡蛋,刚出门就撞上了一个中年男人,他身旁还跟着个身板结实魁梧的年轻男子。 认出是跟余茯苓定亲的赵家父子俩,宋氏脸上带了笑,有些惊讶的道,“亲家,你们怎么来了?” 赵梧面带局促的道,“听说五哥儿中了解元,我跟禹哥儿来道喜。” 茯苓未来的婆家人上门,宋氏自是要回去招待,张氏从宋氏手里接过盛鸡蛋点心的筐子,“你快领着禹哥儿和他爹去院里坐,这些东西我跟娘去送。” 宋氏把手里的东西给了赵氏,笑着招呼赵家父子俩进院子。 察觉宋氏热情不减从前,赵梧暗暗松了一口气,自从昨个儿听说余家二房的五哥儿中了解元,赵家人担心得寝食难安,生怕余家二房如今看不上禹哥儿,两家的亲事会出什么变故,才特意带着东西上门来探探口风。 宋氏引着赵氏父子俩进了堂屋,喊了余梦山来招呼客人,又沏了茶水端进了堂屋。 趁着余梦山和赵氏父子俩说话,宋氏回了东屋,与余茯苓悄悄道,“赵禹跟他爹来了。” 余茯苓闻言脸微微一红,有些害羞的道,“他们怎么来了?” “知道你小弟中了解元,特意带了东西上门道喜的。”宋氏还是挺中意赵禹这个女婿的,她笑道,“我瞧着禹哥儿似乎又长高了些,比从前还要魁梧,是个强壮有力气的。” 余茯苓脸色愈发羞红,她还没见过赵禹,忍不住隔着窗,往堂屋望去。 宋氏见女儿这副模样,笑了笑,又去了外间忙活,赵氏父子既然来了,肯定是要留人用饭的。 余娇见余茯苓一脸少女怀春,还要装着做绣活。 她笑着打趣道,“阿姐,姐夫来了,你不去跟他说说话?还绣什么荷包啊,这荷包该不会是给姐夫做的?” 余茯苓啐了她一口,红着脸道,“再胡说,我把你这张嘴缝上。” 余娇笑出声来,“你再这么凶,我可要去姐夫跟前告状了!” 余茯苓放下针线筐,作势要挠余娇的痒痒肉,余娇忙鸣兵息鼓,“阿姐,我错了,我不说了。” 余茯苓哼了一声,清了清嗓子,轻笑着一脸正经的道,“不许再打趣你姐夫。” “你还没嫁过去呢,就这么向着姐夫了?”余娇忍不住笑着说道。 怕余茯苓又要挠她,说完,就收起了玩笑模样,朝余茯苓眨了下眼睛,“你就不好奇姐夫长什么样子?要不要我帮你去看一眼?” 余茯苓红着脸摇头,“不用。” 她自是想见见的,可实在不合礼数,虽然两人已经定亲了,但终归还没有成亲。 不过母亲对赵禹那般满意,他人定是不差的。 堂屋里,一阵欢声笑语,与余梦山说了会儿话,赵氏父子俩都放下心来,从余家二房对他们家的态度来看,他们似乎根本没有要退亲的意思。 虽儿子中了解元,但余家二房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们赵家人,可见余家二房人的品性都是极好的。 赵梧愈发觉得当初给儿子定下这门亲事实在再英明不过,先时的局促担心已消失不见,他笑着出声道,“禹哥儿还给茯苓丫头带了些东西,两人定亲这么久了,见一面说说话也是无妨的。” 定过亲又有亲长这般说,两个孩子见见面不算有伤礼数。 余梦山点头,笑着道,“茯苓在屋里做绣活呢,禹哥儿你自去找她。” 赵禹红着脸站起身,抱着给余茯苓捎的东西,出了堂屋。 余茯苓正在看着窗外,就看见一个身量高大魁梧的男子走了过来,她忙低头收回视线,一颗心如小鹿撞怀,怦怦直跳。 余娇也在窗前看见了赵梧,她给余茯苓使了个眼色,笑道,“姐夫来找你了。” 余茯苓只顾着害羞,也没反驳她的话,就听见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余娇很有眼色的起身去了余启蛰房里,给二人腾出空间来。 赵禹在东屋门口特意整理了下衣衫,才抬手敲门的。 余茯苓忍着羞涩,去了外间,小声道,“进来。” 赵梧听到她的声音,俊黑的脸微红,撩开门帘走了进去。 余茯苓都没敢抬眼去看他,只觉得这人高的很,走进来都遮住了门口的光,她指着屋里的木凳,带着羞涩轻声道,“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二章 盲婚哑嫁 “我……我给你带了点东西。”赵禹紧张得说起话来都结巴了,看了一眼余茯苓,就赶紧收回视线,在余茯苓指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动作僵硬的将怀中抱着的包袱朝余茯苓递去,“我……我给你挑了一匹布,你做……做新衣裳穿。” 余茯苓原本紧张得不行,但听赵禹这样魁梧的男子说起话来结结巴巴,有些忍不住想笑,这样一来,倒没那么害羞了。 她接过小包袱,打开看了看,里头是芙蓉色的绵绫布,难为他一个男人,颜色挑的倒挺好看。 见余茯苓不说话,赵禹心里有些忐忑,搓手磕磕巴巴的问道,“你……你不喜欢?” 见他紧张得绷着一张脸,余茯苓弯了弯唇角,跟着余娇她性子也变得大胆,张口就道,“你结巴?” 赵禹脸色绯红,用力的摇头,“不……不结巴……” 余茯苓见状笑出声来,赵禹看着她,红着脸也跟着笑了起来,原先紧张尴尬的气氛,因这一笑,缓解了不少。 赵禹在悄悄在外衫上抹去掌心的汗,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我还给你买了支簪子。” 这句话没再结巴,倒是很利索。 余茯苓从他手里拿过木盒,指腹擦过男人带着厚茧略显粗糙的掌心,余茯苓脸颊烧了起来,收回手的动作有些慌乱。 赵禹只觉得掌心好似被猫儿轻挠了一下,心里直泛着痒意。 抬眸见余茯苓两颊飞红,好似染了胭脂一般,好看的紧,尤其是一想到这是他日后的媳妇,赵禹就忍不住傻乐。 余茯苓垂头打开了木盒,里面躺着一支银簪,簪头盘着缧丝花,虽然簪子不重,但是胜在样式新奇。 余茯苓没有扭捏,轻声道了一声谢,“很好看。” 见她喜欢,赵禹很是欢喜,嘴角一扬,就笑了起来,心里想着要好好干活,多赚钱,都攒起来给余茯苓买东西,他喜欢看她笑。 余茯苓见他盯着自己笑得傻气,将簪子放回木盒里,起身道,“你等片刻。”便朝次屋行去。 赵禹秉持君子守礼之道,知道次间是余茯苓的闺房,脑袋端正的望着另一边,一眼也没回头偷看,只是悄悄的挪动了下僵硬发麻的双脚。 自从在这张椅子上坐下,他就挺直脊背,坐姿端正,一下也没敢动。 余茯苓很快便从次间出来,垂着眸有些害羞的将手里的东西递给了赵梧。 赵禹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有些惊喜的接过余茯苓手里的荷包。 他没想到,余茯苓竟还给他绣了一只荷包,一脸高兴的将荷包小心翼翼的塞进胸前的衣襟里,赵禹对余茯苓郑重道,“这只荷包,我以后一定不离身。” 余茯苓嗔了他一眼,心里却很是开心,赵禹对她送的东西这般重视,也可见他对自己上心。 “你若有喜欢的东西,只管跟我说,日后我买来送你。”赵禹说道。 余茯苓知道赵家境况的,她摇了摇头,“我什么都不要,你别乱花钱。” 赵禹愈发觉得自个儿未过门的小媳妇好,还没嫁进赵家呢,就心疼他,不舍得让他花钱。 虽已定了亲,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呆的时间长了,未免不好。 赵禹得了余茯苓亲手绣的荷包,心里很是满足,没再屋里多呆,他站起身,看着余茯苓道,“那我先走了。” 余茯苓点了点头,看着赵禹高大的身影出了东屋。 等了一会儿,才捂着脸笑了起来。爹娘定的这门亲事,她很喜欢。 躲在里间偷听的余娇,推门走了出来,见余茯苓躲着偷笑,就知道她肯定是瞧上了赵禹,打心里喜欢人家。 听到余娇推门出来,余茯苓忙止住笑,脸上多了一抹尴尬。 余娇见状笑了起来,“姐夫这般英武,你瞧着欢喜不丢人!” 余茯苓听她又打趣自己,朝余娇做出了张牙舞爪的动作,却没有什么杀伤力,只可爱的紧。 余娇真心替余茯苓高兴,这样大背景下的盲婚哑嫁,刚巧对方是自己瞧着中意的,十分难得。 堂屋里,赵梧见儿子过来,眼里的笑藏都藏不住,就知道儿子跟余家姑娘肯定处得还不错。 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告辞道,“禹哥儿在镇上粮铺做工,掌柜只允了半日,他还得回镇上,我们就不多打搅了。” “禹哥儿在镇上做工呢?”余梦山挽留道,“天还早,用了晌午饭再回镇上也不迟,他婶子已经在做饭了。” “不了,不了,回去的迟了,他们掌柜扣工钱。”赵梧站起身,丝毫没有要留下用饭的意思。 赵禹也跟着点头。 “家里有马车,用了饭,让五哥儿驾车送你们去镇上。”余梦山忙道。 赵梧连连摆手,父子俩往外面走去。 宋氏正在灶房忙活,听到动静,也出来挽留,见实在留不下,便从灶房数出十个鸡蛋,拿给两人,让他们带着路上吃。 赵梧父子俩推辞不下,便收下了鸡蛋,离开了余家。 出了村,赵梧见儿子脸上笑意还未散去,眯着眼睛笑问道,“余家二房的姑娘不差?爹娘的眼光可还行?” 赵禹笑着连连点头,“她人很好,我说要给她买东西,她还让我不要乱花钱。” 他从胸前掏出荷包,给他爹显摆道,“这是茯苓给我绣的!” “傻样!”赵家老爹瞅着儿子那满意嘚瑟的样子,笑着叮嘱道,“余家五哥儿中了解元,以后说不得还能中进士,你有个这样的妻弟,日后成了亲可得好好对人余家姑娘,也得好好挣钱,人余家不嫌咱家清贫,可也不能让人家姑娘嫁过来跟你过苦日子。” 赵禹将这些话全都听进了心里,他收起笑,神色认真的点头,“我一定好好干,不让茯苓跟着我吃苦。” 他有力气,又不怕吃苦,镇上出力的活还算好找,虽然在粮铺做的是抗粮食的苦力活,但他也悄悄跟着账房学了打算盘。 等日后学成了,做个账房,工钱就能变多了。 赵禹打定主意,回去再给粮铺的账房先生买半只鸡,求他好好教教自己。 一想到年后就能将媳妇娶进门,赵禹就浑身充满了干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三章 保大保小 余周氏和张氏给乡邻送完鸡蛋回了家,听宋氏说给赵家父子俩拿了十个鸡蛋,余周氏倒没像从前余娇只是炒菜用了几个鸡蛋就动手又打又骂,反倒还说既以后都是亲家,该留赵家父子俩在家中用过饭再走才是。 宋氏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隐隐觉得这个家里已经发生了变化,从余周氏转变的态度中,她悟出了一个道理,人在困境中,也一定要自强不息,只有自个儿努力有所作为,才能活得有底气,旁人才会不敢再轻视你,随意欺压你。 张氏留在灶房帮宋氏烧火,说起刚才在外头听见的传闻,“陈家的柔丫头退亲了。” 宋氏择菜的动作顿了下,“是陈家退的亲,还是与她定亲的那户人家?” 张氏往灶下添了柴,“听王婶子说是陈家主动退的亲,跟她定亲的李家还特意带了好些东西来陈家说和,陈家压根没让人进门。” 宋氏没做声,陈柔是个好看的姑娘,从前她跟五哥儿亲近,五哥儿中了小三元,村里人都说俩人郎才女貌,宋氏也想过两家结亲。 可后来,经了五哥儿身子败落那一遭,陈家人拒亲虽没错,但翻脸不认人的姿态未免叫人心寒。 启蛰喜欢孟丫头,她这当娘的自然能看出来。 宋氏现在心里就认准了余娇这一个儿媳妇,旁的什么姑娘,那都跟余娇没法比。 若没有余娇,他们二房怕是还过着几个月前的惨淡日子。 张氏又说道,“也难怪现在陈家瞧不上李家那门亲事,秀才郎到底跟举人没法比,陈家清哥儿中了举人,陈柔又长得那般好看,陈家人的眼光难免会变高。” 宋氏将切好的菜倒进锅里翻炒,笑了笑,岔开话道,“知舟还没见过唐家姑娘?” 提到自家儿子的亲事,张氏立时被转移了注意力,笑着道,“还没见过呢,今个儿赵家父子登门,倒也给我提了个醒,等过年节的时候,也该备礼让你大哥带着知舟去唐家一趟。” 两人闲聊着,没过多久便做好了饭菜,端去堂屋。 听说余甘草怀了身子,余儒海还关心了几句,饭桌上的氛围是从前难有的温馨和谐。 见余儒海同大房二房聊得热络,再不像从前那般眼里只有她家谨书谨言,赵氏心里颇不是滋味。 用过饭,宋氏正要收拾碗筷,余儒海突然看着吃完饭站起身就要走的赵氏道,“老三媳妇,别偷懒,去把锅碗刷了,你二嫂整日做饭也够辛苦的。” 赵氏不敢置信的看向余儒海,余儒海却没搭理她。 赵氏气的脸都有些变形了,用力的将碗筷收拾好,瞪了宋氏一眼,愤愤然的端着碗筷去了灶房。 宋氏走出堂屋,深吐了一口气,望着天,忍不住笑了下。 赵氏在灶房瞧见了,气的用力砸了下锅铲,不就是儿子中个解元,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小声咒骂道,“二房的病秧子当初怎么就不病死,最好是再大病一场,死了才好!” 从余儒海发话让赵氏做活后,三房在这个家就再也不像从前那般特殊,家里的一些活,渐渐分散到了三房的头上。 赵氏和余汉山心有颇有怨言,跟余周氏抱怨了好几回。 余周氏反训斥了两人一顿,告诫他们二房风头正盛,收起小心思,这段时间都老实些,也别跟二房吵嘴,不然挨骂的肯定是他们,不会是二房。 余汉山夫妻俩被余周氏这么一点拨,也不敢找茬闹事,瞧二房不顺眼,也只能在心里憋着。 余汉山心里窝火,得空就往村尾跑,却被李秀娥躲躲闪闪的关在门外好几次,余汉山忍了几日,有天夜里直接翻墙进了李寡妇的院子,将人堵在床上,狠狠的泻了一番火气。 这日,有人上门给余娇送信,说是她买的粮食还有两日就要运到了。 余启蛰陪着余娇去城里找掮客看了好几处院子,最终租下了一处地势较高,交通便利的屋舍宽敞的院子,用来当粮仓屯粮。 余娇让掮客帮着找了几个人将所有的屋子打扫一遍,地上铺了一层青砖,上面又架了木板,好用来放粮食。 还没等来粮食,孟大福倒是先登门了,余黄芪要生了。 余娇先前说的话应验了,孟家请的稳婆也说余黄芪的胎儿太大,生不下。 那日孟大福被余娇所说的破腹取子骇到,根本不敢想那情形,也没打算请余娇过去。 如今情况危急,孩子和余黄芪的命都危在旦夕,稳婆又指望不上,孟大福只能来找余娇。 一听说自个闺女难产,余周氏担心得脸色煞白,跟余娇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了几分恳求,“孟丫头,黄芪是你小姑,你可得让她将孩子平安生下来啊。” 余黄芪是老来女,余儒海也疼这个小女儿,“需用什么药材,孟丫头你赶紧去西侧间取,对了,我还藏着一支老山参,你也带去用。” 余娇点头,匆匆回屋取了诊箱,叫上余茯苓,上了马车。 余周氏实在放心不下,也跟了上来,孟大福将马车赶得飞快,往村里赶。 孟家,孟老太太在屋里陪着余黄芪,急的时不时就往外看一眼。 稳婆又看了看余黄芪的下面,神色不安的道,“这胎儿我实在接生不了,要不你们还是再找个稳婆来。” 她收拾东西,就要走。 孟老太太赶紧去拦,“你别走啊,你走了我儿媳妇咋办?这可是两条人命,求求你帮想想法子。” “我是真没法子,除非保大保小你们选一个。”稳婆叹气道,“大姐,我跟您说实话,甭管你找什么大夫稳婆来,这孩子和大人你们只能保得住一个,要大的,肚子里那个就剪碎了拿出来,要是保小的,那就得下狠手,将孩子弄出来,产妇铁定血崩。” 孟老太太白着脸,心里乱做一团,实在不敢乱拿主意。 若是儿媳保不住,她怎么跟余家人交代,可肚子里的又是他们孟家的根苗,她又怎能下得了这个狠心。 就在这个时候,孟大福驾车赶了回来,余娇和余茯苓跳下马车,几人脚步飞快的进了屋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四章 求求你 孟家老爷子一直守在屋外,见他们过来,赶忙道,“大福,快,我听着稳婆要走!” 瞧见余周氏也跟了过来,孟家老爷子有些心虚愧疚,也没敢跟她说话。 孟大福急匆匆朝屋里行去,额头上急得全是汗珠,他敲了敲屋门,“娘,黄芪怎么样了?” 余黄芪已经昏厥了过去,不然稳婆也不会急着跑路。 孟老太太听见声音,着急忙慌的拉开屋门,“可是将大夫请来了?” 孟大福只说是要去请大夫,并未说要找的大夫是余娇,孟老太太瞧见来的是余周氏和余娇,心道坏了,余家人怎么这时候过来了? “孟丫头,你快进去看看,随你用什么法子,只要她们母子平安,只要能平安就好。”孟大福满脸乞求的看向余娇,将希望全都寄托在她的身上。 余娇道,“我先去看看小姑。”她带着余茯苓越过孟老太太进了屋子。 孟老太太有些摸不清情况,责备道,“大福,你不是去请大夫了?怎么大夫没跟着你过来?” 孟大福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房内,伸头看里面的情形,“余娇就是大夫。” 眼见孟家请了人来,稳婆趁机就往门外钻,孟老太太赶紧喊道,“快拦着,别让她走!” 屋外几人慌忙去拦,余娇没管屋外的动静,径直走到床头,见余黄芪已经昏厥过去,摸过脉后,对余茯苓道,“跟他们说让产婆走,不用拦着,让人去煮花椒盐水和甘草水。” 余茯苓赶紧去跟屋外的人说了,孟老太太还在问准备这些做什么,余周氏很是老练的道,“就照余娇说的办,赶紧去弄!” “娘,余娇就是大夫,她医术很好的!”孟大福随口解释了一句,就抓着他娘的手,去灶房烧甘草水,余周氏也跟了过去帮忙。 屋内,余娇从诊箱里拿出一包药,递给余茯苓,“这是你上次在沈家煮过的止疼药,依照之前的法子煎药端来,对了,再跟他们要一坛酒。” 余茯苓拿着药包去了灶房,让孟大福准备一坛烈酒。 余周氏一听就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要酒做什么?誰要喝?” 余茯苓丝毫不慌,有从前的经验,她扬了扬手里的那包药,道,“这碗药得咗以烈酒,才能见效。” 余周氏闻言,忙道,“那大福,你快把酒弄来。” 孟家人平素不喝酒,家里连黄酒都没有,更不用说烈酒。 孟大福跑出院门,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总算是借了一坛酒,匆匆送了回来。 余娇现在屋中焚了消菌杀毒的药草包,又给余黄芪扎了一针。 昏厥过去的余黄芪被扎针后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余娇站在床头,她下意识的先用手摸了摸肚子,虚弱的道,“大福把你叫来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别吓唬自己,小姑你好着呢。”余娇温声道。 余黄芪才发现产婆竟已不在屋中,她有些慌张的握住余娇的手,“孟丫头,产婆呢?” “小姑别慌,我会接生。”余娇浅笑道,“我让产婆先走了,你待会喝了药睡一觉,醒来孩子就生出来了。” 见她说得这么容易,余黄芪跟着弯了弯嘴角,“你这丫头净哄我,生孩子哪有这么轻松,我这胎有些大,那产婆方才说不好生,孟丫头,你别骗我,我腹中的孩子还能生出来吗?” 余娇给了她一个很肯定的回答,“能。” 大夫的情绪是最能感染人的,听余娇这么说,余黄芪多少心安了些。 余娇撩开被褥,帮她擦了擦下身的血污,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甘草水和花椒盐水都烧好了。 余娇接过端进了屋里,她已经看过,余黄芪的羊水一时半会破不了,肚里的胎儿没有性命之忧,所以她并不着急。 余娇不打算跟余黄芪说剖腹一事,这时候,余黄芪不能受刺激和惊吓。 “这孩子生出来肯定白白胖胖的,个头大。”余娇笑着与余黄芪闲聊,用这种话题来安抚她的情绪。 两人说了会话,余黄芪心情放松了不少。 余茯苓端着煎好的药走了进来,有上次的经验,没让余娇经手,她给余黄芪咗酒喂了药。 余黄芪虽不通药理,但从小在余家耳濡目染,知道有些药需要以酒送服,并没多问。 她酒量还不如沈莞,一碗药刚见底,就已经醉了,药里加了助眠的药材,不一会儿,余黄芪就睡得鼾声响起。 余娇这才打开诊箱,拿出器械,做好消毒,给余黄芪做剖腹产手术。 外间,余周氏担心得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始终听不到余黄芪使力的声音,这让她和孟家几人都惴惴不安。 等了好一会儿,余周氏实在忍不住,上前敲了敲屋门,“孟丫头,你小姑还好吗?孩子生得怎么样了?” 余娇已手持手术刀,划开了余黄芪腹部的肌理,她在做手术的时候,格外专注,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手术上,虽听见了余周氏的问询,却不打算分神去理会。 屋外的敲门声渐渐急迫起来,余茯苓皱了皱眉,她走到屋门旁,重声道,“祖母别敲了,余娇正在给小姑接生,你们别打搅。” 说完,便又回到床边,见余娇已经刺穿胎膜,她熟练的递上纱布。 经历过一次,余茯苓的配合更加顺畅。 余娇在处理好羊水后,左手助力俯屈,将胎头外旋娩出,顺利取出胎儿,熟稔的挤出胎口鼻内的粘液和羊水,轻拍了下胎儿后背,粉嫩的娃娃张开小嘴哇哇的就哭出声来。 余娇快速结扎脐带,将随着婴儿一块取出的胎盘放置在一旁。 余茯苓给婴儿擦了下身上的血污,用小被子包裹好,抱着送去了屋外。 甫一打开门,就迎上了好几双眼睛,余茯苓将孩子递给孟大福,“姑父,是个男胎。” 孟大福一脸激动的接过孩子,小心翼翼的抱在怀里。 余周氏只看了一眼孩子,就紧张的问道,“你小姑呢?你小姑怎么样了?”说着就要往屋里进。 余茯苓将她拦住,面不改色的撒谎道,“小姑脱力睡着了,余娇还在给小姑擦身子,你们先别进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五章 留下伤疤 说完,余茯苓就赶紧关上了房门,去帮余娇进行手术缝合。 余周氏直觉不对劲,眼神极冷的看向孟大福,沉声发问,“你们是不是让余娇保小?” 孟大福将怀中哭声不止的孩子交给了孟母,摇头道,“岳母,保小这种话我们从未说过,黄芪是我妻子,我怎么舍得害她?” 他忧心忡忡的望着紧闭的房门,一直听不见房中的动静,心里也很是没底,尤其是一想到余娇是用的剖腹的法子取出的孩子,心底不由发虚又惶恐。 余周氏重重冷哼了一声,声音带着狠意,“要是黄芪有个好歹,我老婆子跟你们孟家没完!” 孟母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缩了缩身子,她是有些怯余周氏这个亲家母的,一边哄怀中的孩子,一边默默祈祷老天保佑儿媳平安无事。 屋内,余娇已经缝合好刀口,细致的做收尾工作。 余茯苓将用过的器械在花椒盐水中清洗干净,学着余娇的法子,又用火炙烤了一遍,细致的消毒后,才收拾好放回了诊箱里。 因药中加了助眠的成分,余黄芪还在昏睡着,余娇给她号过脉,才打开了屋门。 等的焦急的几人一拥而上,“黄芪怎么样了?” 余周氏甚至等不及余娇回应,已快步进了屋子,走到床边,见余黄芪双眼紧闭躺在床上,好似没了气息,心中‘咯噔’一下,脚下一软,差点扑倒在床边。 余茯苓眼疾手快的搀扶住她,“小姑没事,只是睡着还没醒过来。” 余周氏用手摸了摸余黄芪的脸颊,感受到她的呼吸,才长出了一口气。 孟家几人得知余黄芪平安无事,心头的大石方落下,脸上浮现欢喜之色。 孟大福走到床边,深深的看了几眼余黄芪,激动得落下泪来,先前一直强撑着,如今见余黄芪平安,后怕就一股脑的涌了上来。 余娇等孟大福情绪缓和一些后,才开口叮嘱帮余黄芪刀口换药,以及需要忌口等注意事项。 一旁的余周氏越听越觉得不对,满是狐疑的盯着余娇,出声打断道,“什么伤口?孟丫头你在说什么?黄芪的孩子到底是怎么生下来的?” 孟大福心头一跳,不敢去看余周氏的脸色。 “小姑腹中的孩子太大了,寻常法子生不出来,只能怕剖腹取子。”余娇神色淡定的道。 “什么!?”余周氏一听,刚平复的脸色当即变了,她走至床尾,掀开薄被,撩开余黄芪衣裙下摆,就看见她腹部缠着白色纱布,不由浑身发颤,气恨的瞪向和余娇。 “你……你怎么敢!这可是开膛破肚啊,你小姑若有个三长两短……”余周氏又惊又怕,瞪着的双眼几乎要吃人。 求余娇来救人的是孟大福,他硬着头皮,支支吾吾的道,“娘……是我,是我让孟丫头用这法子的,这也是实在没有法子的法子,稳婆根本接生不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黄芪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去死……”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也知此法实在凶险,若是有个万一…… 余周氏听孟大福竟是知情的,还擅作主张,恨声道,“你们孟家好的很,为了自家的种,竟连我姑娘的死活都不顾!我是造了什么孽,将黄芪嫁来了你们家!” 孟家老太太老两口也不知剖腹取胎的事,这会儿听了,吓得脸色惨白,任由余周氏数落,一句话也不敢说。 “祖母。”余娇缓声开口道,“您来时也看到了,孩子个头过大,接生婆根本不敢帮小姑接生,否则也不会直接跑了。若执意旧法接生,小姑和孩子必无法双全。” “虽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可这是在救小姑性命,此法我既用了,自是可保小姑无事,您不必发这么大的火,如今小姑不是好好的?” 余娇说的话实在无可辩驳,余周氏一时无话可说,气瞪了她一眼,又看向床上躺着的余黄芪,才冷声嘴硬道,“好不好,得等你小姑醒来方知道!” 余娇出手给余黄芪剖腹产,只是因为余黄芪对她多有善意之举,余周氏的态度于她而言,根本无所谓。 她淡淡道,“两炷香后,小姑应就能醒来了,我还要提醒一句,小姑腹部的伤口,不能见脏污,人身上穿戴的衣物都沾有灰尘脏物,屋中最好不要有太多人进出。” 说完,她拎起诊箱,朝屋外走去。 余周氏见状又有些着急了,“你是大夫怎么能走?”她看了一眼孟大福,心里已经服了软,道,“我们先出去,你在屋里守着黄芪。” 说着,余周氏就催促着孟大福几人出去,又朝余娇道,“先前你说的忌口和伤口换药,都写在纸上,省的他们忘了。” 屋子里只剩下余娇和余茯苓,余娇从诊箱底层掏出纸笔,蘸水湿了湿笔尖,在纸上写下了注意事项。 屋外,余周氏坐在椅子上,孟家几人都站着没敢坐。 方才骤一听余黄芪的肚子被开了一刀,余周氏被惊吓到了,冷静下来,细细一想,确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剖腹取胎听上去骇人,但她刚才看过自家闺女的腹部,倒没想象中的那般血腥吓人,腹部覆着白纱布,瞧着就像是寻常被划伤包扎了下。 只是闺女有没有事,还得等她醒来再说。 若是黄芪没事,跟孟大福的日子自还是要好好过下去的,何况孟家这些年待黄芪一直很是不错。 余周氏想通后,看向孟老太太怀中的孩子,伸出手道,“让我看看外孙。” 孩子不知是不是哭的太久累了,已经不闹了,孟老太太赶忙抱着孩子走上前,放进了余周氏的怀里,讨好的笑道,“娃儿白白胖胖的,眼睛跟黄芪长得一模一样。” 余周氏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低头瞅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脸色也好了一些,逗弄道,“你这大胖小子可让你娘吃了不少苦!” 见余周氏脸色好转,孟家人跟着松了一口气,脸上多了笑意,孟老太太道,“亲家母,劳你先照看孩子,我去灶上给黄芪炖鸡汤。” 余周氏点点头,这孩子毕竟是她女儿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她的亲外孙,她哪有不疼的道理,先前不过是太担心女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六章 贱名好养活 怕孟家人会因此膈应,余周氏出声敲打道,“黄芪为了给你们孟家延续血脉,差点丢了命,这剖腹取子也是没法子的法子,大福,你可不能因为这个,往后对黄芪不好。” 孟大福赶紧表态,“黄芪为了孩子遭这样的罪,我心疼她还来不及,绝不会在意这个。” 孟父也道,“亲家母你放心,大福要敢对黄芪不好,我和孩他娘绝饶不了他!” 孟家这些年一直待黄芪不错,余周氏都是知道的,她点点头,笑着看向孟老太太怀中的孩子,伸出手道,“让我看看外孙。” 孩子不知是不是哭的太久累了,已经不闹了,孟老太太赶忙抱着孩子走上前,放进了余周氏的怀里,笑说道,“娃儿白白胖胖的,眼睛跟黄芪长得一模一样。” 余周氏小心翼翼的抱过孩子,低头瞅着婴儿粉嘟嘟的脸颊,逗弄道,“你这大胖小子可让你娘吃了不少苦!” 她抬头又问道,“你们给孩子起名了吗?” “还没。”孟大福憨憨的笑道,“先时不知道是男娃还是女娃,黄芪说等生了再起名。” 余周氏心思微动,“这孩子和黄芪多亏了孟丫头才捡回命来,不如小名就让孟丫头来取?” 只是一个小名,孟老爷子和孟老太太都没意见。 孟大福点头,“岳母说的在理,那待会让孟丫头给孩子取个小名。” “亲家母,劳你先照看孩子,我去灶上给黄芪炖鸡汤。”生孩子颇耗体力,孟老太太担心儿媳醒来会饿。 孟家老太太这么妥帖,余周氏笑着点了点头,她当年就是看中孟家只有一个儿子,余黄芪嫁过来不会有妯娌吵嘴,只一个儿子儿媳,孟家老两口也不会偏疼旁人。 过了两炷香的时间,余黄芪还未醒,余茯苓忍不住问道,“前次孙少夫人剖腹后一炷香的时间便醒来了,小姑这是……?” 余娇解释道,“药材中有助眠的药草,小姑体质与孙少夫人不同,不用担心,再等上片刻。” 外间孩子又哭闹起来,余周氏一边哄着,一边道,“应是饿了,去弄碗糖水过来。” 孟大福赶紧照办,端了温糖水过来,余周氏用手指蘸着糖水往小娃娃的嘴里喂去。 含着余周氏的手指,孩子止住了啼哭,可没一会儿又哭了起来。 许是母子连心,屋内的余黄芪睁开了眼,醒转过来。 她立时感觉到腹中的孩子已经不在了,有些惶恐的道,“我的孩子呢?” “孩子已经生下来了,祖母抱着呢。”余茯苓见她醒来,欣喜出声道。 余黄芪松了一口气,听到外间孩子的啼哭声,才劫后余生般后知后觉的激动道,“我和孩子都还活着?” 她看向余娇,感激的道,“孟丫头,小姑谢谢你,多亏了有你在。” 余娇笑了笑,“有件事要与小姑说,您知道后不恼我就成。” “什么事儿?”余黄芪笑着道,“你救了我们母子,我哪里会恼你?” 余娇说道,“孩子个头太大,寻常法子接生不了,我在您腹部切了一个刀口,才将孩子分娩出来。” 余黄芪闻言惊了下,身上麻药劲儿尚未过,一点也不疼,她根本感受不到腹部有刀口,下意识的用手往腹部摸去。 余茯苓帮她掀开了被褥,露出腹部包扎好的白纱布,余黄芪看着自己下腹,“是在这里切了一刀?我怎么一点感觉也没有?” 余娇轻笑着道,“您先前喝的那碗药有止疼的效果,现在药力还未过,再过一两个时辰应就能觉到疼了。” 余黄芪点点头,视线移到余娇的脸上,好奇道,“孟丫头,你是怎么想出剖腹这种法子来的?还有……我竟然没事?” 余茯苓有些骄傲的道,“我们前些时候去青州,有一户人家的少夫人胎死腹中,也是余娇剖腹才将死胎取出来的。要是没把握,余娇也不会在您身上动刀子。” “五哥儿还真是捡到宝了。”余黄芪哪里会怪余娇,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她打趣道,“还是我眼光好,一眼帮他挑中了你这个媳妇。” 余茯苓好不容易逮住机会,笑着接过话道,“小姑说的是,得让五哥儿好好谢谢你,这么好的媳妇打着灯笼都找不到,他可喜欢余娇啦。” 余娇嗔了她一眼,抿起唇角,浅浅笑了下,辩解道,“五哥儿是我兄长。” “兄长?我小弟可是只认你是他的妻。”余茯苓笑着揶揄道。 见余娇渐渐脸红,余黄芪笑着说,“孟丫头面皮薄,茯苓你就别逗她了。” 余茯苓一脸无语的摇头,“小姑,你不知她平日都是如何打趣我的,她面皮才不薄呢!” 几人说话声传去了屋外,余周氏抱着孩子听到动静赶忙高声问道,“黄芪可是醒了?” 余娇打开了房门,“小姑已经醒了。” 余周氏和孟大福走到屋门口,又停住脚步,他们都记住了余娇说屋内最好不要有人进出,会影响到余黄芪的伤口。 “快把孩子抱进去给黄芪瞧瞧!”余周氏把孩子递给孟大福,道,“我就不进去了。” 孟大福看向余娇,不确定的问道,“我能进吗?” 余娇点头,“以后姑父进出记得换一身洁净衣物,帮小姑伤口换药也要净手。” 孟大福连连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才抱着孩子进了屋子。 见余黄芪面色和精气神都很不错,孟大福咧嘴笑道,“黄芪,看看咱儿子!” 他将小家伙放在床头,“小家伙饿了,刚才一直哭闹。” 余黄芪怜爱的看着孩子,想要坐起身来,“我给他喂些奶水。” 余娇阻止道,“小姑,先让姑父给孩子弄些别的吃,你先前喝了药,体内有药物残留,喂给孩子吃不太好。” “那我什么时候能喂他?”余黄芪紧张问道。 “明日药性就散了。”余娇道。 孟大福抱着孩子站起身,“我把孩子抱去春花嫂子家,让她给喂一喂。大丫头还在春花嫂子家,我刚好接她回来。” 怕余黄芪分娩会吓到孩子,一早孟大福就将大丫头送去了村里表叔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七章 乡邻尽知 “对了,孟丫头,你帮娃儿起个小名。”孟大福笑着道,“岳母说多亏了你黄芪才能母子平安,让你给孩子起个小名。” 余娇正要拒绝,余黄芪已笑着出声道,“孟丫头,孩子经你手来到这世上的,理当如此,贱名好养活,你随便起一个。” 余娇看着孟大福怀中白白胖胖的孩子,想了想,“元宝如何?” “好啊,这名字起得好喜庆又有财,而且小家伙白白胖胖的就跟那大元宝一样。”余黄芪一脸满意的笑道。 孟大福用手捏了捏孩子肉嘟嘟的小脸,笑道,“你以后就叫元宝啦,喜不喜欢这个名字?好了好了,不哭了,爹爹带你去找姐姐。” 孟大福抱着孩子去了邻居家喂奶,孟家老太太炖好了鸡汤,交给余茯苓端了进来。 余黄芪喝了鸡汤后,神色有些疲倦,余娇见状让她休息,提着诊箱和余茯苓去了外间。 余周氏隔着房门和余黄芪说了两句话,三人没在孟家多留,孟家老两口想让三人在家中用饭,余周氏婉拒了,余黄芪躺在床上离不了人伺候,她们留下用饭,反倒添乱。 回到余家,家里人已用过中饭,宋氏又给三人做了些吃食。 余儒海知道余黄芪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很是高兴,正笑眯眯的喝茶,院里传来了陈根生的声音。 “叔,喝茶呢?”陈根生笑呵呵的道。 余儒海有些意外,也笑着道,“根生来了,快坐!听说清哥儿也中举了,我还没来得及上门道贺,你倒是先过来了。” “五哥儿中了解元,理当我先过来道喜。”陈根生夸赞道,“启蛰那孩子就是聪明,从前我就看好他,果然出息!” 听他吹捧自己的孙子,余儒海听了很是畅快,但又摸不准陈根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被拒亲的嫌隙在,陈根生如今这样夸赞五哥儿倒是叫人摸不清头脑。 “你家老太太的身子还好吗?”余儒海喝着茶慢悠悠的问道。 陈根生脸上的笑僵了僵,含糊带过,“还是老样子,总是咳。” 他表明来意,说道,“我家阿柔退亲余叔您听说了?” 余儒海听余周氏提过一耳朵,他想到当初自己去陈家替五哥儿求亲被拒,陈家看不上他们余家,后来给陈柔定了个秀才郎。 余儒海面上笑着,嘴里奚落道,“阿柔那门亲事不是挺好的?听说是个秀才郎,这么好的亲事怎么就退亲了?” “李家那种门户哪里能算的上是好亲事,李丘跟蛰哥儿可差远了。”陈根生脸上笑意极深,“叔,我这趟过来,就是想跟你商议五哥儿和我家阿柔的亲事。” 余儒海一口茶喷了出来,他放下茶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说什么?” 陈根生丝毫不在意余儒海的失态,笑着又说了一遍,“阿柔和蛰哥儿是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咱们这村里誰不说她们郎才女貌,般配的紧,先前是我一时想岔了,做出了棒打鸳鸯的错事,也耽搁了两个孩子的亲事,我们阿柔心里一直有蛰哥儿,我瞧着蛰哥儿也是极喜欢我家阿柔的。” 余儒海气笑了,讥讽道,“根生,你这是说笑呢?当初是你们陈家嫌五哥儿生了病,我豁出老脸上门求亲,你们拒了亲事,如今瞧我家五哥儿中了解元,就又想捡回这门亲事了?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陈根生厚着脸皮道,“五哥儿虽说中了解元,但我家清哥儿也是举人,说起来也不比五哥儿差多少,这十里八村哪还能找到我陈家这样合适的亲事?” 余儒海嗤笑道,“你们陈家是不差,可也比不上青州知府杨大人家的小姐?放榜那日,杨知府家就有人登门,想跟我家五哥儿议亲,你家阿柔再好,与知府大人家的嫡出小姐那也是没得比的!” 陈根生脸上的笑容淡了淡,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放在了余儒海面前,“叔,有件事你怕是还不知道,你家老三跟李寡妇通奸有首尾,这事儿要传出去,你们家老三得判流放不说,五哥儿的仕途也就完了。” 余儒海脸色骤变,一把抓起桌上的纸张,扫了一遍,瞳孔紧缩,双手不由发颤,下意识的就要撕碎了手里的认罪书。 “叔,撕了也没用,这样的认罪书李秀娥招认了好几封,我那里还有你家老三送她的簪子首饰,从哪买来的我都去镇上问过了。”陈根生老神在在的笑着道,“您看是让五哥儿跟我家阿柔定亲,还是我把你家老三和李寡妇绑了送去县衙,让县老爷开堂公审两人通奸?到时候闹得乡邻尽知,你们余怕是会更出名!”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八章 威胁 余儒海脸色铁青,将手中的李秀娥招认私通摁了指印的纸张揉成一团,咬着牙道,“你这是要威胁我?” 陈根生微微一笑,“哪里是威胁?我是想咱们两家亲上加亲,只是这结不成,难免会结怨!” 他站起身,看着余儒海强忍怒火的脸,只觉心中痛快的很,“叔,你好好想想,若是阿柔和五哥儿成了亲,咱们就是一家人了,汉山这事儿我自会烂在肚子里,也不会让那李秀娥在外面乱说一气。你不妨跟家里人商量商量,想好了只管带着媒人上门提亲。” 陈根生离去后,余儒海抓起桌上的茶盏狠狠砸在了地上,余周氏原本在屋里睡晌觉,骤然被这动静吵醒,穿上鞋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见余儒海脸色黑沉如锅底,怒得脖颈上都起了青筋,地上一片狼藉,心中不由一惊,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气成这个样子?” “老三那个孽障呢?”余儒海几乎是咆哮着吼了出来。 余周氏被吓了一跳,西侧间听到咆哮声的赵氏赶紧从房里走了出来,“爹,你找汉山?他去村里溜达了。” 自从猪头摊子不做了,余汉山闲着没事,就常往外面跑,去跟人喝酒不着家。 “去找那个混账!”余儒海拍着桌子怒声道,“叫他赶紧给我滚回来!” 赵氏快步去外面找人,心里却嘀咕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冲他们三房发火,不就是谨书和谨言这次没中榜,怎就天天找他们三房的麻烦? 余周氏拿起扫帚,将地上碎掉的粗瓷片清扫到角落,走到余儒海身边,放柔声音,“老爷,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老三在外面闯祸了?” “他个狗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跟李秀娥那个小寡妇勾搭上了!”余儒海将被揉成一团的认罪书丢在桌上,火冒三丈的道,“看看!你看看!” 余周氏惊了下,上前拿起认罪书,虽不认字,但看见朱红色的指印,也心知不好。 “老三怎么会跟李秀娥搅和到一起,这中间怕是有什么误会?”余周氏捏着认罪书,有心为余汉山辩解。 余儒海重重哼了一声,“误会?这认罪书是陈根生送来的,李寡妇全都招认了,他要挟让五哥儿娶了陈柔,不然就将老三和李寡妇送去衙门!” “汉山……怎么会惹出这种事来?”想到那猪肉摊子不赚反而赔进去了十多两银子,如今倒是说得通了,钱怕是全都赔到了刘秀娥那小寡妇的身上。 余周氏恼得牙疼,自己怎就生出了这么一个蠢货儿子,两个儿子都这般大了,还能在外面做出那样的糊涂事! “去把老大和老二都叫来,还有启蛰。”余儒海强忍着怒火,气的嘴唇发颤。 赵氏在狗剩家找到正跟人玩牌九的余汉山,余汉山正在劲头上,被赵氏叫下牌桌满脸的不高兴。 “你少跟我瞪眼!咱爹让我来找你的,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你等着回家挨训!”赵氏哼道。 余汉山一脚踢飞了路上的石子,不快道,“咱爹最近是怎么了?动不动就找茬,这家都快没法呆了。” 说起这个,赵氏也抱怨道,“爹眼里如今只有二房,瞅咱们三房是哪哪都不顺眼,心偏得都快没边了,再这样下去,谨书和谨言还不知要受多少委屈!” 两人到了家,就见堂屋站满了人,大房和二房全都在,余儒海和余周氏端坐在堂上,脸色难看。 这副阵仗,让余汉山心底有些发虚。 “爹,你叫我有啥事?”余汉山挤出一个笑脸,走进堂屋。 “跪下!”迎来的就是余老爷子的一声暴喝。 余汉山被吓得脸色一变,迟疑着问道,“爹……我做错啥事了?” 余儒海瞧见他就来气,一把抓起桌上备好的藤条,怒声道,“你个孽障,还有脸问我做错了什么?你给我跪下,我今天打不死你!” 余汉山下意识的就要躲,抬眼去看余周氏,见余周氏撇开眼,竟是不管不问的态度,便老老实实的跪在了地上,背上当即挨抽了一记。 赵氏赶忙去拦,“爹,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汉山都多大的人了,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打他?” 余儒海一把将她推开,狠狠的往余汉山身上抽,边打边骂,“你个没脑子的蠢货,我让你去偷腥!我让你犯蠢!我让你不要脸!” 余汉山被抽得连声痛叫,听了老爷子的话,心里‘咯噔’一下,脸色大变,完了完了,他和李秀娥的事怎么被老爷子知道了? 赵氏听得有些糊涂,扫了一眼屋内各人脸色,“爹,什么偷腥?” 余谨书和余谨言站在角落,两人已看过那认罪书,自己的父亲不知羞耻,一把年纪还跟小寡妇苟合,实在丢人,两人的神色很是难堪。 这比当初没考中,看着众人给余启蛰道喜,更让他们觉得屈辱。 “到底怎么了?你们倒是说话啊!”赵氏心里发慌,急声问道。 张氏看向赵氏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怜悯和不忍心,低声说,“陈家人来送的信,说是老三跟村尾的李寡妇有首尾。” 赵氏呆住了,好半天都没作声。 余儒海恼极,直将手中的藤条给抽断,体力不支,冒了一额头的汗,才停下手,扶着腰,粗声喘着气问道,“你跟那小寡妇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余汉山背上的衣衫都被抽破了,渗出血来,他跪在地上,护着头,嗫嚅道,“我俩好上……也没多长时间,就……就猪肉摊子开张后……” 呆站着的赵氏突然大叫一声,扑到余汉山身上,恨得又抓又咬,“你个天杀的!竟然背着老娘出去偷吃!” 屋内众人都看着,没一人上前去拉。 余汉山起初还任赵氏抓打,后来被咬疼了,心里也恼火起来,一把抓住了赵氏的手,不耐烦的大力将她推开。 赵氏虽吃的有些胖,但跟余汉山一个男人的力道还是没得比,被推得仰摔在地。 她坐在地上大声恸哭起来,尖声嘶喊道,“余汉山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给你生了两个儿子,你就是这么对我的?你的良心都被狗吃了?我给你洗衣做饭当牛做马,你出去跟小寡妇鬼混?你看看两个孩子,你还配当爹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八十九章 断绝关系 余汉山跪坐在地上不说话,摸了下脸上被赵氏挠出的血痕。 余儒海扔下手里被打断的藤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朝余启蛰看去,“事已至此,五哥儿,陈家用这事儿要挟想让你娶了陈柔,不然就要将事情闹大,到时不光你解元的功名不保,想科举入仕怕也是不成了。” 他顿了顿,放缓语气,规劝道,“不如就先答应了陈家这门亲事?” 余启蛰看了一眼余汉山,眸中划过冷意。 “三叔犯下的过错,就该自己承担,我不会替他承受这个后果。”余启蛰神色冷然,拒绝得十分果决。 余儒海狠狠的瞪了一眼余汉山,好声道,“话虽如此,可陈家算计好了,要用这事儿威胁你娶了陈柔,祖父知道陈家下作无赖,要是有旁的法子绝不舍得委屈了你,不如就先跟陈家将亲事定了,稳住陈家人,等你来日考中了进士再说。” “祖父怕是忘了,我已有妻,如何能娶陈柔?”余启蛰冷笑一声,脸上露出冷戾的锋芒来,“不能出仕也没什么。” 站在角落的余娇,听着余启蛰这般坚定的说辞,一时间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想娶陈柔,还是真的对自己情根深种。 余儒海当即瞪眼,“胡说!你连解元都中了,焉能不出仕?” 他还等着余启蛰日后中个进士,风风光光的当官衣锦还乡,光耀余家门楣呢!焉能就这么放任不管,毁了余家的前程! “你呀你……”余儒海气恨的指着余汉山,“我真想打死你!” 余汉山缩了缩身子,抬眼看向余启蛰,小声道,“五哥儿,你就娶了陈柔,多个媳妇又不会少块肉,这是稳赚不赔的好事,再说陈柔也不比……孟余娇差在哪儿。” “人各有志,我可不像三叔喜风流,不要将我与你混为一谈。”余启蛰言辞犀利的讽刺道。 余儒海朝余汉山吼道,“你给我闭嘴!” 余汉山嘴唇蠕动了下,咽下了嘴里的话。 余儒海无奈道,“那五哥儿你说怎么办?陈根生可说了,要是咱们不上门提亲,他就要将老三和李寡妇送去衙门,以通奸罪论名,老三可是要被判流放的。” 朝廷礼法重,尤其是伦理纲常这块,族中有人通奸,那是令一族蒙羞之事,不光影响至亲血脉的仕途,判罚也是极重的。 这事儿说小也小,男女苟合私通常有,无人过问便也就算了,不过是被人非议,可要被捅出去闹上衙门,罪名加身,绝对无法善了。 一听流放,余周氏也不能置身事外了,余汉山到底是她亲生的儿子。 她以商量的口吻道,“陈家这么想将陈柔嫁过来,不然就让五哥儿纳她为妾?” “这……陈家人怕是不会同意。”余儒海看了一眼余启蛰冷然的面色,不由愁的脸上皱纹挤在一起,怕是就算陈家愿意,五哥儿也不会让步的。 “分家。”余启蛰突然撂下两个字,他面无表情的道,“祖父若想保全我的举人功名,为今之计,只有分家,并与三叔断绝关系。” 余汉山脸色骤变,盯着余启蛰,愤道,“五哥儿你好狠的心,我可是你亲三叔,唆使与我断绝关系这种大逆不孝的话你也能说得出来?” 余启蛰冷冷地瞥他,“三叔在外跟人风流快活的时候也没念着余家满门至亲,你但凡顾及家里,也不会犯下这样的错事。再者,三叔,你如今又有何脸面指责于我?” 他居高临下的逼视着余汉山,眸光凌厉慑人,余汉山被他这目光吓得心里有些发憷。 “五哥儿,你的意思是让我将老三逐出家门,不管他的死活?”余儒海虽恼恨极了三儿子,可压根没想过要将三房赶出家门。 “祖父,不可啊……”余谨书忍不住出声道。 若他们三房与余家断绝关系,他和谨言日后如何自处?在外面哪还能抬得起头。 余儒海看了眼余谨书和余谨言,他原先最疼这两个孙子,虽说此次乡试让他有些失望,可偏疼了这么多年,哪里舍得将他们也赶出去。 “祖父可曾想过,陈家拿住了三叔的这个把柄,就算我今日答应娶了陈柔,来日,安知陈家不会再以此要挟我余家做其他事情?与其这样受制于人,倒不如当断就断。” 余启蛰语气淡而缓的道,“只有您亲自开口,请了族老来见证,与三叔断绝关系,来日东窗事发,才能落个家风清正的名声。” 他淡漠的看着余汉山,“我再给三叔指一条明路,分家断绝关系后,尽快将李秀娥纳进门,如此便不会受制于陈家,您也不用担心闹上衙门,被判罪流放。” 余娇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这样锋芒毕露的余启蛰,少年眉眼间褪去了青涩,一瞬间,好似变得陌生起来,游刃有余的分析利弊,一招击破,隐隐可窥见他日后若真出仕,在朝堂上运筹帷幄杀伐果断的样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章 无奈之举 “是了,只要老三纳了李寡妇,就算不上是私通了。”余儒海深以为然,觉得余启蛰这个主意甚好。 赵氏气的跳脚,“没门!我不同意!谨书和谨言都是要成家的人,多个这样的小娘,让他们怎么出去见人?李秀娥还带着一双儿女,她要是过门,我岂不是还要帮她养活两个小杂种?” 余周氏见她到现在还拎不清,冷声道,“你不想让李秀娥进门,就舍得让老三被判刑去流放?这事儿是老三对不住你,可你得分得清轻重缓急,为两个孩子想想,汉山的事儿要真闹大,他们甭说是科考,就是说亲都难。” 余汉山打蛇随棍上,对赵氏表态劝说道,“娘说的是,雪茹,我就是一时糊涂,等李秀娥进了门,我会冷着她们娘仨的!谨书和谨言才是我儿子,咱俩才是夫妻,亲疏远近我心里清楚,李秀娥那两个孩子你就当成猫儿狗儿,给他们一口吃食就成了。” 赵氏愤怒又无力的盯着余汉山,她有撕了他的心。 可一想到两个儿子…… 赵氏看向角落里的余谨书和余谨言,两人身量都比她要高上一头了,不日就要成家生子。 她可以过得委屈糟心,可不能不为两个孩子着想。 赵雪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造了什么孽,一把年纪还要看着自己丈夫娶别的女人进门。 和余汉山一张床睡了十几年,熟悉对方就像是自己一样,可怜她竟从没想过,余汉山会在外面跟别的女人勾搭成奸。 想到这里,赵雪茹心底满是寒意和悲愤,冷得她身子不由自主的颤抖。 余周氏见赵氏沉默不语,就知她为了谨书谨言这两个儿子,也闹腾不出什么来。 她看向余儒海,说道,“既然将李秀娥纳进门,就能破解如今的额局面,应是不用再分家断绝关系了?”她用手帕擦拭着眼角,“谨言和谨书打小在咱们跟前长大,断绝关系实在太诛心了,老爷您也定是舍不得的。” 余儒海点头,“五哥儿提的纳妾这个主意甚好,我这个岁数当是儿孙满堂,哪里受得了骨肉割舍,断了关系。” “不妥。”余启蛰不在意余儒海和余周氏僵住的脸色,淡淡说道,“不分家,三叔迎寡妇进门是私德有亏,焉知陈家不会将此事大肆宣扬?在外人看来我们余家同枝共气,一辱俱辱。春闱主考官最重品行考察,若有所耳闻,必认定我品德不端,虽不会将我除名举人,但也绝不会再让我上榜。只有断绝关系,才能泾渭分明。” “五弟,你不能这么自私!为了你自己的功名,就非要将我们赶出家门?”他爹的事情余谨书没资格插嘴过问,这会儿有了解决的法子,自不肯任由余启蛰安排,听凭他们三房被赶出家门。 余启蛰淡淡觑了他一眼,“不是我要将你们赶出家门,是三叔自作自受。” 他这话可谓十分不客气,余谨书又气又恼,可偏偏无话可反驳。 见余儒海犹豫不忍,始终不肯表态,余启蛰又说道,“祖父行医,应当知道,人身上若有一块腐肉,放任不管,会累及全身。分与不分,断与不断,您拿主意,若祖父不愿,我不走仕途也无妨。” 他微眯了下桃花眸,故意又添加了一句,“咱们余家已经数代没人出仕,我们这一代子孙无法出人头地,继续种田也没什么,祖父也不用觉得愧对列祖列宗。陈家那边握着把柄不等人,祖父还是要快些下决定,才能在陈家洞察之前,妥善处理好三叔这事。” 这话像是一剂猛药,余儒海想到三年前余启蛰中小三元和前不久他中解元,县令老爷都上门客气道喜的风光以及村里人人艳羡的目光。 多少子孙后代里能出一个解元郎,五哥儿于读书上的聪慧和天分,可遇不可求,这是能让他余氏一族彻底翻身的机会,若行差踏错,往后几代,还要整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过苦日子,不能因为老三,累及余氏一族和后代子孙。 再者,虽明面上与老三断绝了父子关系,可日后五哥儿真成了官身,举家搬迁,依旧能照拂三房,也落不下什么。 余儒海分清利弊,心下也没什么舍不得了,当即拍板道,“分家!越快越好,我去请余三太爷来做见证,当着他的面跟三房写断绝书!” “爹……” “祖父,不可啊……” 余汉山和余谨书父子二人同时出声。 余儒海瞥了余汉山一眼,眸光落在余谨书和余谨言的脸上,见他们二人神情惶恐害怕,心里一软,放缓语气道,“断绝关系不过是权宜之计,做给外人看的,你们是祖父的好孙子,就算写了断绝书,祖父照样还是疼你们的,正如五哥儿所说,咱们不能受制于人,这也是无奈之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一章 扮演喜欢 余儒海的话并没有起到什么安抚作用,余谨书急的去拉余谨言,“祖父祖母最是疼你了,谨言你倒是说话啊!” 落榜打击了余谨言自诩不输给余启蛰聪颖的骄傲,余汉山在外跟小寡妇偷情,击溃了他的自尊。 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他没颜面站出来说些什么。 余启蛰在这个家里的份量,从他中了解元郎那一刻,就变得不同了。 “五弟……说的在理,犯了错就要承担,祖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没有异议。”余谨言吐出腹中的不甘和郁气,他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解决这件事,他不得不承认,余启蛰的法子或许是最好的。 设身处地,若他是余启蛰,也会将三房这颗老鼠屎,赶出局。 事情出来的时候,他们三房就已经是这个家的弃子。 他了解祖父对功名有多看重,这些年家里再难,也没亏过他们读书束脩的银子。当年余启蛰身子败落,朝不保夕,祖父也没曾断过他的药钱,就因着他读书上的天分。 他其实没有什么怨言,毕竟这些年祖父和祖母一直都偏疼着他们三房,偏疼他和二哥,他们没有受过余启蛰的病痛之苦,他父亲没有断腿,所以才折腾出这样的幺蛾子。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人在某一方面受到过老天爷的优待,就会在其他地方还回去。 余谨言闭了闭眼,为自己此刻难得的清醒和自知,露出了一个苦笑。 “谨言?你……脑子被门挤了?”余谨书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简直对他失望至极。 只有三房才是余周氏的亲生子,断绝关系,这简直是剜了余周氏的心,她也真急出了眼泪,“老爷,你将老三一家子赶出家门,让他们怎么活?谨书和谨言的前程可就彻底断送了……” 见老妻落泪,余儒海重重叹了一口气,恨铁不成钢的道,“誰让他们摊上这么不省事的爹!老三,你真是害了你这一家子!” 余汉山跪坐在地上,满脸灰白,他也没想到不过就是偷个腥,竟以被赶出家门这样的下场收尾。 分家的局面已经无法扭转,余儒海已经下定决心,余周氏也没办法补救。 虽说是走个过场给外人看,但田产和钱财还是要均分,才不至于叫人觉得太假,余儒海起身去清算家底,最紧要的是若将三房赶出去,得给他们找个住处。 一场闹剧,暂时收场,大房和二房都回了自己屋。 虽说大房二房的人一直因老爷子和老太太偏心三房,心有不满,可真走到今天要分家这一步,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不免唏嘘。 一个大家,是每个人的根,也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家分了,力量也就散了。 余娇倒没太大感触,归根结底,她终究不是余家人。 回屋后,她犹豫了下,左手五指微动,面朝陈家的方位,掐算起来。 占卜后,她进了余启蛰的房间。 余启蛰面色如常,好似什么事都未曾发生,如往常一般,坐在桌案旁看书。 见余娇进来,他抬眼看去,“要练字?” 余娇点了下头,在他身旁的椅子上做了下来,执起笔,却没有写字,盯着余启蛰沉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才出声道,“陈家老太太应是已经过身了,但陈家藏着消息,没有发丧。” 余启蛰抬起头来,放下了手里的书,似很认真的在听余娇说话。 但他脸上却不见任何惊讶的表情。 余娇继续说道,“前几日,有天晚上我起夜,听到院门外有动静,我过去看了一眼,瞧见陈家四五人抬着不知什么东西,手里拿着铁锹往后山方向去了,他们回来的时候,抬着的东西不见了,我猜应陈家应是将陈老太太的尸身偷偷埋了。” “所以那日你才会问我亲长过身,可要守制?”余启蛰说。 余娇点了点头。 她刚占卜过,陈家有人过世了,那过世的人,也只可能是陈家老太太。 晏礼重孝道,私通可大可小,亲长过世瞒而不报,偷葬可不同,那是重罪。 这个把柄更为致命,轻松可破解余家现在的局面。 方才在堂屋她没说出来,是因为三房如何与她无关,本就是余汉山浪荡,这点她认同余启蛰,人就该为自己犯的错买单。 现在告诉余启蛰,只是想让他安心读书,有这样的把柄掣肘陈家,大可不用担心三房的事影响他的仕途。 余启蛰抽出了余娇手中的笔,转过身来,面对面双眸格外认真的看向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打算将此事说出来,依旧要让祖父分家与三房断绝关系,你会……觉得我拙劣吗?” 他脸上神情是没有太大变化的,但紧捏着笔杆的手指却透露出那暗藏的紧张。 那日余娇问他守制,他其实就已经想到了陈家。 对余娇的医术余启蛰是深信不疑的,她说陈老太太没得救要死了,那陈老太太无疑是会过世的。 陈家却丝毫没有传出要办丧事的意思,定然是为了陈志清顺利考春闱,这点余启蛰也早就想到了。 可他这人就是冷血,睚眦必报。 他不喜欢三房,尤其是余谨言。只因为当初余娇曾起过要勾搭他的念头。 以前他没那么介意,甚至是无所谓的。 可现在,他才知道自己的心胸是多么狭隘,他是小气善妒又记仇的。 逮到机会,就要肆意报复,哪怕那件事错并不在余谨言,他也不想再让余娇和他共处一个屋檐。 还有他那个三叔,当初可是差点活生生将余娇打死,她双腿血肉模糊的伤,他都记着呢。 作死的是,他竟还敢动他给余娇攒的银子,去讨好小寡妇。 余娇,让他认清了自己的卑劣歹毒和冷漠无情。 可是余启蛰不敢让余娇看到自己的这一面,问出这句话,他小心翼翼,又极力克制着因怕看到她厌恶的表情,心底那阴戾病态的狂躁。 也许日后他会变得更加残暴冷酷,或许他本性就是如此的。可他不想让余娇害怕自己,厌恶自己,不想让她觉得自己面目可憎。 眼下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探,若是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那么他会在她面前扮演好她喜欢的样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二章 抱大腿 余娇摇了摇头,“不会。” 三房自作自受,明明是至亲兄弟,偏偏整日生事不消停,鸡毛一地,在这个家里比别人付出的少,享受的多,旷日弥久,怎会没有摩擦嫌隙,搞不好还要兄弟阋墙。 分家再好不过。 “这算什么拙劣?你要真傻得帮三房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反倒会觉得你这个解元郎有水分,脑子也没那么清醒。”余娇实话实说道。 余启蛰缓缓牵起唇角,双眸盛满了笑意。 她怎就这般可心。 余启蛰有些情难自禁的想要抱一抱余娇,抬起手克制的换成了在她光洁的额心轻弹了下,语气轻柔宠溺,“誰傻?” 余娇也笑了起来,揉了揉额头,“没说你傻啊,你如今是解元郎,往后说不得还会中进士做大官,我还要抱你大腿呢!哪里敢说你傻。” “抱大腿?”余启蛰戏谑的看着她,撩起了衣摆,露出修长的双腿,“要不要试一试?” 余娇轻笑了一声,“难得你也学会了调笑人!” 余启蛰笑看着她,狭长的桃花眸如一池潋滟的潭水,“都是跟你学的,我还记得你从前有求于人的时候还喊我小哥哥,如今却是听不到了。” 他笑起来眸子太过好看,本就多情的桃花眸洗去清冷,眸光好似能将人的魂魄勾进去。 余娇感觉脸上有些热,她用手背无意识的贴了下脸颊,有些难为情的道,“都过去多久的事情了,你怎么还记着。” 余启蛰低声笑了笑,侧首看着她,诱哄道,“你若往后都喊我哥哥,我的大腿只给你抱,如何?” 他靠得有些近,两人本就同坐在一张桌案旁,她好似能闻到了他身上的味道,眼前就是他那张清隽俊朗的脸,余娇脸上更热了起来,她往一旁挪了挪椅子,“不要。” “真不要?”余启蛰往她身边又靠近了几分,“那来日我若做了大官,你想抱可就抱不上了。” 余娇十分有志气的道,“不抱就不抱。” 余启蛰无奈的道,“怎就这么倔?”他握住了余娇的手腕,在她尚未反应过来前,抓着她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腿上,妥协的笑道,“不叫哥哥也只给你抱。” 余娇瞬间满脸羞红,站起身来,快速收回贴在余启蛰腿上的手掌,慌乱的丢下一句,“我今日不练字了。”就从房间走了出去。 回到西侧间她脸颊仍旧烫得惊人,小古板现在太会撩了,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清冷拒人千里之外的高岭之花了。 余茯苓正在裁剪那日赵禹送来的面料,她抬头看了眼余娇,有些惊讶,“你脸怎么这么红?这几日天气这般好,总不能发热?” 余娇用手掌捂了捂脸颊,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余启蛰腿上的温度,她道,“……有些闷热,好像是快要下雨了。”作势走向窗边,打开了窗扇。 “要下雨了?”余茯苓不疑有他,“那我让爹赶紧把院里的晾着的伞都收屋里。” 余娇说下雨一向是很灵的,余茯苓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就要去外间跟余樵山说。 余娇忙道,“一时半会下不了,多半要明日了。” “这样啊。”余茯苓又拿起了布料,有些发愁的道,“不下雨家里的伞不好卖,可下了雨又怕像前些时候那样吓人,真下淹了也闹心。” 余娇看了看天,这场秋洪是免不了的。 晚间用饭的时候,桌上异常沉默,三房几人都味同嚼蜡。 撤去碗碟后,余儒海发话道,“先不忙着洗刷,都来听一听分家的事。” 下午的时候,余汉山去找了李秀娥,说要纳她进门,连同两个孩子都可以带进余家,李秀娥同意了。 她公婆死的早,丈夫去世后成了寡妇,独自带着两个孩子,娘家那边也没什么来往,一个人就能做的了自己的主。 能正正经经的过门,总比在外面偷偷摸摸的跟余汉山来往要好,何况她和余汉山私通的事儿已经被人给知晓了,前日陈根生带着陈根福气势汹汹的上门,逼着她写了认罪书,李秀娥快吓死了,还以为自个儿完了,没想到柳暗花明,余汉山竟要纳她进门。 李秀娥不在乎做妾,余家有个解元郎,何愁日后没有好日子过,况且余家还大度的愿意让她带着两个孩子进门,只要两个孩子能得到照顾,李秀娥没什么好犹豫的。 她心里感动的紧,还以为余汉山真对她有了情谊,动了真情,才主动提出要纳她进门。 余汉山得了余儒海提点,压根就没告诉李秀娥余家要分家一事,更没提他们三房要被赶出家门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三章 均分家产 为防陈家洞察,余汉山与李秀娥说定了明日在镇上见面,他找一媒人写立妾文书,两人再去官府留存。 “按理说钱财和田产都该均分,只是三房搬出去,如今是没有住处的,需得给他们买一处院子。”余儒海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老大,老二你们两房都还住在这院里,咱们分家不分居,我和你娘往后由你们两房伺候,这点你们有意见没?” 孝顺二老本就是为人子应该做的,余樵山和余梦山都摇了摇头。 余儒海知道这两个儿子都不是那种争强好胜,斤斤计较的,这也是他放心分家的原因。 余儒海喝了口茶,目光落在余汉山的身上,“若不是时间紧俏,本该是给三房盖一处院子的,这样花费也少,可陈家那边不等人,我琢磨了下,你余大太爷去世后,儿子一家都搬去了镇上,家里的院子一直荒废着,明日让你余三太爷出面,看能不能说成,将他家的宅子买来给老三一家住,这钱由公中出,就不算在要分的家产里了。” “好。”余樵山和余梦山都点头,没啥意见。 张氏是有些不满的,既说了分家,她们大房和二房都没有院子,却用公中的钱给三房安置,这样一来她们大房和二房算起来都吃亏了。 想到三房是被赶出家门,多少有点凄惨,她便忍住没吭声。 余儒海打开了装钱的箱笼,拿出了家里的田契,“五哥儿中小三元那年家里添置了五亩地,拢共算起来差不多有三十亩的田产,北边的两块往后就是老大的。” 他将这一份田地搁在了桌上,看向余梦山道,“南边只有八亩多地,二房算是家里人口最少的,年后茯苓也要嫁人,不像大房和三房都有两个哥儿,吃的粮自然也多一些,老二你就吃点亏,这块田归你。” 余梦山点头,二房人口简单,八亩地好好侍弄,粮食也够吃了,何况他虽能行走,但干活终究不如从前,地太多也无法精心照料。 “后山西边的那十亩地归老三。”余儒海到底还是心疼三房,给了余汉山最肥的一块地。 余汉山知道占了便宜,就没吱声,李秀娥手里还有几亩薄田,加起来他们三房有十好几亩地,养活一大家子不成问题。 “屋后面那二亩菜地就不分了,我和你娘往后还要老大老二伺候,这二亩菜地就留着大房二房日常种菜吃。” 余儒海将三份田契在桌上摆的清清楚楚,一眼分明。 “田产算是分完了。”他将箱笼里的所有银子都倒了出来,“我已数过这里统共是一百六十七两银子,余下八钱的零头就不算在里了。” 余儒海虽平日总捏着家里的钱,但真到给三个儿子分家这一步,倒是丝毫没有藏私。 “这里有一百五十两是五哥儿中了解元,县老爷和豪绅们赠的,五哥儿年后就要进京考春闱,届时少不了要花钱的地方,这六十七两银子分与二房,老大老三你们两房心里别有什么埋怨。”这是余儒海仔细考量后的决定,大房和二房眼下没有要用银子的地方,五哥儿春闱最要紧,他难免在钱财上要多分一些给二房。 大房两口子都没啥意见,他们拎得清,这钱本就是人五哥儿中举得来的,能分到些固然好,分不到也不该有啥不高兴的念头。 何况他们还欠着二房不少人情和银子。 余汉山眼馋银子,可前面有老爷子少分给二房两亩地,他也不好舔着脸吱声计较。 “剩下这一百两,等明日给汉山买了院子,余下的大房三房再均分。”余儒海喝茶润了润嗓子,才接着道,“这处院子算作老大老二你们两家共有,等我和你娘百年后,你们两房誰想搬出去自立门户,另一房就要拿出一半的钱将这院子买下,老大老二你们没意见?” 余樵山和余梦山互相看了一眼,都笑着摇了摇头。 分完这些东西,余儒海神情落寞像是老了许多,心里说不出滋味,很是不好受,分了家,余家一门就不再完整了。 “既然都没啥意见,那等明日请了余三太爷过来,到时候也就这么分了。”余儒海将银子和田契又装回了箱笼里,站起身来,身子比以往佝偻了许多,“都早些去睡。” 这一晚,余家人都睡得不太踏实。 翌日一早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院外桂树上细小的黄色花瓣已经枯萎泛白,被风吹得散落一地,雨水冲刷后,湮灭在泥土中。 余儒海似也没睡好,布满皱纹的脸很是疲惫,他拄了根树枝,淋着小雨去请余三太爷。 余三太爷和余儒海的父亲是族兄弟,到了他们这一辈已经不太亲,日常往来并不多,族谱也早就分开来了。 可到底祖上有血缘关系在,比之旁人还是要好上许多的,这也是余儒海请他来做见证的缘故。 年迈苍苍的余三太爷骤闻余儒海要分家,规劝了好一番,余儒海倒也没藏着掖着,将余汉山和小寡妇私通,陈家以此来要挟的事全都托盘而出。 余三太爷闻听后,叹了口气,誰家没个不省事的子孙,余儒海要与三房断绝父子关系也是拿得起放得下,有决断。 “你大叔伯的院子我就能做的了主,他家早先就想将院子处理了,一直让我帮着操心,村里鲜少有人买院子,就一直荒在那里了。”余三太爷听余儒海说要买院子直接道。 余儒海面露喜色,“如此再好不过,三叔伯,您看多少银子合适?老三这边急着搬进去。” “银子先不忙着给,让你家老三先搬过去住。”余三太爷道,“我让大椿给你大叔伯家的海哥儿捎个信,让他回村把地契签了,都不是外边的,他应也要不了几个钱。” “你这事儿不是得背着陈家,既然要紧,就赶紧走,先去你家里。”老人家颤颤巍巍的站起身,余儒海赶紧去搀扶。 有余三太爷作见证,余儒海按照昨日的章程,把田产给三房分好,银钱暂且只给了二房,又亲笔写下与三房的断绝书,由余三太爷签下见证人的名字。 将余三太爷送走后,余儒海将断绝书给了余汉山,自个儿则拿上了户契,让余樵山赶车,带着余汉山一同去了城里更换籍契。 既已断绝关系,户籍自是要分开的,这样才能不叫陈家人捉到尾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四章 引荐房师 到了镇上,李秀娥等在路边,余儒海不喜的瞥了她一眼。 李秀娥唤了声大伯,余儒海冷哼一声,别开脸去。 李秀娥只当是余汉山要纳她过门,惹了余儒海不高兴,也没多想,余儒海能跟来写立妾文书,已是多少给了她体面。 余汉山在附近的巷子里打听了个媒人,出于保险,他没敢找村里相熟的王媒婆作保。 找到那媒人家里,一听是写立妾文书,媒人怀疑中间有古怪,不肯答应。 余汉山塞给她三钱银子,好说歹说,拉着人去见了李秀娥和余儒海,有亲长在,被聘的良妾又是个寡妇,看过余儒海手中的籍契后,这媒人才答应帮着写立妾文书。 拿着刚出炉的立妾文书,几人去了城里。 小雨仍旧沙沙的下着,到了衙门,余儒海自报家门,衙役知就是他家里出了个解元郎,没多为难,领着他们去找县丞。 余梦山先拿出立妾文书待留存后,避免节外生枝,就将李秀娥支去了外面,随后才和余儒海办理了分户。 这事儿完全越过了陈根生这个里正,因是出了解元郎的余家,县丞叫人去跟高县令知会了一声。 待看到县里留存的官册,余儒海看到余娇的名字写在余启蛰旁,且是妻孟氏余娇,才知五哥儿那日说的话竟不是诓他,还真是将籍契改了。 可家里的户契一直是他放着,没有凭证,五哥儿究竟是如何来县衙改掉的官契,余儒海很是不解。 高县令闻听是余家要分户,出于对余启蛰的看好,便过来看了一眼。 “高县令。”见高云升走进来,余儒海忙行礼问好。 高云升笑了笑,“余老爷子,好端端的怎突然要分户?”俗话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家族子嗣繁荣数世同堂,于名声是有大好处的,会叫人觉得此宗族家和人睦,子弟人品淳厚,才能合家而居。 余儒海有些羞愧的道,“说来惭愧,家里出了个不肖子,为免人心不合,恐伤天性,只得分户。” 他拿出断绝书,递与高县令,“他要纳妾进门,败坏我余家家风,我断断是不允的,还请您做个见证,这不肖子已被我赶出家门,日后与我余家再无关系。” 余儒海只提因余汉山要纳妾,绝口不提他与小寡妇私通,反倒显得高风亮节。 高县令接过断绝书,看了余汉山一眼,余汉山此刻倒有了些羞耻心,他低下头去。 高县令收回目光,将断绝书看了一遍,“律草有言,凡隶于一户籍者,为一家。父母在,欲别立户籍者,须经父母允许,官府不参与裁决。” 他看向一旁的县丞,道,“既你们已商议好,那刘县丞,你帮老爷子将分户办了。” 能狠下心与亲子断绝关系,也可见这余老爷子倒是个家风严谨,门户清正的,不愧是能养出一个解元郎的孙子来,高云升不免高看了余儒海一眼。 刘县丞登记造册,给余汉山起了个户头,将余家三房成员的名字全都迁到了另一本户契上。 高县令招呼余儒海坐下喝茶,笑着问起,“你们余家在京城可是有相识的关系?” 余儒海摇头,“倒是没有,您也是知道的,我们余家就是乡下的小门小户,宗族里数代都无人致仕,没什么人脉背景。”他心里纳闷高县令为何会这般问。 “是吗?”高县令也有些疑惑,“几个月前,有锦衣卫千户来衙里改了你家的籍契造册,我若没记错应是你们余家二房的一个姑娘,说是被你家买去的冲喜媳妇,前次造册时登写错,记成了二房名下的闺女,让我们更造成五郎妻氏。” “锦衣卫千户?”余儒海惊讶了下,他满头雾水,虽住在穷乡僻壤,却也是听过锦衣卫大名的,那可是京城直达天庭的官,横行无忌,抄家捉拿了不知多少犯罪的大官,一向凶名在外。 五哥儿怎么会认识那样的人? 看着余儒海的神情,高县令觉得他倒不像是有所隐瞒,应是真不认得锦衣卫的人,那看来,只能是他家那位五郎的相识了。 “来,喝茶。”高县令笑着招呼,又说道,“我是很看好你家五郎的,他可曾拜过老师?要不要我在京城帮他引见一位大人?我原先的房师是詹事府的府丞,若是五郎愿意,我可写封信去京城,到时五郎去京城会试,也好有人照拂。” 余儒海一口茶还未咽下去,闻听高县令愿意帮启蛰引荐京城做官的老师,不禁喜出望外,匆匆咽下嘴里的茶水,生怕高县令反悔,赶忙拱手行礼道,“我先替我那孙儿谢过您,就有劳您帮忙写信引荐那位大人,京城那处人生地不熟的,五哥儿有人照拂再好不过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五章 心猿意马 高县令扶了扶他的手,笑着道,“不必如此多礼,五郎日后有了更好的前程,也是给咱们长奎县增光,他若做了官,定也会回报乡里。” 之所以愿意主动帮着引荐老师,高云升也有自己的思量,余家五郎能夺得小三元,又拿下乡试的案首,绝非池中之物,他示好给房师去封信根本不值事,日后余启蛰若真出人头地入朝为官,必定会念着他的旧恩。 官场少不了人脉牵扯,房师那里也不会在意多一个门生,余启蛰日后若考不中,于他也没太大损失。 刘县丞登造好契册,余儒海和余汉山离开了衙门,李秀娥等在外面,见两人出来,上前讨好的朝余儒海喊了声,“公爹。” 余儒海神情冷淡的看着她,“当不起!” 李秀娥尴尬的站在一旁,余汉山看着她柔弱娇怯的模样,有些不忍,“上车。” 一路无话,余儒海瞅李秀娥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到了村口就将李秀娥赶下了马车。 余大太爷家的海哥儿收到信,已经从镇上赶了回来,他们家的那处宅院荒废了三年有余,院落并不算大,加之是族亲,只跟余家要了十二两银子。 因是三房的私产,地契由余汉山与海哥儿签订的。 余儒海将剩下的银钱给大房和三房均分好,便赶着余汉山搬家,买来的那处院子是空的,三房得将床柜全都搬过去,才能住人。 赵氏一早就带着余谨书和余谨言去收拾那处院落了,荒废了太久没人住,院中杂草丛生,屋里也潮得很,天下着小雨,也没办法晾晒。 余谨书和余谨言都不是干活的料,从前家里的活都有张氏和宋氏做,现在没人帮忙了,赵氏一边清扫屋角的蜘蛛网,一边忍不住低声咒骂余汉山。 越想他和小寡妇的事,心底便越发生气委屈,后来气的竟哭了起来。 余汉山和余樵山抬着床过来的时候,赵氏还在抹泪。 余汉山脖颈上还有被挠破的印子,他也不理赵氏,将床在屋中放好,自顾自的就往外走。 赵氏气上心头,一扫帚就扔向余汉山的背后。 余汉山挨了一下,差点跳脚,黑着脸,凶声道,“你还有完没完?这日子不想过了?” 赵氏叉腰高声道,“这院子小寡妇不住了?就让老娘一个人打扫,她等着享清福呢?小寡妇不来干活,她甭想进院子的大门!” 余汉山闷头朝外面走去,让余樵山回去帮他搬桌柜,他则去了村尾李秀娥家里,与李秀娥说了分家一事。 李秀娥当即脸色就冷了下来,“三哥,你诓我?说要纳我进门的时候,你可没说你被赶出余家了。” 她愿意进余家做妾,便是看中了余家老爷子和孟余娇都是大夫,有人挣钱花,断不会缺衣少食。 三房要是分了家,那情况可就大不同了,余汉山根本没多大的本事,光他家里那两个哥儿花钱的地方就多着呢,那两个都是余汉山的亲生子,哪里还能顾得上她和两个孩子。 “我分家还不都怪你!”余汉山埋怨起李秀娥来,“若不是你写下那劳什子认罪书,将你我的事儿叫陈家知道了,也不会闹出这档子事。” 李秀娥于此事上确实有些理亏,她满脸委屈的道,“三哥你怎能这般说?里正带着人上门来逼问我,我一个弱女子,哪里能不害怕?再说了,当初你若不招我,我清清白白的守着贞洁,带着俩孩子自是安安稳稳的过活着,誰也不会看轻我!我如今跟了你,遭人白眼非议不说,还要委屈求全做个妾室!” 李秀娥哭起来与赵氏不同,梨花带雨的叫男人心疼,虽是抱怨的话,却带着徐娘半老的风情。 余汉山十分吃她这一套,语气便软和了许多,一边帮她擦泪,一边哄道,“你不知道,陈家用咱俩的事儿做把柄,威胁五哥儿的前程,家里这才没法子让我分家搬出去住。我娘可就我这一个亲生儿子,老爷子也最是偏疼我们三房,分家不过是做给陈家看的,我爹娘心疼着呢!就算分了家,暗地里也少不了要接济我,你跟着我不会过苦日子的。” 李秀娥一想也是,余周氏是余老爷子后来娶的,可不就余汉山这一个亲儿子,三房要是日子过不下去,余周氏还舍得让他这个亲儿子饿死不成。 余汉山又笑着道,“分家出去住,你进门也不用伺候公婆受委屈,这不是好事吗?我手里得了不少银子还有十亩良田,等以后做个小买卖,这日子不快活吗?” 李秀娥这才安心了不少,抹去泪花笑了起来,她抚弄着余汉山的胸膛,柔声道,“那三哥你可不能娶人家进了门,就变心不对我好了。” 余汉山顿时心猿意马,若不是急着收拾院子,恨不得现在就跟李秀娥云雨一番。 “小心肝,你就放一百个心,我可疼不够你。”余汉山隔着衣裳在李秀娥胸前揉了下,又说道,“爹给我买了一处院子,为防陈家将咱俩的事儿抖搂出去,得赶紧将院子清扫出来搬进去,赵雪茹自个儿打扫不过来,你过去帮帮她。” 李秀娥点点头,一副温婉体贴的道,“那我这就过去帮雪茹姐姐干活,不过人家的手要是糙了,你可不许嫌弃人家。” 余汉山摸着她的手,“你这手滑嫩得跟豆腐似的,我哪里会嫌弃?”转而又撇着嘴角嫌弃道,“你是没瞧见赵雪茹的手,糙得跟树皮似的,我摸她都嫌剌(la)手。” 李秀娥娇羞的笑了下,心下却很是高兴,余汉山越嫌弃赵雪茹,她和孩子进门后,才不会受委屈。 “雪茹姐姐要是见我过去,会不会给我脸色看?听说那大户人家的正妻动不动就修理小妾,三哥,我可是你的良妾,跟那等为奴为婢的妾是不同的。” 李秀娥摸了摸余汉山脖颈上的抓痕,继续上眼药道,“这该不会是雪茹姐抓出来的?可是因要纳我过门,她心里不痛快就挠了你?三哥你为我受委屈了。” 余汉山颇享受她的柔情软语,一时间大男子气概涌了出来,说道,“她若难为你,你不用搭理她!要是敢动手打你,有我在,我定护着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六章 无碑无字 三房收拾余海家荒废好几年的院子,又往那处搬东西,这些动静自是瞒不过人的,陈家又一直盯着余家这边。 等到听说余家三房搬进了那处院子,陈根生有些坐不住了,撑伞悄悄去余海家的院子。 院门未关,陈根生瞧见李秀娥的身影,他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紧接着就瞧见一个小丫头跑到了李秀娥跟前,陈根生认出那是李秀娥的小女儿。 屋内,李秀娥正哄着女儿喊赵氏大娘子,青屿村的人并不富裕,几乎从未有人纳过妾室,这称呼李秀娥也是照着镇上大户人家学来的。 赵氏黑着一张脸,满脸嫌恶的看着李秀娥的一双儿女,根本不愿意认领这个大娘子。 陈根生有些摸不清余家这番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回了家,将余汉山搬出余家,明目张胆的与李秀娥一家住在一起,说给了家里人听。 “余老三这是破罐子破摔了?”陈根福没多想,嗤笑道,“他倒是个不要脸的,将李寡妇弄进家里,也不怕人耻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陈志清心下觉得不对,“余家到今日还未曾上门提亲,三房又搬了出去,他们莫不是不打算与小妹结亲?父亲还是去余家走一趟,探听一二。” 陈根生也是这般想的,还没等他去余家,出去串门的小陈秦氏回来了。 也带回了有关余家的消息。 “我听狗剩他媳妇说余老三非要纳李秀娥那个小寡妇进门,他们三房被从家里赶了出来,余老头子还写了一封断绝书,与余汉山断绝了父子关系。”小陈秦氏急急说道,“柔丫头的亲事是不是成不了了?” 陈根生几人脸色大变,“余家当真与三房断绝了关系,写了断绝书?” 小陈秦氏道,“我听得真真的,这话是狗剩从余汉山嘴里听来的。” 陈根正蹙眉,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他没想到余家为了不娶他的阿柔,竟能这般豁出去! 陈柔站在屋里,娇美的芙蓉脸上多了些难堪,因生了一副好容貌,到了适亲的年纪,走出门那些年轻的男子哪个不多看她几眼。 如今父亲用了手段去威胁余家,他们竟都不愿让余启蛰娶自己。 陈柔只觉脸上好似被人打了一耳光,一贯自持的骄傲自尊,令她有些承受不住。 陈根生气恼道,“余家以为如此行事,就能揭过余汉山与小寡妇私通这茬,简直痴心妄想!” 他找出先前逼着李秀娥写下的认罪书,与陈根福道,“去将余汉山和李寡妇偷情的事儿在村里宣扬开,我这就将这对奸男淫女一事,告往衙门。” 陈秦氏知陈根生正在气头上,去找了蓑衣来,叹气劝说道,“余家老三已经将李寡妇纳进了门,便是他们先前不干不净,不过是名声不好,这种闲事衙门那里怕是不会过问,他们余家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若是男女私通,衙门自会过问,可已经娶进了门,这就是笔烂账,衙门也不会去较真的。 虽然知道陈秦氏说的话在理,可陈根生满腹算计落了空,那里肯就此罢了,就算衙门不会判罪,他也要给余家找些麻烦,好恶心他们一通。 就在陈根生穿好蓑衣,正要出门的时候,一柄青竹伞出现在陈家院门口。 绘着竹叶的青色伞面格外文雅,伞下一席绀色长衫,执伞骨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被青色如玉的竹伞骨衬得通透白皙。 青色伞面微抬,露出清隽俊朗,出尘如画的半张脸来。 余启蛰长身玉立,缓缓走进陈家的院子。 陈柔望着那抹越来越近的清瘦身影,有些微微出神,不过些许时日未见,余启蛰好像变得更加高大了,身姿颀长,他衣袍的一角被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得飘然摆动,风度仪然,俊雅若仙。 不知是不是因他已是解元郎的缘故,待余启蛰走到屋檐下,收了伞,那张脸比从前更俊俏了。 陈柔望进他那双眼尾上扬,深深的桃花眸,只觉得身心都不是自个儿的,看得不免有些痴了。 陈根生很是意外余启蛰竟会上门,不禁猜想他莫不是亲自上门来商议和阿柔的亲事的? 这个念头一起,陈根生心头微跳,满脸的怒气消散了一些,扒下了身上的蓑衣,也不急着去衙门了,脱口问道,“蛰哥儿冒雨过来所为何事?”边又招呼余启蛰进屋里坐。 余启蛰淡淡一笑,进屋后站定,“陈叔,我来说几句话便走,就不坐了。” 陈根生笑着,语气很好的道,“哦?有话蛰哥儿只管说来听。” “后山竹林里起了一座新坟,虽无碑无字,我想应当没人比陈叔更清楚那坟里埋的是何人了。”余启蛰缓缓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七章 哪里不如她 陈根生脸上的笑容死死僵住,颊上的肉狠狠颤了下,惊悸的瞪视着余启蛰。 余启蛰脸上的神情太过云淡风轻,那是了然于胸的掌握,以至于陈根生嘴唇蠕动了下,却根本说不出否认狡辩的话来。 陈家其余人与陈根生一样心惊,偷埋老太太尸身,他们做的十分隐蔽,那夜根本无人撞见,余启蛰又是怎么知道的?还这般笃定确信。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陈叔,秘不发丧,偷葬亡母与偷情寡妇罪责孰重孰轻,您心里应当十分清楚。” 这是余启蛰说的第三句话。 正如他进屋后说的第一句话那般,实在压根没必要坐下,因为说完这句,余启蛰便撑起青色的油纸伞离开了。 瘦长的身影走进濛濛的雨雾之中,陈柔咬了咬唇,顾不得撑伞,快步追了过去。 余启蛰走得不急不缓,可能是他长高了,双腿修长的缘故,陈柔追上他的时候,已经快到余家门口。 “余启蛰,你等一等。”陈柔顾不得淑女,高声喊道。 虽是拔高的声音,但带着刻意的娇软,并不难听。 雨水打湿了陈柔额前的碎发,发丝湿漉漉的贴在她额前,衬得那双杏仁眼楚楚动人,有种凄然的美。 余启蛰虽停下了步子,但目光并未落在陈柔的脸上,语气淡淡的道,“何事?” 就如同他刚才步入陈家,从始至终都未曾看过自己一眼,陈柔因这个认知,有些伤心难过。 她弯起唇角,笑容有些萧索,抬起白皙纤细的脖颈,隔着雨雾,望着余启蛰。 “你为何不愿娶我?”陈柔娇嫩的脸上有委屈,杏仁眼直直的看着余启蛰,里面尽显不甘。 “我为何要娶你?”淡漠得没有一丝感情的话语,比这初秋的雨水还要叫人心凉。 余娇撑伞正要开院门时,就听到门外传来这句话。 滴滴答答的雨声,没有掩盖住余启蛰薄凉的声音,这让余娇想到了她刚醒来时见到的余启蛰,那时候,他与自己说话,也是这般的冷漠。 过来通知余娇从江浙一带购买的粮食已到的周管事,见余娇突然止步,正要发问,就见她朝自己比了个‘嘘’的动作。 这周管事是刘子期的人,与安南侯府这样的簪缨世族不同,刘子期的父亲刘峥是清流次辅,为官清廉,家底并没有那般丰厚。 这些年刘子期一直在外经营,所涉行业甚广,顾韫答应帮余娇从苏沪江上一带买粮,实则走的是刘子期的路子,用的人自然也是刘子期的手下。 院外,雨中的桂树凋零的花瓣洒落一地,泛白的黄,一点也不好看,也没了清香。 陈柔感觉自己的心,就像这桂树上掉落的零碎花瓣,被泥泞包裹着,零落成泥碾作尘。 被淋湿的衣裙不再舒展,陈柔打了个冷颤,杏眼微湿,“你可是因从前我家拒了亲,心里怨我?” 泪水顺着她柔美的脸颊滚落,与雨珠混合在一起。 “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过去是我父亲不好,余启蛰,我想做你的妻。”陈柔迈步踩着泥泞朝余启蛰走近,伸手想要去抓他的袖摆。 余启蛰侧身避开,手中的青伞划出一道优美的曲线,伞面滚落的雨水,甩了陈柔满脸,浇得她透心凉。 陈柔怔怔然的站着,似没想到余启蛰竟会对她这般避之不及。 “我已有妻,你这样说,叫她听见会不高兴的。”余启蛰皱眉,冷淡的道,“请自重。” 身上的衣裳湿冷,可陈柔的心更寒。 什么理智矜持,在这一瞬间都被陈柔抛在了脑后,她不甘心,又恼恨余启蛰的疏远无情。 不管不顾的朝余启蛰扑去,想要用力抱住他,告诉他自己有多么喜欢他。 若是换个男人,此刻可能都无法拒绝陈柔的投怀送抱,湿透的衣裙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杏眼微红,芙蓉脸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这样的女子投怀送抱呢? 偏生余启蛰躲开了,不止躲开,还执伞横挡在了陈柔身前。 许是天性凉薄,他没有多余的怜悯之心,这世上除了亲人,能令他疼惜怜爱的女子只有一个。 若是余娇落泪,他的心会钝痛,会暴虐,会抱着她,哄她,会想吻去她的每一颗泪珠。 至于旁人,干他何事? 在余启蛰看来,被雨水淋湿娇柔作态的陈柔一点也不好看,跟落汤鸡没有什么分别。 可那日在山上淋雨帮他寻瑶草的余娇,白茫茫雨雾中的小脸是那般的明艳动人,眉眼都盛了光,清晰的刻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孟余娇她就这么好?值得你这般将她放在心上?”陈柔再也绷不住了,哭出声来,嘶声问道,“我哪里不如她?论貌美,知书达理,性情,她样样都不如我!你从前不是这个样子的,蛰哥哥,你从前眼里是有我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八章 心动(一更) 余启蛰嘴角浮起一个薄凉讥讽的冷笑,“是什么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跟她比,你是自取其辱。” 余启蛰每吐出一个字,陈柔的脸就白上一分,雨水好似下得更大了,陈柔身子有些摇摇欲坠。 “无论是性情,还是学识见地,心胸,容貌,你没有半分能比得上她。” 余启蛰对陈柔惨白如纸的脸色视而不见,嘴里的话却愈发毒辣犀利,“还有,我眼里从未有过你,蛰哥哥三个字也不是你能唤的。” 言毕,余启蛰撑起伞,迈步朝院门走去。 陈柔从未受过这样的羞辱,余启蛰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的狠辣无情,如刀子一般锋利的插进她的心上。 他是那样的绝情,绝情到没有风度,从始至终,连给她撑一撑伞的动作都没有。 更是避她如蛇蝎,一字一句狠狠的击溃了她的一腔爱慕和自以为是的喜欢。 可是这样的求而不得,反而让陈柔更加想要得到余启蛰。 孟余娇,她一个卖身冲喜的女子,凭什么这么好运,能得他这般护着。 陈柔紧紧捏着湿漉漉的衣摆,双手攥成拳,手背上青筋毕露。 总有一天,她不止要得到余启蛰这个人,还要得到他那颗坚硬冷血的心,再狠狠践踏,让他也尝一尝自己今日这种伤心欲绝的滋味。 深深的看了一眼消失在余启蛰消失在余家院门处的背影,陈柔抬手用力的抹去脸上的泪水和雨水,带着满腹执念,深一脚浅一脚踉跄的朝家回去。 余启蛰进门的时候,余娇本想带着周管事回屋里躲一躲,可已经来不及,她有些尴尬的对上了余启蛰的视线。 “要出去?”余启蛰只是怔了一瞬,就面色如常的出声问道。 余娇点了点头,她看着余启蛰,胸腔里有莫名的情绪在涌动,他刚才的那些话,给她带来了很大的冲击。 一个男人,在维护女人的时候,他在那个女人的眼中是有不一样的魅力在的。 余娇不知道该将此刻自己的情绪归结为感动,还是动容,亦或者是心动。 自从爷爷和师兄过世后,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维护她了。 余娇想到那次在陈家被陈盈言语羞辱,他抓着自己的手,带自己去陈家找场子。 想到第一次回孟家村,被柳三娘冷淡对待,他牵着自己的手,说往后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想到因为何老太爷,余儒海暴跳如雷要赶她走时,余启蛰坚定的说她若是想留,誰也不能赶她走。 余娇一颗心像是在温泉水里泡过,暖流涌动,温热发涨。 总之,此刻她很想伸手抱一抱余启蛰。 她也真的这样做了,没有管身后的周管事惊讶的眼神,余娇往前迈了一步,一手撑伞,一手抱住了余启蛰精瘦的腰身。 她将脸颊贴在了余启蛰被雨打湿的衣襟上,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我真的有这么好吗?” 余启蛰身子微僵,手中的青竹伞差点掉落在地,不过也只是一瞬。 几乎不假思索,余启蛰抬手回揽住余娇的纤腰,声音清晰,带着笑意,“嗯,你比我说的还要好。” 余娇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松开手,这个怀抱并不久。 周管事在一旁看着有些不大好意思,不过心里觉得这两人站在一起很是般配,这样偏远的小山村,姑娘和郎君却都长得十分出色。 “粮食到了?”余启蛰接过余娇手中的伞,细心帮她撑着,挡住了门檐瓦角滴落的雨水。 余娇点头,“到了,我随周管事去镇上一趟。” “我陪你一起去。”余启蛰不假思索的道。 “好。”余娇笑着点头。 余启蛰撑着伞两人走出院门,周管事独自撑着伞跟在后头。 周管事的马车停在村口,村里为了排水,入村的路口挖了一道沟壑,马车不好过来,周管事是撑着伞走进村来找余娇的。 三人行至村口,驾车的汉子穿着蓑衣坐在车沿上,见三人过来,跳下马车,撩开了车帘。 余启蛰扶着余娇上了马车,周管事跟了上去。 车夫扬起马车,马蹄踩着泥泞,朝县城驶去。 周管事是从江上,跟着余娇买的粮食一同过来的,不过他原籍是北地怀柔的,并非江南人士。 虽然不解东家为何要让他来长奎这样的小地方,帮乡下一个小姑娘做事,但周管事是个聪明人,知道不该问的事不能多问,只需将东家交代的事做好就成了。 “葛根、藿香、白芷、地黄,这几味药材在苏沪江上一带价格如何?”余娇出声问道。 刘子期手底下有做药商行当,平日里收购了药材,都是送往西岭极寒之地,那处贫瘠又寒冷,还有凶猛的西戎人时常骚扰边境,他们的药材主要供应给驻守西岭的边军。 周管事来之前与管理药行的吴管事闲聊,还真听他说起过几味药材的价钱。 “白芷和藿香这两味药材南地易种植,价钱都不算贵,寻常药铺七文一钱,进价在五文左右。其他药材,我未曾注意,余姑娘若是想知道,我写信去江上,帮你打听打听。” 余娇想了想,摇了摇头。 白芷和藿香这两味药材,在长奎药铺里卖八文左右,与南边差不多。 只是等过几日,这些药材必定会大涨价。 她手中没有银钱,再去折腾药材了。 “周管事手中若是有闲钱,不妨让人囤积一些我方才所说的几味药材,或许过段时日会是一笔不错的进项。” 余娇以为周管事是顾韫的人,看在顾韫安排人帮她买粮,又出钱打算布善长奎百姓的份上,余娇才出声提了这么一句。 周管事有些惊奇,药行的吴管事听东家吩咐,近期屯购了大量药材,其中就有白芷和藿香,且这些药材并不是运往北地的。 莫不是东家和这位余家小姑娘说了些什么。 他虽不是粮行的大管事,可手底下也管着不少人,东家直接将他指派来给这位小姑娘做事,可见两人关系之亲近,周管事对余娇的态度不由愈发恭敬起来。 来前被交代了不能乱说话,周管事笑着说道,“赶巧家里有人是做药商的,借姑娘吉言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二百九十九章 贪图美色(二更) “周管事一家还真是多人才,难怪都说南方富商遍地。”余娇感叹了下,历来似乎都是南地多富庶,头脑聪明,行商的人比较多。 “周某原籍也是咱们北地的,不过前些年跟着东家做事,举家搬迁去了江上,泗南虽天气宜人,景致细腻,可这心里总还是惦念着咱们北地,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初去泗南,我家那口子和几个孩子哭了好几场,梦里都念着怀柔。” 周管事说起这些,眼底流露出温暖和思念。 思乡是有关归属感的,人生在世如一缕浮萍,出生,养育的水土,让人扎根。 余娇的根不在这个世界,她对余家没有归属感,可醒来睁眼就在的地方,多多少少还是不同的。 马车‘吱吱呀呀’的进了城,到了余娇先前在城里租的宅子。 为防粮食淋雨受潮,周管事已让人将车上的粮卸下,搬进了屋里。 “您点一点,总共是八千三百零二石。”周管事指着屋里堆积成山的麻袋道,“这里每袋粮食是两石左右,有两千袋是苏沪买来的陈米,余下的都是江上今年产的新米,因您买的量多,是以六钱一石的价格收来的。”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给余娇,“这是账目,请您过眼。” 望着堆积成山的粮食,余娇忍不住弯了弯眼睛,虽然这里有一大半粮都是顾韫的。 她扫了一眼账册,又亲自将粮食数了一遍,四千多袋粮食数完也用了不少时间,好在还有余启蛰在一旁帮忙。 清点完毕,余娇让周管事手底下的几个汉子,将粮食全都堆积在了先前用青砖架起来的木板上。 幸而她先前租的这处院落屋舍足够宽敞,空间足够大。 可到底和专门建设的粮仓不同,屋子都被塞得满满当当,才将四千多袋粮食装完,只余下了一间偏房给周管事和其余几人下榻。 几个汉子搬得满头大汗,余娇拿出二两银子给了周管事,让他晚点带着他们去吃顿好的。 这些人虽都是顾韫的手下,有他出工钱,但是来给自己做事,余娇也不好太苛刻。 她和余启蛰在城里买了大量的棉纸及桐油,送回了宅子里。 “周管事,劳烦你和几位小哥将这些棉纸刷一遍桐油,晾干后,用油纸把这些粮袋在外围包裹起来。” 周管事有些不解的道,“余姑娘这是为何?” “以防粮食吃水被淹。”余娇说道,“长奎近段时日雨水很多,我怕若有暴雨,水会淹进屋里来,这么多的粮防护好我心里才能踏实些。” 周管事点头,“好,不如我找人将门槛砌高一些?”粮仓的库门都建得很高,余姑娘选用宅子存粮,能想到这些,已是心细。 他既然被东家指派过来做事,自然是要将差事办好。 “那就辛苦您了。”余娇没有客气,就算砌高门槛,将粮食用油纸包裹,她也不敢保证能万无一失。 和余启蛰从宅子离开后,余娇又买了一些棉纸和桐油。 周管事安排了马车送他们,没有直接回余家,余娇让车夫送他们去了孟家村。 “这场雨会下很久?青州会有水患?”余启蛰能看出来,余娇似乎是在为一场灾难的到来做准备。 “我听顾韫说今年泗河清淤不及时,北地雨水这般多,极有可能会闹秋洪。”余娇顿了顿又说道,“也不一定,俗话说有备无患。” 余启蛰听到顾韫的名字脸色淡了淡,握住了余娇的手,“不管什么天灾人祸,都有我在。” 贴在手背上的掌心温热,余娇没有像从前那般忸怩,乖乖的任余启蛰牵着。 他的手指修长白皙,指掌因常年习字,有一层薄茧,手背骨节轻轻隆起,骨感分明。 余娇不是手控,可这样好看的手,她没办法不喜欢。 循着手臂往上看,衣襟轻掩着余启蛰脖颈,喉结明显,撩人又禁欲。 配上那张清隽疏冷的脸,余娇想到了杜甫赞崔宗之的那首诗。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这两句诗用来描绘余启蛰丝毫不为过。 “好看吗?”余启蛰低声含笑问道。 对上他潋滟的桃花眸,余娇莫名的有些脸红心跳,实话实说道,“好看。” 这话取悦了余启蛰,他唇角笑意更深,眼尾上扬,黑如点漆的眸子深深的看着余娇。 “有多好看?” 带着促狭笑意的声音低沉撩拨在耳边,余娇脸更热了些,她发觉自己不能直视余启蛰的眼睛,他那双撩人的眸子眼神专注的看着人的时候,如清潭一般,幽深邃谧,能叫人脑子里一片混沌。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余娇没过脑子,几乎是脱口而出。 余启蛰笑出声来,实在克制不住心里的悸动,揉了揉她白里透粉的脸颊,声音低沉,蛊惑道,“诗做的这般好,可是贪图我的美色?”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章 哥哥(三更) 余娇心里怦然一声,感觉自己要被撩炸了,手脚僵硬,整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车外雨声沙沙,车厢里春色撩人。 余娇小脸绯红如霞,杏眸含羞,余启蛰看的有些心动难忍。 浅湖蓝色的衣裙衬得她身姿纤细,娇小的靠坐在他身旁,那腰肢不堪一折,柔白的脖颈有些晃眼。 他俯身逼近余娇莹润的小脸,两人间的距离不足两指,呼吸交缠在一起。 鼻尖好似能触到对方的鼻尖,余娇慌乱的闭上了眼睛,求饶般的道,“哥哥,蛰哥哥……” 余娇不知道她的声音此刻有多么甜腻,尾音是不自觉的撒娇。 余启蛰瞳孔骤然变的幽深暗沉,桃花眸危险的盯着她粉嫩的唇瓣,他真怕自己忍不住,会做出些什么唐突的事来。 用力捏了捏余娇滑腻娇嫩的脸颊,余启蛰克制的往后撤开少许,呼吸多了些焦躁,揉捏着她手背上的软肉,他喉结轻滚,声音有些低沉暗哑的道,“再多唤几声。” “哥……哥哥……” 这样乖顺听话的余娇,让余启蛰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胸膛里。 可是他不敢有太过唐突大胆的举动,怕会吓到她。 而且……她还尚未及笄。 他要徐徐图之,像温水煮青蛙那般,让余娇的身心都完完全全只属于他一个人。 这样满腹算计的自己,她知道后,应该会很怕,余启蛰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感受不到余启蛰的气息,余娇才敢睁开眼,旋即又觉得自己丢脸丢到姥姥家了,方才那下意识闭眼的举动,就像是在索吻一般…… 还有,她太没出息了,怎么就真的将‘哥哥’唤出口,太羞耻了! 明明余启蛰是个比她年纪小的弟弟。 余娇好像有些明白前世大家常挂在嘴边的小狼狗到底是什么样子了,虽然小狼狗年轻,可属于男人的侵略性很强,一样的令人脸红心跳,身娇体软。 心底哀嚎了一会儿,余娇没敢抬眼去看余启蛰,脸上燥得厉害,她垂眸伸手撩开了车厢窗帘,夹杂着细雨的凉风吹了进来,脸上的燥热才消退了一些。 不过只是吹了一会儿冷风,车帘就被余启蛰放下了。 “仔细受凉。”他出声道。 “哦。”余娇乖乖的应了一声,好在车子已经进了孟家村,避免了让余娇再继续难为情下去。 驾车的车夫在外间问道,“余姑娘咱们去哪户人家?” 余娇给车夫指了路,马车停在了柳三娘家破败的小院外。 余启蛰撑伞先下了马车,随后朝余娇伸出手,扶着她下了马车,将青色的油纸伞撑在余娇头顶。 下着雨,村里人家都紧闭户扉,柳三娘家更不例外。 两人上前叩门。 过了许久,才有人过来开门。 开门的不是柳三娘,而是斐哥儿。 打开门见是余娇,斐哥儿双眼一红,一头扎进了她的怀里。 “阿姐,娘生病了。”斐哥儿带着哭腔说道。 余娇拍了拍他的背,见他小脸上满是惶恐害怕和担忧,不由放柔了声音,“没事儿,阿姐来了,有阿姐在呢,娘不会有事的。” 她们孤儿寡母的相依为命,家里没有男人做顶梁柱,柳三娘这唯一的大人一病倒,斐哥儿这个七八岁的孩子,只怕是手足无措,觉得天都塌了。 余娇不免有些心疼,牵着斐哥儿的手,朝院里走去。 余启蛰跟在后面,给二人撑伞进了堂屋。 里间传来一阵咳嗽声,柳三娘沙哑的声音从里头传来,带着警惕,“斐哥儿,是誰来了?娘不是说了,不许随便给人开门。” 余娇迈步进了里间,“娘,是我。” 柳三娘蜡黄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红,唇干涩泛白,见是余娇,她松了一口气,又躺回床上,用手轻掩着咳了两下,置气般的道,“不是不认我这个娘,你还回来干什么?” 余娇没理会她这些话,她这趟过来便是放心不下柳三娘母子,到底是将这个身子养大的生身父母,还有斐哥儿,对她这个姐姐感情又那般深厚。 余娇上前摸了摸柳三娘的额头,“你发热了,烧了多久?怎不请大夫来看一看?” 病中的人总是格外脆弱,到底是养了这么些年的女儿,柳三娘语气松软了许多,“没啥事儿,就是着了凉,睡几觉就好了。” 余娇抓住了她的手腕,朝她脉上摸去。 斐哥儿在一旁小声道,“娘亲不让我去请大夫……” “为何不请大夫?家里的银子不够了?”余娇把完脉收回手,气柳三娘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语气不免带了些责备,“发热咳嗽久了会引起肺痨的,你病了,斐哥儿一个孩子怎么办?” 这番话,令柳三娘双眼泛红,湿了眼角。 “阿姐,娘是舍不得花银子看病,你给的银子她都存了起来,说要留给我读书。”斐哥儿哽咽的哭了起来,满脸自责。 小小年纪,因父亲去世,母亲不易,已经早熟得品尝了不属于这个年龄的酸甜苦辣。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一章 不许行医(一更) 余娇闻言心里也有些难受,她拿出帕子给斐哥儿擦了擦眼泪,“我去抓药,你先用湿巾帕给娘擦擦脸。” 斐哥儿听话的点了点头,拿着帕子去打水。 余启蛰出于守礼,并未进里间,见余娇出来,出声道,“你在家照看岳母,我去买药。” 余娇点头,找到斐哥儿平日习字的纸笔,写了方子交给余启蛰,“辛苦你……” ‘了’字尚未出来,余启蛰的掌心就贴在了余娇的唇瓣上,柔软的触感让他手心一痒。 “你我之间,往后不许说这些客套话。”说完这话,余启蛰收回手,将方子塞进了袖中,朝院外走去。 余娇呆站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摸了摸胸口,胸腔里的心脏,似乎自己对余启蛰愈发没有抵抗力了。 见斐哥儿端着水盆进屋,余娇接了过来。 进了里屋,将水盆放在床边,余娇把帕子拧湿后,帮柳三娘擦拭了一遍发热的滚烫的脖颈和脸颊,又过了一遍凉水,将湿帕子拧了下,搭在了她额头上。 柳三娘很不适应她的照顾,神色不自然的道,“我自己来就行。” 余娇给她倒了一杯水,“我在城里买处宅子,你和斐哥儿搬去城里住。” 柳三娘端着杯子,怔愣了下,出声拒绝道,“不用,在村里住惯了,我们哪里也不去。你……往后也不要再给我银钱了,五哥儿眼下对你好,不会说什么,可总是这样接济我们,时日久了,他心里难免不会反感,你们小夫妻好好过日子,别因为这个有了嫌隙。” 余娇难得从柳三娘身上感受到了一丝母亲的感觉。 “既然娘这般想,那就更应该搬去镇上了。”余娇说道,“家里的田产被大伯夺去,村里又没什么活计可做,你若搬去镇上,帮人缝衣浆洗也能挣些钱,城里有书院,斐哥儿读书也方便,你又何必苦守着这座宅子?” 没有人能接济誰一辈子,纵使她是柳三娘的女儿,虽说孝顺亲长是应该,可柳三娘的年纪并不算大,不过三十余岁,能做的活计还很多,余娇更倾向于女人应该自立自强。 何况,人生意外太多,誰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靠别人,总是不如靠自己踏实。 柳三娘听她这么说,不免有些心动,在村里的确找不到什么活干,若是在城里,她可以去大户人家做工,柳三娘是想挣钱的,斐哥儿还这般小,等他长大成人支应门户还要好几年。 最主要的是京城那边已经有人找来了,搬离孟家村也安全一些。 “在城里买处宅子得花不少钱……”柳三娘迟疑道。 余娇接过她手里的茶杯,放在床头的木柜上,“买宅子的钱您不用操心,我能负担得了,花的也不是余家的钱。” 柳三娘虽然对她没太多母女之情,但却不是那种贪财占小便宜惹人生厌的人,这几趟过来,都是余娇主动留的钱,柳三娘从没张口跟她要过。 不管怎样,承了这具身子,她也会一并承担了该尽到的责任。 “你在外头有做营生?姑娘家抛头露面的不安稳,你多仔细留心着些。”柳三娘忍不住叮嘱道。 不管她再怎么厌恶余娇,可这都是她丈夫护到死的闺女,柳三娘不过是不想看见她,可打心底还是希望余娇能平平安安的活着,不然她的亲生女儿就白死了…… 难得这么心平气和的与柳三娘聊上几句,余娇接过话道,“没做营生,我跟余家老爷子学了医术,寻常有妇人看诊不便,我会帮着诊治开方。” 柳三娘原本无神的眼睛,猛地看向余娇,脸色复杂,良久才道,“你……你给人看诊了?” 余娇不明所以,点了点头。 柳三娘脸色沉了下去,气恼道,“你将你爹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了?你怎么这么不听话?” 前几次余娇过来的时候,根本没与她提过给人看诊的事情,几次给银钱,也只说是自个儿挣的。 柳三娘心暗恼自己疏忽了,当初该是多问上几句的。 余娇不懂柳三娘为何变脸,她脑中孟余娇留下的记忆已经愈发浅淡了,只能勉强想起孟青云模样,哪里知道他说过什么话。 柳三娘已经有些气急败坏的责备道,“你怎就这么不省心?这些年我和你爹为了你……” 柳三娘差点将‘躲躲藏藏不敢见人’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止住了话音,猛然咳嗽起来。 斐哥儿依偎在床边,见她又朝余娇发脾气,一边帮柳三娘轻拍后背,一边出声央求道,“娘,你别又凶阿姐,阿姐好不容易才回来一趟。” 柳三娘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余娇又给她倒了一碗水。 润了润喉,柳三娘也找回了理智,她紧皱着细眉,冷声叱责道,“你爹千交代万叮嘱,不许你行医,不许你在外人面前展露你的医术你都忘了?从怀柔回孟家村的时候,便与你说过,让你把怀柔的事全都忘了,尤其是教你医术的那人,还有你这一手医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二章 替人挡命(二更) 余娇听得一头雾水,她努力回想了下脑海中孟余娇有关怀柔的记忆,却一片模糊,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能是她的灵魂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身体,而这个身子,它原本的烙印已经越来越淡了。 柳三娘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在说孟余娇从前跟人学过医术,她这个身子原本就是会医术的。 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一直瞒着会医一事。 “怀柔的事我记不太清了,这些年我心里一直有疑惑,父亲为何不许我行医?我既然会医为何不能靠此赚钱?”余娇试探道。 柳三娘被问住了,以前青云还在世的时候,余娇很听他的话,从来没追问过这些。 柳三娘攥着被褥的手紧了紧,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教你医术的师父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他教给你的医术大多都是害人的,你爹撞见过他杀人!你用他教的医术哪里能救得了人?他收你为徒用心不良,当年你爹带着我们从怀柔回孟家村,就是为了摆脱那人,总之,你不许行医。” 柳三娘无法告诉余娇真实的原因,只能编造出这些话来应付余娇。 “从前的医术我都忘了,如今所用的医术是余老爷子教的,我不会害人的。”余娇知道柳三娘没有说真话,她心里有些好奇了,原以为孟家只是普普通通的乡下穷苦人家,可背后似乎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柳三娘十分坚决的道,“那也不行,你爹那么疼你,他不在了,你就不肯听他的话了?” 余娇缓缓说道,“我已经嫁人了,有明辨是非的能力,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做主,爹已经去世了,我这一生不可能完全按照他的话过活。” 以前柳三娘只要搬出孟青云来,余娇就会乖乖听话,她从前性子温顺,是很少悖拗她的话的,当初就连要将她卖去余家冲喜,也是听话去了的。 可这几趟余娇回家,柳三娘明显能感觉出来,她变了很多。 “为什么不能?你爹都是为了你好,他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能平平安安的活着……” 柳三娘的话尚未说完,外面传来余启蛰的声音,“岳母的药买来了。” 余娇不想再跟柳三娘闹得如上次那般不欢而散,她起身道,“我去给您煎药。” 余启蛰跟着余娇去了灶房,关心道,“又跟岳母吵嘴了?” 余娇摇了摇头,没弄清楚柳三娘到底瞒着些什么事情,她也不愿跟余启蛰多说。 洗了一只陶锅放在灶上,余娇将药倒进锅中,去了灶下烧火。 想着柳三娘病了,斐哥儿一个孩子也不知摸嘴里饭没有,让余启蛰帮忙在灶下看火,余娇在灶房里翻找起来。 在菜橱的柜底,找出半小袋杂面,余娇用瓢舀出一些,和水,打算擀些面条,给两人烧顿饭。 没看见鸡蛋,余娇去院角摘了一把青菜。 擀好面条,柳三娘的药已经煎好了,她先将药倒进碗里,给柳三娘送了过去。 服侍柳三娘用了药,余娇回到灶房,煮了一锅青菜面,唤了斐哥儿去吃,又给柳三娘盛了一碗,端到床前。 “我明日来接您和斐哥儿去城里。”余娇看着柳三娘吃面,出声道。 “这么快?”柳三娘还以为余娇今日只是来提一嘴,他们母子过段时日才会搬走。 余娇点头,“过几日兴许会有暴雨,这屋子年久失修,住着不安全,你们早些搬过去,我也能安心。” 她巡视了一眼四周,“家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应当不难收拾,床柜那边的院子我会置办整齐,只捡要紧的东西带走就行了。” 柳三娘点了点头,的确没什么可收拾的,这个家穷的捉襟见肘,只有余娇给的银子和所剩不多的粮食是需要带走的。 “等去了城里,你就别再接济我和斐哥儿了,我出去找活做,能养活得了斐哥儿。”柳三娘不想欠余娇太多,将她卖掉的时候,她就想着要与余娇形同陌路,彻彻底底的断了干系。 这样干干净净的,省事也省心。 孟青云能为余娇赔上自己闺女的命,待余娇如亲女,可她柳三娘做不到,任谁十月怀胎的亲生骨头被拿去替人挡命,还要日日看着用女儿一条命换来活着的那人在眼前晃悠,都是十分残忍的事情。 哪怕母女想称这些年,柳三娘心底还是无法不怨恨。 可如今却事与愿违,三番两次的收了余娇的银钱,牵扯更深,柳三娘是不愿的,可人穷志短,她得将斐哥儿好好抚养长大,这是她和青云留下这世上的唯一血脉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三章 画册(三更) 柳三娘很想说等日后将那些钱都还给余娇,可她不敢说这种极有可能做不到的大话。 余娇看了一眼外间的天色,收拾起柳三娘用过的碗筷,道,“我和启蛰要还家了,药我再给您煎一服,放在灶上温着,晚间您别忘了喝。” 柳三娘应了一声,看着余娇端着碗筷走出去,躺在床上,神色纠结的叹了口气,若这是她亲生的女儿该多好。 余娇将锅碗洗刷过后,又煎了一副药,待药煎好后,放在灶上用余火温着,叮嘱斐哥儿晚间别忘了将药端给柳三娘,就和余启蛰离开了。 两人并未直接回青屿村,而是又拐了一趟孟大福家。 既然过来了,余娇想着顺便看一看余黄芪缝合的伤口如何了。 孟家人一见是余娇两人,端茶倒水好不热情。 寒暄了几句,余娇就去房里看了余黄芪的伤口。 有余娇上次走时的交代,孟家人照料余黄芪仔细的很,每日给余黄芪换药都严格按照余娇的医嘱,丝毫没有懈怠,伤口长势很好,没有发生感染的情况。 余黄芪听她说恢复得好,也安了心,笑着道,“你上次怎也不与我说五哥儿中了解元?这样天大的喜事,合该早告诉我一声的。” 余娇帮她换了药,包扎上纱布,说道,“前次太忙,没顾得上说。” 余黄芪坐起身子,拉着余娇的手道,“你是个有福气的,五哥儿出息,小姑承你的情才平安生子,与你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 “您只管说。”余娇在床边坐下,有些不太习惯余黄芪这么认真的样子。 余黄芪放低声音,“当初是我牵线将你说给了五哥儿,小姑盼着你能过的好,五哥儿中了解元与从前大不相同,来日若是再中个进士,仔细有女人往他身上扑,你们亲事到现在还未办,平日里你该多主动着些,床上那档子事儿也学着些,趁早给五哥儿生个孩子,男人总是念旧情的,就算来日他当了官,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至于休妻另娶。” 余娇闹了个脸红,从前她看诊时跟人说起床事不痛不痒,如今轮到自己……倒也体会了一把害羞。 “你别不当一回事儿,这男人有了权势可就不同了,当官的哪个没有几房妾室,听小姑的,趁早生个孩子。”余黄芪是实打实的为余娇着想,毕竟余娇只是买来的冲喜媳妇,本就不是余家三媒六聘的娶进门的,这往后五哥儿要真做了官,难保不会嫌弃余娇。 “我……我知道了,其实我拿他当……”余娇有些尴尬的停了口,实在无法理直气壮的说出拿余启蛰当兄长这种冠冕堂皇的话来。 她对余启蛰的确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你知道就好,小姑的话不会害你,赶紧生个孩子,若是个儿子那就最好不过了。”余黄芪以为余娇年纪小害羞,指了指床头的长木柜,“我动弹不了,你自个儿去翻翻,柜底有本画册,你拿回去私下悄悄看几遍。” 余娇脸上一热,瞬间明了余黄芪所说的是什么书,她对人体构造再熟悉不过了,哪里需要看那种春宫画册,她红着脸替余启蛰辩解道,“五哥儿对我挺好的,他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画册我还是不拿了,小姑的心意我领了。” “你这丫头面皮忒薄了,拿回去看对你有好处。”余黄芪作势要下床去给余娇找画册,“你娘指定没跟你说过这些事儿,你别跟小姑不好意思,姑娘家总是要知人事的。” 余娇赶忙阻止了她,实在推拒不了余黄芪的好意,只得去柜中翻出画册。 余黄芪给她一个小包袱皮,说道,“你要害羞就包起来,这样五哥儿也不晓得。” 余娇赶紧将画册包裹起来,放在一旁,怕余黄芪再跟她深聊闺房之事,转移话题道,“我这趟过来,是想给小姑提个醒。” “咋了?”余黄芪以为又是有关她身子的,不免紧张起来,生了孩子后,她才听大福说余娇先前给她诊脉那次,便提醒过她这胎兴许要难产。 余娇说道,“过几日兴许会有暴雨,今年雨水多的不像话,小姑还是让姑父警醒着些,若是万一不幸发生了水患,记得一定要往高处躲避,树木和屋顶虽也能避难,但容易被洪水冲倒坍塌,最好是往山上走,山上也不一定安全,需得远离土壤松动的山体。” 余黄芪有些吃惊,半信半疑的道,“不能,往年也有雨水多的时候,有次田间也被下淹了,倒也不至于闹水患,你别吓唬小姑啊!上次咱们这里闹水患还是几十年前,我都没出生,还是听老辈人说起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四章 菟丝花(一更) “也许是我想多了,天灾人祸的誰又说的准呢?”余娇也不想让孟大福一家人心惶惶,只是出于好心提醒一句。 她又说道,“我带了一些棉纸和桐油,小姑父不是想学制伞,可用来练练手。” “这怎么好意思?”上次才收了余娇十两银子,余黄芪不好意思再占便宜,连连摆手道,“你带回去给你爹他们使,眼下你姑父要照料我,也顾不上做伞去卖。” “我买的多,棉纸刷了桐油防水效果还是极好的,裹在麻袋外面还能防粮食受潮。”余娇假装不经意的道。 她这么努力的暗示,只希望余黄芪来日能将那些棉纸用上。 余黄芪笑了笑,“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你娘的屋子总是漏水,下次让你姑父过去给他们修屋顶的时候,将这刷了桐油的棉纸铺一层在瓦片下,说不得有用。” “我娘那边的屋子不用修了,我想让他们搬去城里住,家里没了田,我娘住城里能找份活计做,离书院也近一些,方便斐哥儿读书。”余娇说道。 “搬去城里住也好,少些是非。”余黄芪愈发觉得余娇是个品性好的,都道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难得她一直操心惦记着柳三娘母子。 孤儿寡母的在村里少不得流言蜚语,她大伯孟青舟一家又不是好相与的,不说照料他们孤儿寡母,还时常上门找茬。 与余黄芪又说了会儿话,余娇和余启蛰离开了孟家。 临走前,余黄芪还不忘提醒余娇将画册拿上。 余娇抱着画册,像是拿了一只烫手山芋一般,藏在了袖摆中,生怕会被余启蛰发现。 因下着雨,天黑得早,两人回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余娇有些歉意的与车夫道,“辛苦小哥你跟着跑了一下午,路上仔细着些,您快回。” 车夫腼腆的笑了笑,“不妨事,那余姑娘我就先走了。” 余家人已经用了晚饭,给余娇和余启蛰在灶上留了饭菜,见两人回来,宋氏去灶房给两人将饭菜端到了房里。 余梦山见余启蛰怀里抱着许多棉纸,出声道,“家里的棉纸和桐油还没用完呢,怎又买了这些回来?” 余启蛰看向余娇,余娇出声说道,“家里还有吗?我以为用完了,就又买了些。” “快吃饭。”宋氏打断了余梦山的唠叨,接过余启蛰手里的棉纸和桐油,堆放在屋角。 趁着余启蛰打水洗手,余娇将袖里的画册藏进了西次间,怕余茯苓会不小心翻到,余娇一连换了好几个地方,仍觉得不大妥当,最后灵机一动,将画册藏在了从余启蛰房里拿来的书册中,余茯苓最是不喜看书,应当不会翻这些书册。 自我感觉藏得很严实的余娇,起身去了外间吃饭。 宋氏和余茯苓两人坐在针线筐前,一人缝补衣裳,一人做新衣,余梦山将烛台往她们俩身旁挪了挪,三人闲聊着家常,余娇和余启蛰在一旁用饭,气氛很是温馨。 用完饭,余娇收拾了碗筷去洗刷,从灶房出来的时候,就听到一阵轰隆隆的雷鸣,紧接着雨势就变大了。 余娇回到西屋,带进房里一阵冷风,灯烛差点被吹熄。 余梦山用手挡了挡风,“都早些歇着,这天太闹心了,我原说和大哥明日去镇上卖伞,雨下成这样,明日怕是去不成了。” 宋氏收起了针线筐,有些发愁的道,“上一场雨淹死了地里不少秧苗,这放晴才几日,如今又这样下了起来,年底的收成怕是不能行了。” 都是靠天吃饭的老百姓,最关心的事便是地里的收成了,前几日放晴,不少人才去田间补了番麦种,这接二连三的雨,不止宋氏担忧,其他村民亦然。 夜半,雨下得愈发大了,‘啪啪’的打在屋顶上,窗扇紧闭,却还是有雨水从缝隙中渗进来,余娇睡得不太踏实,夜里被雷声吵醒了好几次。 早上醒来的时候,天还下着雨,只是不再打雷闪电。 雨天,最适合睡觉了。 余娇很是想赖床不起,但还有事要忙,挣扎着坐了起来。 余茯苓还是头次见她这么困倦,出声道,“不然你再多睡会儿,等娘做好了饭,我再喊你。” 余娇摇了摇头,穿好衣服,打着哈欠去外间洗漱后,她拿了些余梦山刷过桐油的油纸,去了放药草的西次间。 把余老爷子存放的药草都清点了一遍,余娇将连翘、地黄、鱼腥草、金银花、甘草几类能够清瘟防疫的药材,全都挑拣归置在一起,用油棉纸包裹起来。 做完这些,余老爷子和余周氏也都起身了,余儒海见余娇大早上的就在药草间里,出声问道,“可是有病患需出诊?” 如今分了家,余儒海手里没了银钱,心里难免不踏实,好在只要余娇看诊,他就还能拿到五成的诊金,故而格外关心余娇是不是要去给人看诊。 余娇摇了摇头,“我是怕药材受潮,用油棉纸包了起来。” 余儒海听后有些失望,轻叹了句,“近来都没人上门看诊,也不知是何缘故。”就去外面洗漱了。 用了饭,余娇要去镇上,余启蛰近来总是跟她往外跑,余娇怕耽搁了他看书,就打算找余知行送她。 没等她去东屋,就见余启蛰穿着蓑衣从里间走了出来。 “不是要给岳母看宅子?走。”他拿起门后的油纸伞,撑开,回身看着余娇道。 余娇犹豫了下,“会不会打搅你读书,不然我还是找大哥送我?再说你的身子也淋不得雨,要是再生病了……” 没等她将话说完,余启蛰已经伸出手臂,将她揽到了身旁,“我身子已经好了,淋些雨无碍的。” 言毕,他将伞撑在她的头顶,搂着余娇朝外面走去。 这样强势的举动,让余娇一阵脸红心跳,近来余启蛰给她的感觉,愈发像个成年男人,不再是从前那个长得好看但还很青涩的少年。 怀中的余娇格外娇小,好似得精心呵护着,但余启蛰知道,她不是菟丝花,从不依赖任何人过活,可他希望她能够习惯依赖自己,离不开自己。 余启蛰垂眸看着余娇头顶乌黑的发丝,眸光深邃而执拗,揽着她的手臂不由紧了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五章 天要坠下(二更) 行至马车前,余启蛰扶着余娇上了车,牵着马朝院外走去。 余儒海听到动静,走到堂屋门口,出声道,“怎又要出去?不是说没病患要出诊吗?” 余启蛰回身,平静的道,“孙儿去城里买几本书。” 余儒海顿时没了话,转变脸色,带着笑又道,“去,仔细着些,被淋雨着了凉。” 出了院门,余启蛰坐上了车辕,挥鞭赶马,往村外缓缓驶去。 到了村口,有被挖开的排水道,余启蛰朝车内道,“坐稳了。” 他用力挥鞭,马从小沟渠旁跳了过去,车厢猛地晃动了下,好在沟渠浅,没有卡住车辙,顺利的行了过去。 “没事?”余启蛰侧首朝车内道。 “没事。”余娇用手揉着额头,回应道。 她虽然扣住了车沿,但额头还是在车上撞了下。 到了城里,余娇找到上次那个掮客,听闻她要买宅子,掮客满脸热情的跟她说了几处院子。 只有柳三娘和斐哥儿两人住,余娇不打算买太大的宅子,但是周围的环境得好,邻里住户不能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最好是老实本分,品性醇厚的人。 柳三娘毕竟是个寡孀,时下世人总是对寡妇抱有恶意揣摩。 听余娇说了要求,那掮客道,“我手里还真有一处宅子挺适合的,在槐花巷。” “槐花巷的大多人家都是世代就住那,邻里都知根知底,平日间也甚少闹出鸡飞狗跳的事,比别处都太平。卖宅子的这户,举家搬去了南边,也不是因出了什么龌龊事儿才卖掉的,您要觉得合适,我领姑娘您去看看?”掮客笑看着余娇道。 余娇点了点头,“我搬得急,宅子里桌案床几都可齐全?” “齐全着呢!”掮客笑眯眯的在前面领路,说道,“主人家走的时候,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都留下了。” 到了槐花巷,掮客在一户宅子门前停了下来,打开铜锁,推开门道,“就是这个院子,姑娘您四处看看可还合心意。” 院落不大,但打理得十分整洁,院角种着些花草,还有一棵桃树,能看出来,原先的主人是个性情雅致的。 统共有四间房舍,余娇一一推开门去看过,屋子里剩下的案几桌椅都不算陈旧,其中一间屋子原先应该就是书房,还留着一面书架,刚好可用来给斐哥儿读书用。 “这宅子多少钱?”余娇看过后,朝掮客问道。 “姑娘算是我的老主顾了,我也不跟您漫天要价,这院子得三十五两。”掮客笑着说道。 余娇比了三根手指,“三十两。” 那掮客夸张的叫了一声,“这可不成,没姑娘您这么说价的,一下就要少去五两银子,这屋子我买来还要三十三两,您不能让我一点甜头也不赚啊。” 一番你来我往,余娇寸步不让,最终那掮客还是松口了,以三十两的价钱卖给余娇。 “姑娘,您以后可要多照顾我生意,这趟买卖我是真的一点没赚。”掮客将房契拿了出来,与余娇过户。 余娇哪里会信他这话,不过还是笑着应道,“成,往后我还会找你的。” 又跑了一趟县衙,缴纳契税留存,院子的事儿算是落定下来,房契落款上余娇写的是柳三娘的名字,她没那么多小心思,既说了要买宅子给柳三娘,那这宅院就是柳三娘母子的。 办好这些,余娇和余启蛰去往孟家村接柳三娘母子。 柳三娘昨日喝了两服药,睡了一晚,今日醒来发热就退了,一大早她就忙着收拾东西,虽说家里的物件儿都不值钱,但穷苦出身的人都很会过,什么都不舍的丢掉,结果最后收拾出来五六包袱东西。 孟青云的牌位她没收,是为了等余娇过来。 “去给你爹上柱香。”柳三娘指着西次间道。 余娇迈步进了西次间,她从桌案上拿了一炷香点燃,看着桌上的牌位,有些沉默。 不管是原身的记忆中,还是柳三娘的话语中,孟青云这个父亲都是很疼孟余娇这个女儿的。 如果知道自己疼爱的女儿已经死了,他应该会很伤心。 余娇在心中默念:我不是有意要穿到您女儿身上的,请您莫怪罪,我会尽量照顾好您的妻子和儿子的。 在地上虔诚的跪拜了三下,余娇才起身将香插在了香炉里。 柳三娘等香燃尽了,才进屋用布包裹住孟青云的牌位,装进了包袱里。 将东西全都装进马车,柳三娘把房屋和院门全都落了锁,一行人坐着马车离开了孟家村。 柳三娘平日与人不来往,如今从村里离开,也无人注意到。 路上,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雷响。 余娇撩开车帘往外面看了看,天空黑沉沉的,好似要坠下来一般,远处的树木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六章 筑堤(三更) 雨水夹杂着冷风裹挟而来,车帘被吹得翻飞出去。 余娇与柳三娘一人扯住车帘一角,用力压着,才挡住了雨水斜灌进来。 余启蛰将马赶得更快了些,飞奔着往城里驶去。 潭州,襄垣暴雨倾盆,雨浇如注。 顾韫单骑,手持长剑,飞奔直冲进州府驿站。 见他满身杀气,驿站的官差吓得赶忙进去禀报。 顾韫飞身下马,他浑身淋透,湿发凌乱,形容狼狈,却也挡不住那浑身的戾气。 平日里的养尊处优和纨绔桀骜全都消失不见,俊朗张扬的脸上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到极致的阴寒凶狠。 “周放何在?”顾韫持着剑,声音冰冷,大步走进驿站。 已经得到手下禀报的周放,慌乱的披上衣裳,刚打开房门,一道泛着寒光的剑就横劈到他眼前。 周放被吓得胆寒心颤,剑尖离他的咽喉只有方寸,他声音发颤的道,“顾小侯爷您有话好好说,下官可是朝廷命官,您虽贵为小侯爷,但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无缘无故打杀朝廷命官,可是要被革爵查办的。” 顾韫满身杀伐之气,目光冷厉的盯着周放,扬起手腕,狠狠的在他肩膀划下。 周放疼得痛叫一声,见手臂血流如注,惊呼道,“顾小侯爷你……快来人,保护我!” 顾韫双眸猩红的扫向一旁蠢蠢欲动的官差,被他盯住的人都狠狠得打了个寒颤,不敢上前。 “狗官!”顾韫一脚踹得周放跪倒在地,提起他的衣领往外拖去。 周放的手下看着这一幕,犹豫着跟了上去。 将人拖到一楼大堂,顾韫将寒光凛凛的剑架在了他的脖颈上,厉声问道,“朝廷拨下来清淤筑堤的银两呢?现在就给我全都搬出来,否则我立刻要了你的狗命!” 脖颈上顿时被划出一道血痕,周放不敢再打马虎眼,觑着令人胆寒的长剑,浑身发颤的道,“快,快去将银两搬来!” 跟随周放的官差赶紧去将银两全都搬了过来,五只沉重的木箱摆放在顾韫面前,顾韫冷声道,“打开!” 随周放一起来襄垣河道清淤筑堤的工部营缮所所丞李司,心虚的看了一眼周放,根本不敢将箱子打开。 顾韫提剑挥手一抬,狠狠斩向周放耳侧。 周放只觉耳边一凉,地上滚落一只血淋淋的物件,右脸温热的血水喷涌而出,他后知后觉的痛叫呻吟,“啊……啊……我的耳朵……” “打开!”顾韫阴沉着脸,高声喝道。 一种官差都吓呆了,没想到顾韫行事会这般狠辣。 李司惨白着脸,双手发颤的将五只箱子尽数打开。 顾韫扫向那五箱官银,一把掀开最上面铺列整齐的纹银,露出下面的石头来的。 李司看着这一幕,心里直呼完了,双脚一软,跪倒在地! 顾韫挨个将五只箱子翻动了一遍,满脸阴寒,五只箱子如出一辙,上面铺了一层官银,下面全都是用石头填箱子。 周放拖着迟迟不肯动用官银筑修襄垣河堤,他和子期就猜到定是官银出了问题,却没想到周放竟然这么胆大包天,将朝廷拨的官银吞的只剩这么一点儿。 命人将箱子里的石头倒掉,五口箱子的官银归置在一个箱子里,顾韫提起地上还在哀嚎的周放,凶狠的道,“没有银子,你就给我亲自去修河堤,堵不上河堤,爷用你的尸体去筑堤!” “银子不是下官一人贪的,顾小侯爷您饶下官一命,下官这就让人去修河堤……”周放顾不得被砍掉的耳朵,心惊胆战的求饶道。 顾韫冷笑,前几日明明还有时间筑堤修坝,周放这狗官几番拖延,潭州知府不作为,与周放沆瀣一气,如今暴雨倾盆,河道水位上涨,若是拦不住澶州上游过来的汛流,下游几个州府都要被水给淹了。 这狗官死不足惜! 顾韫命人将银子抬上,扫了一眼屋内众人,“不想死的都给我滚去河道修建堤坝!” 一众随周放从京里来的官差都脸色灰白,赶忙跟上。 河道旁,被官府召来的几十个汉子,正在背着沉重的沙袋,往堤坝上填,河里的水位已经没过了他们的大腿。 这些都是被潭州知府威逼过来做苦工的,在河堤旁从早忙到晚,累死累活,一文钱都没拿到过不说,官府连饭都不能管饱。 顾韫和刘子期从澶州过来这几日全都看在眼里,奈何两人没有皇命,根本管不了潭州这边的官员,刘子期没有官身,顾韫虽顶着顾小侯爷的爵位,在这阳奉阴违的地方根本不好使。 今日雨水下的这般凶,顾韫是被逼的无计可施,才持刀冲进了驿站,他原是想直接砍了周放那狗官的,但是被刘子期劝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七章 危及不到(一更) 周放再贪墨无能,自有朝廷定罪,他若一刀将人砍了,就是越过朝廷法度,私下论罚,藐视皇威,那顾韫就成了有罪之人。 何况这朝堂暗潮汹涌,周放头上牵扯着不知道多少人,不管是申添,还是司礼监掌印程英,这两位在朝廷势力盘根错节,都是动不了的角色。 “滚下去干活!”暴雨浇注在人头顶上,顾韫看着堤坝,心急如焚,将周放踹向河道。 周放的手臂和被砍掉的耳朵仍在流血,在大雨的冲刷下顺着水流淌落地上,他疼得脸色煞白,却不敢反抗,顾韫胆子太大了,周放能感觉出来,他是想杀了自己。 他不想死,他的命不能丢在潭州,只要熬到回京,他就能苟活下来。 就算顾韫抓到他贪墨官银,顶多也就是个革职查办的下场。 单凭周放,他哪里有那么大的胆子侵吞这么多的朝廷官银,牵扯到的背后之人,不可能不保他。 周放从满地的泥泞中爬了起来,走到堆积的沙袋旁,费力的扛起,颤巍巍的往河道中走。 惊闻顾韫持剑杀进驿站,把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周放抓去修筑堤坝的潭州知府范栗匆匆做轿赶了过来。 “大人,咱们到了。”轿子停下,有衙差出声道。 范栗一把撩开帘子,急忙下了轿,由一旁衙差撑伞往河堤旁行去。 这样暴雨脏污的天气,他原本舒舒服服的躺在小妾的床上,可这位顾小侯爷行事实在太无法无天,连都水清吏司都敢砍打,他这知府哪里还敢窝在家里不露脸。 走近瞧见顾韫和那位刘公子都淋在暴雨中,而穿着官服的周大人竟十分狼狈的在河道里抗沙石,范栗心中一凛,皱眉朝身旁撑伞的衙差驱赶道,“滚滚滚,快把伞给收了。” 然后做出匆匆忙忙赶来的样子朝顾韫跑去。 “顾小侯爷,下官来迟了!”范栗一脸惭愧的道,“这修筑堤坝本该下官和周大人盯着,却劳烦您大雨天的守在河堤旁,下官失职啊,都怪下官的身子不中用,前几日病倒一直下不来床,方才病中惊醒,才知外面竟下了这样的暴雨……” 顾韫冷冷的朝他觑了一眼,打断了范栗惺惺作态的长篇大论,“范知府来的正好,人手不够,你去再找一百个壮汉来。” 范栗刚想做出为难的表情,就见顾韫的手落在了腰间的长剑上,忙改了话音,“下官这就去,这就去!” “告诉他们只要能修筑好襄垣堤坝,一人可领工钱十两!”顾韫高声道。 范栗讨好的笑着应了一声,忙召集衙差,命他们去将城里能干活的汉子全都抓来。 在范栗离开后,刘子期与顾韫说道,“襄垣河道没有及时清淤,河底泥沙堆积太多,河床上升,要想拦截住上游的水位,还需将河堤垒高十米,怕是时间要来不及。” “不光如此,捆绑沙袋和石块的铁链还没熔铸好,这些沙袋石块无法固定结实,很容易就会被洪水冲塌。”刘子期忧心忡忡的望着河道,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就算这襄垣堤坝将上游河水拦截,但两岸河堤太低了,极可能会洪水倒灌,使得襄垣河道附近耕地和房舍被淹。 顾韫将剑扔在一旁,撸起衣袖,“我下水,你去找绳子,没有铁链,用绳子绑也要筑好堤坝!” 刘子期攥了攥拳,儒雅的脸上尽是沉色,若不是上上下下的官员不作为,何至如此,修筑堤坝的铁链潭州官府里早该备下的,可如今却要什么没什么。 筑堤的沙袋还是他和顾韫来了襄垣,逼着潭州知府找人挖沙弄来的。 看着顾韫扛着沙袋下了河道,刘子期没再逗留,带了人快步离开,去城中找绳索。 襄垣地势不算低,城里的百姓都觉得就算是出水患,也应是潭州下游几个城,和青州、儋州,危及不到他们襄垣。 故而根本没人愿意去做修筑河堤这样的苦差事,何况官府一向找人做苦力,从来不给工钱。 听说这次去做苦力的那几十人,连肚子都填不饱,更是没人愿意去了。 范栗带人在城里挨家挨户敲了半天,也才找来十来个人,其中还有好几个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汉。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范栗还真怕带着这十几个人回去,顾小侯爷怒上心头,也朝他身上砍上一刀。 “去乡下,要他们每家每户都必须出一个人来修筑堤坝。”范栗对手底下的衙差们吩咐道。 一群衙差急忙奔向城外的乡下抓人去了,范栗领着这十余人先去了河堤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八章 心怀百姓(二更) 见顾韫都下了水,范栗赶紧脱去官服,挥手赶找来那十来个人去干活。 范栗搬着沙袋慢吞吞的下了水,他自从来潭州做知府,就没做过重活,手脚都被养的细皮嫩手,刚下了河道,就觉得脚底被河底杂乱的碎石给硌到了,一个趔趄,背上的沙袋朝水里掉去。 顾韫刚将手里的沙袋堆砌在堤坝上,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从范栗背上滑落的沙袋。 范栗站稳,见顾韫举着沙袋堆在了河堤上,讨好的道,“顾小侯爷好力气,您这习武之人就是比我们文官的力气大。” 顾韫哪里理会他的拍马屁,一边从旁边老汉的手中接过沙袋,放在河堤上,一边冷声道,“我让你给我找一百个人来,就找了这么几个?” 范栗赶忙解释道,“下官在城里挨家挨户的敲门,可惜那些百姓好日子过惯了,竟都不肯来做活,都怪下官平日里将这潭州治理得太平富裕,让他们懒了骨头,不过小侯爷您放心,我已经安排人去周边乡下去找人了,一百个人我肯定给您找齐全。” 顾韫最烦这些当官的满嘴官腔,拐弯抹角的表政绩,何况潭州知府根本就不是个肯帮老百姓做事的好官,只从修筑襄垣堤坝就能看出来。 他眼下腾不出空来收拾人,等回到京城,再大闹上一场,将这群不作为的狗官一一都收拾了。 “你废话怎这么多,赶紧去干活!”顾韫冷脸呵斥道。 范栗尴尬的道,“下官这就去。” 他借着搬沙袋,摸到浑身狼狈不堪的,脸色惨白的周放身边,一边瞧着顾韫的方向,一边低声道,“周大人,官银的事要怎么办?” 周放被雨水淋得快要昏死过去,被顾韫砍掉的右耳一直轰鸣,根本听不清范栗在说些什么,高声道,“你说什么?” 范栗瞧见他那血红残缺的右耳,骇了一跳,挪步走到周放左边,对着他的左耳道,“周大人,官银的事要怎么办?” 周放充满恨意的朝顾韫那边瞧了一眼,低声道,“官银的事与我何干?我从京城带来的官银一直好好的,从未开封,顾小侯爷碰了官银才出事的。不想惹上一身腥,你就把嘴把严实了,范大人,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用我教你了?” 范栗讪讪的笑了下,“下官心里明白,官银的事儿下官什么都不知道。” 周放点了点头,弯腰去搬沙袋,整个人一下倒在了地上。 范栗夸张的叫道,“周大人,周大人你怎么了?” 他将周放从泥水之中扶了起来,故意冲着顾韫那边喊道,“周大人怎么晕过去了?快来人,将周大人扶去歇着。” 河道里,顾韫正在用如铁棍般粗大的铁钉打桩,听见动静只朝河岸上看了一眼,根本没有理会。 范栗也不再做戏,直接扶着周放去边上搭建的草棚去歇着了。 “大人,雨太大了,这水位一直在上涨,咱们修高一米,这水都跟着涨上来了。”一个汉子抹着脸上的雨水,与顾韫高声道。 修筑的河堤是两米宽,得三袋泥沙才能铺够宽度。 人手实在差得太远了,就这么几十个人,修筑河堤的速度,跟不上暴涨的水位,没有紧锢的铁链,有的地方刚放上沙袋,就被河水冲刷歪了。 顾韫剑眉紧皱,他指着放在河岸上装官银的箱子,高声喊道,“大家伙再快一点,让你们受累了!朝廷拨的银子就在河岸上,只要筑好堤坝,你们一人可领二十两工钱!” “我们干了这么多天可一文钱都没见过,大人您就没哄我们了。”有人小声说道。 顾韫扫了一眼众人,大跨步上了河岸,将箱子掀开来,露出明晃晃的银锭子。 河道里的工人瞧见银子一阵骚动。 顾韫高声道,“我顾韫说话算话,我以安南侯府的爵位起誓,只要将堤坝筑好,各位一定会拿到银子,不然就叫我安南侯府的爵位不保!我顾韫——安南侯府的小侯爷,身葬这襄垣河!” “洪患之可怕,想必你们心里也清楚,襄垣堤坝关乎万民生计,我们若守不住这堤坝,青州,儋州的几十万百姓都要受灾殒命,届时哀鸿遍野,哭声遍地,两州百姓流离失所,痛失至亲!若闹灾荒瘟疫,你们又怎么可能不会被波及?我们也都是有家的人,能不能让他们也守住自己的家,就靠你们了。” 河道里的众人都沉默了。 原来还有官,心里是念着他们这些百姓的。 原来还有官,想要保一方百姓平安,在拼尽全力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零九章 人牲祭祀(三更) 他们原本只以为顾韫是个普通官员,不然又怎会跟着他们一同干活筑堤呢? 人群里有人小声感叹了一句,“原来他是安南侯府的小侯爷啊!” 这样的王亲贵胄本该呆在京城养尊处优,誰能想到竟与他们一起在修筑堤坝。 先前与顾韫说话的那汉子率先行动起来,“小侯爷都不怕吃苦受累跟咱们一起修河堤,大家伙都快干起来!” 身后,被官差强抓过来的百十来个村民刚走到河岸旁,原本一个个都不情不愿,在听了顾韫的话后却不免有些动容。 誰也不想看到尸横遍野,疫病肆虐的人间惨象,一个个都自发的下了河道帮忙,有了这一百来人筑堤的速度一下便翻倍增长,只是修筑到六米多高的时候,有人发现筑堤的沙袋不够了。 挖来的山石不够平整,很难没有溃口,所以筑堤的石块紧挨着沙袋垒在两边的,防止河水冲刷带走沙袋中的泥沙。 顾韫分出了一部分人让他们去挖沙运送过来,其他人继续打桩筑堤。 去城里找绳索的刘子期回来了,还带回了这几日命人抓紧赶制的一批铁链。 顾韫看到粗沉的铁链喜出望外,招呼人一起用铁链紧锢堆砌成堤的沙袋和石块,由水性好的汉子潜水,将铁链的一端锁在河底的铁柱上,众人用力的拉着铁链,再将另一端绕过三米宽的堤坝缩在另一面的铁柱上。 如此反复加固河堤,铁链赶制出的太少,襄垣河堤有三十多米长,铁链只加固了三分之二,余下的三分之一只能用绳索来加固。 刘子期四处找来的绳索粗细不一,他让人将细绳几根揉在一起使用。 水位越来越高,雨越下越大,面对面都要高声大喊才能听得见对方在说什么。 一众人齐心协力,累的直不起腰,总算是将余下的堤坝用绳索加固完了,潜水栓绳索的汉子,大张着嘴仰天大口喘息,雨水砸落进他的嘴里,顾韫在他肩膀上拍了下,“好样的!” 汉子咧嘴笑了笑。 众人也都看着加固好的河堤,松了一口气,坐躺在河道边的泥水里歇息。 “娘,天不好,您和小弟早点歇息。”长奎县,将柳三娘母子俩送到槐花巷的宅子里,余娇望着外面的天,与柳三娘告辞道。 柳三娘看了眼黑压压的天,又瞧了眼余启蛰,出声说道,“外面风刮得这般大,说不定一会儿要下暴雨,你们不然留在这宅子里过夜?” 余娇摇了摇头,“娘,我们先走了。” 斐哥儿依依不舍的望着余娇,很懂事的道,“阿姐,你们路上小心些,雨要是下大了,你们没走远,就再赶回来。” 余娇摸了摸他的头,和余启蛰往外面走去。 余启蛰扶着她上了马车,挥鞭赶马快速往青屿村回。 刚出城,雨势就变大了,砸在车顶上,声响极大,听着很是吓人。 冷风肆虐,车帘被狠狠掀起,余娇探手去抓,车帘兜着风雨,四处摇摆,如游龙狂奔。 雨滴砸在手背上,有些泛疼,余娇不禁有些担心坐在车沿上赶车的余启蛰,她探头道,“这雨太大了,不然我们还是回梨花巷?” 余启蛰回头看了她一眼,双手用力的抓着马缰,“我送你回去。” 他勒住马就要调转方向,余娇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送我回去?你再回村子?” 余启蛰点了点头,余娇近日来的动作都昭示着可能会有水患,如今雨下成这个样子,他不能弃爹娘阿姐于不顾,自是要回村子里。 方才就该让余娇直接留在梨花巷的,可他太自私了,总想不管发生什么,余娇都能留在他的身旁。 被冷风骤雨淋得沁凉的手,突然覆上一层温暖,余启蛰低头看了一眼,余娇的手紧握住他的手掌,耳边传来她坚定的声音,“我们一起回去。” 余启蛰回头朝坐在车厢边沿的余娇看去,雨水淋得他眼前有些模糊,可他还是能看出来她唇边那温暖明媚的笑容,“我们一起回青屿村,快些走。” 余启蛰喉结微动了下,“好。” 他将余娇的手放在掌心,一手牵着她,另一只手挥鞭赶马,往青屿村的方向行驶。 回到村里的时候,两人都成了落汤鸡,大雨滂沱,整个村子都笼罩在水雾之中。 奇怪的是一群村民都穿着蓑衣,在陈家门口站着,似乎是在与陈根生商议什么。 余启蛰淡淡扫了一眼,瞧见了大伯余樵山竟也在其中,他疑惑了下,赶着车径直回了余家。 见两人回来,宋氏急急忙忙的拿了干巾帕,让两人擦身子去换衣裳,“我去给你们煮姜汤。” 待余启蛰换好衣服,余梦山不无担忧的与他说道,“陈家的老族叔说这雨下得邪性,这回要用人牲去祭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章 冷眼看着(一更) “人牲?”余启蛰发出疑问,“要用活人去祭祀?” 余梦山点了点头,“说是要在附近的村子里选一个童子。”他叹了口气,“真是造孽啊……” 余家已经没有稚童,跟这事儿也沾不上干系,可那些有孩童的人家,誰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骨肉去送死? 宋氏端着姜汤走了进来,接过话茬,“鸡鸭牛羊也就算了,哪能用人的命去祭祀,这样供奉出来的只能是邪神。” 她将一碗姜汤递给余启蛰,又敲了敲次间的房门,“孟丫头,你换好衣裳出来喝碗姜汤。” 余娇应了一声,穿好褙子推开房门去了外间,喝了一碗热乎乎的姜汤,整个身子都暖和了过来。 她瞧着院里积蓄的雨水,与余梦山道,“叔,咱们用油棉纸把家里的粮食罩一罩,这雨太大了,也不知会不会下淹。” 余梦山站起身来,就去拿刷了桐油的棉纸,“好,放粮食那屋屋角有些漏水,虽然用木桶接住了,可溅得屋里都是水,我这脑子就是没有孟丫头聪明,压根没往这处想。” 几人撑着伞抱着油棉纸去了房山旁放粮食的屋子,雨如瓢泼,撑着伞不过走几步路,身上就被斜稍雨给打湿漉了。 宋氏去弄了浆糊糊,将油棉纸糊住一起,做了一个大包袱单子,罩在了粮袋上。 余梦山见屋里接漏水的木桶盛满了水,赶紧换了一只木桶,将水给倒掉了。 几人正忙活着,外面传来余樵山焦急的声音,“不好了,他们选中了李秀娥的闺女,去老三院子抓人去了。” 余樵山是从外面跑回来的,蓑衣上的水顺着脚底直往下淌,顾不得摘斗笠,就朝余儒海问道,“爹,咋办?” 余儒海脸色变了变,“不是说抓阄?怎会选中李寡妇的孩子?” “是抓阄抓来的,写名字的时候我就在跟前瞧着,也不知怎么就那么巧,抓到的就是李秀娥家的小丫头!”余樵山语气焦急的说道。 “你和老二带着知行知舟快过去看看。”余儒海沉声道。 余儒海是不信刚巧就抓到了李秀娥闺女的名字,老三分出去娶了小寡妇,陈家没上门来闹,说不得心里有多恼他们余家呢,这个时候指定是陈根生在里头使坏。 “那他们抓人,我们拦不拦?”余樵山拿不定主意的问道。 余儒海才没那么在意小寡妇那女儿的死活,只是老三已经将她纳进了门,陈根生这摆明了就是要拿捏他们余家。 “看老三要怎么办。”余儒海说道。 若是老三死护着刘秀娥母女几个,那自是不能叫陈根生将人给当成牲畜去祭祀的。 余樵山几人快步朝余汉山的院子行去,刚走近就见院子里鸡飞狗跳,陈根生领着一众村民围堵在院门口,李秀娥死死的搂着闺女跪倒在地上,有人正在强硬的想要将她女儿抢走。 小丫头哭的凄惨,余汉山手里拿着铁锹,脸红脖子粗的在跟人对峙。 而赵氏母子三人都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一章 别碰我妹妹(二更) 余樵山四人挤进了院子,挡在了李秀娥母子跟前。 余汉山看见他们,顿时心里踏实了许多,连忙叫了一声,“大哥,二哥。” “樵山你们这是啥意思?”陈根生是主事的,上前高声道,“抓阄抓到了李秀娥的闺女,这都是天意,是河神大人瞧中了这小丫头,你们拦着不让是想惹怒河神,水淹咱们村子,让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去死?” 周围的村民一听这话,一个个都怒瞪着余家三兄弟,他们可不想死,上次下雨祭祀河神后,雨就停了,说明祭祀是有用的。 如今这场雨下的这般大,清水河暴涨,水都快要漫出来的,说不得就是因为前些年他们一直没祭拜河神,惹了他震怒,今日用人牲祭拜河神,求这位神仙消怒,是一定要进行下去的。 “你们也都有孩子,怎就舍得用活生生的孩子去当人牲祭祀?”余樵山望着平日里朝夕相处了这些年的乡邻,想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样违礼背德的事儿真做了,就算雨真停了,往后你们活着能心安吗?你们看看这小丫头,她才多大?她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杀人放火的事?要被你们拿去送死?” 李秀娥搂着闺女,呜呜咽咽的哭着,跪在地上的泥水里给众人磕头,“求你们放过我女儿,求求你们了,我前头的丈夫走的早,他就留给我这两个孩子,你们可怜可怜我,放我女儿一条生路。” 往日里很和善的村民,这一刻一个个脸上表情却都是冰冷的,无动于衷的盯着李秀娥母女。 他们都忘了前一刻陈根生抓阄的时候,一个个担心会抓到自家孩子那种忐忑害怕。 刀子没割在他们身上,他们已经忘了恐惧,反成了持刀的人。 陈根生冷笑道,“能当贡品去陪河神大人,是你女儿的福气,李寡妇你也想开点,反正你也嫁了人了,以后再生个孩子就是了!” 他扫向余樵山几人,“陈家老大,你们别不懂事,要是惹了河神发怒,害了咱们这一村人的性命,你们能担待得起吗?一个孩子换一村人的平安,孰重孰轻?放过了这小丫头,让我们全村老少都去死吗?赶紧让开!” ‘轰隆隆’一声,伴随着破天的闪电,雨下得更加骇人,一众村民都有些急了,不知道誰喊了一句,“他们不让开,咱们就抢!不能再耽搁了!” 一群人朝院子里涌入,动手就要去抢李秀娥怀里的小丫头。 李秀娥凄厉的哭喊着,被她交代藏在屋里的儿子,看见这一幕,再也忍不住,哭着跑了出来,小胳膊小腿用力的挥舞着,嘴里嘶喊着,“让开,别碰我娘,别抓我妹妹!” 他的力气实在太小了,只能用了嘴去咬,却被吃痛的大人,一巴掌掀翻在地上,他又爬了起来,最后被推翻倒地,摔在泥水里,再没力气爬起来,无助的痛哭了起来,嘴里还在嘶哑的喊着,“别抓我妹妹,别抓我妹妹……” 余汉山挥舞着手里的铁锹,余樵山、余梦山和余知行余知舟紧紧的挡在李秀娥母子身前,抵挡四面八方伸过来的手脚。 不知是誰先动了手,余汉山和人扭打在一起,他手里的铁锹早就被扑上来的人给夺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二章 抢人(三更) 来的人太多了,余樵山他们根本招架不住,被摁在了泥水里,脸上身上,分不清是誰打来的拳头,和踢过来的脚。 站在堂屋门口看着这一幕的余谨言,有些忍不住往外走去。 他脚步刚一动,就被赵氏一把抓住了,“不许去!你想被活活打死吗?” 赵氏的声音尖锐又刺耳。 余谨书也拦着他道,“你忘了,要不是这小寡妇,咱们一家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们活该!” 不知道是不是暴雨的缘故,余谨言感觉浑身上下都有些冷,狂风暴雨不止让天变得冷了,人心也跟着冷了。 他推开了赵氏的手,不过也没再动。 有人抓住了李秀娥怀中的小丫头,李秀娥嘶嚎一声,双臂死死的搂着她女儿,却不敌那男人力气大,‘刺啦’一声,小丫头身上的衣裳被扯烂了,人也被男人给抢了过去。 倒在泥水里,满脸是血的余汉山,分明瞧见那从李秀娥手中将小丫头抢走的人是他平日里关系最好,整日一起喝酒呼兄唤弟的黄狗剩。 李秀娥浑身发抖的跪着往前扑,想要将女儿再抢回来,却被黄狗剩一脚给踹翻在地。 余汉山看着这一幕,肝胆俱裂的发出了呜咽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坐在他身上的人掀开,翻身就从地上爬了起来。 黄狗剩抱着哭嚎得撕心裂肺的小丫头就往门外跑,身后却猛地扑过来一股力道,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左腿。 他低头看了一眼,见是余汉山,只犹豫了一瞬,就抬起右脚,狠狠的朝他脸上踹去,嘴里还道,“三哥你可别怪我,用这小丫头换咱们一村子的命,值!等这场雨过去了,你就想通了!” 余汉山被踹的鼻翼血水直流,却仍死死的抱着黄狗剩不肯撒手,嘴里哀求道,“看在咱们这么多年兄弟的份上,你把这丫头给秀娥留下,我求你了,狗剩……” “跟他费什么话?晚一刻,咱们村子就完了。”陈根生上前从黄狗剩的手上将小丫头给提了过去。 另一旁本就断了一只腿的余梦山被人死死的摁住,余知行还能勉强招架住围在他身旁的三四个人,余知舟却是不行的,他常年读书,终究比不过村里这些做惯了农活的庄稼汉力气道。 只有时常上山打猎的余樵山稍好一些,他上山打猎,又会一些制猛兽的技巧,勉强摆脱了身边那四五人,瞧见陈根生抱着小丫头正快步往院门外走,一个大跨步奔了过去,劈手朝陈根生怀里夺去。 陈根生没防备,手里一松,差点就被余樵山将小丫头给夺走,反应过来,他死命拽住了小丫头的两只胳膊,根本不管小丫头的死活,用力去夺。 小丫头快被给撕烂了,疼得痛叫。 余樵山怕将小姑娘的双臂给扯断了,不由送了些力气,身后就有人扑了上来,帮着陈根生将小丫头从余樵山手中夺了过去。 “走,去河道祭祀河神!”陈根生高声呼喊着,钳着小丫头就往外面走。 一柄青色的油纸伞出现在院门外,伞下两人并肩站着,挡住了陈根生的路。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三章(一更) 见是余启蛰和余娇,陈根生眉头紧皱,抓着小丫头的手紧了紧,绕道就想走。 “陈里正是想让我将引起这场天灾暴雨的原因公之于众?”余启蛰没有伸手去阻拦陈根生,只凉凉的说了这样一句话。 跟在陈根生身旁的村民都驻足朝余启蛰看去,有人出声问道,“余家五郎,你晓得河神为何发怒?” 陈根生忌惮的看了一眼余启蛰,与身边的村民道,“还费什么话?赶紧去准备祭拜之礼。” 不顾怀中哭嚎的小丫头,陈根生迈步就要走。 “迅雷疾电,怒雨横生,此乃天怒。”余启蛰朗声道,“父母丧匿不举哀,失恃偷葬,此不孝不悌恶行,天理难容,才致使天公震怒,神明降下灾罚,又怎会是一个童女就能平息得了的?陈里正,神明之所以是神明,它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在神明面前耍弄心机的人该是什么下场,您不怕吗?” “余五郎你这话是啥意思啊?是说誰家死了长亲,违背天理,匿不举丧?才招致这样的天灾?”跟着陈根生的几个村民全都停下了脚步。 陈根生脸色难看的盯向余启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余家五哥儿你不要胡言乱语。” 余启蛰看向陈根生怀里的小丫头,意思不言而喻。 陈根生对上他的视线,恼得脸色铁青,可恨余启蛰手里握着他们陈家这样的把柄。 就在这时,李秀娥浑身狼狈的从院内一瘸一拐的跑了出来,扑到陈根生身边,伸手想要抢回自己的女儿。 小丫头在陈根生怀中也扑腾着双手双脚挣扎起来。 “是与不是端看陈里正如何做。”余启蛰淡淡的说道。 还在犹豫的陈里正,因为这句话,一下松了手 李秀娥紧紧将女儿抱在怀里,母子俩抱头痛哭。 “五哥儿,你慎言。”陈根生紧张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这世上行凶作恶之人多了去了,神明若因此动怒,世人岂不是早就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余启蛰淡淡一笑,“陈里正的话说的有道理,既人力改变不了天意,那这暴雨之灾又岂是祭祀一个女童便能改变的?岁有四时,分为四季,风雨雷电都是四季变化,若执意枉顾人之性命,绝非积德行善,神明也不会庇佑我们。” “那……这意思是不让我们祭祀河神了?”黄狗剩喊道,“余五郎虽你读书多,可这话我们不信!若是我们不祭祀,惹了河神大人发怒,发了水患,我们都要被你给害死!明明上次祭祀雨就停了,神明享了我们的供奉,就会将雨停了的。” 陈根生听着周围人的抗议,皱成沟壑的眉头动了动,余启蛰只差将他陈家秘不发丧,偷葬亡母的事在村里人跟前挑明,若是执意要用李秀娥的女儿当祭品,志清的前途还有他陈家往后在这村里怕是就没办法立足了。 他绷着腮帮,说道,“前次我们用牲畜祭祀有用,不如我们这次还是以牲畜祭祀试一试,说不得河神大人只喜食牲畜,不喜人牲,我们莫要犯了忌讳。” “里……里正……”有村民不赞同的出声,“陈四叔伯不是说用人牲祭祀更好一些吗?” “从前也没用人牲祭祀过,我们别弄巧成拙,先用牲畜。”陈根生催促道,“都快些将准备好的牲畜弄去河边,这雨可不等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四章 孩子喜欢(二更) 都已做了恶人的村民对陈根生不免有些不满,是陈根生召集大家伙要以人牲祭祀,也是他选了李寡妇的女儿,既然都已经上门抢孩子做了恶人,现在又说用牲畜祭祀,反倒弄得他们里外不是人。 陈根生这个主事的人都走了,一帮村民互相看了两眼,也都散去了。 李秀娥见人都走了,抱着闺女,走上前,在余启蛰跟前屈膝跪在了地上,抹泪道,“多谢五郎救我家环姐儿性命,谢谢你……” 余启蛰没有作声,侧身避开了李秀娥跪来的方向。 院内,余知行将余梦山从泥水里扶了起来,帮他捡起了一旁的假肢。 鼻青脸肿的余汉山抹了下鼻血,朝余樵山和余梦山有些不好意思的喊了声,“大哥,二哥……” 他心里是感激的,要不是大房二房带人过来,只怕环姐儿就要被那帮子人给拉去河祭了。 “是爹让我们过来看看。”余樵山看着满院子的狼藉,扫过从始至终都在堂屋里站着未动的赵氏母子三人,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三弟,有事回老宅喊我们一声,我跟二弟就先回了。” 余汉山应了一声,看着余启蛰进院子扶住手里拿着假肢的余梦山和余樵山父子一行人朝院外走去,他突然鼻头有些涩,忍不住出声道,“大哥二哥,谢谢你们能过来。” 余樵山和余梦山都回头朝余汉山看了过来,冲他摆了摆手,表示没什么。 兴许是雨水太大,余汉山被迷了眼,他抹了抹眼角带着温度的水珠,不禁觉得自个儿以前太混了。 从前一口一个老大老二,如今分了家,他才知道,这世上能挺身而出,互相照应的只有亲兄弟。 也只有亲兄弟,才没有隔夜仇,不会计较、记恨那些嫌隙。 余汉山转过头见李秀娥抱着小丫头还在院里站着,他走到李秀娥跟前,看向她怀中的小丫头,问道,“环姐儿没事?” 李秀娥红着眼道,“没事儿。”见余汉山眼角被打得青紫,嘴角和鼻子都流了血,李秀娥声音有些哽咽心疼的道,“三哥,让你受累了。” “快抱着环姐儿回屋,别淋坏了。”余汉山摸了摸她怀中小丫头的发顶。 趴在李秀娥怀中还在抽噎的小丫头,小脸惨白,神色恹恹惶恐,被余汉山摸头吓得瞪大了眼睛,如惊弓之鸟,紧拽着李秀娥胸前的衣襟。 余汉山见状忙收回了手。 “环姐儿是被那帮人给吓坏了……”李秀娥怕小丫头的反应会令余汉山不高兴,忙拍着环姐儿的背出声解释道。 余汉山点了点头,“进屋去。” 李秀娥抱着小丫头,手里牵着儿子正要回屋,怀中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爹。” 李秀娥以为自己听错了,顿住脚步,“环姐儿,你说什么?” 她怀中的环姐儿朝余汉山看去,细嫩的喊了一声,“爹……” 余汉山浑身一震,有些不知所措,刚要咧嘴,就扯到了被打破的嘴角,顾不得疼,他已经笑着应道,“诶!” 被李秀娥牵在手里的大儿子也朝余汉山叫道,“爹。” 余汉山忙又应了一声,笑着捂着嘴角的伤,“万哥儿懂事了。” 李秀娥也有些高兴,没想到两个孩子竟改口喊了余汉山,她平日里不管怎么哄,俩孩子一直都不肯叫爹的。 她抱着环姐儿回了屋,院中的余汉山在雨中又站了一会儿,其实他也不知道方才为何会死命拦着不让村里那帮子人抓走李秀娥的小丫头。 这俩小崽子分明都是累赘,也不是他的种,按理说他不该挨打挨成这个熊样子还护着环姐儿才是。 余汉山抬手抹了抹又流出的鼻血,暗想兴许是因为李秀娥当这俩孩子是命,环姐儿要是没了,李秀娥说不得也要抹脖子跟着去,他才能那般豁出去。 当初他能上李秀娥的床,不是因为买簪子好使,也不是给李秀娥挑水砍柴做活,其实是他给两个孩子买吃食,惹了两个孩子喜欢。 李秀娥才让他近了身。 被雨淋得打了个寒颤,余汉山往堂屋走去。 赵氏拉着一张脸,咬牙盯着浑身上下狼狈不堪的余汉山,阴阳怪气的道,“听别的狗杂种喊你爹,你就这么高兴?” 余汉山对上她那张脸就有些心烦,他看了一眼余谨书和余谨言,绷了绷唇角,大房二房的孩子都动了手,他这两个儿子却冷眼看着自己的老子挨打,说不心寒是假的。 余汉山嘴唇翕动了下,终究是没能说出指责的话,毕竟是他这个老子做错事在先,对不起赵氏和两个儿子,知道他们恼恨自己,恼恨李秀娥,余汉山独自去了西次间换衣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五章 翻滚汹涌(三更) 余樵山几人往余家回的路上,就看见不少村里人都往清水河边去了,还有人嚷着清水河旁边的田已经被淹了。 余樵山被分到的那十亩地离河边很近,他道,“我去地里看看。”就赶紧朝清水河边走去。 余知行没怎么受伤,也跟了过去。 余启蛰扶着余梦山以及余娇和余知舟几人先回了余家。 见余梦山和余知舟两人惨样,余儒海赶忙去找了跌打损伤的药来,问道,“老三怎么样了?怎动起手来了?” 余梦山将三房院子里的事儿与余儒海粗略的讲了讲,回屋换衣裳去了。 宋氏刚烧好饭,见余梦山一身泥污,打了热水帮他擦洗身子后,又将他那只假腿擦干净,帮他穿戴上。 余儒海给余知舟身上被打伤的地方擦了药,又拿了瓶药酒,让余知舟换了衣裳,给余汉山送去。 余知舟送完药酒回来的时候,刚巧余樵山和余知行也从清水河边回来了。 “爹,田里淹得严重吗?”三人进了院门,余知舟问道。 余樵山满脸都是担忧,发愁的道,“没过脚踝了,水放不出去。” 周围的田里都蓄了水,地势低的地方也都下满了,田里的水根本无处可排。 张氏和宋氏在堂屋摆好了饭,余樵山和余知行换去身上的湿衣裳,来到堂屋坐下,忧愁的说起了田里被淹的情况。 余梦山出声安慰道,“大哥,我那块田地势高,你这地里要是没收成,来年吃我那田里的粮食,日子总能过下去的。” 余樵山心里这才好过一些,只是听着外间哗啦啦的雨声,心里惴惴不安的,实在有些食不下咽。 “走一步看一步,老天爷要是不想让人好过,大家伙都好过不了,今年是个灾荒年。”余儒海感叹了一句,又说道,“吃了饭都早点歇着,以后家里的粮食得省着些吃了,多留点口粮,日后真闹起饥荒,也能顶一阵子。” 一屋子人都很是赞同这话,往年口粮不够,也是这般省着来的。 余娇咬了一口馍馍,慢慢的嚼着,她存了那么多粮,总不会让余家人到饿肚子那步的,怕就怕洪水来了,保不住性命。 她前世短暂的二十多年寿命里,并未经历过洪灾。 用过饭,都回了各自的房间歇息,宋氏也没再做针线活,居安思危,怕费烛火钱。 夜半闪电划破黑夜,惊雷炸响,仿佛随时会劈在屋顶上。 余娇在黑暗中睁着眼,感觉到身下的地似乎晃了晃。 躺在她身旁的余茯苓惊坐起身,去点烛台。 火折子不知是不是受了潮,怎么都吹不着,余娇摸索着从床头的诊箱里找出一早放好的火折子,吹亮将点燃了蜡烛。 昏黄的光亮起,余茯苓白着脸,惊怕的道,“余娇你也醒了?这雷声好吓人啊。” 余娇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外间传来了宋氏夫妇的说话声,“茯苓你和余娇是不是都醒了?要是睡不着来外间咱们说说话。” 宋氏是担心她们两个女孩儿会害怕,才出声想陪她们。 余茯苓套上了外裳,下床去穿鞋,“余娇,咱们去外间跟爹娘呆一起,这电闪雷鸣我实在睡不着。” 余娇点头,她也穿上了衣裳,两人端着烛台朝外间走去。 余梦山和宋氏也都披着外衣坐在床上,见她们俩人过来,余梦山下床穿上鞋,道,“快上床,你们娘仨一块睡,爹在旁边守着你们。” 余茯苓脱鞋拉着余娇上了床,屋外又打起了闪,白光划破窗户,令屋里一亮,紧接着又是炸响的雷声。 余茯苓往宋氏怀里缩了缩身子,“娘,这天太吓人了。” 里间的屋门响了下,余启蛰穿戴整齐的从里间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抹困倦,应也是被这接二连三的惊雷给吵醒了。 “咱们长奎几十年没下过这样的大雨了。”余樵山给余启蛰拉了张椅子,出声道。 余启蛰正要坐下,忽然一声闷响,不像是雷声,好像是远处有巨大的怪兽在怒吼一般。 余娇脸色骤变,起身下床,快速道,“快穿鞋,我们上山,可能是上游决堤了,咱们这要被淹了。” 宋氏赶紧和余茯苓两人下了床,余樵山和余启蛰快步跑去叫余儒海夫妇和大房的人。 挨着青屿村的上饶村,靠近河边的村尾,近一米高的洪水蹿了上来,滔滔大水朝地面席卷而来,发出惊涛拍岸的怒响,朝整个村子不断逼近,叫嚣肆虐着,将离得最近的屋舍吞噬进翻滚汹涌的水流之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六章 不知所措(补更) 睡梦中的人陡然惊醒,大声呼喊着家人,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屋外已经被淹成了河,水流湍急,屋内不断有水涌了进来,桌椅床凳都随着水飘了起来,往外跑也不是,躲在屋里也不安全。 整个上饶村传来阵阵哭爹喊娘的声音,有还没被淹没的人家,抱着家里的娃,背着老人朝洪水还没扑过来的区域飞奔。 这样大的动静,吵醒了暴雨中沉寂的黑夜,青屿村不少人家屋中都点亮了灯烛。 大房的人听到叫门声匆匆穿好衣物打开门,余启蛰言简意赅的道,“大伯,村子要被淹了,咱们赶紧上山。” 余梦山已经将余儒海和余周氏叫起了身,刚走出堂屋门,就听到远处传来不太清晰的呼喊声,“……水来了,快跑啊!” 这声音太过遥远,像是从隔壁村子里传来的,很快就被轰隆隆的雷声和哗啦啦的水声给掩盖住。 余家人顿时脸色大变,余娇手中提着诊箱和宋氏余茯苓走出门来,“快上山,去地势高的地方。” 余樵山蹲身将余儒海背了起来,喊余知行去背余老太太,张氏从王梦烟怀中抱过小桔梗,一群人急急忙忙往院外走。 出了院门,一道闪电劈下,这一瞬间的光亮,照亮了浓稠的黑夜,叫人看清了远处田间从上饶村扑过来的滔滔大水。 余家人都吓呆了,余娇回头看了眼村子,没再犹豫,出声道,“你们先上山,记得一定要避开土壤松动的坡体,我去喊村里人上山避洪水。”说完将手中的诊箱塞给余茯苓,转身就要往回跑。 余启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我们先上山。” 他不在乎旁人的死活,但余娇不能出事。 她不用这么善良,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只需要保全好自己就足够了。 “五哥儿你们先上山,我水性好,不会有事的,快别耽搁了。”暴雨浇头,余娇拔高声音,挣开了余启蛰的手掌,快步朝村里跑去。 余家人其他人回过神来,余儒海在余樵山的背上大声喊道,“快去找老三,他那房子不结实!” 余梦山应了一声,就要回身去找余汉山。 他的腿脚不便,余启蛰哪里会让他回去,他拦住了余梦山,道,“娘,你扶着爹先上山,我去找三叔。” 他朝余娇追去。 “快走!”眼看闪电之下远处的洪水逼得越来越近,余樵山大喊一声,招呼余家其他人赶紧上山。 余娇用力的狂拍邻近王婆子家的院门,大声喊道,“洪水来了,快上山躲一躲!” 王家人听到动静,还没来得及开院门,敲门声已又在隔壁响起,听清外面呼喊的话语,王家人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就跑出了院子。 瞧见余儒海一家正往山上跑,快步跟了过去。 余娇沿路跑过去,挨家挨户的砸门,一遍遍重复的高声大喊,“洪水来了,大家快上山去高处躲避。” 余启蛰随她一起砸门高声呼喊,被砸开门的人家,有些匆匆忙忙的往山上跑,有些则随着余娇和余启蛰去通知其他人。 一个村住的,大多都沾亲带故,有些是族亲,有些是分了家的兄弟姐妹,就像余启蛰跑去通知余家三房一般,他们也忙去敲至亲的门。 很快青屿村八十多户人家都听到动静,奔出了院门,不断有人携着一家老小往青岩山上跑。 清水河上的土桥已经被水给淹了,不过只淹到小腿,扶着两侧的吊绳,人群尚能过去,只是桥太窄了,人全都拥挤在一起。 从上饶村扑过来的洪水已经追在了身后,余启蛰在人群中紧紧抓住了余娇的手,这时候旁边一个行走缓慢的老妇人被陈志清推了一下,脚低一滑,跌坐在地上。 这是个寡居的老妇人,忙着逃命的人无暇顾及于她。 眼看着老妇人差点被人挤掉桥下,余娇上前扯住了她,扶着她站起身,“我背您。” 一旁的余启蛰蹲身直接将老妇人背在了身上,紧紧的扣着余娇的手腕,“我们走!” 眼看着就要跨过土桥,身后的洪水扑了上来,落后的这十几个人被扑得七仰八歪,死命的抓着吊绳,才没被洪水给卷走。 余娇趔趄了下,幸而余启蛰紧紧拽着她,身后还不断有水流滚滚而来。 十几人全都牵住了手,紧紧的抓着彼此,挪动着往山上走,身后的土桥已经彻底被淹没。 身后又一道水浪扑了过来,走在前面的陈柔被扑过来的水浪冲得脚底一滑,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人朝山道旁的坡下滑去,她下意识的拽住了身旁的人。 被她拽住的是个七八岁的孩童,那孩童本是被一个妇人牵在手中,陈柔这么大力一扯,妇人没防备这么大的力道,也朝坡下滑去。 一旁有人赶紧抓住了妇人,被坠在中间的孩童吓得哇哇大哭,陈志清和陈根生都伸手去够陈柔,抓住了她一只手,用力往上拽。 陈柔双脚在湿滑的山泥上踩了好几下,却借不上力,身体被拽上一部分后,她一脚踩在了男童的身上,用力一蹬,借着这个力道终于被陈根生两人拉了上来。 而被她踩着借力的孩童,相当于成了垫脚石,惨叫一声,整个人脱离了他娘的手,朝山下滚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七章 不会放手(一更) 妇人撕心裂肺大叫一声男童的名字,就要朝坡下奔,被循声找过来的她男人给死死的抱住了。 男童滚落的山道下是湍急的河流,洪水已经与河流汇聚在一起,水势十分可怕。 余娇十几人刚离开河道旁,但离男童掉落的位置并不远,天色将近破晓,隐隐约约已经能够模糊视物。 看见这一幕,余娇想要挣脱开余启蛰的手去救人。 余启蛰早就料到了一般,紧紧扣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余启蛰,我得去救人,你快放开我。”余娇看向他,焦急的道,“那个孩子太小了,他要是掉进水中,洪水会直接将他吞了的。” 说这句话的功夫,孩子已经掉落进水中,水流非常急,裹挟住男童,卷着他往更深的漩涡处飘动,男童毫无挣扎之力。 余娇看见这个情形,急切的忍不住吼叫了起来,“余启蛰你放手!如果眼睁睁的看着他死,以后的日日夜夜我只要想起他,就不会安心的!” 余启蛰看着余娇迫切的表情,犹豫着松了些手中的力道,本质上他和余娇终究不是一种人,他本性性自私自利也足够冷血,可余娇跟他不一样。 察觉余启蛰的手松开,余娇丝毫没有犹豫,深吸一口气,跳进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水流太迅猛了,余娇甫一落尽水中,就被卷入急促的河水中,她奋力挥动双臂,顶着水流的压力,朝男童的方向游去。 河道上,余启蛰看着不断被水淹没又浮起来的余娇,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权衡利弊的想法都没了,也顾不上后果,他将背上的老妇人放了下来,义无反顾的跳进了河道中。 水流将余娇推送到了男童的身边,只是这里形成了一个小漩涡,比之前的水势更加猛烈。 男童已经被水淹没,朝下方沉去,余娇闭气往下潜,费力的拽住了男童的一只手,死命的拉着他往水面上浮动。 可是她终究是个女子,力气太小了,身体重量也不够。 虽将男童拉出了水面,可很快两人都被卷进了漩涡之中。 就在这时,一只手托住了余娇的腰,扯着两人往漩涡外的方向移动。 余娇看见是余启蛰,一只手搂住男童,奋力划动单臂和双腿,跟着余启蛰游动。 山道上的人们都紧张的看着河水中这一幕,尤其是男童的父母,妇人已经忘了哭,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揪心的盯着河流中三人的身影。 漩涡处的水流太难摆脱了,三人稍稍游动几步距离,就又被吸了回去,余娇已经有些脱力。 她深吸了几口气,神色愈发坚定,她不信天命,只信自己,只信人定胜天,就算到了最后一刻,她也不会放弃的。 只是三人再这样继续僵持下去,会被水流拖得完全没有力气。 “我水性好,你先带着他走。”余娇将怀中的男童朝余启蛰推去。 她在水中能闭气,就算被卷入漩涡,闭气也能撑上一会儿,不能三个人都耗在这里。 余启蛰拽过男童,却也没松开余娇的手,他神色冷漠的对几乎奄奄一息的男童,道,“想活命就搂紧我的脖子,不然我不会救你的。” 求生的本能让男童伸出手臂,紧紧的搂住了余启蛰的脖颈。 余娇有些声嘶力竭的道,“余启蛰,你先带他走,你们两个应该可以离开这个漩涡的。”加上她就太沉了。 湿漉漉的发丝凌乱的贴在脸颊上,这一刻,失去往日清隽从容的余启蛰,神色格外坚定,抓着余娇的手力道之大,几乎是要捏进她的骨头里。 “要走一起走,我不会留你一个人的。” 余娇看着他,内心是无法抑制的感动,她刚张口要说话,一阵水浪扑过来,被猛灌进了几口水,呛得咳了起来。 若不是余启蛰紧拽着她,差点就被卷入漩涡中心。 “你放开我,快走,难道要一起死在这里吗?”余娇感觉缠绕过来的水越发束缚,身子沉得不停往下坠,她想挣开余启蛰的手。 “我绝不会放开你,就算……死在一起。”余启蛰用力托着她,手臂已经有些僵硬麻木,他露出一个笑容,“和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愿。” “你傻啊,可以活的,你们先走,先走啊。”余娇鼻头酸楚的朝他喊道。 余启蛰抿着唇不做声,紧抓着余娇的手,紧锢如钢铁,用行动表明了他不会绝对不会留下余娇一个人。 潭州襄垣河堤,暴雨未曾停歇,修筑河堤的百十来人也不曾停歇,挖泥沙,填补河堤,不停的在加固堤坝,虽已将堤坝加高至十米,但因紧锢河堤的铁链不足,后来用的绳索不够结实,随时都有可能被冲垮,没人离开河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八章 十七(二更) 顾韫让人分批去用了饭,他和刘子期站在河堤旁,不错眼的观察上游冲刷过来的水流。 两旁的河道也要加高,填饱肚子的人自发去扛着沙袋去填补加高两旁的河岸。 “虽截住了澶州上游的水,但儋州青州地势太低,这样的暴雨,怕还是淹了。”刘子期出声道。 “顾不来啊。”顾韫无奈的笑了笑,道,“好在只要拦截住澶州的水,儋州和青州不至于成汪洋大海。” 刘子期点了点头,天灾面前,人何其渺小。 今年入夏以来,北地雨水这么多,北地的官员怎么可能会不上报,朝廷若是早下拨银款,清淤固坝,北地原不至于这样的。 京都此刻怕仍是歌舞升平,官员们美妻娇妾,醉生梦死。 刘子期不禁露出了一个讥讽的冷笑。 这天下,有的地方水深火热,有的地方风平浪静。 有的地方哀鸿遍野、哭声遍地,有的地方靡靡之音,欢声笑语。 看着河道里背着沙袋在泥水中奋力修筑河堤的百姓,刘子期眸色愈发深沉坚定,终有一日,他要这天下的百姓都能安居乐业,要这太晏的江山海晏河清。 “糟了!”顾韫手中的火把微晃,大喊一声,“快来人,堤坝要冲垮了!” 狂奔不止的水流不断冲刷下,用绳索加固的那段堤坝,已经有沙袋歪斜了。 河堤旁的百姓急急忙忙跑了过来,顾韫将火把丢给一旁的暗卫十七,不管不顾的就要往水中的堤坝跑。 刘子期伸手拦住了他,“顾韫,你冷静点!” 他回身喊了二十来个汉子,让他们在身上绑了绳索。 最首的汉子身上还背了一捆绳索,在刘子期的指挥下,他们拉着彼此下了河道,往堤坝靠近。 人手交替,从河岸旁运送过去沙袋,填补在被水流冲刷掉的空隙中,走在最前头的是个水性好的汉子在缝隙填补好后,朝水底潜去,将身上背的绳索再次拴在了河底的铁桩上。 眼下只有绳索,尽管绳子不够结实,沙袋很有可能会再次被冲垮,绳子也有可能会被冲断,可这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城中的铁匠铺,无法在这么短暂的时间里,打造出一根又长又粗的铁链来。 拉着绳索,汉子又下了另一边河道,这边河道是拦截澶州水流的那面,水势湍急又奔腾不止,汉子刚入水中,就被卷入了水流中,要不是身上拴着绳索,背后还有力气大的汉子紧紧拽着他,这人怕是就会被迅猛的水流给冲走了。 劫后余生的汉子一脸惊魂未定,有些不敢再下水。 顾韫在河道旁看着,见加固的绳索已经因沙袋移动越来越松,当机立断的道,“换我来。” 他神情坚毅的往河堤上走,为首的汉子犹豫着道,“小侯爷,这水急得很,人根本下不去。” 顾韫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你了。” “主子,我来!”河道上的十七将手里的火把丢下,他走到河堤上,从顾韫手中拿过绳子拴在了腰上,“主子,您不能出事,还是我来。” 顾韫神色紧绷,眼见又有沙袋滑落进湍急的水流中,没再犹豫,他闭了闭眼睛,叮嘱道,“十七,你一定……一定要活着回来。” 十七点头,让人松了绳子,下了水。 一股席卷而来的大力,使得绳子猛地绷紧,顾韫拽紧了绳索,紧张的看向脚底。 十七跳进河水中,瞬间就被水流淹没,好在有腰间的绳子紧拽着他。 他随着水流起起伏伏,浮出水面,朝顾韫打了个他无事的手势,示意众人继续放绳索。 掀过来的水浪愈大,靠前端的人差点掉进河里,被顾韫揪住了衣领扯了回来。 绳索因顾韫救这人的动作,猛地往前送了一大截,顾韫立刻死死的抓住绳索,绳索磨破了手心,他丝毫觉不出疼来,只专注的看着水中的十七。 虽然十七叫十七,可并不是他排行十七,顾韫只有两个暗卫,十七和十八都是跟着他从小一起长大的。 顾韫七八岁的时候已经能熟读千字文,但数算不好,数不到二十。 十七之所以叫十七,是因为他那时候数十七的手指和脚趾,只能数出十七来。 十八比较蠢,顾韫那时候说他只有十八个脚趾手指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真的少了两个指头,都吓哭了。 顾韫攥着绳子,在心中祈祷,十七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 河道旁又加入了一些人紧紧拽着绳尾,都关切的看着河中的情形。 远处河岸突然过来一大群人,手中持着火把,顶着暴雨,脚步匆匆的朝堤坝旁行进。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一十九章 吓死俺了(三更) 很快那群人来到堤坝前,领头的中年男人出声道,“敢问誰是主事的?顾小侯爷可在?” 刘子期见这群人身后都是穿着短褐的百姓,出声道,“我是,顾韫他在堤坝上。” 那中年男人忙上前道,“我是襄垣河道下游的柘城的县令庞宽,听闻小侯爷领着百姓在筑堤,我和柘城的百姓赶来帮忙,带了铁链来,您看可还用得上。” 他身后的人群里有人推着板车上前,刘子期看向车上的铁链,面露喜色,“用得上,你来的太及时了。” 顾不得与这柘城的县令多说,刘子期忙让人将板车推向堤坝,朝顾韫喊道,“有铁链了,顾韫快将绳索换掉。” 从柘城来的百姓跟上前,帮忙将铁链抬上堤坝。 顾韫看见铁索喜出望外,朝水下的十七高声喊道,“十七,你先上来!” 已经沉入水底的十七耳边都是水声,不太能将岸上的声音听真切,他抓着铁桩,紧紧的将绳索绑在了铁桩上,打了死结,才往上游去。 众人感觉手中的绳子松动,赶紧用力去拉拽。 十七很快就浮出了水面,顾韫怕他在水中呆得时间太长,会脱力,大力将他扯上了堤坝。 十七上了堤坝,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泡在冷水中太久,手脚都已有些发僵。 “十七,你先回河岸。”顾韫对他道。 十七摇了摇头不肯走,他是顾韫的属下,为了主子去死都是应该的,不管怎样,都不能让顾韫这个主子以身犯险。 “让俺来,小侯爷,俺下去拴铁索,俺水性好!”一个柘城过来的汉子出声道。 顾韫朝他看去,见他长得身强力壮,点了点头,“好,你过来,把绳索绑在腰间,栓结实一些,我们绝不会放开绳索的。” 汉子点头,笑了下,“我水性好的很,俺就就住在下游的襄垣河边,常年在水里打渔。” 汉子一边说着,一边麻利的将绳索绑在了腰间,反复打了好几个结。 十七见状,才从堤坝走开,上了河岸。 “俺下水了!”说完,汉子一个猛子扎进了水中。 顾韫几人抓紧了绳索,就见那汉子在水中扑腾了两下,露出水面,朝堤坝上的人喊道,“把铁链递下来。” 见这汉子的水性果然极好,比十七和先前下水的汉子都要轻松许多,顾韫等人忙将铁链顺着堤坝缓缓续进了水中。 汉子拽住了两根铁链,深吸了一口气,就朝水底潜去。 顾韫指挥堤坝上的人,将两根铁链和绳索同时往下松。 水面上再也看不见那汉子的身影,只有哗啦啦的扑腾的水浪声。 等了约莫三分之一炷香的时间,手中的绳索松弛起来,众人赶紧往回拉。 很快汉子浮出了水面,换气后,抓起另一根铁链往前游动了些,再次潜入了水中,过了一会儿,又浮上水面,对堤坝上的顾韫等人喊道,“两根铁链俺都锁死在铁桩上了,可以拉俺上去了!” 顾韫脸上露出笑意,众人齐心协力将汉子拉上了堤坝。 “你先歇一歇,再下水。”铁链的另一端还要锁上铁桩,顾韫怕汉子体力不支,出声道。 汉子摆了摆手,“不妨事,俺不累。” 堤坝上的沙袋又有被冲歪的迹象,顾韫忙让人将被水流冲歪的沙袋扶正,堵住了缝隙。 他没再阻拦汉子,这面的水位没那么高,水流也缓一些,他检查了下汉子腰间的绳索,确定绑的结扣结实,才示意汉子下水, 汉子跳了下去,这面的水流几乎没对他造成什么影响,汉子直接示意顾韫他们往下续铁链。 抓着铁链汉子再次潜入了水中,在水底将铁链拉得绷直,才锁在了铁桩上。 他浮上水面,又抓起另一根铁链,继续潜了下去。 将铁链绑好,汉子浮出水面,众人使力去拉汉子上堤坝,就在汉子快被拉上来的时候,他腰间的绳索突然崩断了,顾韫眼疾手快的揪住了汉子的衣襟,运劲将他大力甩上了堤坝。 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水,朝顾韫憨憨一笑,“吓死俺了!” 顾韫也跟着笑了起来,“你水性这么好,就算掉下去也没事的。” 汉子摸了摸头,“俺不是怕掉进水里,俺是说你甩俺这一下,快吓死俺了!” 堤坝上的人听了他这话,都哈哈笑了起来。 加固上这两根铁链,沙袋堆筑的堤坝结实了许多,一群人都上了河岸。 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天近破晓,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韫感觉雨势好像小了一些。 他上了河岸后,柘城县令庞宽走上前,出声道,“下官见过小侯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章 好官太少了(一更) 顾韫朝他点了点头,虽不知这柘城县令赶过来是不是为了卖好,但及时送了铁链过来,也算是帮了大忙,顾韫对他倒不至于冷脸相待。 “您和潭州城百姓忙活了一整晚辛苦了,您和他们快去歇息,下官和柘城的百姓在这里盯着襄垣堤坝,绝不会让堤坝出事。”柘城县令道。 雨水不停,水位不消褪,顾韫是不会离开襄垣堤坝的,他扫了一眼旁边干了一整晚不曾停歇的其他人,其中有几十人是从昨天白日就在堤坝上干活一直干到现在的。 见他们神色疲倦不堪,甚是劳累。 顾韫对十七道,“将装官银的箱子抬来。” 十七去草棚下将装官银的箱子抬了出来,顾韫抹去额上发丝滴落的雨水,打开了箱盖,对那些工人们道,“领工钱。” 闻声,做工的那些百姓表情都振奋起来,朝顾韫围了过来,有序的排成了一个长长的队伍。 “需记个账目,免得日后死无对证。”刘子期出声提醒道。 顾韫鲁莽闯了驿站,抢出这箱官银,日后这笔银子怕是比糊涂账,刘子期不能让这银子成为日后他人构陷顾韫的把柄。 顾韫点头,让十七去找纸笔。 十七飞身离开,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去城里住的近的人家借来了纸笔,刘子期在草棚下铺开纸张,顾韫开始给人发工钱。 领了银子的百姓,刘子期问清名讳,在纸上记下名字以及所领银两。 有一人上前,顾韫给了他二十两后,那人忙又还给顾韫一枚十两的银锭,说道,“官爷我不要这么多,我……我是后来的。” 他身后有人跟着出声道,“官爷, 我也不领这么多,我们就干了一夜,不像那几十个兄弟都做了那么多天了。” 紧接着后面传来更多人的声音附议,这些人是被知府衙门官差后抓来的那一百人。 顾韫看着他们一张张脸,虽然都沾了泥水,狼狈得很,但淳朴憨厚,他眼里有些湿润,看了刘子期一眼,见刘子期朝他点头,顾韫才哑声道,“好。” 没有争抢,一百三十多人有序的排队领了工钱,个个脸上都在漫天的雨水中笑开了花。 那三十多个一直在堤坝上做工的人也没因其他人只干了一夜便领了十两银子觉得自个儿亏了。 总共发了一千七百多两银子,箱里还剩下一千多两银子,清点后,顾韫犹豫着朝刘子期道,“那县令带来的百姓还要给工钱吗?” 这话叫离草棚很近的汉子听见了,他出声道,“小侯爷,俺们不要银子,俺是自愿过来帮忙的。” 顾韫和刘子期朝他看去,这汉子正是方才水性极好,下水绑铁栓的柘城汉子。 “庞县令说襄垣的堤坝若是破了,俺们柘城首当……什么冲来着,只有守住了襄垣堤坝,俺们的田和屋子才不会被淹。”汉子说道。 顾韫看向一旁的柘城县令庞宽,心直口快道,“既如此,你为何不早带人来筑堤,这时候赶过来做什么面子活?” 顾韫还是觉得这庞宽就是事后领着百姓来表现的。 柘城县令苦笑了下,他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旁的汉子已经急道,“原先俺们县令来看过,说潭州知府这边筑堤不用心,没人管事,俺们就算过来了,也是白费人力,筑不好堤坝,只能靠俺们自己。” “庞县令就领着俺们将柘城下游的河堤用碎石和山块填高了三丈,还挨家挨户的去检查了俺们的屋舍,让家里房屋危险容易垮塌的人家都搬去了屋子好的人家凑活着住一起,还一直跟俺们说若真决堤了,就一定要往高处去,爬树上山上屋顶,小侯爷俺们县令是好人!” 汉子的声音刚落下,就又有柘城的百姓接过话音道,“他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柘城的百姓都能给庞县令作证的!庞县令还挑了许多水性好的汉子,跟我们说要是发水了就要救护着村里的人。” 这人说完,又有人接着道,“庞县令这几日一直都守在柘城河道旁,见雨水这么大,上游始终都没洪流泄下来,才叫人来襄垣河堤看了看,知道是小侯爷您领人筑堤,守住了襄垣堤坝,截住澶州固陵上游的水,就急急忙忙带着我们赶来了。” “是啊,小侯爷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一群柘城百姓纷纷出声道,“我们县令是好人,他对我们这些百姓可好了。” 顾韫听着这纷杂的声音,朝柘城县令庞宽看去,鼻腔有些酸涩,能让一城百姓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这人的确是个好官。 “是我错怪你了,对不住,我……”顾韫有些不好意思的摸着鼻子,露出了个苦笑,声音有些艰涩,“现在好官太少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一章 有希望的(二更) 柘城县令听了这话,心里也是一阵不好过,是啊,这天下为百姓做事的好官太少了,骤然冒出他这么个人来,就像是个异类,为潭州的官员排挤,还被那些人在背后骂傻蛋,可他立志为官就是要为百姓谋事,哪怕只是一个微轻的七品县令,他也是百姓的父母官啊。 “还好,这天下还有你这样的好官。”刘子期心下十分动容,眼底微微泛红,神色郑重的朝庞宽鞠了一躬。 是啊,还好,这天下终究还是有官心里是有百姓的,有官是在为百姓做事的,有庞宽这样,能让百姓维护称赞的好官的! 顾韫也躬身朝庞宽作揖。 庞宽忙回了一礼,“当不得,这都是下官该做的。”他这人口拙,一向不善与人打交道,尤其是官员,与百姓呆在一起倒更自在一些。 说话的功夫,天色愈发亮了,电闪雷鸣不复,雨势小了很多,顾韫盯着插在河道里用来测水位的树枝,瞳孔亮了亮,惊喜道,“水位没再上涨!” 众人都朝河道看去,有眼神毒辣的人道,“是没上涨,方才咱们绑铁栓的时候,水位就在从上往下数第七层沙袋底端,现在还是那个位置。” “太好了!”众人欢呼起来,虽然神色疲倦,浑身脏的不得了,但眼神里都充满了希望。 只要雨势继续小下去,这襄垣堤坝就不会出现决口。 这襄垣堤坝是他们守下来的,免了一场水患之灾,只要这么一想,所有来筑堤的百姓都与有荣焉。 “下官在这里看着,小侯爷您带着百姓先回去休息。”见顾韫和周边的百姓眼里全都布满了红血丝,怕他们会累垮,柘城县令庞宽再次出声道。 顾韫和刘子期相视一眼,点了点头,被柘城百姓人人称赞的好官,肯定会如他们一般用心守着这襄垣堤坝的。 “大家都快回去歇着,辛苦你们了。”顾韫高声朝众人道,“若雨势又大了,还请大家能够再回来帮忙。” 潭州城的百姓纷纷应声,“好!” 有人高声喊道,“小侯爷我们把工钱送回家就回来!” 顾韫笑了起来,“不用,你们好好睡一觉,雨势不大,堤坝无碍,你们就在家里歇着!若暴雨往复,堤坝有危,那就请各位速速归来帮忙。” 人群纷纷应声,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离开了河堤。 柘城来的百姓顶替上他们的位置,庞宽领着人死守在河堤旁。 顾韫伸了个懒腰,仰头看了眼天空,出声道,“子期,你看天是不是没那么沉了?我总觉得这雨很快就会停了。” 刘子期也朝天空看去,勾了勾唇角,大概是有一群跟着他们日夜奋战不曾临阵脱逃的百姓,还有庞宽那样的好官领着一城百姓来相助,襄垣的堤坝守住了,才让人觉得这暴雨也没那么可怕了,阴霾也很快就会过去的。 这糟粕不堪的太晏,也尚存一丝希望。 “你去跟庞宽说一声,他在这里守着,不必理会别的官员,有事只管派人去找你。”刘子期心细如发的提醒道。 庞宽是柘城的小县令,若潭州有官员想要抢功,或来使坏,他这个芝麻大的官职,只会受人拿捏。 毕竟周放那个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还在潭州,又涉及贪墨官银的罪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使什么阴谋诡计。 “好。”顾韫应声,走向庞宽,将刘子期的话与他交代了一番,还不放心的将他安南侯府小侯爷的牌令给了庞宽。 - 长奎青屿村清水河中,余娇和余启蛰带着男童又反复抵抗了几次漩涡的吸力,始终无法脱身。 早先上山的余樵山将余儒海等人安置在原先打猎常住的山洞里,实在放心不下余娇和余启蛰,带着余知行两人又匆匆下了山。 走到山道上正巧遇到了后来上山躲避的村民,余樵山两人急忙打听他们可曾见过余娇和余启蛰。 这些人听见余娇砸门呼喊就往山上跑了,他们上山的时候,余娇和余启蛰还在村里叫门提醒其他人家。 “应是在后面。”有人说道。 余樵山和余知行继续顺着山道往下走,在快到山底的时候,看到一群人站在山道上,正往山下看,两人忙快步走了过去。 人群中牵着李寡妇两个孩子的余汉山看见了余樵山,忙出声喊道,“大哥!” 余樵山看了过去,见赵氏和余谨书余谨言,李秀娥并她那两个孩子都齐齐全全的,他放心了些,问道,“老三,你瞧见余娇和五哥儿了吗?” 没等余樵山说完,余汉山就朝山下的河道里指了指,急切的出声“我正要跟你说呢,他俩为了救大茂家的孩子掉进河里,那里水急的很,没人敢下去救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二章 一起走(一更) 余樵山往山下看去,见余娇和五哥儿都在河流中,忙快步往山脚下走。 余知行跟了上去。 余汉山犹豫了片刻,想到是余启蛰在院门口拦下了陈根生,才将环姐儿要了回来,他咬了咬牙,将两个孩子塞进李秀娥手中,对她和赵氏道,“你们先上山,去找咱爹,我记得山上有处山洞,你们去那里躲一躲。” 说完,他也跟着下了山道,走到王大茂跟前,出声道,“快别傻站着了,赶紧去救人,你还要不要你儿子了?” 王大茂回过神来,赶紧跟着余汉山往山下走。 王大茂的媳妇狠狠的瞪向陈柔,气嚷道,“是你,是你将我儿子拽下山的,我儿子要是救不上来,你们陈家别想好过!我呸!什么狗屁里正举人,我去官府告到你们陈家鸡犬不宁!” 陈柔将人踩下去,旁边的村民都有目共睹,陈根生脸色讪讪。 陈柔怯弱的哭了起来,“王婶子,小豆子是自己掉下去的,跟我没关系啊……” 听了她这话,王大茂媳妇气的简直要七窍生烟,一旁的人看向陈柔的目光也很是一言难尽。 “总归小豆子掉下去是跟陈柔有些关系的,你们陈家还是快下去救人。”有人出声道。 见身旁的人都盯着自己一家子,陈根生与陈根福道,“你随我去救人。” 他不愿让陈志清去山脚,与他道,“你带你娘和柔丫头上山。” 陈志清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山下的清水河,暗自盼着余启蛰千万不要被救上来,从他跳下水那一刻,陈志清就是这么想的。 余樵山和余知行已经来到山脚,山脚处的水没过了两人的小腿,河道和山脚已经没了界限,两人小心翼翼试探着往前走,害怕一脚踩空,直接掉进了河流里。 余汉山从后面走了过来,喊道,“大哥,你们别往前走了,咱们把衣服绑在一起。” 跟在后头的王大茂忙脱了外衫,递给余汉山。 余汉山将两人的外衫系在一起,余樵山和余知行也脱了外衫,四人的衣服绑在一起,但长度远远不够。 “乡亲们帮帮忙,给几件衣裳,救救他们啊!”王大茂朝山道上的村民们看去,乞求道。 周槐突然下了山道,来到山脚,他一边脱外衣,一边道,“我帮你们一块救人,我这条命都是孟姑娘救回来的,今夜发洪水,又是孟姑娘和余五郎在村里挨家挨户敲门提醒了我们,做人不能这么自私。” 他这话是说给山道上的村里人听的,要不是有人及时提醒,全村的人怎么可能都能平安无事的上山。 话音落下,周祥和他儿子也从山道走了下来,“多亏了余娇丫头,我的头风痼疾才好转,免受了许多折磨,我们父子也应来帮忙救人。” “我也来,人多力量大!”有个年轻的后生不顾父母的阻拦也下了山道。 山道上的人群蠢蠢欲动,周槐说的对,要不是孟余娇和余家五郎拍门提醒,他们说不得才是被卷入洪水中的那个。 “我也来帮忙!” “我也来……” 陆陆续续有七八人又下了山道,还有一些妇人都将外裳脱掉送去了山脚。 一根由衣裳绑成的长绳出现在余樵山手中,他们十几人牵着绳子,缓缓朝河道靠近。 陈根生奸滑的很,拉着陈根福站在了最后面,这样有什么危险也是前面的人先被卷入水中。 河流中余娇和余启蛰看见了过来救他们的人,已经被折腾得脱力的两人,精神俱是一振。 余樵山又往前试了一步,这一脚却没踩到底,应是淌到了河道,他没再敢往前走。 朝余娇和余启蛰喊道,“我把绳子扔过去,你们看看能不能抓到绳子。” 他离余家和余启蛰的位置有将近十米远,余樵山攒足了劲儿将绳子朝他们的位置抛去。 余启蛰和余娇都紧紧的盯着那绳子,伸手朝空中接去,差了一些距离,绳子掉进水流中,迅速被冲得跑偏。 余娇和余启蛰互相抓着彼此的手更紧了一些。 余樵山和其他人赶紧往回扯绳子,将绳子收了回来。 拧了拧水,余樵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准备抛绳。 他想象自己此刻是在套猎物,平日套猎物的时候虽偶有失手,但也经常能一击套中。 全神贯注的盯着余娇和余启蛰的位置,余樵山屏息猛抬臂,将绳子再次朝他们两个扔了过去。 这次没有偏差,余启蛰一把攥住了绳子,他拽着衣裳帮成的绳子,朝余娇腰间系去。 余娇突然有些怕,身后的漩涡是因为有她和余启蛰两人一起抵抗,才能不被吸进去,如果她先走了,少去一个人,余启蛰还能抵抗得了这水流的吸力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为何豁出命去救人(二更) 她攥住了余启蛰的手,“我们一起走,一起走。” 因为害怕,余娇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重复说话,甚至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一起朝大伯那边游,有浮力在不重的,有浮力,他们肯定能拉得动我们三个人的,我们一起,一起走。” “好。”余启蛰没再犹豫,任由余娇将衣绳缠绕在他的手臂上,朝余樵山喊道,“大伯,我们绑好了。” 余樵山高声喊号子,“一二三,咱们一起拉。” 身后十几人一起发力,扯着绳子往后拖拽。 余娇和余启蛰在他们拉绳子的同时,奋力游动,十几人个男人的力气还是不容小觑的,水流的吸力抵不过众志成城的力量,余娇和余启蛰顺利离开了漩涡。 余娇心中大喜,拼着一口气,用尽全力朝余樵山的方向游动。 眼看着还剩下三四米的距离,搂着余启蛰脖颈的小豆子突然松了手,朝水流中掉去。 王大茂看见这一幕惊叫一声。 千钧一发之际,余启蛰伸手将小豆子捞了起来,硬扯进怀中,用手臂紧锢着他,继续朝前游去。 余樵山和那十几人见状,更加卖力,王大茂发出嘶吼的声音,卖命般的去拽绳子。 十几人硬生生的将余娇三人从水中一路拖拽了过来。 劫后余生,余娇和余启蛰都没了任何力气,双腿发软跌坐在没过小腿的水中,贪婪的呼吸着,一直紧绷的身体和神经全都放松了下来。 王大茂从余启蛰的怀中抱过已经不省人事的小豆子,焦急唤道,“豆子,豆子你醒醒,爹在这呢,你快醒醒啊……” 余娇有气无力的出声道,“我来看看。” 王大茂赶紧将孩子抱到了她面前,余娇虚弱的抬起手臂,搭在了小豆子的脉上,过一会儿才道,“没事儿,就是受到惊吓,太累昏死过去了,仔细照顾着,别发热了……” 余娇顿了顿,村子里都被淹了,若是发热,如今过不了清水河,可没法去求诊。 旋即她又想到山上可以采药,治风寒的药草应不那么难找,遂接着道,“若是发热及早告诉我,山上应能找到退热的药草。” 王大茂感激的点了点头,突然双膝一弯,就朝余娇和余启蛰跪了下来,道,“你们救了小豆子的大恩大德,我王大茂永世不忘,以后我王大茂一家做牛做马都会报答你们的恩情。” 余启蛰不置可否,余娇也没力气跟王大茂说话,只点了点头。 余樵山将余娇从水中扶了起来,“我背孟丫头,知行你背五哥儿,咱们先上山,这里太危险了。” 帮忙救人的村民也都涉水上了山道,天已经大亮,山脚下的村子已经被淹成了水塘,誰也不知道这些水什么时候能退去。 半山腰的山洞里已经挤满了人,余樵山一行人进来的时候,有人主动腾出了位置,让他们进了山洞。 还有一些则如黄狗剩一般曾在余汉山院子里对余家三兄弟大打出手的那些人。 余家不记恨他们,还在来洪水的时候,叫门提醒,这让他们很是汗颜。 好在外面陡峭的山岩下也能避雨。 见余启蛰和余娇皆是去了半条命的模样,宋氏担心的道,“这是怎么了?” 余樵山和余知行将他们两人从背上放了下来,余娇和余启蛰躺在了地上的干草堆上。 “大茂的孩子掉进了水里,五哥儿和余娇下去救人,好险才捡回命来。”余樵山言简意赅的道。 宋氏当即红了眼,看了看余娇又看了看余启蛰,拉着两人的手,心疼的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爹,你给他俩诊诊脉。” 余儒海出声道,“誰身上有火折子,快点个火堆。” 上山匆忙,誰顾得上拿火折子,有带了火折子的,拿出来湿溜溜的直往下淌水,根本就不能用了。 余娇朝余茯苓道,“阿姐,诊箱里有火折子。” 余茯苓赶紧打开诊箱,好在巷子密封严实,盖子紧密,火折子并未受潮,她堆起柴,引燃干草,火堆很快就燃了起来。 身上衣裳都被淋得湿透的村民都朝火堆旁靠了过来,不过他们站在外围,并没有挤到余家人。 余儒海给两人诊了脉,道,“脉象有些虚,你诊箱里可有防治风寒的药?” 余茯苓闻言,在诊箱里翻找了起来,还真找出了一包治风寒的草药,山洞里的小铁锅再次派上了用场,余知舟拿着铁锅去外间取水。 余启蛰躺在余娇身旁,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因在水中呆了太久,唇上都被水泡出了一层白皮,满腹的心疼,化作了一句话,“后悔吗?值得吗?” 本就是不相干的人,为何要豁出命去救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四章 我不是好人(一更) 余娇舔了舔干涩的唇瓣,牵住了余启蛰的手,指缝交叉,紧密无间。 “说实话,有后悔过。”余娇缓缓说道。 在水里,她有一瞬间后悔过,就是余启蛰说要和她死在一起的时候。 她鲁莽不计后果的去救人,是她的选择,跳水那一刻她没想过值不值。 可是差点连累余启蛰一起葬身洪水中,她有后悔。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余娇紧握着余启蛰的手,轻声道。 对不起的是连累到他,谢谢的是他为了救自己奋不顾身,甚至说出了跟她死在一起的那些话。 余娇一直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凡事都可以处理好,就算处理不好,她自己也能承担那个后果。 自从爷爷和师哥去世后,也没人会帮她承担后果。 她独立惯了,一个人无牵无挂,什么都可以做。 可这次不一样,有人像爷爷和师哥一样在乎她,挡在她面前,站在她身后,在帮她承担不计后果的后果。 余启蛰抬起另一只手,拨弄了下余娇的湿发,声音中并未带有责备,“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但只有一点,不能损伤自身。” 余娇用力的点了点头,心间暖融融的,她往余启蛰身边靠了靠,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偎在他身上,根本不在意周围人看过来的视线。 任由余启蛰帮她整理湿发。 见她如今主动依赖自己,余启蛰瞳孔中闪过笑意,他能感觉到,经过这件事,余娇的心里有他了。 这是好兆头。 如果有万全的把握,能够确保余娇无事,他不介意这样的事再多经历几次,这样他余启蛰就能彻底在她的心里扎根。 这只是一个开始,以后他会做得更多,做得更好。 让余娇离不开他,整颗心里装满他,在她的心头盘根错节,根植于她的每一寸骨血之中,牵动一丝一毫都是血淋淋的痛,这样她才能永远无法舍弃他。 在暖融融的火光下,余启蛰垂眸看向余娇的眼神温柔得一塌糊涂,拨弄余娇发丝的手也愈发温柔。 人群角落里的陈柔看着这一幕,愈发不甘心。 心间五味杂陈,余启蛰一定是看到她将小豆子弄下水了,陈柔缩了缩肩膀,有些难堪。 那样卑劣的自己,会让余启蛰更加厌恶。 若是当年余家来求亲,她父亲没有拒绝,那余启蛰的全部温柔和心思,都该是放在她身上的。 可惜回不去了。 不管再如何后悔不甘,余启蛰的目光再也不会放在她身上一寸一毫了,想到这里,陈柔将头埋在膝盖上,无声的哭了起来。 却根本无人注意到她。 余知舟在附近的水洼里接了清水回来,余儒海把药草放进小铁锅里,架在了火堆上煎药。 山洞里众人闻着药草的苦香味,都朝火堆旁更靠近了一些。 都淋了一场大雨,眼下喝不上药,闻一闻这药香总是好的。 药煎好后,余儒海倒进了两个破瓷碗中,余娇和余启蛰一人喝了一碗,见锅中还剩下半碗药,余娇看向王大茂怀中仍昏迷不醒的小豆子,将剩下的半碗药朝王大茂媳妇递去。 “喂小豆子喝了。” 王大茂媳妇手足无措的接过药碗,一脸感激的道,“谢谢孟姑娘,你真是个好人。” 余娇扯唇苦笑了下,摇了摇头,“我不是。”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和芸芸众生都一样,有善的一面,也有恶的一面,不是无私奉献,舍己为人的伟人。 只是从小学医,受爷爷言传身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意识的去救人罢了。 她也有极端的时候…… 亲眼看着师哥死在自己面前,杀人的是自己尽心救治的患者。 一场医闹,四个字,听来不过尔尔,可亲身经历过的人怎么能不怨恨?坚守的三观和从小到大坚持的医者身份,都成了笑话。 很长一段时间,她憎恶患者,看见求诊的病人,心理性的厌恶,甚至极端的想,她不要救人,那些人就该受病痛折磨,真是可怜又可恨。 可是……她不能一直那样下去。 意识到自己的状况很糟糕,如果不去做心理治疗,会变成极端反社会人格,余娇前世花费了很长很长时间去看病,治愈自己。 那种医闹的患者只是这世上的极为少数的一部分,她不能因为这样一个人,就恨上所有人,不能因为这样的遭遇,就坠入深渊。 可是这样的阴影烙印,完全治愈是几乎不可能的。 她虽然能捡起医者身份,重新帮人治病,可心境终究是不同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五章 亲了就跑(二更) 以德报怨,胸怀得宽广良善成什么样子的人,才能带着那样的痛苦路坚守住本心,世界以痛吻我,报之以歌。 余娇做不到,只能选择性去淡忘那些痛苦,勉强让自己抽身出来,像个正常人一样生活。 可精神和心理上的创伤,是永远存在的。 直到现在,但凡想起,她就会手脚冰凉,沉浸在那种痛苦和怨恨之中。 她只能克制自己,不去想。 感觉到掌心的手突然变得冰凉,还在微微发抖,余启蛰侧首看向余娇,“冷?” 他揽着她往火堆旁挪了挪。 余娇听到余启蛰的声音,握着他微温的手掌,很快就从负面情绪中抽离了出来,她摇了摇头,“还好。” 余启蛰摸了摸她身上的衣裳,依旧湿得很,裙摆能拧出水来。 余启蛰将外衫脱了下来,用棍子架在火堆上烤,翻烤得半干的时候,就披在了余娇身上。 “爹,你的外衫脱下借我用用。”余启蛰出声对余梦山道。 余梦山将外衫脱了下来,余启蛰接过后,牵着余娇的手道,“跟我来。” 他引着余娇往山洞深处走了走,寻了个阴暗的角落,将余梦山的外衫撑开,对余娇道,“把你身上的湿衣裳换下来。” 他低沉的声音让余娇心底蓦然一动,这样细心又细节的余启蛰,他怎么这么好呢。 余娇躲在余启蛰用外衫撑起的狭小空间里,脱掉了身上湿淋淋的褙子和襦裙,只剩下里衣,套上了余启蛰半干的外衫。 系好斜襟的腰带后,余娇轻‘唔’了一声。 余启蛰隔着屏障问道,“怎么了?” 余娇掀开外衫,踮脚抬手揪住了余启蛰的衣襟,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之前,将外衫盖在了两人的头顶,在黑暗中吻上了余启蛰的唇角。 一触即离,余娇动作快得前所未有,低头钻出了外衫,揣着快要蹦出胸口的心脏,回到了火堆旁。 根本没敢回头去看余启蛰。 余启蛰顶着盖在头顶的外衫,呆站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扯掉了头顶的遮盖物,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有些呆的笑容。 饶是一惯淡定,可这个时候,他实在克制不住心底的雀跃和欢喜,实在冷静不下。 面朝山壁弯唇笑了好几下,他才以一贯示人的清冷模样,抱着外衫回到了火堆旁。 只是那双桃花眸底仍偷藏着不曾消褪的笑意,耳根也泛着红。 在余娇身旁坐下,余启蛰将外衫还给了他爹,抬手光明正、不避讳人的将余娇的手抓进了掌心。 见她缩成了鸵鸟,余启蛰唇角微扬起来,亲人的时候倒是大胆,亲过后跑的比兔子还快。 余娇将头埋得低低的,双颊绯红,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那么大胆。 可就是突然间很想亲……就亲了。 只是太快了,太紧张了。 她现在甚至都想不起亲上去是什么感觉,心悸得太厉害,一下又一下的往外蹦,她又怕被人发现,总之就是太快了。 余娇不禁有些懊恼,便宜占都占了,应该好好感受一下的。 折腾了半夜,又在水中挣扎了那么久,余娇靠着余启蛰,不断回想刚才到底是什么感觉,就这么想着想着竟睡着了。 余樵山几人的衣裳烤干后,就稍离开了些火堆,将位置让给了其他村民,陈根生带着陈家人挤到了火堆跟前。 陈柔挨到余启蛰身边,期期艾艾的看向她。 余启蛰揽着余娇始终未动,盘腿将余娇平放了下来,让她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将余娇脱下的衣裳烤干后盖在了她身上。 始终未曾抬头分给陈柔一个眼神。 陈柔捡了根树枝,气恼的戳了戳火堆,有火星扑到一旁,火堆旁的其他村民都皱眉看了她一眼。 而身旁的余启蛰仍是低头看着他怀中熟睡的孟余娇,一副眼中只有孟余娇,旁的什么都装不下的样子。 陈柔顿时心生委屈,将手中的树枝丢下,她鼻子突然间有些痒,正要抬手捂鼻子,小心机一下上来了,她故意将脸转向余启蛰怀中的余娇,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余启蛰在陈柔冲这边打第一个喷嚏的时候,就侧身用背挡住了怀中的余娇。 “对……对不起……我没忍住……”陈柔从怀中掏出湿帕子,掩住鼻子,一副小心翼翼,柔弱道歉的模样。 “滚!” 余启蛰冷冷的看向陈柔,嘴里十分干脆利落的吐出一个字来。 陈柔瞳孔震惊的看着余启蛰,有些不敢置信,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反应过来,见火堆旁的众人都看向自己,实在难堪极了,陈柔眼睛一红,杏眼里掉下泪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六章 又甜又软(三更) 陈志清不满的道,“余启蛰你这是做什么?阿柔又不是有意的,你怎能对她一个女子说这种话?” 余启蛰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露出讥诮的冷笑,“不是有意的?推小豆子下山也不是有意的,她可真无辜。” 陈柔眼泪掉的更凶了,只哽咽怯弱的哭,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 “余启蛰你别太过分了,阿柔她生性柔善,怎会故意害人?那种情况下,她哪里能顾得上小豆子?”陈志清出声为陈柔辩驳道。 陈柔的名声不能受损,她退了亲和余家的亲事又没成,若是在村里留下恶毒的名声,以后还怎么说亲。 一旁王大茂夫妇俩听得直撇嘴,王大茂媳妇不耐烦的朝一直抹泪的陈柔道,“你哭哭啼啼的装什么委屈可怜?你摔倒拽我家小豆子也就算了,拉你的时候,还将我家小豆子当垫脚石?明明心肠狠的不得了,还装什么善良无辜?” 王大茂媳妇将小豆子衣裳扯开来,露出小豆子后背上红肿的脚印,“大家伙看看,我家小豆子身上这印子就是被她给蹬的!她这种自私的人只管自个儿活着就行了,是顾不上我家小豆子。” 后半句话是王大茂媳妇是冲着陈志清说的,她早就窝了一肚子火了,这会儿刚好一气儿抖搂出来,“害我家小豆子掉水里,你们陈家人就在那装无辜,要不是余五郎和五郎媳妇我家小豆子怕是命都没了,到现在我也没听你们陈家人嘴里听到半句赔罪的话。” 俗话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陈志清虽是读书人,可他那张嘴哪里能抵得上村里的妇人,何况他们陈家本就没理。 “不管怎么说,小豆子掉下去都是阿柔的过失,我们陈家是该给你们赔个不是。”陈根生清了清嗓子,出声道,“不过小豆子这不是没出事嘛,你们也别再斤斤计较了。” 王大茂和他媳妇闻言心底的火蹿得更高了。 不等他媳妇出声,王大茂已经气得忍不住道,“姓陈的,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什么叫小豆子没事,我们斤斤计较?你是说我儿子的命没了,我才能跟你计较这事?要是换成我家小豆子将陈柔推进水里,你怕是杀人的心都有的,我们说几句便成斤斤计较了?” 陈根生脸色讪讪,他做了这么久的里正,在村里还算有威严,哪里被直呼过姓陈的,脸上顿时有些挂不住。 “你王家气性未免也太大了些,杀人不过头点地,我爹都赔不是了,你王家还想要怎么样?”陈志清沉着脸道。 王大茂怒极反笑,“你们陈家的一句赔不是可真值钱,也对,里正的一句不是,可不是能要人一条命去!” 这话瞬间叫人想到了先前要拿李秀娥的闺女去当人牲祭祀的事儿。 陈根福猛地站起身来,一副要动手的架势,“你还有完没完了?老子……”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余启蛰冷声打断,“想耍威风滚出去!” 在几人争执的时候,他就已经用手捂住了余娇的耳朵,若是余娇被吵醒,他不介意跟陈家人练练手。 陈根福怒瞪向余启蛰,拳头攥得‘咯吱咯吱’响声,却被陈根生一把扯住,拉着他坐到地上。 人群中有人冷哼了一声,小声道,“还想打人呢!陈家真是欺人太甚。” 陈家四叔伯那一支有人出声打圆场道,“都少说两句,乡里乡亲这么些年,别因为气头上的两句话就伤了和气。” 陈根生倒不是想忍气吞声,只是不止王家,余家人,他发现四周的村民似乎都对他们陈家有所不满。 他这个里正还没做到头,眼下先忍一忍,等日后征收赋税,有他王大茂受的。 山洞外雨还一直下着,不少人都担心起,若是山下水一直不退,他们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呆在山上,既没吃的又没喝的。 想到吃喝,就有人肚子叫了起来,仿佛会传染一般,人群中又有几个人的肚子叫了起来。 有人小声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山上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填肚子的?” 这话得到很多人回应,大人们能挨饿,可小孩子撑不住。 一部分年轻力壮的男人站起身,打算去洞外找吃的,周槐和余樵山也在其中。 余娇这一脚睡得很沉,还做了个十分香艳的梦,她梦到自己在现代遇见了余启蛰,这款年下男小狼狗可招人了,一身西装帅的叫人流口水,她将人摁在电梯这样那样……狠狠亲了一通,又甜又软。 还有点热……和硬。 睁开眼,余娇尴尬的发现,自己正抱着余启蛰的手臂啃,她一把拿开了余启蛰的手臂,见上面有一排牙印和湿漉漉的口水……简直想找个地缝钻下去,忙用袖子擦了擦。 都是肌肉,难怪咬起来是硬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七章 真是可怜(一更) “饿了?”余启蛰轻笑着出声道。 余娇摇了摇头,红着脸道,“不饿。”注意到山洞里的人少了很多,外面还能听到哗哗的雨声,“他们干什么去了?” 余启蛰用五指做梳齿,帮余娇梳理有些凌乱的长发,“去山上找吃的了。” 山洞里其实藏了几捧米,是原先周槐他们上山打猎时留下的,可这丁点儿米拿出来煮粥,都不够一人一口分的。 眼下还能挨得住饿,最先上山来山洞的余儒海没打算将米拿出来,誰也说不好得在这山上挨多少日子。 余启蛰帮余娇绾了个简单的发髻,收拾妥当,才停了手。 他的动作很轻柔,指腹偶尔摩擦过余娇的头顶,让人觉得很舒服。 见自个儿的衣裳已经干了,余启蛰一直着一身中衣,余娇担心他会受寒,道,“我去换上自己的衣裳。” 余启蛰随她站起身,要了余梦山的外衫,两人又朝山洞深处走了走。 有人的视线看了过来,余启蛰不动声色冷冷的扫了一眼,那些人立刻收回好奇的目光,眼观鼻鼻观心的转过头去。 余娇钻进余启蛰撑起的帘帐内,不由想起之前主动大胆的举动,脸颊有些微热。 她脱下身上余启蛰的外衫,换上了自己的襦裙,钻出帘帐,将余启蛰的外衫递给他。 余启蛰不紧不慢的将外衫穿上,刚从余娇身上脱下的衣物带着她的体温和淡淡的女子体香,想到两人已然这般亲近,余启蛰唇角带起一抹弧度,外面一直未曾停歇的雨声,也没能影响到他的好心情。 两人回到人群里,王大茂的媳妇小声的喊住了余娇,“孟姑娘,小豆子还没醒,我摸着他身子好像有些烫,你能不能给他看看?” 余娇试了试小豆子额头的温度,以及耳后和手心,又帮他把了脉,才道,“有要发热的迹象。” 孩童的身体抵抗力比不上成年人,小豆子在水中呆了那么长时间,又受了惊吓,身体承受不住实属正常。 余娇在诊箱里翻找出防风、黄芪、白芷等几位味治风寒的药材,抓了小豆子服用的剂量,对王大茂道,“将这些药煎了给小豆子喝。” 王大茂赶紧接过,又有些窘迫的道,“上山太急,我们身上没带钱,诊金只能待日后再给姑娘了。” “无妨的。”余娇想了想又道,“煮药的水仔细些,找处干净的水洼。” 王大茂点了点头,感激的道谢,拿着小铁锅去山洞外弄水。 有个怕自家孩子淋了这场大雨也会生病的妇人上前开口道,“我摸着我闺女也有些发热,余姑娘能不能也帮我孩子瞧一瞧,再给碗药吃。” 有这个妇人打头,更多人都朝余娇开口,还有几个一直打喷嚏的大人也想讨药吃。 余娇扫了出声的人一眼,“我行医问诊不是布善,诊箱里也没那么多药材。” 闻声出声的那些人脸色变了变,有人不满小声嘀咕道,“都是一个村的,怎小豆子就有药吃,到了我们就没药了……” “是啊,小豆子的命是命,我们孩子的命也是命啊,还请孟姑娘给看看。” 搞道德绑架?她这人最烦别人说你是医者,是大夫,不能见死不救,就该救死扶伤,什么医者仁心之类的。 她愿意救人施诊是一回事儿,被道德捆绑是另外一回事儿。 “看诊可以,药没有,想吃药,山上有,自己去采药。”余娇神色淡淡的道。 “我们哪认得什么药材啊?”有人不满抱怨道。 余娇没理会那人,看向头先说话那妇人手里牵着的稚童,用手试了试女娃的体温,把脉后,“没发热,体征正常。” 那妇人安心不少,陈秦氏在人群里突然冷测测的来了一句,“孟姑娘你该不会是不舍得给她家的孩子吃药,故意说没事?” 余娇冷笑一声,杏眸凉凉的看向陈秦氏,“我这个大夫的话不可信,不如你来帮她诊治?听你这话,不用望闻问切,就能断出有病来,医术倒是高超的很。” 陈秦氏被她怼得一时说不上话来,一旁牵着女童的妇人赶忙道,“孟姑娘的医术我信,只要孩子没事儿我就放心了。” “我也信,还请孟姑娘帮我家孩子也瞧瞧。”没人理会陈秦氏,几个妇人牵着孩子围在了余娇身旁。 陈秦氏气恨的哼了一声,还要嘴碎,却对上了余启蛰带着寒意的眸子,以及一句随意至极,却恶意满满的话,“你家老太太似乎没有上山?难道是因年迈瘫痪行动不便,就被你们抛舍下了?真是可怜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八章 别胡叫了 原先众人都没注意到陈家老太太不在,陈老太太自从身子不好后,这些年鲜少出门,难免便叫人忽视了。 经由余启蛰这么一提醒,大家的目光都落在陈家人身上。 陈根生冒出一头冷汗,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解释。 还是小陈秦氏机灵的撒了个谎,“小姑子前些日子登门,将老太太接去她家里住段时日,老太太没在家。” 陈秦氏忙附和道,“是了,我家母亲被三妹荷花接去家里小住了。” 陈家还有个小姑子,前些时候的确因陈志清中举回娘家道喜,这般倒也说得过去。 见众人没再起疑,陈根生抹了下额上的冷汗,佯作很是担忧的样子,“也不知道荷花村里咋样了,咱娘的身子可遭不得这样的折腾。” 有了这一遭,陈家人老实了许多,没再敢不长眼色的去招惹余家人。 余娇依次给不少人诊了脉,不知是不是被大人照顾得好的缘故,孩童们倒都没生病,反倒嚷嚷着讨药吃的两个中年男人还有几位老人家的确发烧了。 余娇从诊箱里拿出了剩下的伤寒药,对发热的几人道,“只剩下这些药,先紧着老人家吃,让你们的家人随我去山上采药,采了药回来你们才有得吃。” “好,孟姑娘我们跟你去采药。”不光是发热的那两个中年男子的家人站了起来,就连那几位老人的子孙也都主动要跟着去采药。 余梦山站起身,道,“孟丫头,都采什么药?还是我去?” 他心疼余娇在水里折腾了那么久,她虽是大夫,可也不过是个没及笄的小女孩。 “梦山叔,我去就成。”余娇心领了余梦山的好意,可他的腿脚不便,山上泥泞不堪,余娇哪里能让他去外面采药。 “我跟余娇去。”余茯苓站起身道。 家里除了余梦山也就余茯苓认得一些草药,宋氏点点头,“那你们小心些。” 她找了带上山的斗笠给余娇和余茯苓戴在头上,又朝要跟着余娇去采药的那些村里人道,“劳烦你们多照看着些我家这俩姑娘。” 这些人忙连声答应。 “我陪你们一起去。”余启蛰站起身出声道。 余娇看向他,摇了摇头,“你在洞里歇着,山上采药我和茯苓姐都熟,不会有事的。” 从昨晚到现在余启蛰一直未曾睡觉,那双桃花眸底布满了红血丝,余娇早就注意到了。 “我不累。”余启蛰牵住了余娇的手,往山洞外走去。 余娇只得将还要劝说的话咽了下去。 雨势比原先要小了许多,洞外不远处在山岩下避雨的一些人,见余娇她们出来朝山上走去,都哆嗦着进了山洞避雨。 进了山洞,听说余娇是领着人上山采药,给洞内发热的人治风寒,这些人心中别提多后悔了,若没跟着陈根生去余老三家大闹一场,他们就也能跟着去山上找些药草吃了。 不至于一直躲在山洞外,淋得直打喷嚏,身上衣裳到现在还湿着。 黄狗剩往余汉山跟前挪了挪,见余汉山看过来,讨好的朝他笑了笑,“三哥,先前的事儿对不住啊,都是我不好,你别往心里去,实在不成,你打我一顿出出气!” 余汉山脸上青紫的伤痕还没消褪,吃一堑长一智不说,这一遭洪水,也让余汉山脑子清醒了不少。 虚情假意的狐朋狗友,哪里比得上至亲来的重要。 真正遇到这样要人命的危险,忙于奔命的时候,别人可不会管他死活。 只有血脉至亲,才牵挂着他。 余汉山讥诮的笑了下,“狗剩啊,我和秀娥的事儿是你说出去的?” 黄狗剩脸色一白,支支吾吾的道,“我……我是醉酒后说漏了嘴,才被人给听去的,三哥我不是故意的。” 余汉山拍了拍他的肩,“得了,就这样,啥都别说了,什么兄弟不兄弟的,我上面只有两个兄长,我娘没给我生旁的兄弟,往后别胡乱叫了。” 黄狗剩脸色变得惨淡,小声央求道,“三哥,咱们称兄道弟都这么些年了,从小又是一块长大,睡过一个被窝,原先是我猪油蒙了心,没想着你会认别人的种,我给你赔不是了,三哥你别不认我这个兄弟啊。” 余汉山已转过头去,没有再搭理他的意思。 黄狗剩只得尴尬离开。 赵氏在一旁冷言冷语道,“怎么?这时候又念起老院人的好来了?你要早些这么想,能落到这一步?还上面只有两个兄长,余汉山你是不是不记得你被从余家赶出来了?” 余汉山皱眉瞥了她一眼,懒得跟赵氏争辩,索性什么也不说。 赵氏却越说越有劲,她心里的恨劲儿这辈子是都过不去了。 余周氏听不下去,出声道,“老三媳妇,你少说两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二十九章 冲垮 赵氏住了嘴,好一会儿又小声嘀咕道,“都分家断绝关系了,哪还管得着我。” 声音虽小,余周氏却也是听在了耳朵里的,她没看赵氏,只是语气平静的道,“老三媳妇,你是嫌我话多了?你也拎拎清,就算分了家,我和你爹还真能对你们不管不顾?你和汉山的日子也总归要过下去的,再这么下去,时日长了,他若真冷了心,往后也是你不好过。” 赵氏哪里能听得进去余周氏的规劝,她一向是没什么细思量的,有什么脾气和心思也从来都是不管不顾,当下就要发作出来的。 她扭过去头,没接余周氏的话茬。 这时候,出去找吃的那群人回来了,余樵山和周祥一人手中提了一只野山鸡和野兔,两人是打猎的老手,相较于其他村民更有经验一些,大多数人没逮到野味,只找到一些野山果。 也有幸运的捡了一窝从树上吹掉的鸟蛋。 “爹,娘,你们先吃些野果垫垫肚子。”余樵山说道,“我去把这野山鸡裹一层黄泥,用火煨烤了。” 余知行用衣裳兜了不少野山果回来,有刺玫果、灯笼果,还有其他叫不上名的果子,他抓了一把给王梦烟让她喂小桔梗。 山洞里的人也都分食起野山果来。 余谨书和余谨言咽了咽口水,他们三房没人去找吃的,只能闻着周围野山果的香味。 眼下又不像从前没分家,大房找来的也会有他们一份。 “先吃点垫垫肚子。”余周氏捧了一大捧小果子,塞进了余谨书和余谨言的手中。 她终究还是心疼这俩亲孙子的。 余知行在一旁看见,什么也没说,低头喂小桔梗吃果子,只是心下却觉得二哥儿和四哥儿都被养坏了,往日只知道读书也就算了,现下这样的处境,还摆着读书人的架子,两人也老大不小了,别人都能去找吃的,他们怎么就不行。 打到野味的人都来了洞外处理野物,周祥身上带了把小匕首,这会儿派上了用场,在他处理好野山鸡后,余樵山接过了匕首,也将野山鸡剖腹掏空了不能吃的器脏,又把野兔扒了皮。 “大哥,你们回来的时候可瞧见孟丫头和茯苓她们了?”在清理好野山鸡后,余梦山帮着一块往野山鸡上包裹泥巴,有些不放心的问道。 “遇到了,我本来说让知行留下陪她们一道的,五哥儿也在,孟丫头他们说人多,不会出啥事的,知行就回来了。”余樵山一边忙活一边道,“我们这一路走过去,没瞧见什么大的凶兽,林子里也没野山猪活动的痕迹,不知道是不是这场洪水和下雨闹的,估计那些家伙都藏在窝里了。” 余梦山点点头,两人将整只野山鸡裹满黄泥,拎着用水洼处理干净的野山兔,回了山洞内。 山洞里已经有人又点了火堆,正将剥了皮的野山兔架在火堆上烤,余樵山拨了下火堆,将裹了泥的野山鸡埋进了火堆里,又找了根树枝,将兔头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等了两炷香的时间,余樵山将野山鸡往火堆外刨了些,借着零星的碎火又煨了两炷香的时间。 黄泥已经完全干透,裂开缝隙来,余樵山剥去泥壳,鸡毛随着剥开的泥壳脱落,一股鸡肉香味扑鼻而来。 将整只鸡和烤好的兔肉都拆分开,余家一人分了一些裹腹,还特意给余启蛰、余娇、余茯苓三人留了一些。 余樵山也分给了三房两块肉,块并不大,余汉山将其中一块给了李秀娥让她喂两个孩子,另一块给了余谨书和余谨言。 一个半时辰后,余娇领着采药的人回来了,带回了不少药草。 他们没遇到什么危险,就是山路天滑,有几人摔了跤,余娇也看过,都不妨事,兴许是因小心的缘故,并没有扭动筋骨。 余娇让发热的人直接生嚼了一味车前草,将采来的药材分类配好剂量,分给那些发热的病患家属,让他们去煎药,才空闲下来。 “这是你大伯在山上逮的野山鸡和兔肉,快吃些垫垫肚子。”宋氏将用树叶包起来的肉递给了余娇三人。 吃着肉,余娇说道,“我们回来的时候,雨小了很多,待会儿可以去山下瞧瞧,看看山下的水退了没。” “知舟你跟我去山下看看,还有人要去吗?”余樵山看向山洞里的其他村民出声道。 有好几个男人都应声站了起来,他们一行五六人离开山洞去了山下。 半个时辰后,几人回来了,一人背上扛了一袋粮食。 有人眼尖,认出那是自己的粮袋,问道,“山下水退了?你们咋扛了俺家的粮食?” “清水河还淹着,我淌了下,水位比原先低了许多,土桥好像被冲垮了。”余樵山说道,“村里水还不少,看不出深浅,冲出好多东西都漂在了水面上,这袋粮食跟几块木头冲在一起了,我们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捞上来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章 帮你盯着(一更) 听了余樵山的话,山洞内的村民一阵沉默,尤其是认出两袋是自己家的那户人,家中的粮食肯定不止是这一袋被冲没了,不由的全都担心起家中的存粮来。 就算没被洪水冲走,粮食泡在水中,下半年的口粮怕是堪忧。 一个个不免都忧心忡忡起来,只盼着雨水能停,天能早日放晴,山下的洪水能赶紧退去。 这袋从水中捞出来的粮食也算是暂时缓解了众人的饥饿。 余娇很想说洪水中捞出来的东西不能吃,病菌极多,很有可能会引起痢疾和血吸虫病。 可……这话在如今这样的境况下说来太不合时宜。 饿的很了,人只能顾得上生存,哪里顾得上生病和卫生。 “这粮食咱们先别吃。”余儒海突然低声说道。 他到底也是大夫,在医术古籍里都看到过,洪灾后许多瘟疫都是由入口的食物和水不洁引起的,他晓得其中利害,“从水中捞出来的不干净,且忍一两天,看看山下的情况再说。” 余家人都点了点头,已经吃了野山果和肉裹腹,并没那么饥饿。 有些没曾上山找吃食的人家,已经忍不住翻出了粮食,借了铁锅要去煮饭。 余娇忍不住还是出声提醒道,“山下水脏,煮饭还是将粮食多淘洗几遍。” 她又从诊箱里翻找出一些艾叶和甘草,“放进锅中跟饭一块煮,吃了对身体好。” 痢疾和血吸虫病极容易出现人传人的现象,这些村民若真吃出个好歹来,呆在一处,就算她和余家人不吃,也很难幸免。 村民们接过艾叶和甘草跟余娇道了一声谢,他们还是很信服余娇医术的,心里头存着小心,没敢省事,按照余娇说的,将米在干净的水源处仔细清洗了好几遍,才架在火堆上煮饭。 山洞里存放的柴火和干草已经愈发少了,原本这里堆放的柴火就是周祥他们打猎上山偶尔捡一些干柴堆放进来的,往常这些打猎的人在山上也不过是就过个夜,加之眼下又不是冬日,储备的柴火根本就不多。 明日再要生火只怕就得去外面找湿柴了。 无事可做,许多人都裹着衣裳,闭上眼睛睡觉。 见余启蛰斜倚着石壁也睡着了,余娇靠在他身旁也闭上了眼睛,余茯苓往她身边挪了挪,靠在余娇的膝盖上也打算睡觉。 余娇醒来好几次,山洞的火堆已经灭了,四周都黑漆漆的,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还有人翻身的声音,应是已经入夜了。 余娇摸索着将趴在她腿上的余茯苓轻轻挪开,伸了伸有些发麻的腿,摸到袖中的火折子,她动作极轻的站起身。 “要起夜?我陪你去。”极轻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余启蛰站起身来,牵住了余娇的手。 余娇没想到自己动作这么轻,还是将他给吵醒了。 她并非要起夜,而是想去看看外面的天。 不过不好与余启蛰说,便默认了他的话,两人牵着手,余娇吹了吹火折子,借着火折子闪烁的微弱光亮,两人避开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去往了洞外。 出了山洞,一阵凉风就吹了过来,余启蛰挡在了余娇的身前。 余娇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已经脱掉外衫披在了余娇身上。 “你冷不冷?”余娇说道。 余启蛰摇头,帮她将外衫的衣襟系好,声音低沉温煦的道,“不冷,你将我的身子调理得极好,我如今身子骨好的很,不会再像从前那般受不得风吹淋不得雨了。” 余娇弯起了唇角,笑了笑,余启蛰原先体虚又体寒,给他补身子的药膳里,余娇特意加了治体寒和体虚的药材,昨个儿淋雨又在水中泡了那么久,他的身子也无事,可见调理身子的药膳还是起了效果的。 余启蛰牵着余娇继续往洞口远处走。 余娇仰头看向天空,伸手接了接雨滴,雨势比余娇他们采药时下的又弱了一些,雨滴也明显要小了很多。 天虽暗沉,却不是前日暴雨黑云压顶,宛如罩上一层黑幕那般死气沉沉。 余娇自西边向东仔仔细细的观察暗沉的天空,在东南方看到一丝极为微弱的亮光,闪烁几下,便被掩映在浓厚的阴云后。 “就在这处,我帮你盯着。”余启蛰指着一处空地对余娇道。 这么晚,他不愿余娇进树林里如厕,毕竟是在山上不过安全。 此处地势低,山洞里便是有人出来,不往这边走,也是瞧不见此处的。 余娇还在仰头看天,听余启蛰这么说,朝那处空地看了看,明白他是让自己在那里解决生理问题,脸上不禁有些微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一章 心安(二更) “去。”余启蛰柔声说完,转过身子。 余娇并不内急,想着等天亮了,若是再想解决生理问题,就没这么方便了,便朝那处走去。 余启蛰离得并不远,只有三米左右的距离,余娇解衣的时候,很是羞赧。 从前她帮人看男科的时候,从未有过不好意思,或害羞的感觉。 学多了生理构造,余娇觉得男人跟女人其实没多大区别,无非是一个器官不同,也就那回事儿。 可如今她是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了心理变化所引发的生理变化,余启蛰在她心里跟别的男子是不同的,所以面对他的时候,自己会脸红心跳,害羞不自在,同其他女子一样,也有小女人的一面。 穿好衣裳,余娇走回到余启蛰身后,声如蚊呐,极不自然的道,“我好了。” 余启蛰才回过头来,抬手就要去牵余娇。 余娇避开,脸红的道,“我……我想洗手。” 上过洗手间一定要洗手已经是条件反射一般习惯,余娇又是大夫,多少有一些洁癖,就算余启蛰不嫌弃,她也受不了就这样直接跟他牵手。 余启蛰轻笑了下,“好。” 余娇只觉得脸上更烫了,她迈步往离山洞不愿的水洼旁走去。 余启蛰寸步不离的跟在她身后。 这处水洼是从山顶泉水分流过来的,原先余娇上山采药就发现这处水洼并不是死水,源头干净,洪水和暴雨并没有污染到这处水洼,来这处取水吃还是很安全的。 余娇蹲在水洼旁洗好手后,余启蛰递给她一只帕子。 余娇擦了擦手,站起身将帕子还给余启蛰。 余启蛰接过帕子,朝她伸出了手,余娇将手递了过去,沾染了湿意微凉的手被余启蛰包裹在他宽大的掌心中。 两人缓步往山洞回,快到洞口的时候,余启蛰忽然停下了脚步,转过身轻轻一扯,余娇被他的力道带向洞口旁能避雨的山岩下。 “怎么了?”余娇不解道。 余启蛰双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要不要再试一下?” “什么?”余娇有些迷糊的问道。 夜色掩盖住余启蛰耳根攀升上的红晕,他下颚微低,垂眸看着余娇模糊的面容,低低说道,“你白日亲的太快了……” 他微弱的声音,在雨水声中本不太清晰,但余娇听得很是分明。 她脸上一下燥了起来,原来不只是她觉得太快了,根本就没感受到是什么感觉…… “我可以……亲你一下吗?”余启蛰见余娇不说话,低柔问道。 亲吻之前先征求女生的同意,这个举动很绅士了,不过怎么听着有些像小男孩和小女孩之间才会产生的对话。 余娇忍着羞涩,点了点头。 随着她点头的动作,余启蛰俯身压了下来,余娇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都没做好心理准备。 滚烫的呼吸缓缓贴近,夹杂着雨水和余启蛰身上的味道将余娇紧密包裹起来。 嘴唇上一软,唇瓣被轻轻碾压。 余娇被余启蛰强势的压在了山壁上,仰头迎接这个有些微凉的吻。 唇瓣紧密相贴,余娇心如鼓擂,轻颤了下,心悸得不受控制,下意识的攥住了余启蛰腰侧的衣摆。 余启蛰已比余娇高了一头,他低头的时候,双手搂住了余娇的腰肢,完完全全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他高大的身影之下,显得余娇格外娇小,她紧紧的攀附着他,有种小鸟依人的感觉。 余启蛰捏着余娇的腰,搂得更紧了一些,额头相抵,两人身体紧密无间,一个娇软,一个滚烫坚硬。 他在余娇的唇上反复碾压磨蹭,紧贴的双唇缓缓升温,两人呼出的气息渐渐变得灼热起来。 见余启蛰一直未曾更进一步,只一直贴着她的唇瓣,余娇意乱情迷之余,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这是小古板的初吻,他貌似不知道该如何接吻…… 想到这里,余娇心中微动,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动,微微启唇,伸出舌在余启蛰的唇瓣上轻触了下。 这个动作令余启蛰身子僵硬了一瞬,旋即本就聪慧,受到启蒙一点就通的余启蛰反攻为主,攻城掠食,将余娇摁在怀中,唇齿交融,很不辜负指点的来了一个深吻。 随着加深的吻,余启蛰的力道愈发重,吻势也愈发凶狠,余娇有些承受不住,呜咽着求饶。 余启蛰手臂紧锢着她的腰肢,仰头稍稍退离,又在余娇的唇瓣上轻啄了两下,才将头靠在余娇的额头轻轻喘息,平复体内的躁动。 余娇滚烫的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能清晰的听到余启蛰的心跳声。 山岩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山岩之下这一隅之地隔绝出另外一个安宁的世界来。 紧贴在耳畔的心跳声,令余娇格外心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二章 下山(一更) 两人靠在石壁下紧紧相拥了好一会儿,喘气声恢复正常,余启蛰眷恋的在余娇额头轻吻了下,才牵着她的手朝山洞内走去。 唇上还留有不真实的温热触感,以及属于余启蛰的气味,余娇神情恍惚的跟在余启蛰身后,久久回不过神来。 余启蛰拉着她在原先铺了干草的地上坐了下来,让余娇靠躺在他怀中,摸着她的发,轻声哄道,“睡。” 余娇轻‘嗯’了一声,两人的手仍交缠牵在一起,耳边是余启蛰清浅的呼吸声,起伏的胸膛,肌理硬朗却叫人十分安心。 除了师哥外,余启蛰是第一个跟余娇这么亲密的男性,他和师哥是不同的,师哥是亲人,余启蛰是她喜欢的人。 余娇无法形容什么是喜欢,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余启蛰的。 昨天的那个吻虽是一时冲动,但也有迹可循,她若不是动了心,又怎会生出想要吻余启蛰的念头来。 总之,和余启蛰在一起,她很欢喜,也很想很想牵着他的手,一直走下去。 余启蛰在黑暗中垂眸看着怀中的余娇,光线昏暗,根本看不见她的面容,但余娇的音容相貌在他的脑海中格外清晰。 一想到她心里也是有他的,余启蛰唇角就忍不住微微上扬。 能这样拥着余娇入眠,这让余启蛰格外满足,他还欠她一场婚礼。 等来年春闱会试后,他要郑重的娶她过门,三媒六聘之礼,一样都不会比别的女人差,让她成为自己明媒正娶的妻。 待成亲后,每日他便能看着她在自己的怀中醒来,还可以吻一吻她的唇角和额头,哄着她再睡一会儿,这是多么美好的事情。 她喜欢行医,他就帮她开个医馆,闲暇时,在院子里帮她翻晒药材,一起上山采药,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带她遍尝四时珍馐,去江南坐乌篷船,瞧一瞧春水碧于天,泛舟卧听画船宿雨眠;去凉州漠北观长河落日平安火;去极北冰原看一看终年不化的玉泉雪山。 想到这些,余启蛰就对往后的每一日都充满了期待,还有很多很多值得和她一起去做的事。 翌日,雨仍旧淅淅沥沥的下着,一早醒来,就有人去山下看了看,清水河的水仍未消退,应是青州沚淓渠的河水太满了,没有泄洪,所以沿途的小河道的水流一直没有减少。 河道里飘了不少从村里被冲出来的物件,一些村民去了山脚打捞东西,余樵山和周祥领了一些人继续去山上找吃的,余娇和余茯苓也跟着在山上又挖了些草药。 那夜被陈志清推倒的老妇人崴了脚,余娇注意到她脚肿成了馒头,不知是怕麻烦,还是不好张口,她并未找余娇帮忙看脚。 余娇发现后,在山上帮着找了一些消肿活血的药草,让老妇人自己嚼碎了敷在脚上。 就这么又过了一日,第三日雨停了。 这令愁怀满绪的村民们都精神振奋起来,不时便有人去山脚下看看淹过土桥的水变浅了没有。 中午的时候,有人突然激动的跑上山来,“县令老爷带人来咱们村里了,说是官府的人已经在排洪,再过一晚,咱们就能回村了!让咱们在山上好好呆着,明日县老爷再带人过来!” 这实在是个天大的好消息,山洞内众人都欢呼起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 第二日一大早,家家户户都扶着老人,抱着孩子往山下走,清水河的水明显消退了一些,只是土桥被冲垮了一截,村民们都不敢贸贸然过河,呆在山脚下等着高县令带人过来。 午时,河水又少了一些,亲眼看着水位降低,村民们心里愈发安定。 天上还有斑驳的阴云,但隐约能看到云层后面太阳的光亮,阴雨连绵这么多日,天总算是要放晴了。 高县令带着衙差从村里淌水过来了,河里的水仍有些急,高县令在河岸对面指挥衙差们寻了好几棵被冲倒的大树,用斧头锯子砍断后,抬到了清水河旁,垫在了被冲垮的土桥上。 一连扛了四五根粗壮的树身,并排堆在了桥上,一个衙差小心翼翼的上了桥,缓步朝河岸对面走去。 村民们都紧盯着这一幕,直到衙差平安无事的走到河岸这侧,一个个全都高兴得喊出声来,准备过河。 高县令在河对面大声喊道,“一个一个过,不要急,稳着些。” 此刻,青屿村的人格外听话,不像那夜洪水来了急于奔命,不管不顾的往前挤。 家里腿脚不好的老人由家里的男人背着过河,余启蛰主动走到崴了脚的老妇人跟前,将她背在了身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三章 换里正(二更) 陆陆续续的过了河,村尾的田全被淹了,往村里走的路上,水没过了膝盖。 进了村,一眼就能看见,有年久失修的老房子坍塌一片,有些院墙都被冲塌了,院门只剩下一扇在风中飘摇发出‘嘎吱’的声响。 树木东倒西歪,地上枯枝败叶,到处都是洪水肆虐后的痕迹。 “你们村里可有伤亡?”高云升没让人群散去,高声问道。 陈根生忙上前,道,“我们村上山及时,倒是没有死人。” 高云升闻言赞道,“你这个里正做的很好,能及时带领村里人上山避洪,保住村民的性命,这一功劳值得表扬,其他村的里正都不如你,上饶村死伤十数人,我一路过来其余村里都有伤亡,你们青屿村的损伤是最小的。” 陈根生忙道,“这都是我该做的,身为一村里正,理当护住村里的百姓。” 见他真敢领功,王大茂气的狠狠朝陈根生啐了一口唾沫,“我呸!不要脸!” 陈根生用袖子挡了下,有些气急败坏的瞪向王大茂。 “县老爷容禀,我们村的人能躲过洪水跟着姓陈的一点干系也没有,多亏了余家五郎和孟姑娘两人挨家挨户叫门呼喊,我们才及时逃往山上,躲过一劫,并非他这个里正的功劳!” 王大茂早就憋着一口恶气,趁着高云升在,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陈家人的恶行也揭露了出来。 “我们这个里正知道发洪水了,比誰跑的都快不说,他家姑娘滑倒还连累我家小儿,您瞧瞧这脚印。”王大茂一手揭开他媳妇怀中小豆子背上的衣裳,漏出有些淤青发紫的踩痕。 “这就是他女儿拿我儿当垫脚石踩出来的,我儿被她一脚踹掉下山道,跌进了河里,差点就没命!要不是余家五郎和孟姑娘跳水救下我儿性命,我儿就要葬身水里了。” 被这么指摘,陈柔有些抬不起头来,往陈志清身后躲了躲。 “王家大哥,这是意外,阿柔不是有意的,我爹和二叔也下水帮着救人了。”陈志清见情况不妙,忙出声道。 王大茂冷哼一声,“你还好意思说救人了?帮忙将人拉上岸的是余大伯父子和村里人,你爹躲在人后,水都没敢下,胆小怕死又没情义,同样都是举人,你跟余家五郎可差远了!” 王大茂喷完继续告状道,“前几日暴雨,陈里正还要用人牲祭祀河神,要不是余家人拦着,差点就要将我们村的女娃给推河里活活淹死了!这种人根本不配当一村里正!” 王大茂话音刚落,被余启蛰背在背上的老妇人也突然开口道,“县令大老爷,我老婆子也有话想说。” 高云升看向老妇人,注意到是余启蛰在背着妇人,目光顿了顿,“老人家,您有话只管说。” “我老婆子命不好,家里人走的都早,就剩我老婆子一个。”老妇人年纪大了,说话语速迟缓还有些发颤,“发洪水上山的时候,我老婆子腿脚不好,走的慢,挡住了陈家清哥儿的路,被他一把给推倒了。孟姑娘和余家五郎是好心人呐,要不是他们将我老婆子扶起来,背过桥,我这条老命就没了,孟姑娘还给我治了崴脚。” 老妇人伸着颤巍巍的手,指了指余娇和背着她的余启蛰,继续道,“县令老爷,这样的好人才该夸赞表功,有些人他当不起。” 高县令朝余娇看去,打量了两眼,才收回视线。 前次他便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女子能令余五郎抛舍掉杨家那样的好亲事,为了一个农女拒娶一位高门嫡女。 眼前这位孟姑娘虽衣裙脏污,但样貌难掩清秀之姿,且不论姿色如何,但就这份救人扶弱的高洁品性,已是难得。 高云升沉吟片刻,清了清嗓子,看向陈根生道,“村里百姓对你诸般不满,陈里正你可有话要说?” 陈根生脸色青白相接,他支支吾吾道,“我……是我失责,没做好一村里正该做的……” “既如此,你这里正便换人做。”高云升打断他的话,看向骚动的村民,“你们可推举出一人来做你们青屿村的里正。” 村民们闻声全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陈氏一族的人却有些慌了,他们陈家一脉做青屿村里正许多年,往常都是老里正退了,都是陈氏族人接替的。 陈氏四叔公用手拐了拐他们那支的陈家人,那人紧张出声道,“根生兄弟做的不好,不如就由我来当里正?” 王大茂第一个不愿意,直接出声道,“县令大人,我举荐余家二伯余梦山,他儿子是解元郎,他儿媳妇孟姑娘医者仁心,他们一家子都是好人,这个里正由他来做,再合适不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四章 揭短(一更) 人群中传来不少附和声,“我们同意,多亏了余家五郎和孟姑娘我们一家人才能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当里正不能不认字,刚好余家人都识字,单就这点旁的人就不行。”有人道。 陈根生听着村里人的话,脸色愈发难看,他强忍着挤出一丝笑容,还想再争取一下,“我做咱们青屿村的里正也有些年头了,近日虽有不是,但这些年没功劳也有苦劳在的,大家伙看在往年我为村里操持的份上,这里正之位还是让我继续做下去,日后我有错改之,一定做好一村里正该做的分内之事。” 村民们看了看陈根生,又瞅了瞅余梦山,余梦山秉性淳厚,这些年在村里没跟人红过脸,他们余家又会医,人是免不了要生病的,若余家人做了里正,他们求诊便意许多。 且发水患这样的危难关头,更可见人品,陈家人自私自利,急于逃命,根本不管其他人死活,余家人却能做到如此,怎么看,这里正之位都是由余家人来做更好一些。 “我们更愿意让余家人当里正。”村民们窃窃私语讨论了一会儿,一块出声道。 高县令看向余梦山,盖棺定论道,“既是民心所向,那这里正之位就由余家老二你来接替。” 余儒海趴在余樵山的背上老眼亮了亮,心中难掩高兴,他赶紧看向余梦山,示意他赶紧说几句话来表态,到手的鸭子可不能飞了。 余梦山上前一步,脸上并无沾沾自喜之色,他镇定的道,“多谢大家伙抬爱,只是我断了一条腿,幸而我家孟丫头给我装了一只假腿如今才能行走,但仍与常人有异,只能勉强顾好自己,想要为大家做事却是有心无力。” 听了余梦山这话,余儒海一口气哽在胸口,有些恨铁不成钢,这老二真是太不争气了,怎能自己揭短。 只听余梦山接着道,“我大哥余樵山身强体壮,憨厚老实,脾性随和,他识字并不比我少,日常也能帮大家多做事,我私以为里正之位由我大哥余樵山来做更为合适。” 村民们看着余汉山,低头议论起来,先前大家都忘了余梦山腿脚不便,这样看来,确实余樵山做里正更好一些。 余家大房和二房是亲兄弟,余梦山舍得这般承让,足可见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总归都比陈家人继续再做里正来的好。 王大茂第一个出声呼应,“樵山大伯当里正,我们王家愿意。” 其他人也都接二连三的点头道,“我们也没啥意见。” 余儒海生怕会再出什么变故,赶紧掐了下余樵山,余樵山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高县令,迎上对方微笑的表情,他声音紧绷的道,“我一定……好好干。” 高县令一脸和气的笑了笑,“村里屋舍坍塌了不少,你这个新里正要好好安置乡亲们,青州官府已在沚淓渠排洪,你安排人挖些沟渠,将村里的水放一放。” 余樵山忙点头。 村民们已经等不及想要回自家屋舍看一看,高县令便让村民们各自散了,陈家人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周边其他村子受灾比较严重,我得带人去别处再看一看,好在你们青屿村没有伤亡。”高县令道。 余樵山有些不放心的问道,“大人,这洪涝退了还会再来吗?”村里可经不起再来这么一遭了。 “应是不会了。”高云升道,“安南侯府的顾小侯爷带人在襄垣筑堤,截住了澶州固陵的水位,才免去了咱们青州遭受更大的劫难,我得到消息,儋州因暴雨受灾严重,顾小侯爷已带人去了青州泄洪,只要不再下暴雨,儋州泄洪后,咱们青州应当就无碍了。” 闻言尚未离开的村民心中大定,都急急忙忙淌水回家里看家中受灾的情况。 灾后百姓最关心的是粮食问题,高云升还没接到朝廷传来的赈灾消息,开仓赈灾也不是他一个小县令能说了算的,眼下只能找城中的富户商讨,看看他们能不能施粥布善。 “敢问大人,长奎城中可有被水淹了?槐花巷那边可有屋舍坍塌?”见高云升要走,余娇礼貌出声问道。 高云升看向余娇,道,“城中洪水波及不大,只淹了半米深,屋舍损毁并不严重,槐花巷那边倒是未曾有房舍倒塌。” 余娇道了一声谢,柳三娘母子无事她就放心了。 此次受灾情况的确比她预测得要轻微许多,看来都是顾韫和刘公子的功劳,倒是难得,他们出身高门,还能将百姓看得这般重。 目送高县令带着衙差离去,余樵山背着余儒海道,“咱们回家。”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五章 灾后 “爹,娘,我们也回去了。”余汉山买来的院子本就破落,遭此劫难,只怕情况不会太好,他说完,便领着李秀娥和赵氏离开了。 余家的院门大开,围墙塌陷了一角,趟着及膝的水进了院子,余儒海让余樵山将他放了下来。 院内的水中飘着许多杂物,两把椅子歪在水中,余娇刚醒来时呆的那个堆放杂物的小屋塌了,其他屋舍从外面看倒也还好。 只是屋内一片狼藉,所有陈设都移了位,东倒西歪,小一点的物件全都不见了,好好的家变成这幅乱七八糟的模样,看着叫人心酸。 只是相较起来,这些都不算什么。 更为紧要的是家中的粮食,余儒海几人急忙去了房山堆放粮食的屋子。 房门也被洪水冲开了,几人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屋子,看着屋里堆积成小山的粮堆,只是被冲歪了一角,余儒海脸上的表情松弛下来,余樵山也松了一口气。 屋顶原先漏水的地方,如今破了一个洞。 余樵山走上前,掀开沾了水的油棉纸,探手摸了摸,他眼睛亮了亮,“我摸着里面是干的!” 余儒海也伸手探了进去,他又将油棉纸揭开一些,靠边缘的粮袋是湿的,里面的粮食并没有被波及。 “多亏了孟丫头想起用这油棉纸来防潮,保住了不少粮食。”余樵山高兴的道。 “赶紧盖上,这天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放晴,把屋里的水想法子弄一弄。”余儒海道。 家里还有粮在,足够叫人安心。 余家是幸运的,相比之下,那些老房子倒塌的人家要惨上很多,屋子没了,就什么都没了。 许多人坐在坍塌成废墟的屋舍前哭出声来,哭声漫延整个村子,叫人心里跟着难受。 眼下最要紧的是先将村里的水放出去,余樵山既然已经当了里正,自是要为村里人考虑,只是如何排水是个问题。 大房和二房的人各自去收拾屋子,余樵山找了把铁锹在村里转了一圈,走到村尾的时候,发现清水河的水消减了不少,应是沚淓渠排水有了效果,河道的水往西流走了。 他回村叫了一些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每家每户门口挖沟渠,往山脚放水。 男人们忙着挖沟渠排水,女人们都在家中收拾屋子。 一直忙活到天色变暗,村中没有炊烟燃起,男人们都扛着铁锹和锄头回了家,每一户人家都笼罩在愁云惨淡的氛围之下。 水往山脚排了不少,但流的很缓慢。 床是湿的,柜中的被褥衣物也是湿的,拎出来甚至还能拧出水来,没有能点燃的干柴,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靠坐在一起,熬过这艰难的一晚,第二日,天总算放晴了。 看着东边缓缓升起的太阳,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阳光照晒在身上,如同感受新生一般,能驱散人心底的寒意。 村里的水也退了,地上积了一层厚厚的淤泥,一脚踩下去就是一个深深的脚印。 青岩山在太阳下的照耀下依旧巍峨青翠,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但这满村的狼藉,全是洪水肆虐过后的痕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六章 救世主 灶房里锅碗瓢盆没的没,毁的毁,没有柴火,湿柴根本无法点燃,宋氏做不了饭,又怕大家伙挨饿,便像从前闹饥荒时,让每人抓把番麦,直接塞进嘴里嚼,勉强先垫垫肚子。 院中晒满了物件,在水中泡透的拔步床也全都被抬到了外面晾晒。 余娇想去镇上看一看,后知后觉的发现家里的马不见了,只剩下损毁得不成样子的车厢,也不知道马是被洪水冲走了,还是它受了惊,自个儿挣脱开缚绳跑了。 不光是余娇买来的马,这一遭,村里其他人家养的鸡鸭也都被水给冲走了,对门王氏家的耕牛也不见了。 村里人家辛辛苦苦半生置办下来的家财,都因这次洪水,毁于一旦,也就只剩下人是全乎的。 日子总还要过下去,誰也顾不上花太长时间去伤感,房子塌了的人家,在收拾残余的东西,一边要为粮食发愁,一边要想法子重新建房;房子还在的人家,在忙着清扫屋中沉积的淤泥,晾晒物件。 每个人都在很努力的为生活收拾残局。 余周氏放心不下余黄芪,让余知行去孟家村看看,赵氏也放心不下余甘草,让余知行一道再去李家村走一趟。 余樵山带了一些人去田间放水。 余启蛰房里的书册被水冲走不少,剩下的也全都被浸得字迹模糊,纸张黏在一起,他将书册搬去了院中晾晒,纸张比柴火更容易晒干,这些书已经没法看了,晒干了拿去烧火也算是物尽其用。 余娇和余儒海把东侧间药架上残存的药材搬去了院中晾晒,她用油棉纸包起来的那几位药材放的高,没怎么受潮。 翻弄着药材,余娇有些恍惚,如果一开始就将洪水的事告诉大家,损失会不会更少一些,结果会不会更好一些。 可她做不了救世主。 一来别人不会信,二来,她会被当成妖魔鬼怪,人类的本质是求同的,她是自私的,不敢冒这种险。 还有拯救苍生的担子太重了,她扛不起。 尽管她是从另一个拥有先进文明世界过来的人,可来到这里,她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独有一个活过另一世的灵魂而已,她不能因此就看轻这个时代,看轻这里的人。 “在想什么?”余启蛰晾晒完书册,见余娇站在药草筐前走神,伸出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余娇回过神来,捉住了他的手,“你那些书册都坏了,家里纸笔是不是也没了?需要去镇上再买一些吗?” “不急,家里书册里的内容我都已烂熟于胸,无妨的。”余启蛰并未夸大其词,他房里的书都翻看了无数遍,倒背如流虽做不到,但像余娇默写医书那般,将书册上的内容默出来,完全不成问题。 他更在乎的是余娇这副神情恍惚的模样,可是又想起了她那所谓的师哥。 余启蛰在孟家村打听过,并无人名叫傅川。 他猜测这个傅川兴许是京城人氏,孟家到底在京城与人有过什么瓜葛,他无从知晓,但顾韫和那位刘公子不会无缘无故找到余娇认亲。 不管余娇与她师哥傅川有怎样的牵扯,他决不许别人在她心中占据他的位置。 “我想去城里一趟。”余娇没注意到余启蛰脸上异样的神情,道,“你要不要同去,买些纸笔和书册?” 余启蛰摇了摇头正要回应,院门外有人探头探脑,问道:“余娇姑娘在吗?” 余娇朝院门外看去,见是周管事,招呼人进了院子,“我原正准备去城里,赶巧周管事你就过来了,宅子里的粮食没事?” 周管事摇了摇头,“粮食好的很,宅子地势高,虽进了些水,但咱们粮食架得高,沾不到水。” 他扫了一眼院子里的凄惨情形,道,“余姑娘你没事我就放心了,周边村子都发了大水,我放心不下就带人过来看看,你这家里可需要置办什么东西?我帮你去跑腿。” “家里没有烧火的干柴,劳烦找人帮我送些炭火过来,不用太多,半月的量就够了。”余娇也没客气,她看了余启蛰一眼,低声道,“麻烦您再帮我买些笔墨纸砚。” 会试要看些什么书她不懂,只能先让周管事帮买些纸笔来,好叫余启蛰能书写,他书法功夫虽到家,但一段时间不练,总会手生的。 她不太确定余启蛰眼下是不是怕花钱,所以不打算买这些东西。 周管事一一记下,道,“我回城就安排人将东西送来,余娇姑娘,你可真是神了,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北地有水患,才特意囤了这些粮?”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七章 再等几日 余娇神色淡定的摇了摇头,“我不过是赌一把罢了,泗河未及时清淤,北地今年入夏以来雨水又极多,难免会有大涝。” “余姑娘不用妄自菲薄,经商就得胆大心细。”周管事笑着道。 余娇淡淡一笑,又说道,“我不便出门走动,还要多麻烦周管事您帮打听一下其他地方受灾的情况以及如今北地的粮价,听说儋州受灾严重,我打算将粮食销往儋州,这些粮食中有两成是顾小侯爷要救济灾民的,我会在受灾最严重的地方帮顾小侯爷施粥布善。” “好。”周管事道,“我安排人去儋州,余姑娘,听说沚淓渠周边的两个县全被淹了,受灾也很是严重,您可要拿出一部分粮来,先在青州施粥?” 余娇并直接未应下,只道,“先打探一下情况再说。” 青州比儋州的受灾情况肯定要轻上许多,如果有需要,她会从自己的那部分粮中舍出两成在青州救济难民。 周管事办事很快,半下午的时候就让人送了三篓粗炭还有笔墨纸砚过来,余家也因此吃上了洪水后的第一顿热腾腾的饭菜。 余知行从孟家村和李家村回来,带回的消息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余黄芪一家子都平安无事,洪水来时,得益于余娇的提点,他们一家子都爬到了屋顶上,躲过一劫。 余甘草一家子就没这么幸运了,老房子坍塌,她婆婆被倒塌的墙体给埋了,救出来的时候,人已经去了。 张氏听闻李家那贼老妇去了,只差没叫一声好,心里暗道报应不爽,那贼老妇从前那般磋磨甘草,手段恶毒,可见老天爷还是开眼的,要不怎么李家一家子都好好的,就单单将那恶毒的妇人给收了去? 只是想到甘草还怀着身子,李家房子塌了,指定也吃不上饭,余甘草大着肚子总得有个安身之所,张氏又叫余知行去了李家村一趟,让他将余甘草接回来住。 接下来的日子都是大晴天,这让心头笼着阴霾的百姓有了稍稍喘口气的机会,周管事让人送消息过来的时候,余娇正在给人看诊。 都是青屿村的村民,有三四个人是感染了伤寒,另外七八个人全都是腹泻,拉的几乎去了半条命,洪涝后最容易感染的症状还是出现了——痢疾。 不是血吸虫病,这让余娇松了一口气,痢疾虽然也会死人,但有药可医,血吸虫病则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医疗水准,没有西药很难治疗。 余娇有条不紊的开方,让这些人去镇上抓药。 有几人家里房子塌了,家里的钱财都被水给冲得没影了,根本拿不出钱去镇上抓药,期期艾艾的问余娇能不能去山上自己采药来吃。 余娇垂眸想了一会儿,“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些药材需得晒干才能入药,不然影响药效。” 她起身去了药草间,用油棉纸里包裹的药材,配了几人的药量,“这些药你们先拿回去吃,让你们家里人去山上采药,拿来我这里,用采回来的湿药材换这些药。” 这几人忙不失迭的接过药,连声道谢,询问上山采药的相关事宜。 余娇看向一旁的余茯苓,道,“阿姐,需得麻烦你带他们去山上辨认药材,我有旁的事要忙。” 余茯苓一口应下,“好。” 她与这几人道,“等明个让你们家里人过来,我跟他们一道上山,教他们辨认方子上的这几味草药。” 那几人赶忙点头。 余娇叮嘱道,“这病是因入口食物不洁引起的,吃食一定得煮熟,需得仔细着些,村里的井水不要再用了,去山上取洁净的泉水做饭。” 这几人一一应下,才拿着药离开。 “若我们家里也经营着药铺就好了。”余茯苓看着几人离去,感慨了一句。 余娇不是没想过囤积一批药材,只是当时找顾韫买粮,积攒的两千两银子全都拿了出来。 她可以施诊,但无偿赠药,就是个无底洞,她若是重生在王公侯府,家里有金山银山,倒可以慷慨的做个活菩萨。 请了周管事派来的汉子进屋,余娇客气道,“让你久等了。” “不妨事,周管事让小的来跟您说一声,沚淓渠流经的两个县,二十多个村子大半房屋都被冲垮了,损失惨重,难民们都入了城讨吃的,青州的粮价已涨到九钱一石,长奎的粮价昨日是八钱,今个儿已涨到八钱半了,小的过来的时候,见好几家粮铺门外都围满了人。”汉子恭敬的道。 “青州府衙可有什么动静?”余娇问道。 汉子道,“青州府衙没拦着难民进城,不过也没传出要赈灾放粮的动静来,估计是要等朝廷下达旨意。” 余娇点头,又问道,“儋州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汉子摇了摇头,“去儋州的人还未回来,周管事让小的来问问您,可要在青州先售出一批粮?青州几大粮铺的存粮似乎都不多了,私底下都在想法子收粮呢!周管事的意思是咱们的粮可以直接出售给粮铺,也能大赚上一笔。” 余娇摇了摇头,“让周管事在受灾的两个县找处铺子,安排人手咱们自己卖粮。” 至于舍粥赠粮,得再等上几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八章 得罪人 她既答应了顾韫不哄抬北地粮价,就绝不会图省事直接将粮食卖去粮铺。 她没打算用那些粮食趁火打劫,牟取暴利,小赚一笔就够了。 接下来的日子余娇很忙,卖粮一事瞒着余家人,她只说是出门给人看诊,余启蛰起先一直跟着余娇往外跑,余娇怕耽搁他读书,待青州两县的粮铺稳定下来,废了好一番口舌,还主动献了一个吻,才让余启蛰答应下来,在家老老实实看书。 沚淓县临近沚淓渠,是以河渠名为城名的,就因太靠近沚淓渠,故沚淓县的十几个村子在决堤时首当其冲,受灾格外严重。 周管事将粮铺开设在了沚淓城中,余娇将粮价定得极低,七钱一石,与未曾遭受水患之前北地的粮价几乎无差,售粮第一日,粮铺门外便围满了人。 因粮价定的低,未防有钱人大肆买粮,一早余娇就与周管事商议好,一人买粮不得超过五石,若想买更多,需要登记家中人口籍契信息,这也是为了防止其他粮铺的人混入其中,在余娇这里低价买入,再转手高价卖出。 这法子还是格外好用的,开售第一日,就有一个行踪可疑,张口就要百石粮的人被揪了出来。 将那人轰走之后,周管事有些担心,走向在粮铺门口辟出一个摊位,给人施诊的余娇跟前。 “咱们粮价定的这么低,只怕会得罪人。”周管事低声说道。 余娇开好方子递给看诊的人,说了一些用药的注意事项后,才扭过头来跟周管事说话,“怕什么?周管事,你以为我为何跟顾小侯爷一起卖粮?” 周管事:…… 可他东家不是顾小侯爷啊,但这话又不能说给余姑娘听,东家来前也交代了,让他装成顾小侯爷的人。 “姑娘说的是,是我老糊涂了。”周管事一想也对,这批粮一大半都是顾小侯爷的,若余姑娘真折腾出什么事儿,不说东家,就是顾小侯爷也不会放任不管的。 东家身份不便,但顾小侯爷一向是个混不吝,天不怕地不怕的,要是真有人惹到顾小侯爷头上,只怕他能将这青州搅个天翻地覆。 难怪余姑娘行事这么有底气,一早就找好了靠山。 “儋州那边的铺子已经找好了,余姑娘你看咱们什么时候售粮合适?”周管事又问道。 余娇一边给人把脉一边道,“周管事能否再找些可靠的人手?儋州那边得劳烦您过去坐镇了。” 周管事从江上带了七八人过来,光是沚淓城这里的粮铺就占用了五六人,另外三人得看守宅子里的粮食,在儋州售粮至少得再找五六人。 他应声道,“人手我这就去找。” 背着老娘来看诊的年轻人闻言,大着胆子道,“掌柜的,您是要招人吗?你看我行吗?” 余娇和周管事看向出声的年轻人,见他身量并不高,也不算强壮,周管事摇了摇头,“在粮铺里做工得能出力,你这身板不行。” 粮铺做工可不止是卖卖粮,得帮着运粮抗粮,周管事带来的人手个个都身强体壮,有把子力气。 正在被余娇把脉的老妇人忙道,“姑娘,我家大桂能吃苦也能出力的,平日里他干活可勤快的,您别瞧他身板弱,力气大着呢!” 年轻人一脸紧张的道,“工钱您可以少给一些,只要够我娘的药钱就行了。” 余娇指了指屋内的粮袋,对年轻人道,“能扛得动吗?” 年轻人眼睛亮了亮,一口应道,“能。” “去试试,扛得动就留下。”余娇一脸平静的道。 年轻人一把撩起衣摆,塞在腰间,走进屋,弯腰使力,堪堪将粮袋扛在了背上,不过脸色也憋得涨红。 周管事见状点了点头,让年轻人将粮袋放下,引着他去一旁,细细的盘问了一番年轻人的底细,将家底查了个清,知这年轻人家里被淹,老父死于水患,家里只有一个生病的老娘,才答应留下这人做工,月例七钱,并未给他少算。 吴大桂顿时一脸激动,连声道谢,他们村子离沚淓渠最近,因决堤死了不少人,村子已经没法回了,这些日子一直背着他老娘在沚淓城中四处乞讨,他娘又受了风寒,今个儿是听说新开粮铺旁有姑娘给看诊,才背着老娘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还能找到事做,有了工钱,就不用再担心他和老娘会饿死街头了。 周管事和吴大桂签了契纸,提前预支给吴大桂两百文工钱,让他先安顿好他母亲,顺便抓药,再来粮铺帮忙,过几日随周管事一同去儋州。 在吴大桂拿着余娇给开的药方,背着老娘千恩万谢离开后,一旁的余茯苓戳了戳余娇,“我……我也有事跟你商议。” 余娇买卖粮食一事并未瞒着余茯苓,余茯苓随她一同来沚淓县给人施诊,也一直帮着将粮铺的事瞒着家里人。 “什么事?”余娇好奇道。 余茯苓脸微红,“赵禹他原先就是在粮铺里做工的,你看能不能叫他也跟周管事去儋州做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三百三十九章 谈笔买卖 “姐夫在别的粮铺做的好好的,贸然叫他跟周管事去儋州怕是不大妥当,这批粮卖完,咱们的粮铺就关门了,做不久的。”余娇没有一口应下。 余茯苓给余娇倒了杯茶,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赵禹他被从张家粮铺赶出来了,赶上洪涝,找事做的人多,给口饭吃就愿意干活,张家粮铺的掌柜将自个儿亲戚弄进粮铺,顶了赵禹的工。” 余娇原先以为赵禹的活计做的好好的,听余茯苓这么说,道,“那你问问姐夫愿不愿意来做工。” 余茯苓笑着搂住余娇,“你答应了?” 余娇点头,轻笑道,“姐夫本就是在粮铺做工的,有经验又有力气,我有什么不答应的?不过你跟姐夫说清楚,咱们这活干不长久,他得跟着周管事去儋州,恐怕月余都不能回家。” “等回长奎我就跟他说。”余茯苓晓得余娇怕麻烦,不愿将卖粮的事儿叫家里人知道,也没打算找认识的人过来做工。 可赵家本就穷,赶上水患,家里房子又塌了,赵禹被赶出粮铺,还一直瞒着她不肯说,还是赵家小姑子说漏了嘴,余茯苓才知晓的。 她手里有余娇给的二百两诊金,私下里悄悄给赵禹送过一次钱,但赵禹那木头怎么也不肯收。 余茯苓心里一直牵挂着,眼下余娇愿意让赵禹来做工,再好不过了。 见余茯苓一脸开心,余娇笑着打趣道,“我说你怎前几日一直闷闷不乐,是在担心姐夫?” 余茯苓羞红了脸,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余娇想了想,“左右要找些靠谱的人手,姐夫那边要是有知根知底,嘴巴严实,力气大的人也只管一道过来。” 粮铺的事儿瞒着余家人,是因余儒海这人太过贪婪,她不想节外生枝,闹出什么妖蛾子,不然也能唤大伯和余知行过来帮忙。 余茯苓应下,又道,“你放心,我会叮嘱赵禹,指定将你开粮铺的事儿好好瞒着。” 两人说了会话,余娇继续给人看诊,其实来求诊的人并不多,余娇这里只管看诊开方,并不赠药,药钱眼下也是飞涨,很多人都吃不起。 余茯苓心里挂念着赵禹,没在沚淓县多呆,余娇让人驾车送她回了长奎县。 余娇粮铺售价低,很快名声就传遍了两县,来买粮的人百姓愈发多起来,粮铺四周也多了不少来乞讨的人,这些人虽经常上来乞讨,但并不闹事,晚上粮铺关门的时候,余娇会让人多煮些粥,分给他们。 这日,余娇给人开了方子,见已无人看诊,正要起身回屋,一片阴影突然笼在看诊的桌前。 余娇抬眼看去,瞧见来人竟是多日不见的沈瑜,不免有些许惊讶。 “沈公子有何贵干?”余娇收敛神色,出声问道。 沈瑜眯了眯星眸,轻笑道,“我当是誰开了个粮铺,原来是孟姑娘,不请我进去坐坐喝杯茶?” 余娇神色淡淡,“我这处庙小,可盛不下沈公子这尊大佛,您若是路过口渴,那边有茶摊。”她指了指不远处卖凉茶的摊子。 沈瑜凑近了些许,俊逸的脸逼近余娇,一脸玩味的道,“孟姑娘,我们也算是旧相识了,不至于连一杯茶水都舍不得?你摇身一变成了卖粮大户,我沈瑜竟高攀不得了?” 余娇懒得与他贫,沈瑜总归不可能是刚好路过此处,找上门来必定是有目的。 见余娇不理他,沈瑜对一旁的小厮大勇道,“去,买壶好茶过来。” 他又看向余娇,俊逸的脸上勾着慵懒的笑,“孟姑娘不请我吃茶,我沈瑜却不是那等小气之人,我请你吃茶。” 不多时,大勇提着茶壶和茶碗回来,摆在了桌上,斟好茶水,又忙不失迭的跑去茶摊借了把椅子搬来。 沈瑜颇享受的坐在了椅子上,端起茶水啜饮了一口,朝大勇皱了皱眉。 见状,大勇就知自家少爷定是嫌这茶难喝,他忙解释道,“奴才要的是最好的茶,那茶摊的茶叶都太次了,少爷且忍忍。” 余娇见他在自家粮铺门口摆谱,淡讽道,“沈少爷想喝好茶,该回家才是。” 一旁还有那么多难民忍饥挨饿,沈瑜却在这里计较一碗茶好不好喝,也不怕挨打。 余娇并不仇富,有钱人的钱也是自己辛苦挣来的,只是沈瑜太装AC了。 “谈笔买卖。”见余娇一直冷着自己,沈瑜撂下茶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公子哥模样。 “什么买卖?”余娇心里已有所猜想,她记得张庄头说过,张家陪嫁给沈家两间粮铺,才使沈家答应了亲事。 沈家虽经营着回春堂,似乎也有心掺和粮铺的生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