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神棍》 正文卷 第一章 旧事(一) 正文卷 第二章 旧事(二) 正文卷 第三章 噩梦 正文卷 第四章 黑夜 正文卷 第五章 火光 正文卷 第六章 翁家 正文卷 第七章 审讯(一) 正文卷 第十二章 杂陈 正文卷 第十九章 交换(一) 正文卷 第二十七章 测字(上) 正文卷 第三十五章 算八字(一) 正文卷 第四十三章 酱牛肉与死猫 正文卷 第五十章 为了正义! 正文卷 第五十七章 暴露 正文卷 第六十四章 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上) 正文卷 5.11 正文卷 第七十九章 鬼故事 正文卷 第八十六章 草鸡与凤凰 正文卷 第九十三章 狗咬狗(上) 正文卷 第一百章 职业规划(下) 正文卷 第一百零七章 分赃 正文卷 第一百一十五章 故人(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奇迹(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二十七章 麻烦(上) 正文卷 6.19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一章 残暴一枝花(中) 正文卷 第一百四十八章 挑拨离间(上) 正文卷 第一百五十六章 沉木(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舅(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旧相识(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三章 旧相识(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四章 暴击(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五章 暴击(中)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六章 暴击(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七章 敬茶(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八章 敬茶(中) 正文卷 第一百六十九章 敬茶(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章 狼狈(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一章 狼狈(中)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二章 狼狈(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为奸(上)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五章 为奸(下)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六章 月光下的杏仁糖 正文卷 第一百七十八章 水花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看大戏(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三章 顶缸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有份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五章 生气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六章 吃早饭很重要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七章 妥协(上)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妥协(下) 正文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死亡(上)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章 死亡(中)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一章 每个人都在觊觎我的美貌!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二章 暴露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三章 许仪之,不要脸(上)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四章 许仪之,不要脸(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五章 被人阴了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六章 祸水东引(上)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七章 祸水东引(中) 正文卷 8.13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八章 祸水东引(下) 正文卷 第一百九十九章 匪夷所思的结盟(上) 正文卷 第两百章 匪夷所思的结盟(中)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一章 匪夷所思的结盟(下)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二章 反间(上) 正文卷 第二百零三章 反间(中)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三章 反间(下) 正文卷 第二百零四章 对簿公堂(上) 正文卷 第二百零五章 对簿公堂(中)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六章 对簿公堂(中) 正文卷 第两百零七章 对簿公堂(下)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八章 定罪(上) 正文卷 第两百零八章 定罪(上) 正文卷 第两百零九章 定罪(中)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章 定罪(下)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一章 恩断义绝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二章 反转(上)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三章 反转(中)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四章 反转(下)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五章 反转(二下)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六章 最后一面(上) 正文卷 第二百一十七章 最后一面(中)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八章 最后一面(下) 正文卷 第两百一十九章 最后一面(四)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章 旧事(一)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一章 旧事(二)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二章 淑妃(一)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三章 淑妃(二)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四章 淑妃(三)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五章 投靠(上)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六章 投靠(中)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七章 投靠(下)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八章 煎饺 正文卷 第两百二十九章 床上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章 丢盔卸甲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一章 一个球(上)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一个球(下)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三章 憋回去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五章 比的就是不要脸(上) “好” 檀生一口应下后,越众而出,面色高深莫测地环顾一圈。 这里的人,她除了高淑妃、窦氏与昌盛县主,一个也不认识嗯准确来说,这群统一瞪大眼睛、嘟起嘴唇的妾妃她觉得她们长得一模一样 可龚国师的嫡传弟子清虚却在宫中浸淫已久,就算没本事,这些女人的来历、籍贯、宗族身份早该背到滚瓜烂熟才好去忽悠人不是 清虚占了主场优势,甭说檀生玄门看相的天赋接近于无,这就是有几分本事也会被清虚压得死死的。 提出这个挑战,真是不要脸。 檀生决定更不要脸。 见檀生应了,清虚长吁一口气,“既如此,那还请合真道长先选人。” 先后选人有个屁用啊 檀生心中腹诽,手头一指,指向了自己身后一脸懵逼的谷穗,“还请清虚道长为贫道侍女谷穗算上一卦。” 窦氏撇撇嘴。 昌盛县主一颗心悬吊吊的。 诚然相比于在座其他人,清虚对谷穗的熟悉程度已经很低了,可檀生冉冉升起,敬一道长一脉必定做足准备,定然将檀生身侧诸人都摸了个底朝天;再说谷穗只是先前赵家的仆从,之后跟随檀生,身世能有多曲折顶天了无非是家中老父好赌、要给哥哥置聘礼、母亲病重等等等等导致其卖身为奴 这个挑战不好赢啊。 清虚见檀生指了谷穗,再舒一口气,思考半晌后亦指向自己身后的小道童,“那也劳烦合真道长为贫道身边的小道童算一算吧。” 这道童,是前天刚从京郊买来的。 七八岁的年纪,长相干净,身世坎坷,祖籍河南,河南发了大水被人贩子拐了一路卖到了京城,运气还不错,被卖到了一个小道观扫地擦香龛,前两天被敬一道长看中又买进宫来给道长扫铺擦桌。 不是清虚吹。 这要能算出来,清虚是真服赵檀生这小姑娘了 那真是有本事 现如今这世道,皇帝信道,连带着真人道长忒多了,可真有本事的有几个敬一道长算一个、东岳观那正觉女冠算一个,奈何这神通远远没有吹出来的大比如他师父敬一道长是有几分本事,可也仅限于堪宅看相,什么呼风唤雨、延年益寿,那都是吹出来的,做不得数。 他才不信赵家这小丫头还能真有本事 他跟着敬一道长学了这么些年,真本事没学到个几分,可察言观色、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他还是学到不少比如,赵家这死丫头美则美,贵气则贵气,左看右看也没有玄门高手的灵气啊 清虚冲窦氏使了个眼色。 窦氏喜形于色,手上一动,有宫人抬上一个香炉,上头插着一盏香。 “两位道长,那就请已一炷香为限,写选中之人的履历生辰吧” 窦氏话音一落,几个宫人利落地铺上笔墨纸砚,檀生手持狼毫笔,笔尖舔墨,舔了一遍又一遍也未曾真正下笔;反观清虚,下笔如有神助,刷刷刷铺展开来,知道的是在写谷穗姑娘的生平,不知道的还以为清虚以谷穗为原型才思泉涌撰写出一万字的话本呢。 半柱香时,清虚率先停了笔,好整以暇地将几页宣纸推到檀生眼前。 香快要烧完了。 檀生还没落笔。 窦氏面有得色。 昌盛县主面色如常,看不出喜怒。 模具们嘟起红唇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果不其然是个水货” “可原先的名声是怎么挣出来的呀” “肯定是因为这张脸” “对对对大家伙看这小道姑长得还算那么回事儿就给她几分薄面捧着呗现在清虚道长不给她留脸面了,这不就原形毕露了吗” “嗯嗯嗯,其实我觉着吧,她也不甚美,还没和贵人您美呢” “哪里话哪里话,也没有袁贵人您美” “呵呵呵” “嚯嚯嚯” 模具们瞬间偏题,叽叽喳喳地开启了商业互吹模式。 檀生一蹙眉,思虑半晌后铺开宣纸,终于挥毫。 在座诸人均屏住呼吸,翘首以待。 奈何大方桌隔得太远,只能见宣纸上清晰两列墨字,看不见具体写了什么。 窦氏喜好明亮艳丽之所,饶是初秋天未凉,这清风斋中也已点上了红纸灯,附庸风雅地燃起红泥小筑煮清茶,茶汤袅袅生香。 风起,香灭。 檀生应声停笔。 清虚垂眸草草一眼,见檀生似是破罐子破摔就写了两页纸,统共二十来字,不觉挑起嘴角似胜券在握,清虚再一探身将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六章 比的就是不要脸(下) “啪”的一下 太和宫正堂紧闭,窗棂四合。 窦氏蒲扇大的巴掌拍在酸枝木八仙桌上,在内宫横行霸道这么十几年,她已经好久没动过这么大气了。 一巴掌下去,让人记起来,这位手劲颇大的皇贵太妃原来是浣衣巷得力的浣衣宫人。 拧了几年棉衣练出来的童子功,实在不容小觑。 清虚低下头,觉得自己快聋了。 “道长,您直管告诉哀家,那妖女到底写了什么您您怎么” 窦氏看着清虚眉目清秀的白脸到底说不出重话来,粗胖的手指戳了戳八仙桌,唉声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啊一来就被这妖女挫了傲气今后太极宫肯定会拽住这妖女不放手,一门心思朝圣上身边凑,到时候清虚道长您和龚国师的处境就难了噢” 清虚头再低了低,恨不得将颈脖埋进衣襟里去。 窦氏又是一番长吁短叹,叹了之后看清虚一脸鹌鹑样,心里头有点痒,抿了抿嘴朝他招招手。 清虚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去。 窦氏顺势攀上了清虚的肩头,红艳艳的嘴唇贴在了清虚的耳朵边上,窦氏特意呼出一口长气,压低了声音,“道长,您说怎么办今日是您,明日就是龚国师,难不成要看着那贱人在宫中得意” 清虚肩膀一沉,好似整个世界都压了上来。 老胖女人身上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脂粉气味,谈不上香,就像小时候柜子里放的樟木丸。 陈旧而腐朽。 清虚快吐了。 是真的快吐了。 早上喝的咸豆浆都快闷到嗓子眼了。 清虚一张脸涨得通红,又害怕窦氏离得太近,看见了脖子上的那个红印子,肩膀赶忙向后一撇,做出一副仙风道骨不可侵犯的样子,“贫道只是国师名下的一位弟子,才疏学浅不堪重负。国师功力深厚,呼风唤雨,岂是此等小辈可贸然挑战的那妖女纵然使计让贫道认输,在国师的真功夫跟前,那妖女定然无计可施,乖乖就范。皇贵太妃不必太过紧张。” 窦氏笑着再倾倒过去,清虚往后一斜,刚好躲开。 每次都躲 窦氏心下顿起无名火。 人家宝山寺的主持样貌白净、身好肾好、坚挺颀长,不过两次就被她拐到床上去了这清虚敬酒不吃罚酒也不吃,每每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躲得飞快这么大半年了,她在圣上面前捧着清虚、捧着龚国师,给他们两师徒造名声、炒声誉,如此辛劳,事到如今也就只是摸摸搞搞占了点便宜 她才五十出头,正值风韵犹存,且珠圆玉润,正是女人的好时候。 偏偏这清虚小道不吃她这一套。 也不知是羞赧,还是欲擒故纵。 窦氏见清虚满面红霞,面嫩如新鲜点出的白豆腐,心里头的气顿时消了一半,再见清虚唯唯诺诺地佝偻着脖子,像只乖巧白净的小猫,心里的另一半气顿时也消了。 罢了罢了。 捧也捧了这么久了。 龚国师又是信昌侯的心腹,且慢慢来吧。 总有搞上床的时候。 不急于一时。 窦氏大手一挥,似是极不耐烦,示意清虚可以走了。 清虚长呼出一口大气,急急匆匆地埋头向外走,路过隔间时,清虚悄悄抬头窥了眼悬挂在花壶下的黄铜镜,这一瞧,他想杀了赵檀生的心都有了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 这个贱人 清虚手攥成拳,这个贱人在第一张纸上写了五个字。 “脖上有吻痕” 吓得他当即腿上发软 整个观星台就只有他和龚国师居住,内宫拨了十来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去服侍他们的日常起居,除此之外,他和龚国师近期是没有出宫去的 倘若真有吻痕,他压根无法解释难道是他和观星台外的宫女行了苟且之事且不论皇帝治不治他个秽乱后宫之罪,若是让皇贵太妃知道他宁愿和宫女行苟且之事,也不和她就范,在皇贵太妃三番五次的下,他都假装不知以此躲过一劫,若是让皇贵太妃知道了怕是会气得当场把他给阉了 如果不是和宫女,那就是和观星台的太监 他是信道的 吃的是无量天尊赏的这碗饭 他若和太监苟且,皇帝恐怕再也容不得他了 可如今可如今 清虚神情惊惧地再看黄铜镜他的脖子上干干净净的,什么吻痕什么红印什么都没有 既然什么都没有 那么第二张纸上写的那句话赵檀生那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七章 暗杀 面面相觑的结果是,从内宫一路到都梁山的一个时辰,两个姑娘没一个敢率先说话。 但,又都想说话。 既怕被对方窥探到自身匪夷所思的秘密,又想去窥探对方身上的秘密。 简而言之一个字,怂。 檀生就这么怂怂地被昌盛一路送回了东岳观檀生也不知道为啥昌盛非得要亲自送她 内制马车红檀木做车辙、酸枝木做车辕,撒金箔车幔、拿掺银软金镶嵌车窗 翁府和许仪之都自视清高,一应以古拙清贵为主。 大昭朝皇帝的审美上梁不正下梁歪,开国皇帝是要饭的,穷怕了,最喜欢金子,如今连传几代也没把这习惯改过来。内宫出品的物件儿全都是金灿灿地辣眼睛。 如此明晃晃的土财主气质和昌盛县主一张面无表情的淡定脸交相辉映,让檀生顿时有种被包养的错觉。 正觉女冠翘首以待,留昌盛用饭留宿,“一来一往,你回去天怕都快黑了,还不如贫道唤人收拾出一间上房,明日一早再启程回宫也是一样。” 昌盛看了眼檀生,笑道,“不碍事的,今日合真道长出尽了风头,若我再留宿东岳观,那便是将我与合真道长的关系放在明面上了,于情于理都不好。” 正觉女冠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明白了。 昌盛若是留宿,岂不是明白告诉别人她和檀生合伙算计龚国师吗 打草惊蛇,不好不好。 正觉女冠便留了昌盛县主喝了一盏茶后,让檀生将昌盛县主亲送到山门。 昌盛开了口,“今日投石问路,成效显著,难保没人想先下手为强把你铲除在萌芽中。我留下禁卫在都梁山中可保你与女冠平安。” 檀生点点头,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刚才昌盛县主大张旗鼓要马车亲自送她回来,是为了保护她 檀生抿嘴笑了笑。 昌盛县主看上去冷冷清清,心里头却是个热乎的。 以陈太后的落魄程度,这禁卫怕是太极宫在内宫里最后的底牌了吧 昌盛县主竟然舍得把这底牌给她保命 好感动 檀生笑起来,“东岳观地处深山老林,又是一屋子道姑,昌盛县主想得周全。” 昌盛见檀生并未推辞,不觉松了口气,她就怕檀生乱客气 若是因此,丢了一条性命,那可当真是得不偿失 没有什么比命还重要 上辈子她不懂这个道理,被人白布蒙面,浑身赤裸地闷在水盆里时,她懂了。 什么都没有命重要。 贞操、名誉、权利、尊严什么都比不上活着 昌盛指甲掐掌心,疼得钻心,又让人清醒。 檀生见昌盛的脸色白了红、红了白,似乎有悲怆之意,沧桑得压根不像个养在深闺的娇娇贵客,反而像檀生一蹙眉,反而像逢遭大难后劫后余生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难也要一起闯了。”昌盛面色恢复如常,伸手握了握檀生的爪子,“明日我派车来接你。” 昌盛的手冰冰凉。 檀生想了想,笑道,“闯得过就闯,闯不过大不了背上炸药炸他个鱼死网破。”察言观色的本事檀生是炉火纯青,檀生犹豫片刻还是开了口,“县主思虑太过,人活一世,潇洒二字。尽人事听天命,若天不允人活路,那就换条路走。贫道我向来蠢钝怂笨,没那么多考量,故而也没那么多顾虑。忧思太重,老得快。” 昌盛难得笑了笑,又寒暄了几句便下山离开。 檀生立在山门口,站了许久。 官妈妈以为自家阿俏正伤神,上前一步轻声道,“阿俏,山门口风大” “明天把观里养的那只公鸡杀来吃了”檀生咬牙切齿地盯着观门口趾高气扬四处啄虫的那老公鸡。 官妈妈“啊” 檀生喜形于色,“从明天开始,贫道我就不用爬起来上早课了”重新咬牙切齿,“那公鸡天不亮就咯咯咯每天就在观里咯咯咯贫道我想吃它很久了” 官妈妈“” 就知道伤神悲凉什么的都是假的 自家阿俏就像广安的偷油婆,拿热水烫都他妈烫不死 夜深,林丛中。 原赵家小门房,现暗影预备役代号奶牛的胡七八缩在树上吃干馕。 他死都没想明白。 为啥,好不容易脱掉门房衣服的他,最后还是在看门 之前看的是赵家的门,现在看的是东岳观的门。 和他一批的暗影兄弟都跟着大郎君去北疆杀狼猎虎了,只有他,还在看门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八章 苦命 死掉的暗杀者被暗影拖回树丛中,扒拉开衣裳看腰牌。 胡七八掂量了这鎏金腰牌,“哟呵,还是宫里的人呢” “娇花”行动小队队员甲眼锋一扫,“长宁军的人。” 长宁军,是大昭太祖皇帝继金灿灿的审美后传给后人的另一样传承。 只听命于皇帝。 如今还要加上一个龚国师。 队员乙嗤笑一声,“长宁军就这么点本事在暗影面前招架之力都没有被一招毙命” 胡七八一个巴掌拍在队员乙脑顶门上,“嘴上没个把门的”再看地上那三具死得梆硬的尸首,胡七八把那鎏金腰牌往怀里一揣,再看看对门山头明明没风,却树影攒动,今儿宫里那昌盛县主走后留了几颗钉子,也是留着保护自家少奶奶的。 胡七八蔑了眼对面山头,琢磨着得把这事儿告诉大郎君。 夜黑风高夜,长宁军命丧都梁山。 禁卫头子垂头站在太极宫外偏殿,面上一半红一半青“果如县主所料,昨夜庚寅时三蒙面人现身东岳观外,可还未等末将靠近,那三人便被人击杀殆尽,尸首都未曾留下。” 从未听过京中哪户勋贵家中的侍卫身手如此利落。 禁卫还未曾反应,那三人便被抹了脖子 技不如人,实在是汗颜 禁卫头子跟前的昌盛县主面容恬淡,对还有人在东岳观设卡一事,显得毫不意外。 可别忘了合真道长的舅舅是谁那小姑娘背后可是立着北疆军 人舅舅白溢以一抵百、亲取鞑子首级,麾下北疆军连破十八关,都是茹毛饮血的真男儿。反观南北直隶的金吾卫、禁卫军、长宁军,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三军中竟数不出一个顶用的将才 所以上辈子定京城才会破了,她才会 昌盛县主心尖一痛,转过头去,轻声道,“既有高人在,禁卫就睁大眼睛好好学本事,莫叫人看了太极宫的笑话。” 学个屁本事 瞪圆眼睛瞅了一夜,也没发现对面山上的人在哪儿 禁卫头子脸上一红,头垂得更低,声音更小连连称是。 檀生自然也知道这三条长宁军的命昨儿个丢在了都梁山,她手里捏着片儿纸,前头的话她是看懂了,“昨日庚寅,三人来,无人归”,可后头的落款就略显玄学了。 檀生一蹙眉,侧首问谷穗,“娇花行动是什么” 谷穗凑过身一看,笃定道,“这是胡七八写的” 这代号也太难听了吧 檀生眉头皱到鼻梁,一脸嫌弃,“许仪之取名字比我还难听。” 远在河北,整日泡在巡城营备司的许仪之打了个喷嚏。 这可邪了门了,都夏天了,怎么还能打喷嚏 一定是小阿俏在想他。 许仪之乐呵呵地想。 檀生以为三条命怎么着也能将龚国师或是信昌侯给勾出来了,谁知那三个长宁军死了就像泡沫融在水里,压根没溅起一丝丝的水花,叫她着实高看了龚国师一把这时候蹦出来就是给她垫脚来的不理她才是最好的办法。 暗杀者能来一次就有第二次,偌大一座都梁山,暗影岂能护东岳观中所有人周全 万一哪位姑子落了单被当了靶子,她赵檀生余生难安, 檀生思虑再三,索性山不来就她,她便去就山,她离了东岳观,这眼睛便也能离开东岳观了。 昌盛县主打着为陈太后做法安眠的旗号将檀生火速接入宫中,昌盛县主特在太极宫收拾了间偏殿叫檀生留宿,经清虚小道一役,宫里头上上下下原本对檀生持观望态度的宫人、嫔妃们倒是纷纷透过昌盛县主来跟檀生搭个话国师可是御用、清虚道长是窦皇太贵妃用,这宫里头又没其他灵验道士了,来了个挫了清虚锐气的小道长,谁不好奇呀 可打探归打探,正经来寻檀生问卦看相的,倒没多少。 檀生有些忧愁。 宫里头的生意不好做呀。 幸好太极宫包住宿,否则这趟生意,她得亏死。 昌盛县主心里头有些急,这初夏的天,在堂内来回走动额间冒出细汗,她见檀生老神在在地端坐堂上不觉笑起来,“檀生,您好歹琢磨琢磨怎么打开局面才是呀。” 这高淑妃可是放出话来了,谁来寻这合真道长解卦,谁就是跟她过不去。 阖宫上下,谁敢跟高淑妃过不去 再者说,国师可是能呼风唤雨的主儿,清虚就算是受了挫,那也有国师做靠山,有国师做靠山就是有皇帝做靠山,谁又敢轻举妄动 没人上门解卦,檀生这一身糊弄人的功夫就送不出去,名声就传不响。皇帝久居青云台, center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center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三十九章 下油锅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七月的定京,高热不退。 宫人们被热得不想说话。 原先叽叽喳喳的二庭,如今十分静谧 绿瓦红墙,青竹云苔,很是典雅。 红墙之下,一口大铁锅格格不入。 满满一锅菜油被烧得滋滋作响,飘起来的油烟很有市井气息。 檀生身着道袍站在大铁锅后,表情肃穆得有点像菜市场炸油条的。 清风斋是檀生的老地方了,前些时日,后庭失守的清虚小道在此惨遭碾压,檀生从此在宫中名声大振。 于是乎,她秉承着做熟不做生的原则,把摊子再次摆在了清风斋——这儿是皇城中轴,离二府门也近,人来人往,不愁没人看见。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白家舅舅整顿收拾,再浩浩荡荡从北疆过来,最多不过冬天抵京。 赵显估计也琢磨着等翻过年来再重振旗鼓,故而送走他那半瘫的老娘后,这京城里就像没了他这号人似的。 李质朴的致仕信递了也批了,可刑部和提刑按察使司是他的老窝,人走了关系尚在,趁这茶没凉,等李质朴回过神来就该琢磨怎么对付她和白家了。 至于那贞贤郡主蛰伏在皇城里,像一条毒蛇伺机而动,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机会。 环顾身侧,实是四面楚歌、十面埋伏。 半分都松懈不得。 如今,迫在眉睫的是,必须早日成名。 这就是换场子的不好之处。 之前在南昌府打下的赫赫威名、在定京城攒下的良善名声,全都没法用了——这皇城被锁得严严实实的,她赵檀生作了再多妖,名声也传不进来。 重新搭台子、唱大戏,就像一只成了精的野猪妖被打回原形,又得从头练功。 檀生深感人生之无常,有种打了白工的失落感,故而心情不太好。 亲爱的合真道长在油锅后黑着个脸,恍惚间倒给人一种得道高僧的错觉。 火烧得旺,热油四溅。 檀生被热得脸都烧红了。 可能是宫廷中突然出现了一只油锅,此事过于惊悚,在清风斋旁窸窸窣窣围观的宫人、内监渐渐多了起来。 “这…这是在干什么呀?” “炸油条?” “啐!你知道那谁吗?!”有眼力见儿的小太监一眼瞧出油锅后头那位正是受陈太后之邀、力挫龚国师弟子,靠一己之力让太皇贵妃铩羽而归的合真小道长啊!这小太监只觉这合真道长比传闻还美上三分、仙上八分,在油锅袅袅升起的油烟后更添风情,小太监在心里瞬间决定——他站合真小道长!龚国师和合真道长一比,简直就是个菜场卖菜的! 宫人们零碎的话,散在风里,一吹就散了。 油锅翻涌沸腾,二门内外远远围了一层人,檀生眼睛落在了锅中,突然之间,她广袖指天,在空中虚画一个八卦图。 檀生终于动了,宫人们静了。 清风斋中只有檀生袖子扫风的“呼呼”声。 油锅暴涨。 檀生仰头望天,高喝一声“急急如律令”,紧跟着掌心分握两张符纸,双手快速扎进沸腾得翻天覆地的油锅之中 “啊!” “呼!” “咦!” 清风斋中顿时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嗟叹声! 站合真道长的小太监向后退了一步,轻嘶一声,哎呀我的个乖乖,这哪儿是炸油条啊!这是炸鸡爪啊!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檀生双手从油锅中一把提起,油珠儿顺着下垂的指尖滴落进热锅里。 “滋滋滋——” 热油又翻腾起了白气! 有胆小的宫人惊叫一声,忙捂住眼睛,生怕看见了肉骨分离的手,却听见身旁一阵欢呼。 “她没事儿!” “合真道长手还好好的呢!” “啪啪啪!”——此乃小太监涨红一张脸使劲鼓掌的声音。 唉。 檀生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她居然沦落到亲自下场表演杂技的惨境了... 真是历史的倒退,车轮的碾压。 清风斋外的掌声经久不息。 檀生深吸口气,小步后退,猛地一抬手,双手握拳抬于眼前。 冒着热气的油顺着大拇指指尖缓缓向下滴落。 檀生眼神冷冽,环顾一周,凡是眼眸所到之处,欢呼雀跃的声音便渐渐小了下去。 气氛突然变得有些紧张。 小太监舔舔嘴唇,不由自主捏住了衣角。 里三层外三层,没人敢说话,甚至连呼吸的声音都刻意减小。 方才赢得一众掌声的合真道长,像刚从阴曹地府回来一般,她的后背冒着若隐若现的黑气。 “长阳四年,北斗星宿南聚,候鸟西飞。”檀生渐渐勾起嘴角,眼神却愈发锐利,她语气阴冷,尾音不自觉拖长,“一月春来鸟飞绝,二月冬去山石裂,三月暴雪没西岭,四月有仙来当世。” 谁也听不懂这些话,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蝉。 小太监看向檀生的眼神越发狂热。 是高人! 这是真正的高人啊! 他可是懂行的,从小在三教九流里长大,他瞧人准着呢!就冲这位主儿念经的架势,都多的是人买账啊! 清风斋里里外外,围的人更多了。 可谁也不敢大出气儿。 谁都知道这位合真道长话还没说完,每个人都在等着,等着她到底会说出什么。 然后呢? 长阳四年,长阳是先帝国号,长阳四年便是先帝登基第四个年头,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均天生异象,甚至出现了山峰崩坍、候鸟西飞的不常之象。 然后!?? 啊啊啊啊! 勾起了话头却不说完,这和说的断更有啥区别! 安静得越久,宫人们就越发焦灼! 檀生的嘴角越勾越大。 风卷起靛青色的宽大道袍,将这紧张却带有几分诡异的气氛渲染到了极致。 兀地! 檀生的双手打开了! 一件小小的,黑乎乎的东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站在前排的小宫女看清后,呜咽一声惊恐地捂住口鼻! “欲晓此事,提两壶烈酒、一对仙鹤、半件朱砂至太极宫,恭请本道。” 檀生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漠倨傲,似是在同这群宫人们说,眼神却好似穿过了人群在和一个看不见的人细细交待。 未待众人反应,檀生将手中之物恭敬地放在了地上,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待檀生悠悠然走完回廊,宫人们才敢一拥而上看清地上究竟所为何物! 那小太监身形娇小又机灵矫健,不一会儿便窜到了最前排。 我的天! 小太监同那宫女一般惊恐地捂住嘴! 是...是一个木雕! 是一个龙形木雕! 只是...这龙…爪子被拔去了…眼睛也被挖瞎了!! 残损龙纹——这,这可是诛九族的重罪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章 飞升(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太极宫双会殿,殿内燃着香,细烟扶摇直上。 檀生已经拿皂角洗了两遍手了,指缝里还有股醋的味道,檀生蹙蹙眉,她最讨厌醋酸唧唧的味道。 官妈妈瞅了眼自己姑娘,嘴里头絮絮叨叨,“…往日算卦卜字就算了,如今在宫里头还敢端着一锅热油出去招摇撞骗!”到底是自家崽子,看檀生皱着一张脸的样子到底心疼,官妈妈扯了块帕子三下两下把小姑娘的爪子擦干净了,“世子爷在冀北,女冠在都梁山,这样冒冒失失的,万一砸了锅,连个救你的人都没有!” 檀生抿着嘴笑。 上辈子每逢初一十五赶场,东岳观门前就有江湖术士来表演炸油锅,一双手插进一锅滚油再完好无损拿出来,就这么会子功夫,那术士能赚上十个八个铜子! 檀生凑近了才闻到一股酸味儿。 是醋。 这油锅上面飘着一层油,下面大半缸子却都是醋。 醋被火烧得沸腾,旁人看上去就好像整锅油都烧开了似的,而人的手却是浸在醋里,一点儿也不烫。 这是市井里平民百姓的骗局。 正因为这是市井老百姓的骗局,她才会搬到宫里来演——这宫里头的宫女、内监们四五岁就进宫了,谁也没去赶场凑过热闹,更甭提那起子出身贵胄、养尊处优的宗室妃嫔了,他们怕是连集市都没进过! 檀生正准备说话,双会殿殿门被“吱呀”一声猛地推开,香炉里的烟顺势歪了歪。 昌盛县主一张脸铁青走进来,宽袖一扬,虎虎生风,“合真,你胆子也太大了!” 檀生笑起来,“你听说了?” “阖宫传遍了!”昌盛县主在殿内来回走动,袖子扇出来的风还挺凉快,“如今传得沸沸扬扬,合真道长从油锅中取出了一只跛脚瞎眼的龙纹木雕!” 官妈妈脚下一软,险些瘫在地上。 谷穗眼疾手快将官妈妈一把提起。 像提了只受惊的鹌鹑。 檀生先安抚地拍了拍官妈妈的手背,再递了盏茶给昌盛县主,语声平缓,“带兵打仗在于,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她刚挫了清虚的锐气,若不乘胜追击打出名堂,恐怕只能打道回东岳观。 昌盛县主接过茶盏,顺势坐下,面色却仍旧十分凝重,“你或许不知,皇上…”昌盛县主叹了口气,“皇上腿脚不方便,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病根。平日,皇上要么乘坐龙辇,要么坐銮驾,只为了不让人看出他腿上的毛病。” 檀生点点头,“我知道此事,正因如此,先帝才将皇上交由八字旺盛的窦皇贵太妃教养,意在先天有缺,后天福养。” 昌盛县主抿了口茶,茶水有点凉,恰好将她窜上头的心火灭了些。 “那你可知道,皇帝曾经有位极宠的小才人,就因为服侍皇帝换衣时多看了那跛脚一眼,便被下旨打断了脊骨,此生再不能行走。” 官妈妈再次瘫在了谷穗臂间。 咦,这也太畸形了。 檀生对昭德帝的歧视又多了两分。 不过看他对白家的处置,可对此为人秉性,小觑一二。 再看教养皇帝长大的窦氏,可再加个三分。 自卑、自尊、自负、自怜、自艾、自怨、自哀。 这样的人却成为了帝王。 手握权柄,会将人的个性更加放大。 檀生不以为然地挑挑眉,“这皇帝老儿可真是一个精致的失心疯啊。” 昌盛一滞,气得一口气没顺上来,“合真!” 见好看小姑娘恼得面红耳赤,檀生赶忙坐直身子,“军行者,诡也。出其不意,方为上策。”随之得意一笑,“青云台那厮必定想不到咱们会使这招。” 檀生进宫已有数日,被青云台和高淑妃压得无人问津。此时若不兵行险着,恐怕永无出头之日! 可这招也太险了! 这和指着皇帝鼻子骂,你丫是个跛子,有什么区别? 昌盛不由苦笑,“你说你造什么势不好,偏偏触了皇帝的逆鳞。” 檀生向后一靠,双手垫在脑后,风轻云淡地问昌盛,“这么说来,木雕一定会送到皇帝眼前了?” 旁人不敢送,青云台那两位怕是敢搏一搏的。 搏对了,皇帝直接就把她给收拾了。 若是搏错了,她也不见得有这个能耐立刻在皇帝跟前讨到好——让她跳到明处来,自然就有在明处的桨打她的头,毕竟皇帝敬重信任青云台,也并非一日两日的光景。 皇帝对龚国师甚是倚重,甚至到了偏听偏信的地步,龚国师必定是有压箱底的能耐。 七三开的赔率,换了她,也愿意搏一搏。 宫中人多口杂,清风斋外更是阖宫上下必经之路,各宫诸人对檀生各怀心思,今日之事必定传到皇帝耳朵里。 昌盛眉目轻敛,叹了口气,语气很轻,“怕就是这一两日的功夫了。” 光从窗棂透进来,能清晰地看见昌盛县主鼻尖沁出细碎的汗,许是天气热,许是心里一会儿热一会儿凉,昌盛俏丽的脸在光影下显得阴晴不明。 “别害怕。”檀生轻声开口,语气温和,有劝慰的意味,“咱们俩既是上了一条贼船,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咱们争取能蹦跶过这多事之秋。” 昌盛快哭了。 您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行吗? 秋后的蚂蚱还有几天好活呀!? 昌盛县主预料得分毫不差。 两日后的正午,滴漏刚过午时,太极宫来了位大内监,胡子花白且上翘,耷拉着拂尘有些倨傲,这内监品阶不低,他垂在衣带上的玉佩雕的是貔貅,兽眼里藏着一水绿,水头润且亮,绝不是西贝货。 檀生站在陈太后身后,看那内监给陈太后草草福了礼后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 这内监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这位便是合真道长吧?”太监的嗓音尖得像唢呐声,干笑了两声,“奉皇上圣谕,还劳合真道长同奴才走上一趟。” 陈太后想说话,一开口却是止不住的干咳。 昌盛县主一边帮姑母拍背,一边朗声问那太监,“海公公,皇上可曾说过,所为何事?” 那太监一听便笑起来,形容十分不恭敬,对失了势的老太后从来谈不上恭敬,“瞧县主说的,奴才是哪个台面上的人物,皇上还能一五一十地告诉奴才他老人家心里头想些什么?” 昌盛县主还欲再说,却见檀生向前一迈,手中的拂尘向臂间一搭,精巧的下颌矜贵地向上一翘,吐气如兰。 “不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四十一章 飞升(中)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檀生神色倨傲,很不客气。 海公公竟被气愣住了。 这么十几年了,还没人敢在他海得才跟前说半个“不”字儿,也还没人敢鼻孔朝天地看他! 这后宫里头流水的宠妃,铁打的海爷——这话,这位小道长没听说过? 初生牛犊不怕虎罢了,这面嫩身娇的小道长怕是不知道,她今儿个是难活过天黑吧? 海公公忆及午膳前,清虚道长将一只四爪尽失、双眼被挖的龙纹木雕战战兢兢地放在皇上时的场景。 他知道皇帝脾气古怪,可从未见过皇帝发那么大脾气——满桌子的菜全被薅了下去,小臂长的鎏金烛台砸在清虚额头上,殷红的血立刻淌到地毯上。 “把这小道长拉下去砍了!不!五马分尸!” 皇帝气得眼都红了。 龚国师赶紧跪在自己徒儿身边,“砰砰砰”三个响头,磕得额头通红一片,“皇上,皇上!此大逆不道之物绝非清虚所为,此乃太极宫陈太后邀进宫中的那位合真道长今日带到清风斋的啊!” “把他带过来!”皇帝咬牙切齿,气愤让他胸腔起伏得十分剧烈,每隔三月闭关辟谷让这位帝王面色卡白,就连气愤都好似勉力支撑,“把他给朕带过来,朕要好好盘问他!” 盘问之后,恐怕就要下五马分尸的御令! 事到如今,还不知好歹。 哼! 海公公心头一声冷笑,“这可由不得道长说去还是不去!不去,便是抗旨!抗旨不尊是大罪,斩立决!” 昌盛县主手心冒汗,若就这么跟着去了便是堕了声威,可若是一味作张拿乔,立地领罪便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贫道曾放话,若要知晓龙纹木雕详情,须携两壶烈酒、一对仙鹤、半件朱砂至太极宫恭请贫道。”檀生目不斜视,“今日公公来请,贫道所需,公公却半件未拿。这道家士术如同八卦圆图,要照着缘法走的。公公既不遵贫道的法,贫道又何须怕公公的势?” 海公公冷哼一声,身后两个年轻力壮的内监面露狰狞紧跟其后。 昌盛县主手缩在袖中,攥紧拳头,海公公若要用强,太极宫绝不能动。太极宫若是硬碰硬,便是给窦皇贵太妃递上了不尊圣听的把柄!到时,太极宫、陈太后和她的处境只会更难!可若是任由海公公用强,檀生里子面子全没了,还如何做仙风道骨的高人!? 这招棋就算是彻底废了! 怎么办,怎么办!? 昌盛县主一咬牙正欲开口,只见檀生拂尘一甩,怒目而斥,“贫道合真前救江西芸芸众生,后救定京难民万千,所积功德可列位封仙,尔等鼠辈胆敢放肆!” 檀生气势顿生,将那两个年轻内监唬在原地,又转过身向海公公说道,“皇上尊崇道法天然,是道门有幸。龚国师受皇上礼拜,受封天师,可见皇上是愿意推崇道门高人的。公公听令行事,贫道不为难公公,还望公公回禀皇上一声,贫道不去绝非作张拿乔,而是道法所需、天道所指。近日,贫道夜观天象,算得皇上道法困顿,每夜堪堪小寐两个时辰,又常感右腹左背疲乏劳累,贫道此言可对?” 海公公闻言,下意识瞥向病怏怏立在一旁的陈太后。 不对。 陈太后早已失势,没有门路知道皇上的内宫起居。 皇上修道,压根就不信太医岐黄之术,他信的是修行参拜,太医院自然也无从得知皇上身体近况。 除了他,只有信昌侯与青云台的两位道长知道皇上近日腰酸背痛,且失眠难眠... 他曾听闻,医术高深之辈可隔岸观病,可是这位合真道长,压根就没见过皇上! 海公公心思转得飞快。 这小道长短短一番话,含着几层意思,皇上愿意推崇龚国师之流,自然也愿意尊敬其他有本事的道门高人,照这小道长凭空直断皇上近况的本事,她未必就没有出头的机会.... 海公公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檀生自然看出海公公在衡量,笑了笑,“两壶烈酒、一对仙鹤、半件朱砂,这是贫道提出的缘,若是皇上愿意,贫道自会好好讲解那一只木雕。同时,贫道还会与皇上共研心法,助皇上早日突破道法瓶颈、心旷神怡。” 海公公犹豫不决。 檀生语气加重,“可若是海公公不愿意,非要破坏与贫道的缘分,那就休怪贫道日后与海公公只能做两路人了。”檀生眉梢一挑,“昌盛县主,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噢,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 昌盛县主跟着开了口,意有所指,“合真道长年岁虽小,可却是一手真本事。皇上最推崇有真本事的人,谁又能断定合真道长成不了第二个龚国师呢?”昌盛县主又补了一句,“海公公是最为皇上着想的,不似那...” 不似那龚国师,是信昌侯的人! 他海得才做梦都想当信昌侯的人,只是那信昌侯极其厌恶阉人,将阉人当作最下等最下贱的奴才,从来不和太监多搭话。 若不是此,他也不会一心扑在皇上身上,靠着这么几十年的畏畏缩缩和胆战心惊坐到这个位置... 海公公老眼一眯,嘴角挑了挑,“那本公公就为合真道长走这么一遭吧!”说完一笑,露出了后槽牙处镶嵌的一颗金灿灿的牙齿,“左不过是本公公挨皇上一顿罢了。若是合真道长讨了皇上的好,可别忘了今儿个奴才为道长冒的这个险;若是道长没这个能耐力挽狂澜、扭转乾坤,那也不干本公公的事儿,道长要咒要骂,可也别带本公公的名讳。” 讨了好就自称奴才,坏了事儿就自称本公公。 一番话软硬兼施,又是讨好又是威逼。 宫里头的人都是上百年的精怪。 昌盛县主笑着上前塞了一颗拇指头大小的夜明珠到海公公袖中,“劳烦公公了。” 海公公一走,昌盛县主挺得笔直笔直的脊背瞬时垮了下来。 “只要能到皇帝跟前去,何必争这两壶烈酒、一对仙鹤、半件朱砂?”昌盛县主就着帕子抹了把额上的汗。 美人香汗,最是动人。 檀生咽了咽口水,方道,“县主以为,玄门中人靠什么吃饭?” 靠招摇撞骗? 昌盛县主的理智克制住了说出这句话的冲动,老老实实摇摇头。 “靠信众的敬畏。” 檀生笑了笑,“头昂起来了,信众在你面前才会变得渺小,他们才会仰视你,才会信服你。” 才会乖乖把钱掏给你。 所以,她争的才不是什么烈酒、仙鹤和朱砂。 她争的是,皇帝不自觉的退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章 飞升(三)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青云台上,白雾袅绕。 始皇求仙入海处图案双扇屏风后,昭德帝斜躺在软垫上,手里持着一只长烟枪,海公公眼观鼻鼻观心立在下首,一青袍裹身,发髻锁发,清瘦得两颊向内凹陷的龚国师目不斜视地坐在昭德帝下方。 “...这么说来,那位合真道长拒绝来青云台,除非带上烈酒、仙鹤和朱砂前去恭请,他才肯来?”昭德帝的脸掩藏在水烟枪喷出的浓白烟雾中,约莫是龚国师今次炼化上贡的这剂“补药”药效霸道,昭德帝受了补精气神好了许多,脑子也清明了些,听懂海得才来报后,他语气阴沉不定,再问一遍,“要让朕带上烈酒、仙鹤和朱砂去请,他才来?” 海得才扑通一声跪到地上,忙道,“回禀圣上,只需奴才带上这几样物件儿即可。”海得才埋着头,斟酌着字词,“合真道长说,世间万物讲求因果缘分,她在清风斋中要求如此便自有她的道理,若是破了这缘法,那通也成不通了。” “荒谬至极!”昭德帝下方的龚国师轻哼一声,“因果困的是常人,而不是帝王。那合真道长拿残龙木雕污蔑皇上,其罪当诛,此为罪一;皇上宅心仁厚,召见于她,她却拿话搪塞,愚弄皇上,此为罪二。皇上,此道人上不敬尊,下不领命,实乃道门败类,还请皇上赐罪,以清理道门不肖子弟!” 海得才把头埋得更低了,紧紧闭口。 这就犯不着了。 若是龚国师不说话,他还能为那合真道长道上两句。 可这龚国师都开口了...皇上还从未拂过龚国师的意! 这也是缘分。 谁叫这时候龚国师在场呢?若是龚国师不在场,那合真没准能成。 命也,运也,谁也改不了。 海得才心里头啧了两声。 昭德帝再撮了口水烟,眯着眼睛没接龚国师的话,问,“那道长多大年纪?” 海得才恭恭敬敬,“奴才瞧着不过十五、六岁。” 昭德帝一声“嗬”,再拿水烟枪指了指龚国师,“道门中人,英雄出少年呀!这才多大就得了陈太后的赏识了!”昭德帝话锋一转,“母后怎么请了个少年郎常住太极宫?” 皇帝对陈太后的态度...一向很微妙。 皇帝才登基时,只敬着抬着窦皇贵太妃,阖宫上下谁都知道陈太后和皇帝虽是亲生母子,却母子离心,陈太后压根就不得皇帝尊敬爱戴,故而谁都能拉踩太极宫。 旁人不知道,他海得才却知道,皇帝对陈太后绝无传闻的那般无情。 前两年,内司府扣了太极宫的布料缎子,陈太后只能穿着旧时的袄子出席宫宴,第二天内司府掌事太监就被撤了职,任谁来求情都没用! 这么些年,如此算来,若谁对太极宫做得太过分,十次里皇帝总会叫高淑妃理会个三、四次。 如今皇帝问这话...是几个意思? 若真是十几岁的少年郎住在寡居的太后宫中...这...这...这怎么看怎么想都是宫闱秘辛、祸乱大事啊! 偏偏皇帝对陈太后态度暧昧,忽左忽右... 海得才心里打着鼓,头快贴到地面上了,忙道,“回禀圣上,那合真道长是位姑娘。”海得才飞快抬起头觑了眼皇帝神色,急忙说道,“合真道长原是刑部侍郎赵显大人的侄女,后拜入都梁山东岳观门下,前些时日才被昌盛县主请进宫来为陈太后调理风水。” “一个女冠?”烟雾中,昭德帝蹙了眉头,“还是朝廷官宦的家眷,胆子这么大?” 海得才敏锐地辨认出皇帝话里的好大于愤怒! 他权衡再三,方低头道,“合真道长说,她夜观天象,算出皇上近日道法修炼陷入困顿,且右腹左背常感到疲乏酸涨。”海得才丝毫不敢看龚国师的眼色,“合真道长说,她能助力圣上突破瓶颈。同时,她还想问皇上,难道皇上就不想知道那龙纹木雕为何又瘸又瞎吗?” 昌盛县主说得不错,说到底,他和那龚国师是竞争关系! 皇帝身边永远只有一个人,是第一人。 信昌侯把持着外朝,龚国师在内宫风生水起,阉人、没根的东西...信昌侯骂他狗东西他忍了,那姓龚的算什么东西?也敢狗仗人势? 更何况,如今,皇上摆明了对合真道长感兴趣。他此时不推一把,压一压龚国师的锐气,还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有这么好的机会? 龚国师眼神深深定在海得才身上,像要从他身上剜下一块肉。 “带上东西去请!” 昭德帝的脸快被烟雾淹没了,“她要解释,朕就听她好好解释。” 龚国师怒气、妒气、恨意瞬时冲上后脑,他当然知道这位合真道长,前些时日耍弄过清虚,这些年在定京城也闯出过一番名堂,甚至信昌侯也曾让高淑妃去请这位合真道长来宫里探过虚实,只是高氏空有其表,没看出那厮的厉害之处,说“乳臭未干,不堪重用,何足挂齿”种种损言,信昌侯这才就此打消招入麾下的念头。 信昌侯都曾想用这厮取代他! 他不想回山里吃糠咽菜、住棚户屋了! 这宫里头有身软面白的宫女太监,有金碧辉煌的寝宫,有大鱼大肉有山珍海味,他在这里是龚国师,受皇帝尊崇,受万人敬仰! 他不能被取代! 不能! 龚国师心头像是被片下一层血肉,牙齿紧咬,两腮凹陷,眼神飘忽不定,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 海公公来请时,天已入暮。 昌盛县主看着去而又返的海公公,身后带着小太监,小太监手上捧着托盘,托盘里放着锦盒,嗯....和一对脖子被金链子掐住的仙鹤。 昌盛县主感到天旋地转了。 还真成了。 还真他妈成了! 活了两辈子,昌盛县主第一次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看向檀生的眼神,无比庆幸。 她醒过来第一件事是反省,反省自己怎么样才能避免悲剧重现,反省的结果是,她一无才能傍身,二无大谋大智,三无退路后路。要想活命,她一个人不成,还得找个能打的。 她看来看去,敏锐地发现,梦里头没出现过的赵家姑娘是个人,还能打。 阿弥陀佛,自己赌对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一章 飞升(四)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青云台建在皇城东南角的景山,坐落在内泉泉眼处,迎东背西,晨接日出晚送落霞。 最妙的是,此处寂静偏远,离皇城中轴得要半个时辰的脚程。 以檀生专业的眼光来看,此处当真是个杀人越货抛尸偷情的好地方啊。 怪不得,龚国师师徒俩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宅在青云台里可劲儿地造呢... 说是恭请,海得才还是做得到位,先是以极高的干事创业热情,迹般在宫里搞到一对倒霉的仙鹤,再以多年服务昭德老儿的职业素养,神速地给檀生搞到了一台舒适雅致的黄花梨木轿撵。 檀生坐在轿撵上闭目养神,面上瞅不出喜悲。 海得才在心里头咂舌,这还真是个上得了台面的主儿,小小年纪,又是打小地方出来的,将才他去请时,久居深宫的昌盛县主都有片刻欣喜外露,这姑娘的脸色愣是瞧不出半分得色,就冲这养气功夫,这位主儿的造化都不能短了。 念及此,海得才把脊背佝得更弯曲了,压根看不出这厮白日里看檀生的眼神跟檀生刨了他家祖坟似的。 “道长,到青云台了。”海得才笑得谄媚,稀疏的胡须翘得老高。 檀生便多看那胡须两眼。 海得才有些得意,这宫里头长胡须的太监可不多,像他胡须留得这样长的可算是头一份,那些个小太监都羡慕着呢! “道长,您仔细脚下。”海得才躬着身给檀生引路。 穿过一个大大的形似八卦图的观星台,再过回花游廊,檀生眯着眼回头瞅了瞅那游廊没作声,又跟着海得才穿过一个大院子,这才进了正堂。 正堂门关得死死的,朦朦胧胧的灯光混着白烟从门缝和窗棂缝隙中争先恐后地窜出。 檀生鼻尖一动,嗅到了一股醋涩之味。 “圣上,合真道长到了。”海得才声音放得很低。 里头半晌没动静。 莫非就这么会子功夫,龚国师又把皇上说服,不见合真道长了? 海得才后背冒了细汗。 “圣上...”海得才再轻声唤道。 门“砰”地一声被撞开! 一只青铜两耳方尊咕噜噜地在地上打了两圈滚,滚到檀生脚下才停了下来。 檀生目光清冷,抬头看内堂,只见内堂正中立着一只硕大的炼丹炉,炼丹炉里燃着熊熊烈火,内堂四周垂着层层叠叠的薄纱幔帐,将那炉子里溢出的烟雾最大程度地保留在这间屋子里。 炉子旁摆放着一架软榻,软榻之上侧卧着一个宽衣解袖、面色潮红、鬓发散乱的中年男子,两个道士打扮的男子一左一右服侍其旁。 檀生终于明白昌盛县主请她进宫的用意了。 不为别的,就为这堂堂一国之君,如此猥琐形容,如此放荡自私,就该有人替天行道。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昭德帝,可曾知道他的臣民将在数年后被流寇与鞑子侮辱屠杀,他可知道,江山不保则百姓无依,他在宫中安享福乐,北疆、东南却有万千兵马浴血抵挡铁骑倭寇践踏。 昭德帝,不配坐在这个位子上。 他不配。 檀生广袖一挥,跨过门槛推门而入。 海得才吓得眼都绿了,忙唤道,“合真道长!非召勿入,擅闯即死罪!合真道长!” 奈何他说得没檀生走得快,檀生三步并作两部走到了昭德帝身侧,还没等龚国师和清虚反应过来,檀生端起一盆凉水就从昭德帝的头上淋了下去。 皇帝像一只落汤鸡,头发贴在头皮上,水滴从发梢滴答滴答到地上,套在身上的绵绸褂子也紧紧贴在了皮肤上。 如果不是场面太难堪,檀生倒是想赞一句昭德帝肤白细腻,以后若是相熟了,还是要请教一番,他素日是怎么保养得宜的。 满室寂静。 除了檀生,每个人都愣在原地。 龚国师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比如,这合真道长百闻不如一见,真是个身手矫健的练家子啊,再比如,他现在该怎么办,是拿一块帕子把皇帝的肚腩遮住,还是把眼睛移开,假装什么也没看到? 龚国师脑子乱糟糟的,这事儿来得太陡了,他压根就没想到赵檀生这小贱人一来先给皇帝甩一盆子凉水?? 这...这谁能料到啊!? 海得才双脚一软,“咚”的一声音瘫在了地上。 这一声“咚”唤回了龚国师的理智,他勃然大怒,“来——” “把嘴闭上,皇上现在需要安静!”檀生目不斜视却力道十足,她抖了抖罩在榻上的软绸披肩,给皇帝披在了肩上,弯了腰轻声问昭德帝,“您胸口可还憋闷?” 昭德帝眼神渐渐从混沌转向清明,不由自主地拉拽了披在肩头的软绸,侧头一看,一个素面朝天、姑子打扮的小姑娘站在身边,下意识回答:“是松快些了...”话音刚落,他这才回过神来——此人刚刚将一盆凉水倒在了他头上! 皇帝突然转怒,还没发火,却见那道姑利落一跪,紧跟着听她朗声开了口。 “青云台点着散香,此物属火,又加之拿青铜炼丹炉烧制,火上加火,您必然胸闷气短,且虚汗漂浮,若此时不拿凉水浇烈火,您身体里的火气长久以往积淀在丹田之下,眩晕力竭事小,火气上行直冲天灵盖致五脏六腑烧灼事大。” 檀生张口就来,业务素质很过硬,“故而,情急之下贫道只好将一盆凉水倒在您头上,意在灭火去热——否则皇上今日必定晕厥在青云台中。” “胡说八道!” 炉子里头那香,是龚国师的宝贝,更是皇帝如此倚重他的法门啊!赵檀生这个小贱人张口就来,当真叫人厌烦!龚国师赶忙转身向昭德帝急道,“皇上,休听此女胡言乱语,妖言惑众!此香绝无半分不妥!皇上用香后,不也精神百倍,再无病痛吗?” 龚国师头一转,语带鄙夷,“此女不过是山野村道,又是区区一介女流,岂会通晓大道?” 嘿! 这老道驴! 攻击人就算了,还搞性别歧视那一套?! 女人怎么了!女人就不能懂大道了!? 檀生生气的点,突然歪了,并且歪到了九天外。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二章 飞升(五)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龚国师此言差异!”檀生嘴角向上一挑,半讥半笑,“你确定皇上用了此香后,无病无痛,精神百倍吗?” 龚国师面色一滞。 檀生随即挺直腰板,高声道,“若是贫道没算错,皇上用过此香后,后背、四肢、腹部痒无比,隔一个时辰,发痒的皮肤上就会出现连成一片的红肿疹子——如今皇上的后背,恐怕已是一片通红了吧!” 一盆凉水浇下去,昭德帝头脑清醒了些,再听檀生说了这么些话,见这小姑子一一说中,连他后背有疹子都算得出,顿时大感兴趣,“你知道这香?这香可有不妥?” 何止是知道! 她从院子里走过来,闻到那股酸涩味道时就有了几分肯定! 为什么龚国师能将昭德帝收拾得服服帖帖? 为什么青云台,乃至整个皇城成了龚国师的一言堂? 全都因为这药啊! 这哪儿是什么丹药! 这分明是夺命的毒药! 檀生面色如常。 这东西,上辈子她见过几次。如今还只是停留在燃香吸气的初级阶段,再过七、八年,定京城里的公卿世家在昭德帝的带领下,已然走上了内服外敷的夺命之路——这香原是从宫里头传出去的,昭德帝吃香吃糊涂了,见谁就赏一颗“御赐长寿金丹”,得了赏的官宦服用后瞬间气势如牛、力拔山河,一夜御数女不在话下。 一传十十传百,青云台钦制的“金丹”便成了定京城里你争我夺的香饽饽。 上辈子,袁修在世家子弟里混得如鱼得水,为了合群也把那金丹带回来过,说金丹金贵,一寸金一颗丹,就温酒服下后,人便可精神百倍、百病皆消。 只是袁修那厮干什么都不长久,连磕香都两天打鱼三天晒,过后慢慢也就淡了——嗑—药都不上瘾的一介人,对女人朝三暮四,似乎也不足为。 后来她遁入东岳观,偷摸问过女冠,那金丹究竟为何物。 女冠面色鄙夷,甩下两个字,“妖物!” 今时今日,青云台正堂里云雾缭绕,那香还在烧,酸涩刺鼻的气味窜进鼻腔中,再顺着鼻腔钻进人的脑子、心肝肺里,一点一点刺激着人的精气,在这样长久而直接的刺激下,人的感觉仿佛被放大了,而痛感与烦闷却好像随着那烟逐渐消弭。 “知道是知道,这药香也并无不妥。”檀生答道。 龚国师暗自松了口气。 檀生还跪在地上,目光炯炯地直视昭德帝,“此香又唤冷食散,食者耳聪目明且长寿百岁,原是百年前隋巢元方中的一个古法炼丹术,历经百年,此道早已流落失散,只有术法最高精的道长才有闻一二,道门中人都在寻此经典...” 长寿百岁! 昭德帝顿时狂喜。 龚国师却是眼带迷惑。 狂喜之后,昭德帝却捕捉到一丝可疑,蹙了眉头,“你这道姑,既说这香好,又怎的平白斥责国师?这可是国师费了心血和功力才为朕制成的宝贝,全天下便只有国师会制这药香...” “也只有您当成宝贝。”檀生冷嘲讥讽,再拿眼蔑了眼龚国师。 龚国师勃然大怒,正欲出言,却见皇帝看也不看他,朝他摆摆手,示意檀生继续说下去。 檀生看了眼那硕大的炼丹炉,面色沉了沉。 妖物,是当初正觉女冠给这冷食散的评价。 龚国师,噢,或是信昌侯不知从何处寻得了冷食散的方子,又一知半解给昭德帝用,所有人初用冷食散皆惊为天人,这药剂像一碗迷魂汤带你进入极乐世界,越用越想用,越用身体越虚弱,越虚弱就越渴望回到服用冷食散后精力取用不竭的状态。 就像一个圈,终究会回到用药的这个。 长期服用冷食散的人,渐渐地身体变弱、精神变差,甚至出现癔症。 她到东岳观的第三年,便见过一位世家太太因服用冷食散疯癫后,被婆家送到东岳观遮羞的样子,那世家太太衣不蔽体,泰半个胸漏在外面,彻彻底底失了体面。 国都要亡了,出现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打眼了。 只是如今,皇帝还不能疯。 “冷食散没有问题,上贡给皇上的人有问题。”檀生语气如常,“国师到底只是从山野小观出来的,没见过大世面,用火来催冷食散起效果,这分明是将皇上向悬崖上推——吸入或服用冷食散后,本就有热气存于服用者的丹田内...” 檀生转头问昭德帝,“皇上,您见多识广,您说说,若是火星子落到柴火堆里,会怎的?” 昭德帝听得入迷,比起龚国师素日里奉承恭维,这头一回见面的小道姑虽是对他不甚客气,可一字一句都讲到点儿上。 “自是全都烧起来!”昭德帝吸了香迷迷糊糊的,为自己终于回答对了问题而暗暗高兴。 檀生再笑,“皇上圣明!那皇上再说说,龚国师拿火去烤热性极重的丹药,是不是火上浇油?” “当然是!”昭德帝快速回答。 檀生笑得越发诚挚,“龚国师学艺不精、修道不严,险些误了皇上仙途,皇上,您说该不该——” “放肆!”龚国师拂袖大怒,终于出声。 不能让这小贱婢说下去了! 她正牵着皇上的鼻子! 这贱人三两句话便将皇帝绕进了坑里!诚然皇帝刚吸服冷食散导致神志不清,可这小贱人一步一步地将皇帝往下引,皇帝难免不听信! 龚国师驰骋皇城数年,在昭德帝身边战战兢兢,俯首帖耳,昭德帝要念经,他就在其旁打扇;昭德帝要辟谷,他也跟着不吃不喝;昭德帝喜怒无常,他就能做到察言观色...这么多年了!他熬也熬到昭德帝对他天底下独一份儿的信重了! 如今...如今竟被这小贱人三两句话动摇了根基! 龚国师后背惊起一身冷汗,这才发现,从赵檀生走进这个屋子,就事事跟着她在走!每个人的思路都在追着赵檀生的话! 太可怕了! 龚国师长袖一甩,木雕砸在地上,双手负背,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休要被这妖女蒙蔽!皇上您今日召她,是为这残损龙纹木雕一事啊!”龚国师冷哼一声,“这妖女要的仙鹤、朱砂和烈酒,海公公已经全数送去,如今若她不将用这龙纹木雕行巫蛊之事交代清楚,就——” 龚国师广袖一扬,冷笑,“就是五马分尸!”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三章 飞不完的升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残龙木雕被龚国师用力掷在地上,弹了两下,蹦到了檀生眼前。 被龚国师这么一打岔,昭德帝可算是记起了正事儿,可如今若真叫他为难这小道姑,他好像又拿不出勇气...昭德帝看了眼被摔在地上的龙纹木雕,那小龙四爪被废,双眼被戳瞎,张大龙嘴却压根发不出龙啸瞧上去凄惨悲凉,他突然觉得眼熟,却又说不出到底在哪儿见过。 檀生还跪在地上,膝盖跪得有点痛。 妈的。 她驰骋江湖这么些年,不说混成了大姐大,至少也是名震一方玄门的有为青年道姑,她还没受过这等鸟气。 更何况,跪着,咋装相? 檀生想了想,伸手捡起那只龙纹木雕,顺势扶着昭德帝的软榻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 妈的,膝盖痛。 多半是青紫一片。 “皇上叫你起来了吗!?”龚国师怒了,这小贱婢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檀生眸沉如水瞥了龚国师一眼了,“皇上尚且未置一词,国师何必越俎代庖?”檀生转头看向昭德帝,“贫道可以起身了吗?修道之人不习惯这凡尘俗世的礼节,贫道在道观久了,初堕红尘,总有些不惯。” 岂能叫高人久跪的道理! 昭德帝想了想道,“道长说得有理。” 龚国师一口气闷到胸口,半晌出不去。 他初进宫时,该跪便跪,该磕几个头就磕几个头,什么苦没吃过?什么闲言碎语没听过?他对皇帝只有捧着敬着的份儿,纵然如今皇帝信重倚仗他,他也半分礼数不敢少... 如今倒好! 这小道姑说不跪就不跪了,什么初堕红尘不习惯——我呸!您可是在红尘俗世里头滚了三圈不沾灰的主儿!一个小姑娘家搞得赵家、李家家破人亡,搞得那贞贤郡主躲在皇城根里,大气儿都不敢出!搞得朝中重臣说致仕就致仕! 就这么个混世魔王,您如今装什么仙人啊! 早知皇帝吃这一套,他磕的那些个响头,装的那些个孙子,岂不都抛媚眼给瞎子看,白使劲了吗! 龚国师痛心疾首,悔不当初。 “皇上可知,贫道从热油锅中拿出此木雕时,说了甚?”檀生手负于后背,欺身迈了两步,语调淡泊,扫了眼龚国师,又风轻云淡地笑了笑,“有恶人以偏概全、一叶障目,皇上自是不知。” 龚国师双眼一眯。 “长阳四年,北斗星宿南聚,候鸟西飞。一月春来鸟飞绝,二月冬去山石裂,三月暴雪没西岭,四月有仙来当世。” 檀生负手踱步于窗前,眼眸垂下,声音放得极低。 龚国师脸色微变,就算此女揭穿了他擅用冷食散,他也未有半分慌乱——冷食散古方虽已绝迹,可有心人耗费大量钱财精力去找去寻,未必找不到。 此女知道,不足为。 可因为这一番话,直觉让他后背一凛,紧跟着冒出了冷汗。 把此女带到皇帝面前兴师问罪,不,是让皇帝知道此女存在,就是马失前蹄之举! 大意了! 龚国师下眼睑轻微抖动。 昭德帝听得出神,嘴角嗫嚅,“长阳四年...朕就出生于长阳四年...听窦美人说,那一年春季一直不太平...先是百鸟西飞,紧接着是景山东南角巨石断裂,砸中了四个宫人,等到了三月西岭山突然暴雪...四月初十就是朕的生辰...因朕出生前夕异象灾象顿生,又兼之朕的腿...” 这是昭德帝的逆鳞,他下意识地拒绝提起此事,“正因为发生了这些事,父皇一直觉得朕不祥...” 可他突然想起最后一句话——四月有仙来当世... 昭德帝努力将两者关联起来。 龚国师面目阴晴不定,“皇上——”他企图打断皇帝的思考。 昭德帝怒目摆手,“安静!” 檀生转过身来,嘴角含笑,端的是悲天悯人之态。 “四月朕出生...四月有仙来当世...” 昭德帝默念两遍,突然精光一现,急迫地身形前倾,两眼发光,“这..这岂不是寓意朕是金仙下凡吗!?” 龚国师“嗤”了一声,“皇上乃真龙天子,天命所归,自然是金仙金尊。” 檀生莞尔一笑,“国师何必拿市井里糊弄小孩的话来糊弄皇上?”檀生拂尘一搭,道袍下换了只脚使劲儿,膝盖才觉得好过些,“难道以国师的修为,当真认为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是真龙下凡吗?仙界天界在国师眼里原来是一座集市,神仙们到处都是?那这神仙也太不值钱了吧!” 檀生讥讽之意溢于言表。 龚国师说是也不行,若说是,那昭德帝在芸芸帝王中还有什么特别的?说不是更不行,他可说了因为昭德帝是皇帝,所以他是真龙天子——这句话所含的因果,将他自己套了进去。 辩道辩经,说白了就是打嘴仗。 前朝慧远大师圆寂,不就是因为在金顶之上与别人吵架没吵赢,一口气憋到喉咙口拿过去的吗? 檀生看龚国师的脸色,嗯,距离拿过去还有一些空间。 昭德帝神色愈加迫切,“如此说来,朕降生前的那些异象怪相,不是因为朕是灾星...” “自然不是。”檀生语气淡淡地从善如流,“孽种现世与金仙投胎,大多都伴随异象。世人有眼无珠不识仙只识怪实乃常见。甚至,皇上的腿...” 檀生的眼神落在昭德帝的腿上,昭德帝脚踝往外突,骨头藏在肉里狰狞得像嶙峋怪石。 昭德帝下意识地想将腿藏进褂子里。 檀生却笑了一笑,“至于,皇上的腿,只是金仙投胎的印记罢了。” “印记?”昭德帝迷惘地蹙眉问道。 檀生点头,“是的,印记。”再娓娓道来,语气平和得让人无端信服,“何以为仙?受当世最难之劫难,经当世最苦之痛苦,历当世最险之艰险,方可化劫为仙。金仙投胎,本质便是渡劫,这与常人有异的腿脚便是皇上渡过第一劫的印记。” 妈的! 你怎么不去写! 龚国师在心里恶狠狠地吐了口浓痰。 他都算能编的了,谁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竟然还能叫他遇见更难编的! 妈的! 这世道太难了。 太难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四章 飞不完的升(二)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昭德帝嘴角颤动,眉梢眼角既有大恸之意,又有大喜之色,一时间檀生竟然说不清昭德帝究竟是哭是笑。 “那这龙的瞎眼...”昭德帝扶住软榻吃力起身,檀生余光一瞥见海得才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既不上前搀扶,也不紧张担忧,便也作满不在乎之态。 昭德帝太过急切,脚下一踉跄险些摔倒在地。 龚国师忙伸手去扶,却被昭德帝一把甩开。 檀生眉目微动。 昭德帝浑身湿漉漉的,披着一方披肩朝檀生走来,走到明亮处,檀生才终于看清如今大启江山的主人,当今皇帝昭德帝的模样。 檀生从来没见过昭德帝,上辈子永宁侯府虽托贞贤郡主的福,宫宴时还会被安排在内宫,却已排在了天字开外,檀生看内宫的门槛都比看旁边桌子后的人来得真切。 将才进内堂,昭德帝的面容淹没在黑暗与烟雾里,只能隐约看着个蓬头垢面的大概。 如今,昭德帝走到了檀生面前,他的面貌终于清晰了。 三十出头的年纪,面色卡白,身形臃肿,约莫是背佝偻着,看上去个头不高,一双眼睛完美遗传了陈太后的肿眼泡,或是声色过频,或是冷食散效力要大,肿眼泡下乌青的眼袋快要垂到鼻孔了,一对薄唇长在稍短人中之下,下颌角窄而瘦,略向外翻的耳朵就显得有些突兀。 这幅样子,是易经上标准的短命相。 这幅样子,让昭德帝看上去可怜又可恨。 檀生略垂眼睑,她似乎知道昭德帝想要什么,一伸手便将那只龙纹木雕递出去,轻声道,“ 三藏取经历经九九八十一劫,哪吒割肉还母、剔骨还父后才位列仙班...金仙投胎要历经的劫难远远不止腿脚残废这一件区区小事...” 龚国师嘴角抽了抽。 这是什么意思? 这小道姑还想蛊惑皇帝自戳双眼? 这心也太黑了吧! 他招摇撞骗,顶天了就是当个国师,混点权势名利,这小道姑教唆人自残简直是一邪---教啊! 疯了疯了! 听檀生说完,昭德帝眉头一蹙,显得有些疑惑,“那这瞎眼的意思是...”昭德帝试探着问,“意思是朕还要渡过眼瞎这一劫,才可得道升仙?” 檀生面无表情,“天机不可泄露,时机一到,自会有预兆,皇上只需顺天而为,不可也无需妄测天意。” “嗤——” 龚国师的嗤笑在这内堂中显得尤为突兀。 昭德帝面带不愉地看向他,“国师笑为何事呀?” 他笑啥? 他自是笑赵檀生这厮满口胡诌! 什么金仙投胎? 若昭德这幅德行尊荣都可算是金仙投胎,那他龚尚任就是玉皇大帝! 还历经劫难呢! 呸! 昭德皇帝德不配位,刚愎自用又敏感多疑,偏偏心智、才能和那窦氏如出一辙,身为皇帝,他压根就担不起来!他早就被窦氏养废了! 昭德也知道自己当不好皇帝,自己索性求道修仙,早早地把朝政交给信昌侯打理。 就这么个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的皇帝,还是金仙投胎? 您可使劲吹吧! “国师在笑什么?”昭德帝目光阴冷地看向龚国师。 龚国师的笑渐渐收敛,心里越来越发毛,急忙道,“皇上,贫道是笑...” 笑什么都不对! 难道说他觉得赵檀生所言均为忽悠?您既不是金仙投胎,更不是人异人,您就和众人一样,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又不是不想活了! 龚国师思绪一转,“贫道是笑合真道长信口雌黄、故弄玄虚!” 昭德帝眯着眼睛,“哦?” 他必须说点什么,他必须说点什么才会挽回颓势! 龚国师脑子转得极快。 有一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今夜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却眼看自己广厦渐塌。 赵檀生说的话,他一句也插不上。 从头到尾,都是赵檀生在把控节奏,每一步甚至精确到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赵檀生都说到了皇帝的痒处,都说出了皇帝最隐秘的想法。从一开始赵檀生认出了冷食散,就已赢得皇帝的另眼相看,再到说出皇帝诞生前天生恶相,最后抛出身有残疾的皇帝是福瑞而非祸害,就连那点残疾都是吉兆...一步一步皇帝对这小贱人已从三分的兴趣变成了六分的信重。 龚国师手心冒汗。 这个局怎么破? 他很清楚皇帝为什么倚重他。 一是因那寒食散,二是因在信昌侯的把持下,其他玄门中人压根就近不了皇帝的身! 俗话说得好,不怕货不好,就怕货比货。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货! 没了皇帝的信重,别说这仙境样的青云台,就是这皇城他还能不能继续待下去都是个问题! 貌美的宫女、嫩翘的太监,数不尽的山珍佳肴,宗室世家的青眼礼遇... 这些全都会没啊! 电光火石之间,龚国师脱口而出,“如今尽是合真道长一家之辞,道长如何自证如何佐证?修道炼体讲求一个真字,玄门易术博大精深,岂容你一小小道姑信口开河,蒙蔽圣听!” 这倒是说到点子上了。 昭德帝也想知道,这小道姑如何证明她说的是真的。 最好能拿出佐证来——佐证他是天降吉星!佐证他不是大启的厄运!佐证父皇与母后只因他身患残疾就轻视他、刻薄他、待他不公是错的,是大错特错的! 昭德帝目光炯炯地看着檀生,鼓励她回答龚国师的问题。 该怎么证明呢? 此题无解。 龚国师洋洋得意。 证明一个人是人很容易,证明一个人是神... 呵。 他还真想不出办法来。 “把贫道所要的朱砂、烈酒与仙鹤,抬上来。” 沉默半晌,檀生轻声出言。 海得才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准备妥当。 昭德帝只见这小道姑抓起一把朱砂洒在地上,含一口烈酒喷洒在朱砂之上,观测半晌后将绑住仙鹤的绳子割开。 仙鹤受了惊,立刻扑棱翅膀从内堂里一窜而出,向西南边际飞去。 檀生抬起头来,面沉如水看向昭德帝,笃定道,“这并非皇上第一次见到拔爪瞎眼的龙纹木雕。” 昭德帝蹙眉,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个木雕很眼熟,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到底在哪里见过。 “西南边。”檀生声音放低,轻声引导昭德帝回想,“十五年前,在西南方,曾经出现过一次更明显的预兆...也是一块木雕...龙爪被废掉、龙眼被戳瞎...皇上您好好想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五章 锦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檀生压低声音,循循善诱。 昭德帝眉头蹙成川字。 十五年前...西南方...更明显的预兆... 是很熟悉...他隐隐约约记得好像是有那么回事儿...可时间太久了... 昭德帝摇摇头,“朕实在是记不得了。”昭德帝却赶紧加了一句,“但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儿。” 昭德帝比谁都希望檀生所言属实。 檀生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感到意外,释然地笑了笑,“皇上日理万机,而上天赐下的预兆往往被有心人曲解误会,皇上记不得也是自然。” 檀生一语言罢,从袖中掏出一方绛红三江布锦囊递给皇帝,“皇上如今记不得没关系,少则半月多则一月,自会有人帮皇上记起。到那时还请皇上拆开锦囊,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看上一看,于皇上只有益处,而无害处。” 昭德帝眼神似是黏在锦囊上。 檀生余光瞥了眼龚国师,轻声交代,“此锦囊事关重大,还望皇上小心贴身收藏。” 怎么着? 合着我还能半夜三更去偷? 老子是骗子,又不是扒手! 龚国师气得快要吐血了。 是,他承认他很想知道这锦囊里是什么,可他至于去偷吗?玄门中人的事能叫偷吗? 龚国师远看昭德帝将锦囊上的褶儿精心抚平后肉贴肉地藏进了怀中,不觉气闷,却无能为力。 内堂中的更漏漏完了,铜锣敲在银盘上清脆作响。 子时了。 檀生看了眼更漏,抬了抬下颌,“今日贫道教皇上知道了该怎么服用冷食散才能让效力最大,更告诉了皇上您的身世与使命,还给皇上留下了一个锦囊。贫道已经完成了诺言,时辰不早了,皇上若要寻求大道,还望牢记一句话,顺应天命,莫与天斗。” 天黑了! 该睡觉了! 这就叫顺应天命! 昭德帝连连称是,唤来海得才,语气恭谨,“...月黑风高的,你去送。” 檀生矜持地点了点头,算是谢恩,想了想扔下一句,“贫道近日观星,见东方苍龙宿天象微乱,身侧小星突起,有风扫尾,不是吉兆,寓意帝王身边出现有异心者,贫道以为为保重皇上,近日皇城必须封闭,闲杂人等禁止进出,宫外的乱象无法进入皇城,才可保皇上万事大吉。” 龚国师脸一下垮了,脱口而出,“封闭皇城乃前所未闻之事,大逆不道如何可行!?” 檀生眉梢一抬,“好。若是皇上出了纰漏,一切过错由国师承担,可好?” 龚国师语气一滞。 呵。 这个账,龚国师可不敢认。 准确的是,没人敢认! 皇帝再糊涂也是皇帝,若他出了岔子,那就是一个死字! 谁又能做担保,皇帝近日不会出岔子呢? 别忘了,在冷食散长久的侵蚀下,皇帝的身子骨可大不如前! 龚国师冷笑一声,“若即使封了皇城,也还是出了岔子,可如何是好?” 檀生笑道,“贫道一人全力承担。按照律例,该杀该剐,绝无二话。” 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货得扔。 两厢一比,昭德帝下令,“近日封锁皇城,禁止闲杂人等进出,若有必要必得带上手牌及御令!” 龚国师眼色一暗,心头发慌。 果不其然,皇帝都是靠不住的! 这才多会儿功夫,那小贱人说的话就成了至理名言,那小贱人给的东西就成了无上尊宝了,那他呢? 一个过了气的道长? 要是皇帝不听他、不信他、不理他了,那他该何去何从? 龚国师眼神落在了光滑可鉴的地板上,四个人影子倒映其上,一个苟延残喘,一个意气风发,一个坐山观虎斗,另一个...另一个连影子都不全乎,不知什么时候说没了就没了。 那不全乎的影子就是他。 若是皇帝用赵檀生来取代他,他相信信昌侯会立刻重新找人,重新送进宫来,去和赵檀生打擂台。 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蹊跷。 比如十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比如那锦囊中究竟写了什么? 再比如这位合真道长还有什么后手?又是什么来头?——区区东岳观出来的小道姑,会有如此心胸?如此城府?赵家都垮了,她背后还有什么人... 这些问题,他在宫中不好查。 他必须把话递出去,让信昌侯去查,查到了就要早日把危险扼杀在萌芽中——这么三两年,他在明,信昌侯在暗,一明一暗,皇帝身边渐渐地就没剩下几个人了。 如今赵檀生唆使皇帝封锁皇城,那他和高淑妃的消息岂不是都传不出去?那他和单打独斗有什么区别! 没了信昌侯的襄助,他...怎么斗赢赵檀生? 登基以来,皇帝一直心头不畅,信昌侯便四处为皇帝寻医问药,后来找上了还在乡野道观的他,他入箓的那处道观无甚大名气,只有一味方子颇得人心——精气神不佳的人服下药后就能变得神采奕奕。信昌侯看中了这方传承百年的方子,又请了人加以修改,再给他编了些许闻轶事,造了些许声威将他以敬人道长的身份送到了皇帝眼前献上古方灵药。 这方子就叫冷食散,好似是魏蜀吴时期传下来的古方。 服用过的人,此生都离不开这个方子,且这方子越用下去,对人的作用越短,药剂会逐渐加大,而人却日渐瘦削,最终或因不能负担这方药剂而痛苦离世,或因摄入过多药剂突猝死。 数十年来,无人例外。 前来求药的那一村子的人都已入了棺材。 他师父终于察觉出此方有一利却藏百害,明令不许再用。可当他被推到皇帝跟前献药后,他斟酌方子的剂量却越用越大...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他已经见识过这人世间最顶级的富贵,再让他回去避世清修,他也做不到了啊! 他得知道那锦囊中写了什么。 他得把消息传给信昌侯。 龚国师跟在檀生身后急匆匆地出了内堂,他不知自己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既然赵檀生了解冷食散,那意味着她知道此物绝非良药,而是夺命的毒药。那么,她为何不阻止昭德帝继续服用,反而告诉昭德帝服用时如何减少不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六章 谋划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申时三刻,太极宫正殿灯火通明,昌盛县主面沉如水地站在穿堂等候,忽见两列晕黄亮光由远及近而来,光亮越来越盛,昌盛县主紧绷的神色骤然变缓,深吸一口气,笑着迎上前去,“海公公辛苦了,这么晚了还劳您跑一趟。” 说着,一锭沉甸甸的赤金老虎就递到了海得才手上。 海得才属虎,太监又爱钱,这赤金老虎实心实底儿,少说也有四五两重。 谁知海得才诚惶诚恐,躬身一退,“县主可折煞奴才了!服侍贵人是奴才的本分,哪能说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昌盛县主尽力克制住眉头高高挑起。 这老奴,前世今生加在一块儿,对太极宫都没现在这般恭敬! 檀生笑了笑,“昌盛县主要给你,你就拿着,你一生不遂,幼年饥寒,少年丧至亲,靠力气吃饱饭,而后又遇大恶之人,年满二十才受了大刑入了宫。如今身体遭了损,且命里一无子女缘,二无夫妻份,趁有力气多攒攒钱,也不至于晚年落拓。” 海得才不禁大惊,猛地抬头看向檀生,嘴角嗫嚅,“您…您这都知道?” 檀生笑意平和,“海公公觉得,贫道这识人辩道之术,是忽悠人的?” 可不是嘛! 虽这合真道长在昭德帝跟前大放异彩,可在他眼里,不过又来个和龚国师差不多的、骗人骗钱的主儿。 海得才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敢说。 可…可就在刚刚,合真道长就这么寥寥数语,就将他生平述尽! 他入宫前的事,是他这辈子的恨,这宫里谁都不知道! 海得才头一埋,伸手接了昌盛县主的赤金老虎,顺势谢了恩。 檀生语带劝慰,“往事过去就过去了,海公公还请朝前看。”檀生语气一顿,“当初作恶之人见您如今是皇上身边风风光光的第一人,怕是日夜难安,早已逃离旧地了。” 海得才埋着头没说话。 他前两年风头还算旺,如今…海得才轻哼一声,如今那龚国师给皇帝灌了迷魂汤,他哪里还算什么第一人啊! 檀生将海得才的神色尽收眼底,又笑了笑,轻声道,“贫道今日算是将龚国师得罪了,龚国师怕是容不下贫道,俗话说见面三分情,龚国师日日夜夜都在皇上身侧,贫道一介女流,虽拜在了正觉女冠名下,却到底没有入箓记册,不算真正的方外之人。男女有别,这一点贫道无论如何也追不上龚国师。” 海得才蹙了蹙眉头,眼珠子滴溜溜转了两圈。 檀生笑了笑,“故而,贫道仰仗海公公的地方且多着呢。若是龚国师在皇上面前进了贫道的谗言,或是龚国师有何异动,还请海公公留意着,您方便的时候就替贫道在皇上跟前一言片语,若是不方便贫道也念着您的情,您的好。他日贫道出了宫,一定记得在无量天尊跟前给公公您点上不灭的长明灯。” 这是几个意思? 海得才在心里串了一遍,想明白了。 这位主儿,哪里该当道姑啊。 就凭这份说话的本事,当个主子娘娘都是屈才啊! 海得才应了声,“那奴才先谢过合真道长了!” 檀生挑了挑眉头,笑了笑转身朝里走。 海得才认下的孙子小应子打着六角宫灯毕恭毕敬地给师父照路,一出太极宫的门,海得才这背立马挺直了。 小应子凑上前去,嬉皮笑脸问,“爷爷,您跟那合真道长打的什么哑谜呀!孙子听了半晌,就听了个字面上的意思,其他的啥也没听懂…” 海得才一挥手拍在小应子脑袋瓜上,“听不懂就甭听了!就你这道行,再修二十年也爬不到你爷爷的位子上!” 小应子嘿嘿笑。 “有意思,这小道姑有意思。”海得才却若有所思地回过头瞅了眼太极宫外飞翘的檐角,笑了声,“多少年了,太极宫终于有点声响了。” 先点出他的身世,再暗指龚国师和他别苗头别得跟乌鸡眼似的,最后向他示好——一介女流、等出了宫...啥意思?不就是明晃晃告诉他,她合真只是个姑娘,且还没不算真正的方外之人,甭看现在蹦跶得欢儿,往后迟迟早早是要嫁人归隐的,她和他别不着苗头,走的路子也不一样,她对他海得才构不成威胁。 对他海得才构得成威胁的人是谁? 是龚国师。 既然如此,他们二人便是天然的盟友。 她合真道长因是一介女流,在皇上身边到底不方便,可他方便得很啊,他日日夜夜都在皇上身边呢! 小应子觑了海得才的神色,闷声问了句,“爷爷,那将才合真道长拜托您在皇上跟前说说好话、吱个声的事儿,您是应了,还是没应啊?” 海得才回了神,再拍一巴掌,“应个屁!你爷爷可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龚国师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了?合真道长才来多久?还早着呢!风光一晚上都不叫事儿,她啥时候把龚国师拉下马了,你爷爷啥时候才认她是这个!”——海得才顶了个大拇哥。 光亮洋洋洒洒走远。 檀生眼见太极宫暗了下来,这才后背一驼,顺势坐到游廊长椅上,昌盛县主赶忙过来扶她,却见檀生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就是累了,让我歇一歇。” 昌盛县主点点头,伸手顺檀生的背,哪知摸到后背,这手上凉津津、汗涔涔的。 再看檀生的脸色,有些发白可眼神却亮得像藏了一把火。 昌盛县主怕她过了凉,招呼宫人利索地端了热茶、拿了披风,又将游廊里的竹席卷放下来挡风,一下一下地帮檀生顺背,“要不——” “皇上情形很不好。”檀生截断了昌盛让她回去休息的话头,深吸一口气。 怪不得。 怪不得呀。 怪不得上辈子到昭德十三年时,天下全乱了。 冷食散那东西都绝迹多少年了,还能被龚国师他们翻出来? 如今看来,皇帝不过用那冷食散用了两三年罢,如今还有意识还能说话能见人。再等几年,随着药效药力的加大,皇帝轻则偏瘫、重则丧失意识,信昌侯彻底解决掉最后一个掣肘,当然肆无忌惮地祸乱朝纲,至于那龚国师自然也将这皇城视为他之禁脔,为所欲为。 “尽早谋划吧。”檀生面色沉冷,“陈鹤,你想活下去,我也想活下去。若放任信昌侯,皇帝一步一步迟早彻底沦为傀儡。到最后,这满宫上下、满朝内外,想要活下去全都要看信昌侯和龚国师的脸色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七章 头上有点绿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檀生太累了,没力气给昌盛县主细说,丢下这句话,摆摆手回双会堂睡觉去了。 留下昌盛县主翻来覆去、始终不成眠。 尽早谋划啥? 她们如今不是在谋划吗? 那她们现在在干啥? 过家家吗? 是不是她们的谋划还不到家? 是不是青云台发生了什么? 檀生到底是成功了还是没成功? 是皇帝身边有变数? 还是出了什么大事?? 啊啊啊啊啊—— 昌盛一晚上闭上眼,耳朵边就想起百思不得其解的咆哮声。 第二日她盯着一双乌青乌青的眼睛和一张憔悴卡白的脸去正殿,却见檀生神清气爽地坐在桌子边上喝粥,脸上的表情瞬间裂了。 她因为一句话一晚上辗转难眠,看样子,这始作俑者倒是睡得很香啊… 檀生一抬头见昌盛县主,笑眯眯地招呼,“快来吃早饭。” 昌盛县主木木呆呆地落了座,再看檀生手脚利落地给她盛了碗粟米粥,官妈妈神采奕奕地娴熟地给她布了菜,谷穗无师自通地端了碗清水上来供她漱口。 整个内堂,透露着喜悦的诡异气氛。 ?? 昌盛县主小小的脑袋瓜里缓缓升起大大的疑惑。 什么鬼? 昨儿个夜里不是还要死要活的吗? 不是还语声沉重地告诉她要尽早谋划吗? 今儿个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对。 赵檀生她们主仆三人啥时候把太极宫当成自己个儿家的?? 昌盛县主眼神楞楞地夹了块腌黄瓜条儿,脆生生的、酸甜可口,是往日没吃过的味道。 昌盛县主表情里的惊艳大大取悦了官妈妈。 官妈妈双手在围兜上一擦,笑起来,“…找隔壁王大姐要的!他们宫也在厨房里端饭,我凑过去聊了两句,王大姐就分了我两块腌黄瓜条。”官妈妈把盛黄瓜条的碗碟大力推到昌盛县主碗边,热情地鼓励道,“喜欢吃就多吃点!看你这瘦胳膊瘦腿的,小姑娘要胖乎乎的才巴适!” 隔壁? 王大姐? 巴...适? 昌盛县主眨眨眼睛。 檀生笑起来,“…乡间地头出来的,习惯了拉家常摆闲话,就算进了宫也改不了了。”说完埋头将粥喝完,又胃口极好地干完一个夹沙细酪软糕,擦擦嘴坐到了窗几下等候昌盛县主。 佳人侧坐,鼻梁笔挺,眼眸微垂,手里拿着一本,身姿挺拔得像一棵风吹不倒雨打不垮的美人蕉。 昌盛县主端着碗,半晌说不出来话。 她终于找到了她为何孤注一掷将生存的希望压在赵檀生身上的原因了。 她在赵檀生身上,看到了一种她没有的东西。 旺盛的生命力。 一种无论身处怎样糟糕的境地,都可以一路求索向上爬,努力求生过好的生命力。 粟米粥熬得很香,里面还加了香甜软糯的南瓜,香味扑鼻。 昌盛县主陡然生出一股感动和勇气,学着檀生的样子三口两口就将粥喝完了,漱完口出了隔间并排坐在了檀生身侧。 檀生咂咂嘴,合上页,昌盛县主余光一瞥,名赫然写着《满朝文武都爱我》。 ….果然美人蕉什么的都是假象... “昨儿个见着皇上了。”檀生喝了口官妈妈特制美白圣品薏仁核桃牛乳,怎么没甜味儿呀,蹙了蹙眉,“皇上情形不太好,龚国师蛊惑皇上冷食散上了瘾,戒倒是能戒掉,只是皇上看上去不是有此心智毅力之人。” “冷食散?”昌盛县主听都没听过。 檀生嫌弃地推远了点儿,“是魏晋时期士族贵族们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琢磨出的一个乐子。用者初时容光焕发,精神亢奋,渐渐地变得萎靡不振,到最后出现癔症、幻觉,直到肌体损伤后一命归西。此物极烈且毒,又极易上瘾,到了隋唐,官家下令止住了这股风气,烧了所有的药,也警告了有这方子的药馆和大夫,烧的烧、没收的没收,到如今两百余年,这东西早该绝迹了。” “可信昌侯和龚国师为了一己之利,还是将这东西挖出来了。”昌盛县主手脚冰凉,脑袋像被重物狠狠敲击过,“若任由其发展,世家、官宦人家只怕都会步皇上的后尘…” 所以那个时候…谁会有精力管她? 朝堂都乱了。 她一个无足轻重之人的死活,又有何重要? 檀生伸手握了握昌盛县主的手,冰得沁人。 这姑娘...是咋了啊... 她一上辈子不得好死的人,这辈子都精神焕发。 这姑娘从第一次见她,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 檀生默默地把《满朝文武都爱我》往昌盛县主手边推了推。 看这种不费脑筋,情绪能稍微平缓一些…看翁笺和平阳县主那婆孙两情绪就一直很平稳… “昨夜你说尽早谋划,我想了一晚上也搞清楚到底要怎么谋划。今日听你一言,我想清楚了。”昌盛县主语气很坚定,有种釜底抽薪之感,又有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决绝,“昭德之乱,乱在昭德,皇帝昏庸则下臣狡黠,君不君则臣不臣,则国不国。” 昌盛县主紧紧抓住檀生的手,“擒贼先擒王,若想从根本解决祸事,保江山平安,就务必铲除昭德帝!” 檀生目瞪口呆。 女中豪杰啊! 一来就要将皇帝拉下马,这是一种怎样的仇恨和王霸之气啊! 檀生想了想,试探性开口,“阿鹤,或许…我们可以先定一个近期目标…” 比如先把龚国师搞掉? 直接搞掉皇帝,情况更难搞呀! 皇帝一死,后宫里就两个小皇子,谁上位信昌侯都是当仁不让的摄政王,小皇子可是比昭德帝更好控制的傀儡。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吗! 昌盛县主脑子一转弯,想过味来,“也是,先卸其盔甲,再攻其腹背,此乃循序渐进之道。”昌盛县主冷静下来,分析,“先铲除龚国师,信昌侯失掉此城,便是单打独斗…” “走一步看一步吧。昨夜是个好开端,慢慢来,不着急。咱们还有大几十年可活呢。”檀生笑起来,学着许仪之摸自个儿头的样子,帮昌盛县主顺顺毛。 檀生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总觉得... 她总觉得昌盛县主现在的状态,和她当初在赣江船上醒过来时很像。 急切、仇恨、厌恶一切。 她在翁家、官妈妈与许仪之身上获得了平静与爱。 她也希望昌盛县主也能平和而满足地过完这一生。 毕竟,上天再给一次机会,并不仅仅是为了让你带着仇恨度过一生的。 檀生轻柔地摸了摸昌盛县主的头,昌盛县主身形先是一僵,接着缓缓松弛了下来,伸手紧紧攥住了檀生的衣角。 远在冀北的许仪之也摸了摸自己的头。 嘿。 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总觉着头上有点什么东西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八章 佛曰,不可说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磕嗨了的昭德帝睡了一觉想起来了——他还没下旨封宫呢! 人家合真道长说了,东方苍龙星宿微乱,帝王身边出现有异心者,为了保重皇帝安危,近日皇城必须封闭,闲杂人等进出外出! 合真道长有大造化,说封宫就封宫,谁劝都没用! 昭德帝下谕旨,皇城封闭,除补给运输马匹、马车外,一切进出皆禁止,为期半月。 封宫旨意既出,阖宫讶然。 昭德帝有点疯,他们知道。 可谁也不知道,昭德帝会这么疯... 封宫,这在历朝历代,可是前所未闻。 封宫就意味着,皇城大门不开启,正大光明殿也不会开张了。 大臣们聚在城门外身着朝服,来回踱步,见小太监神情急促地又来赶人,“诸位大人,您请回吧!今儿个封宫!” 官员们对着城门深看了一眼,心里暗骂这必又是那妖道的主意,当真误主误国! 远在青云台的龚国师在焦急上火中,打了个喷嚏,显得有些无辜。 这些时日,龚国师心里也苦呀。 天地日月可鉴,他可是最害怕封宫的——封宫之后,他的消息如何传得出去?信昌侯的消息如何能传得进来?赵檀生那妖女虎视眈眈,海得才那阉人穷凶极恶,剩下他和高淑妃,一个骗子一个傻子,他们大眼瞪小眼? 心里苦归苦,可这有苦说不出。 别人都以为是他搞的事儿,却又不明说,难道他还能扯个嗓门喊:“这缺德事儿可和我没关系!都是赵家那丫头搞出来的破事”? 那也太堕颜面了吧! 这岂非赤裸裸地昭告天下,皇帝如今不仅听他的话,也听一个小道姑的话? 为了面子,龚国师决定含泪认下这莫须有的罪名。 当诸人都以为,这又是龚国师搞出的新花样时,檀生却在自个儿梳妆台上看见了一封印这朱漆的信,她打开一看,便笑了起来。 上面就写了两个字,“胡闹”。 是许仪之的字,端正清隽。 就这么两个字,从冀北军营一路送到被封了宫的皇城,仅用了一天的时间... 如今的皇城被长宁军围城把守,别说一封信,就是恭桶进出,长宁军都要捂住口鼻查看半天——昭德帝喜怒无常,往日不下谕旨则罢,若是下了谕旨还有人不遵,那便是往刀口上撞。 层层把守,许仪之还能送信进宫,镇国公禁卫的实力当真是不容小觑。 不过,突破重围,就送两个字进来? 檀生在心里给这两个字默默加上了许仪之惯常的腔调,这般一想,不觉手里握着信,脸上飞了红霞。 礼貌性羞赧之后,檀生煞风景地想到一个问题——许仪之苦心经营禁卫和金吾卫,可信昌侯如今虽不说是权倾朝野,也能被人尊称个“半朝公”,许仪之能做到的事儿,信昌侯做不到? 不管鱼儿上没上钩,都该收了。 再晚一会儿,鱼不仅会跑掉,还会拉扯鱼线让钓鱼人栽进水里。 檀生约了昌盛县主用了顿午膳后,便带上官妈妈朝青云台走去,也没要轿撵,悠悠闲闲地走二门外墙,小宫人们一看是响当当手入油锅的合真道长,纷纷一边埋头避让,一边抬头偷偷拿眼看。 官妈妈享受到了人生中最辉煌灿烂的时刻。 这是皇宫诶! 皇宫诶! 皇帝住的地方诶! 要是谁早几年告诉她,她能跟在小阿俏身后昂首抬头地走在皇宫里头,她怕是要一盆潲水浇到那人头上,还得骂上一句,“做白日梦的龟儿子!” 官妈妈喜滋滋的,檀生看着官妈妈喜滋滋的模样,她也喜滋滋的。 这份喜滋滋一直延续到抵达青云台。 白天看青云台,还当真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松柏参天,宫人齐刷刷地换上了道袍,守门的宫人手拿拂尘,面白干净,要是他不出声,有点像个入了门子的道士,可这一出声就全毁了。 “合真道长可有接见谕旨?”宫人声音尖细尖细的,颇有些目下无尘的感觉。 檀生眼风一横,“贫道见皇上,需要谕旨吗?” 檀生说完话便往里面走,那宫人拦也拦不住,刚想跑上去拦却被劈头盖脸敲打,海公公的徒弟小应子一巴掌拍在了那宫人脑门上,先是斥了,“没眼力见儿的东西!合真道长也敢拦,活该一辈子守门!”紧跟着脊背一佝,把檀生往里引,态度恭谨,“道长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跟奴才们说一声…皇上正在内院练功呢,前日道长走后皇上一天问三遍,又听太极宫的人说您在闭门修炼,这才没硬请您来谈经问道的…您这时候来,皇上一准儿高兴。” 这太监看上去眼熟,檀生一眯眼,噢,那夜里跟在海得才身后的小太监。 海得才可是模棱两可地拒绝了檀生打探皇帝的邀请呢! 如今他这小徒弟倒是上道。 “这两日,国师和皇上都在一处修道?”檀生面色冷淡地跟在小应子身后。 小应子笑起来,“那哪能啊!长青丸得来不易,多一个人分享,修得的功力不就少一份吗?——国师素来不和皇上一起修道的,这两日,皇上心里有事儿,甭说国师了就是我师傅也轻易不能去惊扰了皇上修习。”小应子像想起什么似的,“噢,长青丸就是上次您去,点在大堂的香药。” 檀生点点头。 这正常。 龚国师可是知道冷食散之霸道的,又岂敢随意沾染?自是找个由头只祸害昭德帝,让自己全身而退罢。 穿过八卦阵,小应子瞅了眼檀生,只觉这道姑如神仙下凡,美很美,比宠冠六宫的高淑妃还美,更难得的是除却美,这道姑身上还真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气,又想起她三言两语就将自家师父生平说完,实在神得很。“上回听道长卜算师父往事,全中!”小应子语带谄媚,“您说这算卦算卦,不是得知道来人生平,或是测字才能算出来的吗?您就看了师父两眼,就能算得这般全乎,您也太厉害了!” 那可不。 你师父那一把有别于其他太监的羊须胡子,简直就是檀生的作弊小抄啊。 这太监一般是小时候净身入宫,年纪小就净了身自然就长不出胡子,可若是成年后再净身,这胡子只会比之前少,不会彻底没有。 海得才那几根胡子,可不就是明晃晃告诉别人,他是成了年才入宫的吗? 成年男人那得是遇上怎样悲惨的事儿才会选择切掉...嗯..那啥,进宫当太监的啊?若是父母尚在,一定不许。若是家有余粮,也不至于。 拼拼凑凑,海得才大致的生平不就出来了吗? 可这话能给小应子说吗? 肯定不能啊。 檀生一脸高深莫测,小应子便是识相地住了口,专心致志地将檀生带到了青云台正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五十九章 拔爪(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青云台正殿里,殿里没别人,皇帝正对无量天尊像眯眼打坐,莲花瓣旁边红漆楠木小杌凳上摆了个托盘,托盘里头装了几碟小菜和粥,菜里不见荤腥,青的红的瞧上去很有食欲,粥看上去却是黄灿灿的,多半是拿老母鸡熬了汤撇开油腥子,就着汤给皇帝熬的粥。 皇帝要辟谷要茹素,下头的人不敢不从,可也不敢让皇帝真不吃饭不吃肉,就挖空心思做吃食。 可这样子,昭德帝还愣是一口没动。 檀生挑了挑眉。 昭德帝要是把这毅力放在励精图治上,干啥不成啊! 今儿殿里倒没点冷食散,四周窗棂都大大开着,七月的光直射入内,微小的细尘悬浮在光柱中,昭德帝就盘腿坐在一束光柱里,神情十分虔诚。 “皇上,合真道长来了。”小应子轻声唤道,见昭德帝睁了眼有些畏缩地往后一退。 昭德帝被人扰了清修正欲发火,却见是檀生当即转了神色,扶在小应子胳膊上站起身来,“合真道长,你可来了。前日、昨日,朕都派人去请,陈...陈太后身边的采珠说你在闭关。” 昭德帝说起陈太后时,有片刻不自然。 檀生却有些意外,昭德帝可不算是个体恤下人的帝王,他居然记得陈太后身边宫女的名字?他怕是连小应子的名字都不知道! 再联想到上辈子,陈太后薨逝,昭德帝一反常态下令定京城里所有官眷全部进宫哭丧,谁哭得不好、哭得不真就重则流放北疆,轻则褫夺爵位、剥去官身。 昭德帝和陈太后,这对母子也真是有意思。 檀生笑了笑,“是在闭关,甫一出关听太后说您来找过我,就自己寻到青云台了。”檀生作势打量了一番,“今日怎没见国师和清虚道长?” 约莫是檀生和昭德帝的对话太过平顺,在小应子看来,这可太惊悚了! 就连龚国师对皇上都是恭谨谦逊。 更别提旁人了! 这小道长却一副经年至交的语气和昭德帝说话,偏皇上还认! 怪不得师父说太极宫要翻身了! “国师和清虚道长也闭关了。”昭德帝随意挥挥手,示意小应子先出去,“这几日,朕下旨封宫,是觉得整个人神清气爽,不似以往那般混沌,看来道长所言非虚啊。” 呸! 明明是不用半夜三更起来上早朝,瞌睡睡好了,人自然就精神了! 檀生笑了笑,“世间万物运转皆有安排,观星可观一二,贫道只是天道的传递者罢了。” 昭德帝亲自帮檀生搬开了凳子,把茶盏往檀生眼前推了推,“一直封宫也不叫个事儿,封个三两日,你看成不成?”看也不看那盛饭菜的托盘,为难道,“国师说得也有道理,历朝历代皆无和平时期封宫的先例,如今封宫难免不叫人猜忌。” 是的。 一般封宫都是皇帝垂危,为防止天下大乱,内摄大臣或太后下旨封宫保住皇帝龙体欠佳的消息不外传。 檀生点点头,“今日贫道亦为此事而来。” 檀生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茶汤温温热,我的个乖乖,她这辈子上辈子加在一块儿都没喝过这么香的茶,权力真是毒药加春药,权力带来的附加值能让人上头。 昭德帝屏息静气,静待下文。 檀生眼眸一抬扫了眼门外,龚国师这也太慢了,怎么还没到。檀生想了想,只能和昭德帝唠嗑拖时间了,不觉莞尔一笑,“贫道冒昧问一句,皇上一心向道,所求为何?” 昭德帝愣了一愣,迟疑道,“当然是长生不老,长盛不衰。” 檀生再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敷衍,“古有始皇出海求药,今有文帝地宫追仙。凡人追道修仙寻求长寿是自然。可皇上乃金仙投胎,若独独寻求得道长寿,岂非眼界太小、视野太窄?” 你都是金仙投胎,唯一的愿望还只是长生不老,实在也太衰了! 至少也得是个拯救苍生、造福黎民啊! 昭德帝眼神亮晶晶的,“那朕欲何为啊?” 当好你的皇帝啊! 励精图治一点啊! 不要糊里糊涂的啊! 再糊涂,你这江山就要丢了啊! 檀生内心在咆哮,面上却一派风轻云淡地摇摇头,“这贫道就不知道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和运,世人往往只看一面不看另一面,就像贫道供给皇上的那尊腿脚废、双眼瞎的龙纹木雕一样,谁都以为那是厄运,却不知道瘸腿瞎眼是得道升仙必须经历的劫数…” 檀生绕了又绕,终于等到游廊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檀生话锋一转,笑容平和,“贫道恳请皇上封宫就是为了保护皇上的命和运不受人左右。昨日贫道夜观天象,见东方苍龙星宿尾拖小星,封宫之后情形丝毫未有缓解,贫道纳闷既已封宫,如何那小星仍旧向主星冲撞?是否是封宫还不彻底?” 檀生话音一落,龚国师呼吸急促推门而入,一进来就看见赵檀生那个妖女和昭德帝并排坐着,二人跟前还放了盏热腾腾香扑扑的茶水。 也不知他们聊了多久了! 老虎也有打盹的时候啊! 他就疏忽了这么一小会儿! 昭德帝怎么就单独见上了赵檀生了? 龚国师眼神从赵檀生和昭德帝两张面孔上来回打量,企图探听道檀生与昭德帝说了什么,可见檀生一脸风轻云淡,昭德帝面容迫切。龚国师心头暗道一声不好,拂尘一搭,缓了缓因疾走而快速的呼吸,截断檀生的话,“合真道长来,怎么也不叫上贫道?道长道学精通,贫道亦师出名门,两厢切磋,道法精进得也能快些。” 檀生抬头看了眼龚国师,递了盏茶过去,“正好国师来了,也可见证一二。”檀生转头向昭德帝肃穆道,“长宁军是大启最后屏障,坚决执行皇上命令,对于长宁军封宫是否忠诚,贫道丝毫不曾怀疑。贫道怀疑宫中仍有人与宫外互通有无,无视皇上圣谕,才导致小星继续压迫主星,损害皇上龙威。” 无视圣谕,损害龙威... 八个字,就让昭德帝勃然大怒。 龚国师右眼皮跳了跳。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 他偷偷向宫外给信昌侯送消息的事儿被赵檀生知道了? 怎么可能! 送信之人来无影去无踪,是信昌侯府一等一的高手,就算赵檀生猜到了,她也抓不到! 龚国师心头微微安定。 只听赵檀生继续说道,“皇上,请你下旨拦截今日申时三刻从宫中出去的采买马车,贫道以为那辆马车上会有答案。” 申时三刻... 龚国师看向更漏,如今申时一刻,就算他派人去拦也来不及了。 更何况,他还被困在昭德帝跟前,根本腾不出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章 拔爪(中)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申时两刻,更漏一刻也不停息向下落。 海得才已经奉命去二门了,昭德帝和赵檀生老神在在地坐着谈话,看上去神色自然轻松。 只有他... 龚国师感觉如坐针毡。 他要是现在还看不出赵檀生有阴谋,他就是坨屎了! 可他能干啥? 龚国师眼神一抬,示意弟子清虚赶紧跟去一探究竟,谁知清虚连动都还没动,就被赵檀生差遣,“烦劳清虚道长给贫道倒杯水来。”差遣得自自然然,连昭德帝都没觉得有啥不对。 龚国师忍了忍。 酉时一刻,海得才神色微敛回来了,脚下步履匆匆,一进正殿就“砰”的一声跪在地上。 昭德帝神色一凛,“究竟怎么了!” 海得才头埋在地上,双手撑起身子,声音绷得紧紧的,“果如合真道长所料,申时三刻有一采买的马车从内宫出去,奴才拿着圣旨去搜,在马车上却什么也没搜到...” 龚国师心往下落了落。 他就知道那丫头在故弄玄虚! 他和信昌侯产报信沟通,从来都是用信鸽!为了避皇帝的苗头,他预备等几日再放信鸽去给信昌侯报信的! 什么采买马车..什么申时三刻...他可啥也不知道! 这小丫头进宫才几日?宫里头的道道都还没摸清楚,就想给他下套?她以为海得才能用,能联手?呸!海得才滑得像根泥鳅,怎么可能和一个前途未卜的小道姑绑在一起? 龚国师全身松懈下来,往后一靠,却听海得才战战巍巍道,“可奴才把套马的车辕拆下来却发现辕木上被做了一层夹层,里面夹了本...” 海得才赶紧将东西从袖口里摸出来,承到昭德帝眼前。 是一本《冲虚经》。 角微卷,瞧上去不是新的。 昭德帝一把拽了过来,蹙着眉头翻了几页,面带不解地看向檀生。 “福生无量天尊。”龚国师开了口,“皇上虔诚修道,度己度众生,如今连负责采买的宫人都在皇上的影响下将这经藏在日夜可得的地方潜心修习,皇上功德无量,功德无量啊。” 昭德帝听了这话,本该高兴,可见檀生眉头紧蹙,他也做不出高兴的形容来,没接龚国师的话茬,问道,“合真道长可觉不妥?” 檀生没立即回话,伸手拿了那本《冲虚经》,随手翻了翻,停在了其中一页,给角折了折,又翻到后面几页再折了个小角,如此几个回合,檀生再将这递给昭德帝,轻声道,“皇上您看,贫道折叠的页里都有字被打了圆圈,您按照折叠的顺序读出来。” 昭德帝迟疑着接过去,按照檀生的说法看下去,做了记号的页里还真有字被打了圈! “他...道...入...宫...”翻了好几页才接着向下读,“帝...信...之....查...底...求...策...” 昭德帝越往下念,眉头蹙得越紧,抬头顺读一编,“他道入宫,帝信之,查底求策。” 龚国师越听心越惊,下意识转身看向清虚。 是你放的吗? 肯定不是啊! 清虚面容慌张,否认之意流露在眼角眉梢。 檀生将茶盏搁在小几上,语气平和地下了结论,“果不出贫道所料,宫里有人向外传递消息。怪不得就算皇上下了封宫的旨意,天象中仍有小星冲撞主星。” 昭德帝脸色已经很不好了。 檀生不介意做那浇火的油,她似是没看到昭德帝铁青的脸,自顾自地笑了笑,“抗旨不尊,又向外递信,皇上,此人一无忠君尊上之意,二无令行禁止之举——您下的旨意,在此人眼里就像放了个屁,听了个声响便完了。” 昭德帝一巴掌拍在桌上,“去查!是谁把这放在车辕里!” 海得才脑袋埋在地上,“奴才问了,赶马车的是一问三不知,逼急了一脑袋朝车上撞去,说要以死明清白,奴才也查了那人底细,是内务府经年的奴才了,做事做人一向谨慎,往日也没犯过什么事儿,近日都是账房对单子,更没见过什么人,实在无从查起啊!” 昭德帝眯着眼睛看了半天那几个字,想了又想,瞥向龚国师。 龚国师脑门一跳,膝盖都快软了。 这几个字分明指向他啊! 别的道士入宫来了,皇帝十分信任他,就让宫外的人查这人的底细并提出解决的对策... 这一看就是宫内宫外互通消息的标准板式啊! 没封宫都不许将宫里,特别是皇帝身边的事往宫外说,更别提如今昭德帝下旨封宫了!昭德帝最讨厌的有三件事,一是别人注视他的瘸腿,二是别人质疑他的决定,三就是别人不听他的话... 这事处理得不好轻则失去昭德帝的信任,重则被赶出宫去丢掉一条性命啊! 龚国师眼神滴溜溜地转,正想开口说话,却被檀生截了胡,“这有何不好查的。《冲虚经》是道家启蒙,信众常常先修《道德经》,再修《冲虚经》,修道之人都会有珍藏此。宫人认字的少,修道的大都集中在青云台,皇上不如下令搜一搜青云台,看谁没有这,谁没有,谁的就是这本。” “胡扯!”龚国师沉声道,“没有这经就是向宫外通消息的人,也太武断了!” 檀生一笑,“修道之人不读《冲虚经》,这和考科举的生不读《幼学琼林》有何区别?道长别告诉贫道,您没有这本?” 《冲虚经》乃道家经典,道家道理万变不离其宗,这个宗就是《冲虚经》。 龚国师一下子滞住了。 ... 他还真没有。 昭德帝沉溺于冷食散中,他读不读经,读什么经又有什么益处?只要他一天有冷食散的方子,昭德帝就一天离不开他... 信昌侯找到找得急,他压根就把这经收拾进宫! “贫道...贫道就没有!”龚国师先是小声,而后自己把道理扯清楚了,语气就变得理直气壮起来,“贫道自幼熟读《冲虚经》,早将中奥秘牢记于心,又何必随身携带?” 檀生笑了笑,“那贫道敢问国师,此第三十三章第六节讲了什么?” 龚国师卡壳了,有些老泪纵横。 他都三四十岁的人了,为啥还有人来考他经? 更丢脸的是,他还真答不出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一章 拔爪(下)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国师说自己早已将中奥秘铭记于心,贫道不过随口一问,国师竟一字半句都答不能出来?”檀生笑了笑,“贫道是该相信这本原就是国师的?还是相信国师学艺不精还不求甚解,入宫来为皇上答疑解惑却连道家经典都不随身携带呢!?” 承认了这本是他的,那里通宫外的罪名就成立了。 不承认这本是他的,那他背又背不得,入宫来当差却连准备工作都不做,岂不是忽悠皇帝来了吗? 认不认都是一条死路! 昭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龚国师僵在原地,看了眼昭德帝,再看了眼檀生,准备耍赖,“合真道长擅诡辩,出身广阳府赵家,当朝四品刑部侍郎赵显是你的叔父。至定京后,你攀咬当朝大儒周笃,致周老先生命丧天牢,一个月前,你与抚育你长大的叔父对簿公堂,信口攀诬皇上最钟爱的侄女贞贤郡主与你叔父赵显苟且,致郡主为千人所指,致你叔父告病退朝,致你祖母流放北疆。为扬名上位,诬陷鸿儒是为不义;为荣华富贵,诬陷长亲是为不孝;为惊世骇俗,博取关注,诬陷宗室是为不忠。” 龚国师双手高举过头,做了个叩拜的姿势,“皇上,此等不义不忠不孝之人,混迹于圣听宫闱之内,实在危险。您且细想一想,今日之事,无一不透着蹊跷。贫道有无此当真如此重要吗?阖宫上下三千宫人,就算是十中有一识字认字,那也有三百人有可能有此啊!皇城那么大,想藏一本多容易啊!贫道若真有心,何必选一本道家经当做信物传出宫去?写一封信、一张条子难道不好吗!?” 龚国师语带哽咽,“噗通”一声跪到地上,“皇上,您明鉴呀!贫道尽心尽力、尽忠尽孝地服侍皇上多年。当初皇上因腿疾,身子骨精神头都不好,是贫道献上长青丸,皇上才日复一日地好起来的啊!这小道姑进宫不过数日,皇上怎可听信来路不明的道姑信口雌黄,随意怀疑贫道!” 檀生在昭德帝看不见的地方翻了个白眼。 别人家的皇上都是两个如花似玉的妃子在面前哭哭啼啼争宠。 昭德帝还真是疯得不走寻常路,连被争宠对象都这么猎——两个道士哭哭啼啼在他面前争宠。 龚国师声泪俱下,昭德帝想起往日之谊,面色有些动容,又听龚国师说起檀生往日一把一把的“黑历史”,颇为吃惊,“合真道长...在宫外...” 在宫外竟然是如此风云的人物! 原来贞贤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要回宫里来住,是为了避这风头啊... 昭德帝竟不知该怎样评价这个本领高深莫测、说一中一的合真道长了,想了想选了个生动的中性词,“原来合真道长在宫外也是个人物啊...” 龚国师一愣。 皇上,您重点错了啊! 龚国师一个响头磕在地上,“皇上,此女心机深重,您千万别着了道啊!” 昭德帝被龚国师一个响头唤回来,看了看满脸眼泪鼻涕的龚国师,想一想这几年国师苦练丹药,独居青云台甘于清贫,只为侍奉上贡给他,就算国师的本事比合真道长稍逊一筹,可取人取材只取一长即可,不能要求人人全才。 他可真是个英明的皇帝啊。 昭德帝点点头,“朕自不会因一本疑你...” “皇上。”檀生截断昭德帝的话,“一本自是不能当做铁板钉钉的证据,一个人心怀鬼胎也不能靠一两句话或是几年的情谊抹平。” 檀生走到了龚国师面前。 终于仔仔细细审视了一番这个让大启国破人亡的道士。 他或许不是灭亡的关键,可他是信昌侯的爪牙,是信昌侯一步一步控制昭德帝、控制皇权的利爪。 拔掉他,信昌侯必会大伤元气。 檀生居高临下俯视龚国师,龚国师想站起来,可他又没檀生那么大的胆子。 他和赵檀生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把昭德帝当皇帝敬着,把自己当成昭德帝的奴才,可这妖女虽然一口一个皇上,可行为举止上压根就没把昭德帝当皇上。怪就怪在,这妖女对昭德帝越随意,昭德帝好像越觉得她了不得,有真本事... 如今想想,赵檀生此举聪明——道观里头得势灵验的道长对香客,无论香客身份高低,道长绝不曲意奉承... 谁会信一个尊崇尊敬他的道士呢?! 龚国师现在才想通。 却也晚了。 檀生转过身去,问昭德帝,“当日,贫道给您的锦囊可还在?” 昭德帝摸了摸衣襟口,“如道长所言,朕贴身放着的。” “可有除您以外的任何人触碰过、见过这个锦囊?”檀生沉声问。 昭德帝摇头,“道长让朕在再次听说残龙的时候打开,朕一直等着,就连沐浴都放在身边,没人碰过。” 檀生点点头,笑了笑,“请皇上将锦囊拿出来。” 昭德帝依言而行。 龚国师瞳孔一缩,手脚突然冰凉。 檀生拿起还带有昭德帝体温的锦囊,将锦囊翻了个面儿,再把手递给昭德帝看,“皇上,您看贫道手上有何物?” 昭德帝凑过去,看檀生触碰过锦囊的指腹上零散着金灿灿的东西,再一看有点像撕得很轻很小的碎金箔,昭德帝不解抬头。 “皇上,您看看你的手上有吗?”檀生轻声道。 昭德帝伸出手来,手心里也有细细碎碎的金箔,使劲拍也拍不掉,极其顽固地沾在了他的皮肤上,“这...这是?” 檀生拍了拍手,金箔落在窗棂透射而来的光柱里,“锦囊沾有金箔,谁拿了这锦囊,谁手上就会沾上。金箔碎且轻,寻常用水也洗不掉。”檀生瞥了眼龚国师,“皇上,您何不看看龚国师的手上是否沾有金箔?” 龚国师面色突然铁青,手下意识藏于袖中。 昭德帝伸手抓住龚国师的手腕,强迫他展开手掌心。 呵! 掌心里零零散散遍布了小得像微尘的金箔,在光下一闪一闪的,很明显! 昭德帝瞬间气得满面通红,将龚国师的手狠狠向下一甩,“这是朕贴身放置的东西,你也敢偷偷摸摸地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二章 趁你病,要你命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檀生立在一旁,眼神落在青云台里一尘不染的青砖上。 这龚国师这么几年在昭德帝跟前得脸又得势,早将皇城和青云台看做自己的囊中之物,连长宁军他都敢偷偷摸摸地使唤,趁昭德帝睡着了去摸摸昭德帝的胸,搜一搜昭德帝的身又算得了什么? 檀生轻轻吸了一口气。 大意,太大意了。 她明摆着是龚国师的对手,对手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是请君入瓮的陷阱,龚国师也不细想想再行动?莫不是这些年跟在昭德帝身后吸冷食散吸多了,错乱了心智?要龚国师真是个狂妄自大、做事轻慢的人,信昌侯当时怕也不会找他进宫。 说到底还是这几年的安逸生活叫龚国师放松了警惕。 龚国师神色张皇地抬头看了昭德帝,再转头看了檀生,高声唤道,“贫道冤枉,贫道冤枉!”龚国师手指向檀生,“贫道跟随皇上多年,此妖女进宫不过数日,贫道着实害怕妖女将咒或是蛊术用在您身上!贫道这才冒险去拿那个锦囊!” 龚国师说着说着,越发觉得这个理由不错,多说几遍连自己都信了。 龚国师连连磕头,磕得额头发青发红,“贫道忠心耿耿苍天可鉴,日月可明!皇上,您信贫道啊!” 这个道理,其实也说得通。 昭德帝有点被说服了,看了看龚国师头皮都快被磕破了,心里有点不落忍,说到国师也是一门心思为了他好…昭德帝刚想说什么,却听檀生一声冷笑。 “贫道用咒用蛊控制皇上?”檀生挑起唇角笑出了声,“贫道不似国师已迈入中年,寿数如今不过十五岁,便已初窥大道,得皇上赏识。漫漫修道之路,贫道不过才走十之一二,往后还有大把的时间和本领效忠皇上。贫道需要用咒和蛊这等腌儹的东西对付皇上吗?” 檀生语声放得极缓,讥讽之意溢于言表,“贫道只问国师一句话,你是什么时候翻的锦囊。” 龚国师眼神飞快扫了昭德帝,迟疑道,“夜里…” “夜里?”檀生截断龚国师后话,笑起来,“皇上是信任你和清虚道长才常居青云台,皇上龙体贵重,你却偷偷摸摸在夜里趁皇上睡着了去翻皇上的贴身之物,如今你却打着为皇上好的旗号?”檀生拂尘朝天一扫,掷地有声,“如今你做得出为一己私欲偷翻皇上私物,以后呢?!青云台里有刀、有剪子、有长布白绫,以后你会用这些东西对皇上做什么呢?!若是往后皇上怪责你、怨怼你,你会不会怀恨在心,故技重施,趁皇上入睡偷偷伤害皇上呢?” 龚国师连忙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檀生眸光清澈地看向皇上,“打着为您好的旗号,做出伤害您的事儿,此种行径最令人厌恶。当初皇上真龙降世,身带上天印记,多少人打着为您好的旗号将您生生从母亲身边夺走,您不恨吗?国师获您赏识,却忤逆您、伤害您、窥探您的秘密,无视您的旨意——是,您是金仙投胎,可如今您的身份是一国之主,受万人敬仰,龚国师却敢为一己私欲违背圣命和天意,和当初将您从生母身边剥离的人又有何区别?” 昭德帝手捏成一团,目光发滞,却满脸通红。 内心深处最隐秘的秘密被当众揭开。 他出生时瘸腿,身体孱弱,却偏偏是帝后长子,为保他,皇后不可抚育他,他被送给了一个八字旺却位份低的窦氏养育,等他再见到生母时,生母身边又有了一个儿子,一个健康、活泼、快乐的儿子… 没人问他愿不愿意给窦氏当儿子,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离开生母陈皇后。 为了他好,为了保他活命,他们夺取了他的母亲!他母亲亦抛弃了他! 这算什么为了他好? 母亲只是想要一个更健康的儿子,朝中大臣只是需要一个正常的皇储! 他的意志从来都不重要! 如今就算是他登基了! 成为了大启朝最尊贵的那个人,别人还是不尊重他的意志!竟然敢趁天黑趁他睡着偷偷摸摸来搜他的身! 他这个皇帝当得窝囊啊! 不对,他这个人做得窝囊! 昭德帝勃然大怒。 “把他拉下去!”昭德帝咆哮道,“以下犯上,大逆不道!褫夺国师封号,重责三十大板,他永世不得入宫!” 断了富贵,却留了命。 昭德帝到底心软了一把。 海得才佝偻着腰赶紧应了。 龚国师瞳孔陡然发散,一个接一个的响头,“皇上,皇上!您三思啊!贫道实乃无心!贫道只是好罢了!合真道长年少有为,贫道只是好她到底卜算了些什么!皇上!皇上!” 说实在话。 檀生两辈子了,还没见过男人哭。 龚国师哭得肝肠寸断,也没有唤回昭德帝的可怜和收回成命。 啧。 当她提起昭德帝幼年旧事时,龚国师就输了。 正觉女冠说了,每个畸形的人都有一个畸形的幼年和一个畸形的家庭,这往往会影响一个人一生。前世,她懦弱不堪,将自己的人生先是压在赵显身上,然后压在袁修身上,只有在东岳观那几年,她才算真真正正把握住了自己的人生。 昭德帝亦然。 算命卜卦,算的不是将来,而是往事。 往事决定了你的性格和思维方式,而性格与思维方式则决定了你怎么走、走多远。 龚国师自诩太了解昭德帝,压根就没好好琢磨过昭德帝的个性。 约莫是龚国师哭得太难看,昭德帝挥挥手准备将他打发出去。 檀生却笑了笑。 龚国师在泪眼朦胧中看见檀生笑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 您可别笑了! 您一笑,别人就没好日子过了! “皇上仁厚,念在国师,哦不,龚道长尽力尽力服侍这么几年的份上,只算小惩大诫。”檀生笑盈盈,“只是在贫道看来,龚国师初入宫时,这心眼怕是就没摆正过。” ??? 龚国师涕泗横流,“你休得胡说!” 檀生看着龚国师笑得更真诚了。 这龚国师不了解昭德帝,更不了解他,请他去江西和定京满大街问问,她赵檀生可是出了名趁你病要你命、痛打落水狗等名言谨句的践行者啊。 如今不趁势动了龚国师的根本,难道等他以后在信昌侯的扶持下东山再起吗? 檀生笑道,“贫道前日夜里第一次走进青云台就觉得不对,此处依山傍水,从风水上看是个养人凝神的好地方。可台前游廊恰好是成人的100步,八卦大阵斜向北斗七星,送朝霞迎落霞,处处透着不寻常。” 昭德帝蹙着眉头。 檀生轻声引诱,“皇上是九五之尊,九九乃道家大数,象征着无穷尽。游廊100步,恰好比九十九多了一步;八卦大阵送东迎西,违反常理;甚至连青云台中的树木灌丛都是西边比东边高——皇上,若贫道没猜错,此处风水乃国师所勘,国师如此布风水,为的就是处处压您一头,借您的气与脉丰实自己的修行啊。” 昭德帝猛地抬头,仔细想了想檀生的话,越发觉得说得有道理! 檀生再道,“皇上您好好想想,您久居青云台,是否胸闷气短,是否呼吸急促,是否嗜睡厌食?而您一旦离开青云台,这些症状都没有了…” 龚国师简直想站起来破口大骂。 你奶奶个腿! 皇帝在青云台磕冷食散,离了青云台就不磕了,没这些症状才了怪了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三章 一杀(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合真道长所言,全中! 待在青云台,让人精神百倍,做任何事情都全神贯注。 可只要一离开青云台,他就疲乏无力,总提不起精神和兴趣。 龚国师说是因青云台风水上佳,他必须常常待在青云台才能吸收运气,修炼才可事半功倍。 昭德帝脸都青了。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把他拘在青云台里,再借助风水将他的龙气聚集在此,龚长润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踩在他的肩膀上修习了! 其心可诛! 昭德帝手攥成一团,面目紧绷,压抑的怒气在肿眼泡里聚集,他该不该信龚长润心怀鬼胎?几年前,他睡不着觉,天天梦到福王,哦不,彘王在梦里头说右脚疼,他怕得不得了,白天都不敢出门,让信昌侯四处去寻高人,信昌侯就荐了当初还是敬人道长的龚长润来,说来也怪,龚长润来了没多久,彘王也不找他了,他心也安了。再之后就是龚国师上贡了长青丸,他用后惊为天人,当即封了国师,又听龚长润的话修了青云台... 修了青云台后,龚长润带着他的徒弟日夜在青云台静修,细想起来,从那时起,龚国师便转了运道,成了这宫里第一得意之人。 合真道长还真是没说错! 这青云台不旺他,而是借了他的龙气旺的是龚长润! “狼子野心!”昭德帝手一拍桌凳,“把他拖下去!朕说了,把他拖下去!幽禁!” 龚国师脸木了。 他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小贱人的鬼话还能一套一套的? 什么九十九步,一百步,什么接落霞送朝霞,都是什么狗屎屁! 他进宫只是想吃好点,住好点,多睡几个漂亮的姑娘和小倌儿罢了...他只是为了改善改善生活,怎么就伤天害理,十恶不赦了啊! 龚国师爬到昭德帝跟前,连声道,“皇上,合真道长所说,贫道想也没想过啊!这风水,贫道是看了又看的!贫道的一切都是皇上给的,贫道抢皇上的势干嘛呀!?皇上运势越好,贫道才能跟着皇上沾几分好运气啊!” 檀生呵一笑,丝毫不给昭德帝思考的空间,“您问您抢皇上的势干嘛?皇上是龙气,您抢了皇上的势头不就是惦记着皇上的位子吗!?若您对皇上忠心耿耿,您为何往宫外传消息?又为何偷窥皇上贴身锦囊?此间种种,无一不昭示着您心里是有大考量,是有大出息的!” 几句话形成了闭环。 檀生余光扫了眼海得才,再对昭德帝娓娓道来,“五代十国文帝信道,推崇九转道人,其间十余年,道人步步蚕食文帝权柄,而后九转道人发动寅酉之变谋权窜位,自立国号姜。” 道士跳槽当皇帝有啥稀的? 还有乞丐改行当皇帝的呢! 檀生面色凝肃,“皇上,您是金仙投胎,终有一日将得道成神位列仙班,可您如今是皇帝,是大启最为尊贵之人,您的位子岂容旁人觊觎!”檀生拂尘一扫,话语间给龚国师定了性,“国师包藏祸心,视同谋逆!” 谋逆要死人的啊!! 昭德帝都只是将他幽禁,这...这姑娘是要让他死啊! 龚国师瞠目结舌,瞬时脸色苍白地看向昭德帝,结巴道,“...皇...皇上...”龚国师千丝万绪中想捞一根救命的稻草,如今信昌侯是赶不来了,窦皇贵太妃和贞贤郡主一时半会也来不了,他必须先保住这条命,才有翻身的可能!“皇上,贫道为皇上炼制的长青丸不多了,若是皇上执意要听信这道姑的片面之词,还容贫道再为皇上炼上一炉,皇上再发落贫道也不迟啊。” 昭德帝一愣。 是欸! 他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废了龚长润,谁来炼制长青丸? 昭德帝难得地用核桃仁儿大小的脑仁儿认真地想事儿。 这长得不行,就是吃亏。 一脸正经的昭德帝看上去还是一副猥琐相,许仪之就不同了,干猥琐事的时候都是一腔风光霁月的明朗味道。 檀生摇摇头,把许仪之甩到了脑后——在这么重要的场合上想男人,太不专业了。 昭德帝思考之际,檀生不紧不慢地从袖中夹出一张纸递给龚国师,轻咳一声引起了昭德帝的注意,“国师,您品品,长青丸的方子是不是这个?” 钟乳三两、附子一两、栝楼根二两... 龚国师手一垂,看向檀生的眼神大惊失色。 这是...这是他们道观祖传下来的方子... 几百年了,他没听说过谁手上还有这方儿... 青云台出了内鬼? 不不不! 他炼丹时,连清虚都要打发走! 这贱人哪里来的方子! 龚国师连连摇头,身形一颓,屁股顺势压在腿上,往日瘦削颀长的模样瞬间消失殆尽,更别说什么仙人味儿了。 他跪着的样子,像个奴才。 奴才,是得不到昭德帝推崇的。 檀生一笑,“皇上,您该发落国师就怎么发落国师吧。长青丸的方子,贫道也能拟。丹药,贫道也能炼。观星、卜算、测运...国师懂的,贫道未必不懂,甚至更胜一筹。”檀生嘴角弯得更大,“皇上,道士这一行讲求天分,国师三十成名,靠的是苦心钻研,而贫道今年不过十五,靠的却是天赋异禀,孰轻孰重,孰珍孰庸,皇上您自有取舍。” 两辈子加起来,檀生都没这么推销过自个儿。 自己表扬自己,怪不好意思的。 脸象征性红了一红的合真道长再加码,“大启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必定亦有道人比贫道的本事大、天赋深,可皇上择其善者而选之,看的不仅仅是本事和天赋,如您一般尊贵的人,更看重的是忠诚。” 昭德帝被檀生说服了。 若不是立场不对,龚国师也快被檀生说服了。 龚国师欲哭无泪地看向皇帝。 “拉下去吧。”昭德帝吩咐道,“拖到宜秋宫。” 宜秋宫是冷宫,关押的都是被废的妃子。 昭德帝想了想觉得不对,“拖到宜秋宫旁边的善春堂,幽禁起来,褫夺国师封号,待朕理出头绪后,再看是留是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四章 一杀(二)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是留是走... 这是什么意思! 是要杀他还是要把他赶出宫!? 龚国师还没来得及开口细问,就被领会到檀生眼神暗示的海得才一把拽起拖了出去。 龚国师被一路拖着走,嘴里不知道在喊些什么,听上去像鸟语,估计是哪里的方言。 檀生瞅了眼昭德帝,见昭德帝有些颓唐,心里有点意外——昭德帝百般不好,对人倒还行,她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昭德帝也没见真下旨把龚国师就地格杀了,倒还有些失魂落魄和惋惜。 她见昭德帝三四次,青云台的宫人太监们倒也都活得好好的——也没见一天抬出去几具尸首的行径。 那十五年前,昭德帝怎么就能痛痛快快地下旨灭了白家满门呢? 檀生摇摇头。 算了,别用正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一个服药上瘾的人的思维,上了瘾的人前一刻能和你谈笑风生、称兄道弟,下一刻就能把你当做杀父仇人、提刀就砍,没理智的。 “合真道长先回去吧。”昭德帝语气沉沉的,“朕要好好想想。” 檀生轻轻颔首,抬脚欲离前想起什么似的,轻声道,“若是皇上有心,您可以让海公公去问一问,那辆塞了《冲虚经》的马车出宫去哪儿。” 昭德帝愣了愣,没听懂。 檀生解释道,“国师与宫外通消息,和谁通?目的是什么?皇上不想知道吗?” 昭德帝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檀生转身就走。 回程依旧没叫轿撵,来一趟就把如日中天的龚国师搞进了善春堂,偏这小姑娘神色始终淡淡然,瞧不出有丝毫波动... 是干大事儿的主,出宫人们看檀生的眼神多了几分崇拜... 谁也不曾想,檀生纯属是热的,热得眉毛都懒得抬。 走到太极宫时,阖宫已经传遍了。 太极宫朱漆大门大开,两个老嬷嬷喜形于色站在门口迎,又是给檀生奉凉茶又是送冰块打扇的,“...天气蔫热了,您一路走累了吧?您看您去先去泡个痛快澡,还是会里屋用个冰碗?” 这是凯旋一般的待遇啊... 就差没扑上来给她套个“打龚英雄赵檀生”绶带了。 檀生摆摆手,撩开帘子进了花间,从烈日当空的室外陡然进了放着冰盆凉扇的阴凉处,檀生胸口上压着的那颗大石头像被人搬开了似的,找了半天没找着昌盛县主的影儿,檀生看向小宫娥,那宫娥往亭子里的花丛灌木里使了个眼色。 檀生顺着那目光看过去,只见昌盛县主穿着一身素绸薄衣蹲在木丛里埋着头打理,脸被晒得红扑扑的。 檀生唤了一声,“昌盛县主!” 昌盛县主没理,仍自顾自地埋着头照顾花草。 小宫娥在旁边小声说,“自县主听说龚国师被褫夺封号,幽禁善春堂后就一直没说话了...换了身衣裳顶着这太阳要去打理花木,谁劝都没用...如今快半个时辰了...” 陈太后来劝了两句,昌盛县主也没听... 拿着花木剪咔嚓咔嚓剪木头的样子,像要把谁的脑袋剪下来似的... 吓死个人。 小宫娥畏缩地抖了抖。 “咔嚓!” 昌盛县主又朝一棵芭蕉下手了。 这也不能在一只羊身上薅羊毛啊。 她都快把这棵芭蕉给剪秃了,瞧上去跟头蒜似的,直接給人换了个品种。 檀生再喊了一声,“陈鹤!” 昌盛县主手上停了下来,愣愣地看向檀生,隔了一会儿就看见昌盛县主丢了花木剪朝花间走来,檀生给她倒了杯茶水,昌盛县主捧在手心里呆了许久,没一会儿,檀生就看见她满面泪痕,眼泪一滴一滴落在茶盅里,瘦削单薄的肩耸动得厉害。 她想忍着不哭,额角暴起的青筋出卖了她。 先是压抑地低声啜泣,随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昌盛县主哭得太伤心了。 檀生看着她哭,不知道为啥,自个儿眼睛也有些润。 待昌盛县主哭得快停时,檀生递了张帕子给她,轻声道,“不出意外,龚国师活不过今晚,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昌盛县主泪眼朦胧地看向檀生。 她总觉得檀生知道些什么,所以才会如此了然而温柔地对她。 昌盛县主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嘶哑,“会不会节外生枝?” 檀生摇摇头,“有人要龚国师死,和皇帝没关系。无论我们去不去,龚国师都活不成。” 昌盛县主听得似懂非懂。 夜幕即将降临。 太极宫外,两个头罩斗篷的姑娘从红墙绿瓦间匆匆走过,脚程有些快,没多久就隐入了夜色中。 守着善春堂的侍卫坐在门口阶梯上打哈欠。 “叮咚”一声。 一块银锭子蹿进他眼中。 那侍卫赶紧去扑,一抬头见是两个罩着帷帽的姑娘,先将银子往兜里一塞,紧跟着就赶人,“走走走!哪儿来的宫女!没事儿别来这儿!” 檀生手一抬,又是一个大银锭,“烦您给个方便,平日里想请国师算个命多难啊。如今好容易能见着国师,您大人大量给个方便,说两句话奴婢就走。” 檀生声音放得极柔。 事实证明,看不见的脸的美人计没有银子管用。 侍卫在收下三个大银锭后,给了半柱香的方便。 檀生带着昌盛县主进了里屋。 昭德帝说的幽禁,还真是幽禁,这房间窗明几亮,整洁有序,桌上还有一壶热腾腾的香片茶,龚国师除了神色看上去狼狈些,其他的倒没看出有何不妥。 “你们是谁!”龚国师见来了人眼神一亮,又见是两个罩住脸的宫女打扮的姑娘,便有些泄气,“贫道不想吃东西,你们先下去吧。” 还能挑三拣四地吃饭?? 这待遇也太好了吧! 昭德帝还真是个念旧情的失心疯啊! 檀生心中腹诽,正想说话,却见昌盛县主像一根离弦的箭冲了出去,一手拽住龚国师的衣襟领子,一手正打反打“啪啪啪”飞快却力度极大地抽龚国师大嘴巴子! 打了三下,龚国师也呆了,檀生也呆了。 昌盛县主感觉单手操作影响了她发挥,拽衣襟的手一松,索性左右开弓,恶狠狠地又抽了龚国师四下、五下、六下、七下。 动作快准狠。 抽出了水平,抽出了气质,抽出了大启县主应有的质量。 龚国师的脸就像一只永不停息的陀螺,脸上的肉在空中抖了一会儿才恢复平静。 “清虚呢?”昌盛县主喘着粗气问。 龚国师顶着一张肿脸,下意识回答,“...他还在青云台...” 昌盛县主点了点头,“也好,留着下次打,我也没力气了。”说罢此话,昌盛县主转身就走,“走吧,回去吧。” 檀生目瞪口呆地跟在昌盛县主身后,心中不禁升起一丝怀疑。 她是不是体质有啥问题呀? 怎么吸引来的小姑娘,个顶个地都有点怪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五章 一杀(三)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冀北承德,斗转星移,一列卫兵手持长缨枪从卫所门口巡逻而过。 许仪之翻身跨马而下,穿过沙场向里大步流星而进,出夜操的新入金吾卫在火光下站得笔直。 金吾卫是巡守京津冀的卫府,原是大启开国皇帝一手创起来的府兵制结晶,可后来却渐渐被皇帝亲兵长宁军取代,落了个虚名。 又是靠近京津冀,若金吾卫都要出兵迎战了,离亡国也不远了...又是天子身旁,多了许多加官进爵的机会...圣祖有言,官宦子弟不进金吾卫,若非如此,这金吾卫怕是定京诸多纨绔必争之地。 当官的纨绔进不来,可不妨碍有钱的纨绔进来。 商贾有钱没出身,把儿子孙子送进金吾卫转一圈,再捐个六七品,不就摇身一变官宦世家了吗? 故而这金吾卫卧虎藏龙——谁的身家都不差。 只是,有钱的纨绔素质跟当官的纨绔,素质上还是有一定差距。 沙场上,新来的金吾卫远见一人高体壮的大马穿过卫所飞驰而入,临近了套马缰绳一拉,马头朝天嘶鸣,翻身下来一个身长精瘦的少年郎,少年郎重盔加身,红缨枪背于身后,在浓烈火光与漫天星光的映照下,眸光清冷,气质几欲冲破云霄。 “我草!” 新来的金吾卫低声骂了句,“这人谁呀!” 话音刚落,后脑勺就挨了一下,“嘴巴给老子闭上!”兵曹紧跟着压低声音,“这是冀北左卫,当朝镇国公之子许小将军!” 新兵金吾卫抬头瞅了眼,撇撇嘴,“原是定京镇国公府的纨绔啊...”虽说不是一个圈子的纨绔,可纨绔们的世界大都是相通的,他在京冀漕运商会当少爷的时候有所耳闻,镇国公世子不举文、不举武,和他一届的纨绔翁阁老家的都考了个秀才,他却声名不太显,倒是一手马鞭抽了入京述职的官员,这事儿闹到京兆尹后他才声名鹊起,一下子成为定京城纨绔之领袖。 纨绔惜纨绔,新兵蛋子一下子不怕了,“不说官宦子弟不可入金吾卫吗?这许世子怎么还在金吾卫当上官儿了!” 新兵蛋子声音一大,兵曹眼看着许仪之脚步慢了下来,不由得满头大汗,恨不得捂了那厮的嘴,“胡说八道!自开国以来,金吾卫就交由镇国公掌管,如今已是第四代!你懂个屁!世子是一步一步从新兵、兵曹、参军干起来的,是从戍边卫所到金吾卫的...” 新兵蛋子嗤一笑,“您可别逗了,镇国公世子爷欸!还能干卫兵的活儿?怕是跟咱们一样在金吾卫溜一圈就回京城去躺着了吧!只是人家出身比咱们好,咱们只能捐个七品同知,人能直接干到四品!” 众人跟着笑。 昨天进营,今儿受了一天的罪,早累出一脑袋闲气。 “啪嗒!” 新兵蛋子眼前黄沙高扬,一根马鞭恶狠狠地抽在了地上。 许仪之双手抱胸,喜怒不明地站在五米开外,手里捏着根鎏金把子马鞭,脸上淡淡的,“男人当兵要说要闹,熄了灯随你们。现在在出操,在干正事,谁他妈再敢放一个屁,这根鞭子就抽到谁脸上。” 一片寂静。 开口的新兵蛋子不信邪,他爹是漕运把头,京里谁敢抽他脸! “世...” 世子爷三个字儿还没落地就哭天抢地地捂住脸,“啊啊啊啊啊!我的脸裂了!我的脸!” 许仪之背身收了马鞭,眼光横扫了那一群畏畏缩缩气势弱了一大半的纨绔,“谁的儿子,谁的孙子,谁兜里有票子,谁怀里揣银子,在这儿,都硬不过老子的鞭子。” 许仪之马鞭遥遥一甩,“进了这门,就得老子的话,谁不听,谁找打。找谁哭都没用,老子在四九城里横的时候,你们这群孙子都他妈还没出娘胎!” 许仪之撂下话,转身就走。 许千摸了摸揣在怀里的信,给这群小兔崽子们默了哀——平日见自家世子爷操练新兵虽说有点燥,可也没今儿这么爆。 还是因为这封信。 关上门,许仪之沉着脸把那封信一目十行又看了一遍,翻手盖在桌上。 许千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触了世子爷霉头。 “让暗影抢在信昌侯之前,把龚国师做掉。”隔了良久,许仪之沉声道。 许千看了许仪之一眼,“世子爷,无论我们动不动手,信昌侯都不会让龚国师再活着了。” 如今的龚国师对于信昌侯而言,就像一颗坏掉的牙齿,必须早日拔掉,若是拔晚了,这颗坏牙就会影响到一嘴的牙。 龚国师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信昌侯不可能看不到这一点。 许仪之深吸一口气,“我知道。” 但是万一信昌侯要救龚国师呢?龚国师要力挽狂澜,必将踩在他家阿俏头上翻身,他不能下这个赌注。 皇城,被长宁军把守。 暗影潜入杀个人容易,可长久待在皇城中不易。 必须快刀斩乱麻。 “让暗影潜入皇城,解决龚国师,嫁祸...”许仪之眼神一眯,“让他们用南边的手法,确保信昌侯能看出是福建的手笔。另给胡七八带话,早日助檀生从皇城中撤出,休得恋战,皇城里一小部分长宁军已叛在信昌侯麾下,待信昌侯下定杀机,檀生很危险。” 这个小姑娘! 一点也不懂事! 他是叫她放手干! 可他没叫她放飞自我啊! 这叫干的什么事儿? 什么叫谋定而后动? 什么叫未雨绸缪? 社么叫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她全给忘了! 是,她是很能干,三下五下就把龚国师搞趴了。 可,然后呢?她怎么全身而退?他不在京中,翁家是文人,赵家李家恨她入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她那些聪明都不值一提啊! 万一信昌侯要下死手暗杀她怎么办? 头一次在东岳观逃过一劫,只因他早有准备! 这一次呢? 皇城里,风云诡谲,饶是他都亦步亦趋! 到底不该应了她,叫她放手去闯! 许仪之如今悔恨得无可复加。 这小姑娘一股蛮横劲儿横冲直闯的,做事情始终欠考虑! 等他回去,看他怎么收拾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二百六十六章 王,不见王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深夜时分,三骑快马自冀北金吾卫所奔出。 翌日,龚国师的尸首悬在了善春堂横梁上——龚国师拿自己个儿的裤腰带悬梁自尽了,连封绝命都没留。 蛊惑帝王、叱咤风云的国师,一夜之间就没了。 朝廷上下,众人哗然。 太意外了。 太意外了。 虽然满朝文武都期待龚国师那老神棍死已经很久了,可猛不迭地突然死了,还真有些不习惯——龚国师一死,清君侧都没法儿清,这不明晃晃告诉天下,昭德帝荒唐是他本身就荒唐,就算没了奸道在身边,他也荒唐吗? 况且,这昨儿刚被贬到善春堂,今儿就上吊自尽,不知道的还以为龚国师是个自尊心多强的人儿呢! 有蹊跷,大有蹊跷! 这蹊跷就在那位名叫赵檀生的道姑身上——她一进宫,龚国师就被贬谪且自尽,若是跟这位道姑没关系,明眼人都不信啊! 可挖来挖去,任谁也没挖出这位小女冠的半分黑料,人在江西南昌府时就预示天将异象,又是救灾又是避祸,到了定京先将周笃送进天牢,紧跟着就是指认自家叔父奸情,大义灭亲还了自家前任婶娘一个清白和公道。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这姑娘都是正义的化身。 更何况,她一来就将龚国师那老不死的搞死了,简直是举国同庆、普天同欢啊! 朝臣们跃跃欲试。 读人一边恨檀生和大儒周笃的前情,一边又觉得这小姑娘件件事都做到了读人的心坎上,故而对檀生的情感很复杂,很复杂。 不管怎么说,合真道长这个名号,一战成名。 十五岁,站在道家玄门的巅峰,定京城疯传太极宫来了个不世出的得大道者,越传越神秘,越说越传。 一人出名,全家游街。 赵家那点破事儿刚在定京城引起的风浪浅了些,如今檀生冲了出来,连带着人们对赵家的关注也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赵显入秋起复的预备也只好暂时搁置。 李家亦不敢轻举妄动,在这个节骨眼上和檀生别风头。 出这么大个风头,自然是好处坏处相伴而来。 昭德帝如今不可能放檀生出宫,至少暂时现在不会。 许仪之攥着信,有点无语。 老婆比自己出名倒没啥,他也不是这么小心眼子的人。 只是这么一来,檀生是不是没法儿出宫了?再想深点,女冠的旗号打出来了,往后是不是也没法嫁人了?? 在校场上威风赫赫的许小将军,终于有些慌了。 处在舆论漩涡中心的檀生,心情倒是很平静,她倒是一直能预料到失了势的龚国师活不长是注定的,可她没料到龚国师的死会来得这么快,更没料到昭德帝听闻龚国师死讯后,撕心裂肺地哭了一场,说龚国师修道修成了果,赐了一封榉木棺材命人厚葬了龚国师,也厚赏了青云台余下的道士们。 昭德帝竟能算一下念旧情的人,这出乎了檀生的意料。 其实想来也是,一个高淑妃,昭德帝宠了近十年,也愿意抬举抚养自己长大的窦氏,宫里头妃嫔虽然多可被废被弃的都只是少数。 挺好的,跟着个念旧情的老板干,总比跟着个铁石心肠的干好吧? 皇城陆陆续续解了禁。 昭德帝难受了半个月,许是停了冷食散的功效,慢慢恢复了元气,断断续续开了早朝,朝臣们感激涕零,直道上天开了眼竟叫从头浑到脚的昭德帝开了窍。 国之有望,国之有望啊! 炎炎夏日一晃而过,秋天如约而至。皇城里的树从浅绿渐渐变成深绿色,又渐渐变黄。龚国师之死掀起的波澜也随着时间渐渐平息。 除了被拘在宫中出不去,见不着正觉女冠、翁笺和许仪之,其他的倒是无可挑剔。 檀生在昭德帝依赖的冷食散中逐量减少了钟乳的用量,渐渐加大了黄芪、三七等温补益气的药,瘾虽说难消,可慢慢地少、慢慢吊着,人总不会颓得那么快。 一切似乎都向好的方向发展。 昭德帝仍常住青云台,每隔三日,檀生便要至青云台给昭德帝配香点香,青云台至太极宫的路,檀生已经很熟悉了。 首尾两端倒还好,中间有一截要经过太掖池,那一段路人少树多,是杀人越货挖地埋尸的好去处。 檀生往常走这段路都走得很快,今儿个却被绊住了腿脚。 “合真道长。” 一管很清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檀生打了个寒战,转身去看。 只见一个身着素绸长袍,腰坠麒麟挂件的男子从树后走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七章 王,不见王(二)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太掖池畔的枫叶林快红了,林间小路上散落着半个巴掌大的或蜷缩着的或舒展开来的枫树叶,那男子不过三十几许,身形颀长、面容清俊,两鬓长眉似剑,一双星目就好像那把剑在阳光下折闪的光。 檀生下意识往后一退,官妈妈跨步上前,怒目而视,“你是哪个!” 突然在宫里见了个除了皇帝以外的非太监男人,官妈妈被吓了一跳,惊吓之后四川话就出来了。 “龟儿子蹲在树后面黑人,你是哪个!” 官妈妈的忧患意识来自于民间,没多长时间的寡妇生涯告诉她,一个***鬼鬼祟祟躲在树林里逮小姑娘,绝对不是个好事儿。 他设想过很多种情形,万万没想到他会被一个嬷嬷叉着腰指着鼻子吼... 檀生缩在官妈妈身后,看着那男子脸色由白转红,由红转青,心里有些想笑,面上却端得稳稳的,檀生伸手将官妈妈拉下来,朝那男人笑了笑:“贫道是从小地方来的,身边的人没见过世面,侯爷莫怪。” 百闻不如一见。 大启史上第一佞臣,信昌侯。 这是檀生第一次见他。 上辈子,别说她了,怕是连袁修也没咋见过信昌侯。 一般吧,大佬都是很神秘的,并且有几分怪癖——比如阴暗地躲在树林里拦截花季道姑。 男人下颌抬了抬,看檀生的目光却向下沉了沉,轻笑道,“合真道长知道我?” 檀生也笑,“贫道才应该好吧,权倾朝野的信昌侯竟然听说过贫道?” 信昌侯向前一个踏步,踩在掉落的枫树叶上,咔嚓咔嚓作响,忽闻他一声轻笑,听不出带有什么情感,“皇帝推崇龚国师近四载,龚国师所说即为皇帝所做,四年了一切都很好。”信昌侯声音很好听,极衬他隽雅的面相,“就在上个月,龚国师突然死了,一位十五岁的女冠取代了他的地位。” 信昌侯眉眼一抬,眼神陡然锋利起来,“道长,您说,我听没听说过这位惊才绝艳的女冠?” 檀生没接话。 官妈妈手捏成了拳头。 只要这厮敢动阿俏,不管这男的是个什么猴儿,她官翠花拼了这把老命都要和这厮一起拖进太掖池! 约莫是官妈妈的杀气太重,信昌侯眼锋一转,笑了起来,“合真道长身边,倒尽是忠仆。” 檀生蹙了眉头,“这是贫道的奶妈妈,不是仆从,侯爷慎言。” 檀生话音一落,信昌侯像听了笑话似的,大笑了起来,这一笑终于显露出佞臣应当有的张狂跋扈气来,刚才他掩饰得太好了,气质又沉又稳,像足了出身良好、性情温厚的世家公子爷。 对于信昌侯,檀生知道得太少了。 准确来说,整个大启朝知道得都不多。 信昌侯太神秘了。 除了知道他出身家道中落的侯府徐家,家中只有一位老太太,未娶妻也未生子,孑然一生,从不出席宫中的任何筵席,也未曾听闻他与谁交好,他好像只有朋党而无挚友,只有狼狈为奸而无兴趣相投。 哦,还知道他是怎么发迹的。 他帮昭德帝挡了一箭,救了昭德帝一命,之后就向昭德帝送来了高淑妃,又举荐了龚国师,随着昭德帝愈发推崇龚国师,信昌侯在朝中的话语权就越发重了,随后信昌侯一手揽下吏部与户部,更拿到了长宁军的另一块虎符——第一块在皇帝手中。 没有人知道,信昌侯是个什么脾性的人。 檀生轻轻抬起眼眸,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一番。 素色的绸子衣裳,黑绸软底鞋,梳着男人都会梳的发迹,戴着男人都喜欢的挂坠,如不是这张不可挑剔的脸和久居上位的狂妄,将他丢到人群中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子。 檀生看不透这个人,她不敢擅自分析他的个性。 绝不能在此人面前多说话。 多说无益,说得越多,暴露得就越多。 这不仅仅是她与龚国师的博弈,这是白家、这是许家、这是东岳观、这是太极宫、是昌盛县主、是许仪之,是正觉女冠....与信昌侯之间的博弈。 不能冒进。 输了都得死。 “贫道一语能博得侯爷一笑,也值了。”檀生嘴角含笑,颔首福了个礼,“天色晚了,太极宫还有一段脚程,贫道先行,侯爷自便。” 檀生不欲恋战,转身就走。 刚一转身,却听信昌侯清亮的声音压得低低的。 “北疆军,不日将班师回朝。” 檀生手臂胳膊上突然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 北疆军。 白家舅舅白溢所在北疆军。 信昌侯,知道了什么? 檀生脚步一顿,再次转身,面对面地毫不畏惧直视信昌侯,仍旧没有说话。 她在等信昌侯说话。 她要知道信昌侯想要什么。 她必须知道信昌侯知道多少。 信昌侯双手抱胸看向檀生,动了嘴唇,“你很聪明,短短半个月就把在宫里扎根四年的龚长润逼死了。无论是你,还是太极宫,都做不到在宫里勒死龚长润?是谁下的手?” 信昌侯自问自答,“你舅舅下不了手,北疆军还在途中,对定京和宫中都不熟,他现在没这个能力。龚长润死的那天晚上,长宁军没在宫中发现任何异常,第二日再查,发现有福建的信使前几日进京。”信昌侯抬了抬眸,“你是四川广阳人,去江西南昌府投奔你叔叔,然后就进了京,你没有机会和福建的薛平湛里外勾结。” 信昌侯说的投奔叔叔.... 檀生心里笑了笑。 他不知道赵显和她的关系,只知道她是赵显的侄女,是赵显哥哥和白八娘留下的孤女。 信昌侯也不知道她与许仪之的关系。 他以为龚国师的死和福建薛平湛有关联。 他在诈她。 “贫道只是一个孤女。”檀生轻声道,“侯爷既然查到了北疆军,就应当知道贫道的身世。贫道所走的每一步,都是被人推着走,都只是为了活着。白家灭门,贫道的母亲被叔父和祖母逼死,甚至在贫道去江西投靠叔叔途中,祖母也派人暗杀过贫道,只因害怕白家之事重提,影响叔父仕途。贫道若不另辟蹊径,若不打出名堂,根本保不住这一条命。” 檀生深吸一口气,“在赵家是为了保命,被陈太后请进宫,和国师缠斗,也是为了保命。”檀生笑了笑,反问信昌侯,“侯爷是朝中沉沉浮浮之人,在您看来,一个汲汲为营辛苦谋生的小姑娘,有什么心胸和胆量涉足朝堂斗争呢?在您看来,一个遁入方外的道姑,又站在什么立场与外臣勾结呢?” “图名利?贫道已有很多钱财了。” “图权势?贫道到底身为女子,女子要朝堂的权势来干什么?” 说的很隐晦了。 我没啥求的,就是活命。 谁掌权谁得势,谁要把这朝堂玩弄在股掌之中,都跟我没关系。 我犯得着和福建勾连吗? 说起来许仪之麾下的暗影还是牛皮,一个“影”字名副其实。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八章 王,不见王(三)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太掖池的枫叶快红了,许是因初秋已过,仲秋将至的缘故,又因靠近太掖池一畔的枫树见的人烟多些,总让人觉得一边的枫叶红过美过另一边。 林间小径,半个巴掌大蜷缩着的枫树叶还没红透就被吹落在了由圆滚滚的鹅卵石凑成的路上,信昌侯一脚踩上去,只听“咔嚓”一声,清脆得很。 “合真道长能言善辩,早有耳闻。”信昌侯笑起来,“那你说,龚国师怎么死得这么巧。恰好,被幽禁善春堂的当天夜里,他就死了?还是自己上吊死的?薛平湛久居福建,如果没有宫里人给他传信,他反应能这么快?” 信昌侯怀疑檀生是福建薛平湛的人。 这倒是合情合理。 如今这大启朝能和信昌侯一别锋芒的,也只有偏安一隅以谋全局的薛平湛了。 薛平湛有地盘,坐拥两广与福建整片东南广袤之地。 薛平湛有钱,每年朝廷拨给福建抗倭的银子都按吨计数。 薛平湛有兵马,传言福建卫所百余个,卫兵十万人,且为抗倭日日操练,都是精兵强将。 最重要的是,薛平湛从未回过定京.... 他深知一回定京,恐怕就再难出京。 薛平湛就像信昌侯的一块心病,只要他盘踞福建一日未召回,信昌侯那颗心便一日安不下来。 托老镇国公碌碌无为、新任世子纨绔远扬的福,什么许仪之,什么镇国公府,在信昌侯眼里分量还不够,当敌人都嫌不够塞牙缝.... 至于文臣,您听说文臣造过反吗? 读人拿笔还行能治世安邦,拿刀可算了吧,别把自己给切了。 信昌侯一而再再而三的试探,让檀生看到了他对薛平湛的忌惮。 “龚国师怎么死的,贫道真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黄帝已经不听信不推崇他了,于我而言,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了。龚国师是死是活跟我又有多大关系呢?” 檀生转眸再笑了笑,“侯爷,您自己都不信我是薛大人的钉子。您若是当真怀疑,今儿个就不是您出现在贫道面前了,而是一把刀横在贫道面前。” 要真怀疑,早就来要她的命了! 还能跟她**那么久? 信昌侯眉梢一抬,“你倒是个聪明人。”他又往前一步,踩在掉落的枫叶上,“我早就知道你是聪明人,赵家被你搅和得家破人亡,皇帝对你言听计从,甚至在短短十几天里就掰倒了屹立三年不倒的龚国师,你当然是个聪明人。” 檀生等着信昌侯没说完的话。 果不其然,信昌侯话锋一转,语气向下一沉,“既然你是个聪明人,当初为何要耍手段通过高淑妃拒绝我的邀请?” 信昌侯沉声质问,“如今这片天下,我做得到的事情别人做不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我做得到。我让高淑妃诚邀道长共建青云台,道长却婉言拒绝了我。是嫌我能力不够,不足以与道长并肩而行?还是道长心中另有谋算,我这小苗供不起您这尊大佛?” 终于来了。 信昌侯今日的目的终于出现了。 龚国师死了,信昌侯控制昭德帝的方式少了极为要紧的一环,他必须补上,并且必须补得更好,才不会导致昭德帝失控,与其遥遥无期地去寻找,还不如摒弃前嫌向往日拒绝过他的旧人拉拢求和。 所以才有刚才的试探。 先是确定檀生和福建并无关联,再兴师问罪当初为何不乖乖听话... 檀生面不改色地看向信昌侯,却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她再次拒绝,信昌侯会不会杀了她? 檀生觉得信昌侯会。 只要她给出了信昌侯不满意的回答,在这荒郊野岭的地方,可没人听得到她求救的声音。 “如贫道所言,贫道只是一介弱女子,漂泊无依,从**怜,没那么大的心胸,也没那么远的志向,只想好好活着罢了。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被人推着走,贫道实在无能为侯爷分忧。” 檀生轻声道,“当初淑妃来与贫道闲聊,贫道以为龚国师道法高深,贫道望尘莫及,自然不会班门弄斧。” 和信昌侯说话真累人。 一句话都不能说错。 还是和昭德帝相处舒服,反正你无论说了什么蠢话,他都尽数买账....怪不得大家都想当昏君身边的佞臣啊,因为这也太有成就感了...... “那现在呢?”信昌侯一笑,似乎很满意檀生意味着退让的解释,“如今青云台空缺,道长有本事,本侯能助力,两厢合作,到那时道长便会成为整个大启,哦不,上下两百年都未曾有过的得封女冠,到时候道长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你恨赵家吧?好,赵显那怂蛋永远别想出仕,你喜欢钱,每年的进账你数都数不清,你要喜欢小白脸,一锭银子你可以买三个皮白肉嫩的小伙,跟着我干,永远不会亏你。” 信昌侯顿了顿,略带深意地开口道,“更别提让白将军风风光光名正言顺入京这等小事了。” 利诱? 檀生有些雀跃。 两辈子了,终于也有人愿意拿钱和小白脸砸她了!! 这可真是历史性的进步啊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六十九章 一道彩虹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第两百六十九章 内心很雀跃,面上还是要淡定。 毕竟,得道高人的派头不能丢。 檀生低了低头,将散落在耳鬓边的碎发抿到了耳后,笑了笑却没说话。 也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 信昌侯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僵了僵,一个小丫头也敢在他跟前拿乔装大了...信昌侯手背在身后,来回踱了几步,动作仍是舒缓,可步伐中却能瞧出几分紧绷。 龚长润废了,高淑妃迟迟不产子。 宫中昭德帝的两个儿子也快十岁了,十岁了,就是懂事了。 一个懂事了的皇子,可不能纳入他的计划。 如今,北疆军南归,薛平湛在福建借由抗倭之名虎视眈眈,今次东南派来的两名信使看他的眼神就差没把“清君侧”三个字写在脸上了。 皇帝身边必须有一个他的人。 至少暂时,得有一个对他无害的人。 海得才是个阉人,他平生最厌恶的,就是阉人,要他拉下脸来和海得才虚与委蛇,他这辈子都做不到。 高淑妃倒是被昭德帝宠了十几年,可又有什么用处?到底是高家的女儿,出身世家,底线再低也做不来三教九流的事儿,就怕遗臭万年,最后连累家族名誉。 呸! 人弱势、人穷,谁都能踩你一脚,连最亲近的人都保不住,这才是遗臭万年连累家族名誉! 檀生不说话,信昌侯也不说话了。 现在就像菜场里还价买菜,谁先掉头,谁就输了。 气氛沉静得有点太诡异了。 风把枫树叶吹得沙沙作响。 信昌侯一声冷笑打破静谧,“看来合真道长是个吃硬不吃软的主儿了。”信昌侯走到檀生错身处,语气很平...也很冷,“白将军这番虽说是战功赫赫凯旋而归,可他的身世到底深挖不得,若是深挖出他是满门抄斩的白家之后,恐怕白将军回京授职就是自投罗,好事变坏事了。” 檀生克制住了挑眉的冲动。 信昌侯拿白家威胁她? 那就是说,当日她在龚国师和昭德帝面前说了什么,信昌侯全然不知! 否则也不会把白家当做把柄! 檀生到底没笑出声。 信昌侯见檀生仍不为所动,声音再硬三分,“道长和白家无甚关系,自是不在意白将军死活。可您身边的奶妈妈,还有东岳观那一群道姑的安危,你却不能不考虑。”信昌侯勾起唇角笑,配上他精细的眉眼,倒是很相得益彰,“都梁山到底偏远,女人像薄纸,被轻轻一拉就会撕成两半儿....” 哦豁。 利诱不成变威逼了。 檀生心中的雀跃陡然减退。 这也太没耐心了! 接着用银子票子男人砸她啊! 银子砸到一半停了,突然换石头来砸,这算什么事儿啊!? 檀生气涌上心头。 她赵檀生最见不得谁威胁她! 更何况是用官妈妈和东岳观来威胁她! 上辈子她忍气吞声了二十几年,也没见落得个好下场。这辈子,再想叫她忍气吞声。 可做梦去吧! “侯爷权倾朝野,谁都敬您怕您三分。如今贫道不答应侯爷,原因倒也简单。”檀生语气放得极缓。 信昌侯一副愿闻其详的神色。 檀生树起一个指头,“其一,人在其位,争权夺利实属常事,耍点手段也能理解。只是有一条,皇帝再不好,到底是个人。用冷食散来治他,手法未免太过阴毒。贫道习的是道门法则,虽说不似佛门以身饲虎度众生的勇气,可到底唱的也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戏,更何况昭德帝对贫道还是愿意尊重的。贫道不会在昭德帝身上主动使用冷食散,此为道不同不相为谋。” 檀生再树起一个指头,“其二,国师追随侯爷您也有年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国师暴毙而亡,侯爷您倒是释怀得很快,不免让人心寒,此为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信昌侯的脸色,冷得快要飘雪了。 官妈妈手心里全是汗。 我的姑奶奶诶! 谨言慎行啊! 官妈妈入宫两月,收获甚丰,不仅学会了两个成语还能熟练地运用它们——一个是骚浪蹄子,一个是谨言慎行。前者是宫中年岁已高的老嬷嬷们评价年轻美人儿的专用名词,后者是老嬷嬷使用前面那个专用名词被发现后管事太监的专用名词。 檀生与信昌侯死死对视,眼睛眨也不眨。 太掖池旁,小道姑道袍高扬,拂尘垂地,目不斜视地看着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未见半分畏惧,也没有丝毫退缩。 这条命是赚的,怎么用,老天爷就不要管了。 檀生无视信昌侯的脸色,笑得很直白,“其三,贫道若是同暗杀过自己的人狼狈为奸,岂不是太贱了?” 你他妈都派人来杀我了! 杀我不成,又来拉拢我! 我呸! 谁点头,算谁贱到底! 信昌侯紧紧盯住檀生茶褐色的瞳孔,突然仰天大笑起来,“有志气!有志气!” 信昌侯渐渐止了笑,他虽然在笑,可透出的寒意却像三九天刚从河里凿出来的冰块一样,高高一拂袖,抬脚便走,“合真道长,莫要后悔!” 信昌侯大步朝前。 檀生高声唤他,“侯爷留步!” 信昌侯半侧过身,却见风将小道姑的袍子吹得鼓起,道姑在风中巍然不动,眼神却炽热而坚定。 “您尽可以试试。”檀生一字一顿,“只要东岳观见了一滴血,贫道拼了这条命,也会让侯爷您的一切图谋、一切谋算、一切希望全部落空,并且血债血偿,永世不得超生——您手上是有一支长宁军,可您别忘了,皇上可以把长宁军给您,自然也能收回来。” 檀生人畜无害地笑开了,“您别忘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还不是您呢。” 这话,戳到信昌侯痛处。 纵然他权倾朝野,可他现如今到底不敢动昭德帝。 问:昭德帝现在最听谁的话? 答:太极宫合真道长。 信昌侯的脸绿了、紫了、红了、白了。 总而言之,这张俏脸精彩得像一道彩虹就对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章 道长是鹅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在威胁面前,合真道长始终保持着旺盛的战斗力,这股战斗力一直持续到看不见信昌侯拂袖而去的身影——眼看信昌侯走没了,坚强的合真道长立刻颓了。 檀生深吸一口气,拽住官妈妈就往前跑,好像后面有鬼追她似的,二人一路目不斜视、坚决不回头地一鼓作气跑回太极宫。 檀生“唰”地一下把门关上,背靠在门上,手上撑在门栓上,大喘气儿,“哎呀妈呀,吓死我了。” 官妈妈跑得一颗心砰砰砰地乱跳,撑在门上半晌没缓过气儿来,缓过气儿后的第一句话,“唉呀妈呀,吓死我了。” 昌盛县主目瞪口呆地坐在里间,手中的茶盅不知是放还是不放。 您别说,往日不觉得,现在才发现合真道长和官妈妈还真挺像的——撅着屁股趴在门上的样子,简直如出一辙。 吃谁的奶像谁,这话一点儿没说错。 昌盛县主把嘴里的茶咽了下去,轻声问道,“这是怎么了?” 檀生大吸几口气,接过谷穗递来的温茶咕噜咕噜大喝了几口,摆摆手,在美人儿跟前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没事儿,就刚碰见信昌侯了。” 昌盛县主心里“咯噔”一下,“然后呢?” 檀生拍拍官妈妈的胸口帮她顺气,“他让我跟着他干,我没同意。” 拉拢不成就当街追杀? 信昌侯啥时候变成黑帮马仔了? 昌盛县主蹙眉再问,“然后呢?” 檀生咽了口唾沫,“然后他拿东岳观和我身边的人威胁我,我就生气了。” 昌盛县主陡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赵檀生这姑娘,脾性一直挺好的...就是别惹她生气,这姑娘一旦生气...就像只好斗的鹅,不把你啄个鸡飞狗跳,她就不姓鹅,哦不,她就不姓赵... “所以呢....”昌盛县主试探着问。 檀生抬了抬头,感受到额头的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流,“所以,我怼他了。” “怼他什么了?”昌盛县主心中警铃大响。 檀生默了默,“我怼他现在还不是皇上,就得夹着尾巴做人。噢,我还放了狠话,要他敢动我身边的人,我就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昌盛县主木在原地,快哭了。 她已经能想到信昌侯听完这些话是如何怒火中烧,如何恼羞成怒了。 她知道赵檀生猛,但她不知道赵檀生这么猛。 是信昌侯诶! 是满朝文武都要让他一射之地的信昌侯诶! 是天底下人都知道,只要昭德帝一玩完,无冕之王就是他的信昌侯诶!他想让谁生,谁就生,他想让谁死,谁就得死啊! 信昌侯和龚国师不一样,龚国师只得昭德帝的一时倚重,而信昌侯却已将摄政之权半数纳入私囊;龚国师要的只是享乐,吃好的喝好的睡好的就行,信昌侯却无比自律,全心全意地渴望着权力... 最大的不同是,你可以玩死龚国师,但信昌侯可以玩死你。 昌盛县主摆摆头,脑中一片空白,突然福至心灵,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蹙眉问,“你怼就怼了,你怎么跑得这么气喘吁吁的?” 信昌侯追着打你了? 不能吧,信昌侯再混再奸,也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打女人吧! 昌盛县主有点想不通。 檀生抹了把额头的汗,有点不好意思,“怼完信昌侯,我有点心虚,怕他打我,就拉着官妈妈赶紧跑。” 你也知道怕啊! 合着,你是一边克服恐惧,一边撂狠话啊! 您可真是人间一朵大葩啊... 昌盛县主面无表情了一刻钟。 她怕她一张嘴,会吐血。 -------------------------------------------------- 话说出口,就像水泼在地。 面子已经树起来了,里子怎么也得补上。 双会堂的蜡烛点了一整夜,檀生坐在桌前想了一晚上,想得黑眼圈都出来了,第二天早上顶着一对乌青乌青的眼睛,交了两封信给昌盛县主,“无论如何,托禁卫带出去,一封带去冀北金吾卫大营,一封带给东岳观,你只需要交给一个叫胡七八的门房即可,他知道怎么做。” 昌盛县主沉声应下。 第三日,就听说了东岳观为庆祖师爷无量天尊诞辰,开了道观广迎天下客,几乎归隐的正觉女冠都挂了每日三十签的彩头出来,引得定京城达官贵人的家眷纷纷进观包香房问吉凶。 开玩笑! 正觉女冠是谁?! 好,你孤陋寡闻不知道正觉女冠是谁,那你总知道掰倒龚国师的那位合真道长是谁吧!? 那可是受皇上推崇的高人啊! 就这合真道长,还只是东岳观正觉女冠的关门弟子。 你说,正觉女冠牛不牛? 一传十,十传百。 东岳观香客如云,慕名而来的贵家太太抢着定香房、包食宿。 东岳观虽然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道姑女子,可贵家太太出行,带不带扈从随应?带不带侍卫马夫?一家带五个,五家就是二十五个,十家就是五十个,如此多的贵家太太涌入都梁山,南直隶卫所派不派人手驻扎东岳观护卫?县衙调不调拨衙役守卫? 这简直就组成了一支东岳观编外环卫队啊! 信昌侯胆子还没大到众目睽睽之下杀人害人的地步。 昌盛县主对这一招啧啧称。 檀生的后背就是东岳观。 必须让后背穿上厚厚的盔甲,人才有安全感。 与信昌侯一遇已有两月有余,昭德帝精神头渐好,接受了自己是金仙下凡而非孽障现世的设定后,心态也渐渐随和了很多,渐渐从五日一朝变成了三日一朝,最近甚至有日更的趋势。 虽说在朝堂上常常会发一些不知所谓的浑话,可到底也能看到飞跃式的进步。 老臣们臣心甚慰。 信昌侯心急如焚。 仲秋时节,初冬将至,定京城迎来了今冬的第一场雪。 北疆军已抵北直隶,现驻扎冀北金吾卫所,新得封的北安侯跪地求见昭德帝。 檀生紧紧攥住许仪之送进宫的信,看着那一行字“舅舅已抵冀,奉权与卫玠设十坛清龙泉酒接应,玠醉三日,奉劝醉一日,舅舅无醉意”,眼眶陡然一红,鼻头一酸。 好像,属于她的战争终于打完了。 她终于,终于,终于等来了,救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一章 连环局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定京城的第一场雪下过后,淅淅沥沥的小雪拉拉扯扯下了快五日都没停下来。 太极宫红墙绿瓦上摊了一层薄薄的绒绒的雪。 檀生是四川人,随后到了江西南昌府,都不是下大雪、积厚雪的地儿,上辈子进京后她如惊弓之鸟,前有李氏后有永宁侯府,每到冬天能有一盆炭取暖她就很知足了,甭提赏雪看雪了。 故而,这回定京城里下雪,雪虽然不大可耐不住天天下,一天一夜不除,雪就积到了人的脚踝处,檀生颇为兴奋,刚伸出舌头想去尝尝柱子上的雪,就把昌盛县主一把揽住。 这雪下得大,天儿就凉。 昭德帝用了四年冷食散伤了根本,有些受不住这天气,咳了好几日,海得才召了太医却被昭德帝哄了出来,“朕乃金仙下凡,有真龙护体,服什么药!” 金仙下凡的昭德帝咳嗽加剧,声音哑得像个破锣。 大夫不管用,养神棍千日,用神棍一时,神棍赵檀生奉旨往青云台去。 许是为了让昭德帝休养得更好,青云台正殿蒙了几层深靛青绵绸缎子,把光尽数遮挡在了外头,踏进去后四周黑乎乎的,角落处放置的六角宫灯聊胜于无,散发着微弱却委屈的光。 殿里熏了艾,闻起来直冲脑门心,紧跟着就是六窍通达。 檀生望了眼海得才,海得才心领神会地看了眼被幔帐罩得严严实实的里间。 得了,来早了,还睡着呢。 檀生轻车熟路地倒茶、找点心,自己招待自己,时不时和海得才轻声聊两句。 海得才瞅了眼里间,压低声音,“这些时日,信昌侯和淑妃娘娘轮番来,侯爷来得忒勤快了,和皇上聊,也不聊朝政就聊小时候的事儿。” 檀生蹙了眉头,“小时候的事儿?” 海得才笑道,“信昌侯当过皇上两年伴读,情谊倒是一直都在,只是一直淡淡的。后来,皇上遇刺,信昌侯冲上来帮皇上挡了一刀,这才厚积薄发,发了迹。” 这个,檀生倒还是第一回知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想起什么来,轻咳一声,“信昌侯来时,和皇上说起过等候在冀北的北疆军一事吗?” 海得才想了想,摇头,“没。”又想了想,道,“皇上病前,兵部上过折子,皇上倒是挺高兴的,预备等几日就宣北疆军觐见,可这好巧不巧,皇上就受了风寒,病了...” 妈的,这场雪来得真不是时候! 檀生看着雪高兴,看完雪骂娘。 一副无师自通的过河拆桥恶霸相。 檀生正想再说什么,就听见里间一声凄厉的叫声。 “修哥儿,修哥儿...你走!你走!” 檀生和海得才对视一眼,却发现海得才丝毫不见惊慌,似乎是习以为常地躬身快步往里走,檀生双眼一眯跟在了海得才身后。 里间烧了地龙暖烘烘的。 昭德帝披头散发地半靠在床上,宫人们都不敢靠前,缩着脖子在床边点灯伺候。 檀生蔑了蔑,昭德帝瞳孔放大且涣散,双手撑在身后,肩膀却不由自主地向后缩,这是典型的防备姿态。 饶是海得才也不敢靠近,只敢端着一盆清水站在床畔,轻声唤,“皇...” 话还没唤出口,就被昭德帝一只硬邦邦的玉枕险些砸中。 “滚!都走!”昭德帝勃然大怒,双手胡乱地在眼前挥舞,“你也走!走啊!”渐渐声音变得哽咽,哀求道,“求求你了,你快走吧...求求你了...我给你烧长明香,我给你塑金身...求求你了...” 檀生看了眼跪在地上的海得才,拂尘一撂,一个大跨步向前,一只手抬起昭德帝的下巴,一只手掐住查昭德帝的人中,下了死手和狠劲儿,没一会儿昭德帝的人中就青了。 “急急如律令,邪灵退散!”檀生飞快退后,将拂尘高高杨起,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八卦阵图。 昭德帝渐渐醒转,其他的倒没什么... 就是上嘴唇有点疼... 昭德帝摸了摸人中,再看海得才跪在地上,合真道长满头大汗淋漓,又想起了那个梦,那个缠了他十几年的梦,昭德帝身形前扑,声音嘶哑得像被风吹成了一缕一缕的音节,“道长救朕!修哥儿又来了....” 昭德帝硬生生地止了话头,憋闷地看向檀生,将后面的求救咽回了肚子里。 从我到朕... 嗯,昭德帝应该是醒了。 檀生眸色深沉地甩了甩拂尘,“一个死了好些年的游魂不愿意去投胎罢了,皇上是金仙下凡,体质与常人不同,确实容易招惹这些脏东西,不理会它即可。”檀生从怀中掏出一串深浆菩提子,压在了昭德帝枕头底下,“有了菩提子挡在前面,往后这些东西再也不敢来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二章 连环局(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昭德帝渴望地将那串菩提子一把揣进怀中,目光怔怔地直勾勾地盯着幔帐看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转头看向檀生,张了张嘴,到底什么也没说。 “道长帮朕把长青丸点上吧。” 檀生眉梢一抬。 多久没点过长青丸了? 五天?还是十天? 檀生一点一点控制着昭德帝使用长青丸的频率和药量,若是顺利,再过大半年,昭德帝就能完全脱离长青丸,于昭德帝于大启朝于天下苍生都是幸事——一个君主再昏聩平庸,也比磕嗨了强吧... 檀生自诩不是个心软善良的烂好人,可教唆上瘾服毒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出来。 如今昭德帝要求再用长青丸... 看来昭德帝绝非仅仅咳嗽不止。 昭德帝必定是被梦魇住了,才神神道道地召她过来,才重新需要长青丸以得平静,才闭朝不出。 至于这是个什么梦,就很耐人寻味了。 从昭德帝刚才的表现来看,总又是干了什么亏心事,如今怕遭报应呗。 那深宫红墙的瓦有多干净,这里头的事儿就有多肮脏;那檐角上积攒下的雪有洁白,这宫里死了的不计其数的人的血就有多猩红。 皇家的事儿,脏,就一个字。 檀生心里叹了口气儿,从小木匣子里取出减少钟乳用量的长青丸给昭德帝点上,双耳瑞兽青铜香炉镂空的顶盖处没多久就冒出了浓稠的乳白烟雾。 味道有些呛人,檀生轻轻屏住呼吸,昭德帝却像拽住了救命的稻草,神色变得平静起来。 檀生与海得才对视一眼,轻手轻脚地退下了。 海得才送檀生出青云台,没过拐角,檀生看了眼海得才,轻笑道,“修哥儿?是休息的休,还是修理的修呀?” 海得才面色分毫未变,“修?什么修?道长所言,奴才可是一个字儿也听不懂。” 这老狐狸! 能天南地北地胡吹,真问到关键点,一个字儿也撬不开! 檀生再笑,“海公公将才说近日信昌侯常来?贫道驽钝,就想问问公公,皇上梦魇是和信昌侯聊了之后才开始的吗?” 海得才深看了檀生一眼,忽而笑起来,下腮的长须一翘一翘的,眼角旁的沟壑深埋了下去,“龚国师这些年得意忘形,就算您不收拾他,也总有人收拾他。侯爷可不一样,这三五年想动信昌侯根本的人不是没有的,可如今您看看,这定京城上上下下,谁又能和侯爷别个锋芒?” 这回答牛头不对马嘴。 檀生却听懂了。 信昌侯是不会放任她由着昭德帝清醒过来的,且信昌侯的手段可比龚国师有用多了,这不聊了几天就把昭德帝的癔症聊出来了,昭德帝就嚷着要用长青丸了吗? 檀生先前的努力可谓是白费了。 檀生抿了抿嘴,呼出一口长气,没接话了。 刚一踏过青云台的门槛,正好碰见一顶软轿停在了青云台阶下,一个身量颀长,眉目似星月的男子从轿上走下来。 海得才连忙满脸堆笑地应了上去,一张脸谄媚得像朵过了季的菊花,“侯爷您怎么这时候来了?这个时辰还没除雪呢!您金尊玉贵,万一下头的不懂事儿没把轿子抬好,可如何是好啊!” 海得才狠狠抽了小内监后脑勺,斥道,“往后除雪的时辰提早!没得叫侯爷走不稳!” 这两面三刀、能屈能伸的老狐狸... 檀生扬了把拂尘,算作是打招呼。 信昌侯没搭理海得才,眼神落在了檀生身上,有点冷。 至少,比地上的积雪还冷。 “合真道长来青云台做什么?皇上染了风寒,您除了驱邪避鬼,还会开药方子?” 檀生一笑,“好说好说。江湖上的手艺人不多才多艺,怎么讨口饭吃?”檀生看了眼信昌侯白净的脸,嗬,这脸这皮肤,比女人都白都嫩,再一笑,“海公公说得没错,您仔细着点,若是摔了倒了,您要请我去开药方子,贫道一准儿给您最低价。” 信昌侯无声挑唇一笑,直接目不斜视地从檀生和海得才中间穿过。 口舌之争,毫无意义。 忽而似是想起什么来,停了步子,“本侯听说北疆军被困在了冀北军营?无圣诏,不得进京?” 檀生脸上的笑一滞。 信昌侯眼神沉得极深,情绪极好地看着檀生脸上一僵,再笑了笑,“道长放心,这几天北疆军怕是就能入京了。您会开药方子也好,回去琢磨琢磨,这死人的药方子该怎么开吧。” 檀生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信昌侯极其稳健地走上了台阶。 妈的! ... 妈的! 这小白脸! 又他妈拿人威胁她! 先头拿东岳观威胁她,现在拿白家舅舅威胁她! 妈的! 檀生的怒气延续到太极宫,正殿空荡荡的,檀生踩在地毯上来回踱步,她总觉得中间有点东西她没衔接上,可她左思右想,却总想不出什么来。 信昌侯有阴谋,不对,这明摆着是阳谋了。 白溢是从满门抄斩里逃出来的,是抗了圣旨的人,就算如今他战功赫赫,可若真拿此事做文章,照昭德帝的个性,只怕也难逃一死。 她倒是做了很多铺垫。 可她看信昌侯的表现,只怕信昌侯如今也做了很多文章。 关键就在于,她不知道信昌侯预备怎么做,这导致她想不出该怎么破。 她有哪里没想到的。 她一定有哪里没想到。 昌盛县主捧着一碗热茶坐在旁边,轻手轻脚地啜了口茶水,再轻手轻脚地把茶盏放下。 她以为上天安排她重活一次,是为了让她大展拳脚来着。 如今她想通了,也看清楚了。 上天安排她重活一次,纯属是怜悯她上辈子过得太苦,这辈子给她安排了个战斗力惊人的小伙伴帮她躺赢来着... “陈鹤。” 躺惯了突然被点到名,昌盛县主还有点不习惯,赶紧把水吞咽下抬头应道,“到!” 檀生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昌盛县主,“太后已逝的次子、先福王的名字里是不是个修字儿?” 这问题简单,昌盛县主点了点头。 檀生继续问,“信昌侯进宫伴读,是陪哪一位皇子伴读?” 这回昌盛县主蹙了眉头,想了很长一阵,才不太确定道,“好像是福王...福王十五岁过世后,信昌侯就出宫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三章 啄眼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昌盛县主此话一出。 就好像给断裂的桥搭上了一块连接的木板。 檀生手指关节轻轻敲在木桌板上,一下一下极富有规律。 这下,事情就有趣了。 福王的伴读,成了昭德帝的心腹。 檀生轻声问,“福王究竟是怎么死的?” 这事儿,众说纷纭,往后是越传越怪,有的说福王是马上疯,死在宫女儿身上的;有的说福王喝了一杯茶后突然心悸而亡;有的说福王是犯了忌讳,被诅咒猝死,说法各一,归口统一——那就是福王的死,昭德帝肯定脱不了干系。 反向思考就很明确了。 按理说,身体有残疾的皇子是没有资格继承大统的,同为当初的陈皇后,如今的陈太后嫡出皇子的福王纵然是嫡次子,可也应是储君的第一人选。 福王一死,机会不就落到别人头上了吗?先帝倒是有几个庶子,可先帝病重时庶子一个三岁、一个五岁,均难堪当大任。 选来选去,不过是矮子里面选高子,算球了,昭德帝当时还看不出是个疯狂的失心疯,虽然腿脚有问题,可好歹也是嫡长子,也到了知事的年纪了,他只需要安安分分地守业就行,不需要什么大智慧。 可出乎所有人意料,只需要安分守业的昭德帝轰轰烈烈地把国给亡了... 嗯...也算是换了种方式名垂千古了... 拉拉杂杂一长串,重点就在于,福王死,受益最大的就是当今皇位上的那个不世出的失心疯。 所以,福王究竟是怎么死的,这是破题的关键。 檀生此问,难住了昌盛县主。 昌盛县主转过头看了看里间檀香袅绕,佛钟长鸣,陈太后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向佛,抿了抿嘴,压低了声音,“据说,福王死时,双目赤红,一张脸涨得血红,脖子肿大,手和脚都肿得像在水里泡了好几个月....” “可是中毒?”檀生蹙眉。 昌盛县主摇摇头,“当初福王身故,先帝和太后伤心欲绝,先帝破釜沉舟要求下令彻查此事,太医查了所有的东西、吃食、摆件、甚至盆栽香薰,都好好的,什么也没发现...”昌盛县主声音越来越低,决不能让陈太后听见,“不仅太医来了,仵作也来了,把福王的尸首拆开看了,也没发现任何不妥,对外只能说是猝死...” 咦... 看不出来,信佛的先帝倒是很有决断呀... 动遗体已经是对死人的大不敬,更何况还要让仵作把尸体拆开....看来先帝对福王的身故很难释怀啊。 “福王死时,他在做什么?”檀生沉声问。 昌盛县主答道,“他在和当今圣上下棋。” 檀生眼神眯了又眯。 这...昭德帝的嫌疑怕是洗不掉了。 再加之,今儿个昭德帝的表现,九成九就是他下的手。 先帝既有破釜沉舟的勇气,又如何分析不出长子的动机和嫌疑?这么大力度地查都没将昭德帝查出来,反而还把他送上了皇位。 昭德帝究竟做了什么? 这有点出乎檀生的想象。 就凭昭德帝的智商,他能想到这样周全的杀人方法? 不是檀生瞧不起人,就冲昭德帝现在的表现,檀生对他的心智存疑。 “下棋....”檀生沉吟着思考,“下棋....” 檀生甩甩头。 算了,这不是重点。 昭德帝怎么对弟弟下的杀手,现在多说无益。 关键在于,信昌侯和福王,信昌侯和昭德帝这三个人之间变幻的关系。 皇子和伴读常常都是自小的情分,福王死时十五岁,信昌侯大概也应该是这个年岁,伴读两年,也就是说是从懂事后大半的年华都是这两个人在一块儿度过的。 这个情分,可不比其他。 昭德帝杀福王,而信昌侯与福王情分颇深,那信昌侯为何又会为昭德帝挡那一刀成为昭德帝的心腹肱骨?照常理来说,信昌侯难道不会对昭德帝有所芥蒂吗?信昌侯怎么会?怎么会? 信昌侯的弱点是什么? 怎么做才会动摇信昌侯在昭德帝心中的地位? 檀生脑子都想懵了,转头一看昌盛县主正津津有味地吃着绿豆糕。 “你在干什么?!”檀生不可置信。 昌盛县主理所应当,“吃绿豆糕啊!你想你的,我吃我的,我又没发出声音打扰你!” 檀生想,她现在的表情一定很狰狞。 介于昌盛县主日渐退化的敏锐度和上进心,檀生有种她和翁笺小姑娘结了盟的错觉。 妈的,陈鹤这丫头一开始表现出来的睿智和大彻大悟果然都是假象!骗子啊! 就是为了骗她上这艘贼船来着! 这艘贼船上,划桨的就只有她! 她得一拖二,带着陈鹤和陈太后划上岸啊! 妈的! 她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雀儿啄了眼啊!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四章 玉泉(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天渐渐越来越冷,定京城日日鹅毛大雪,一晚上不铲,雪能累过八尺大汉的脚踝骨。 冀北平地起风霜,这雪来得比定京城更猛一些。 因无诏不得进京,北疆军仍候在冀北大营,这已是北疆军滞留冀北大营的第二十五日,随军携带的粮饷早已在从北疆长途跋涉而来的途中消耗殆尽,近千名士兵在金吾卫冀北营中安营扎寨,出入如若至无人之境——换句话说,这群北疆来的兵油子吃金吾卫的干粮、喝金吾卫的烈酒、连他娘的北疆来的马都挤兑金吾卫的马,马厩里的原住民硬生生被饿得马脸都尖了。 金吾卫里的二世祖恨得磨后槽牙,一直安慰自个儿,他们家脾气不好、鞭子更硬的许参将不能吃这哑巴亏。 有句话有啥来着?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这群兵油子真的太讨厌了! 吃金吾卫的粮,还要嘲笑金吾卫娘! 哼! 我们许参将可不是好惹的! 众二世祖跃跃欲试纷纷下注不好惹的许参将准备啥时候把这群北疆军赶出冀北大营,等来等去也没等到那一天,反而不约而同地在各个场景、各个时间看到他们心目中不好惹的许参将像个跟屁虫一样,跟在穿白毛大氅的北疆军头子、现任北安侯白将军身后,那神情叫一个谄媚、那笑容叫一个灿烂、那形容叫一个亦步亦趋... 二世祖哭了,深夜伴着北疆军此起彼伏的打呼声,流泪无言。 北疆军无法入京,冀州大营承担了这群兵油子大部分的消耗,可谁也没法儿将这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困在大营里不是?‘’ 故而时不时就有北疆军勾肩搭背地出现在冀州集市上,一无坑蒙拐骗、二无强取豪夺、三无欺行霸市,倒是想要什么就用钱买,客客气气对百姓,饶是如此,百姓们仍是怕得发抖——这群北边来的一个一个壮得跟头牛似的,有的披着狼皮袄子,有点捆着熊皮腰带,凑近闻,还能闻出浓烈腥臭的血腥味,谁不怕呀? 百姓们关门闭户,生意也不做了、散工也不打了,冀州知州也快哭了,又不敢单枪匹马去找冀北大营里纨绔名声显赫的镇国公许世子,索性咬碎一口银牙,连递五天折子,洋洋洒洒三千字尽是痛述北疆军恶行。 定京皇城,青云台中。 许是檀生给出的那串菩提子起了作用,也许是自己想通了,昭德帝昏睡了六七日后,风寒好了,精神头也起来了,噩梦也不做了,自然也暂时忘却“修哥儿”给他带来的恐惧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昭德帝闲来无事在青云台看折子了。 檀生上了阶梯,见海得才双手拢在袖中,耸立在殿外,正殿大门虚掩,檀生看了眼海得才,海得才瞥了眼殿内,作了个嘴型,‘信昌侯’。 檀生点点头,将门一把大大推开。 带着雪气儿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殿中。 信昌侯止了话头,蹙眉抬头,见是檀生,语气不善道,“合真道长太过放肆,本侯在与皇上商讨国中大事!” 檀生看了眼信昌侯,目光落在昭德帝身上。 昭德帝连忙打圆场,“玉泉,无妨无妨!”裹了毛皮斗篷站起身来,招呼檀生坐下,又同信昌侯似是解释,似是交待,“合真道长是方外之人,不受红尘俗世的规矩约束,这两日正是朕身体渐渐恢复的关键时期,合真道长心里着慌也是常有的,玉泉不该太过苛刻了。” 昭德帝信谁,就全力维护谁;恨谁,就让他下九泉。 两辈子了,檀生这才知道信昌侯的字是,玉泉。 信昌侯嘴角一提,将打开的折子随意放在桌上,看向檀生,“昔日,龚国师一万个不好,也不会在皇上批阅奏折的时候擅自闯入。”信昌侯再一笑,话锋一转,“不过想来,合真道长也不是冒冒失失之辈,今日必是有急事大事吧?” 折子就放在桌子上。 檀生眼眸一垂,就看见折子上明晃晃三个大字“北疆军”,眼风再一扫,旁边摞了几本折子都是冀北送上来的。 昭德帝宣北疆军回京述职,并授取了鞑靼头子首级的北疆军副将为北安侯爵位,这是天大的殊荣了。可北疆军到了快一个月了,昭德帝未曾召见,就这么把这一大堆人甩在冀北,冀北突然涌入数量众多的兵士,岂能吃得消? 一旦冀北因北疆军而乱,就是把刀把子递到了信昌侯手里。 北疆是回不去了,京城无诏不准入。 若昭德帝把北疆军忘在冀北一年半载的,这支军队就废了,就成了流匪。到时候就该禁卫和巡城营备司出动剿灭了。 北疆军必须进京。 檀生抿了抿嘴,从袖中掏出一只龟壳,六枚生了锈的铜钱,将铜钱放入龟壳中上下摇动,再尽数倒出,四上两下,三东三西,是为寅爻上卦。 “北出三星,寅爻居其上,梅花易数,北上卦。” 檀生轻声沉吟。 似懂非懂。 昭德帝蹙眉伸头去看那铜钱子,问,“道长,此为何意?” 檀生抬头,面色凝重,“贫道自上回在青云台中驱逐邪物后,百思不得其解。按理说,青云台位居皇城坐北朝南之势,且依山傍水,又因青云台下天然八卦阵,寻常邪物是不得近皇上身侧的。”檀生顿了一顿,“可这邪物纠缠皇上,不依不饶,贫道便日日占卜,终于算出此物乃皇城原生原脉,自然不惧怕青云台宝风宝水,原脉养原身,此物在皇城中长期受滋养进补,如今修为大涨,竟也能近皇上金胎下凡之贵体了。” 昭德帝脸黑如锅底。 自然...自然! 好一个原脉养原身! 他当然是生在皇城、长在皇城、死在皇城的原脉了啊! 又怎会惧怕青云台这点布置呢!? “长期受滋补?”昭德帝眯眼问。 檀生点点头,“香火不断,便是滋养不断。” 昭德帝面色深沉。 谁敢! 在这宫里,谁敢给他进贡香火! 昭德帝手捏成拳,语气急切中带着几分求援,“可有破解之法?”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五章 再谈锦囊(上)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余光里,檀生敏锐地捕捉到信昌侯身形微微前倾,似是略有急切地等待着檀生的回答。 “风从南岸起,客从北方来。” 檀生轻声道,“客临门,带煞归,解围困。” 信昌侯的嘴角若有若无地向上一挑,看似不经意间将折子推到了昭德帝面前,折子上三个大字“北疆军”被朱批圈了三次,昭德帝迅速将北方——北疆、客临门——还未走马上任的北安侯联系了起来... 信昌侯轻咳一声,手指摸了摸鼻尖,一副了然的样子。 昭德帝顿时怒火从心起,眉梢向下一耷拉,手拍在了桌上,声音低沉,“合真道长的意思是,只有打开定京城的大门,让北安侯及北疆军进京,朕梦魇的毛病才好得了?藏在这青云台里的脏东西才赶得走?” 昭德帝的语气很不好。 海得才立在一旁,手心生出了汗。 他在昭德帝这么几十年,听过昭德帝暴躁狂怒,也见过他肆无忌惮地发泄愤怒,这么压抑且克制的怒气,他倒是第一回听到。 拉弓是怎么拉的来着? 是不是先憋着一口气儿使劲儿往后拉,手一松,那根箭才会弹得远? 昭德帝现在越是压制愤怒,之后的爆发就会越惊人。 海得才怜悯地看了眼檀生。 也不知信昌侯这挨千刀的在昭德帝面前说了啥... 可惜了了。 好好一个小姑娘,正前途无量,如今也不知道是死是残了。 昭德帝语气不对,檀生一听就听出来了,昭德帝语声中的戾气蓄势待发,就像一座烟火库,只需要一颗火星子,整间房就会被炸飞到天上去... 妈的,失心疯就是失心疯。 之前一口一个“道长”,甜得跟加了蜜糖似的。 如今翻脸翻得也快,一张脸阴沉沉的,恨不能将她一口吞了。 这宫里的差事看上去是个铁饭碗,可跟着个喜怒无常的东家,这友谊的小船真是说翻就翻呀... “若是贫道说是,皇上还信吗?”檀生笑了笑,面色半分未变。 昭德帝一巴掌拍在桌上,震耳欲聋。 “合真道长!朕信重你!推崇你!尊敬你!你竟如此糊弄朕!”昭德帝面红眼赤,“你从一开始进宫面圣,这一步一步就是算好了的!你是赵显的侄女,赵显的长嫂姓白!北疆军里那欺君之罪的白溢也姓白!当初白家上贡的那根阴沉木龙雕,龙眼瞎了,龙爪废了!朕将白家满门抄斩,白溢死里逃生,连朕的圣旨都不顾!朕下的旨是什么!?是放屁吗!” 信昌侯顺势将折子往地上一扔,提高声量接过昭德帝话头,“合真道长...”他顿了一顿,笑了笑,“还是叫你赵姑娘吧。”信昌侯走到檀生面前,面色一凛,“赵姑娘处心积虑靠招摇撞骗的本事进了宫,可不是为了皇上,更不是为了大启的江山。什么龙纹木雕、什么客从北方来,你把皇上耍弄得团团转,不就是为了给白溢将军回京铺路吗?你这个外甥女,为了舅舅,可真是殚精竭虑、算盘打尽啊。” 檀生沉默地立在一旁,不置一词,也不为自己辩解。 昭德帝的怒气到达了顶点。 他什么都可以忍。 真的。 若这合真道长没真本事也好、是为了荣华富贵也好,他都能忍——毕竟这些时日,合真道长处处站在他的立场考虑,也着实为他化了难、解了惑,甚至合真道长面对他,没有看不起、没有瞧不上,对他就像对一个平常的修道之人似的,这让他感到很舒服... 可他不能忍,合真道长骗他! 不能忍,一开始那些“金仙投胎”“仙班下凡”的话是为了接近他而骗他! 那这和龚国师偷偷摸摸翻他的荷包有什么区别! 甚至,性质更恶劣! 他身边总是这样的人! 总是这样! 带着目的,带着想法来接近他,蛊惑他,把他当做傻子一样糊弄! 这样好玩吗? 好玩吗? 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想为他好的... 母后喜爱的是福王,父皇看重的是江山,文臣武将渴求的是他带给他们的权势和地位,后宫宫妃向往的是他的宠爱带来的偏重与好处。 谁都不是真真正正为了他。 哦不,信昌侯算一个。 信昌侯为他挡过刀。 信昌侯是真的为他好,才会查了这合真道长的底细,才会火急火燎地来报... 信昌侯越逼越近,狭长清冷的双眸紧紧盯住檀生,冷笑一声,“赵姑娘,都是假的对吗?你设这么一个大局,只是想让白溢名正言顺地进京,为白家翻身罢了。你指认龚国师待皇上的心不真,你这心又有几分真?几分假?” “别说了!”昭德帝高声道,“把合真道长杖责五十大板!狠狠地打!再赶出宫去!赶出去!让冀北大营的金吾卫将白溢就地正法!十五年前就该死的人,如今就让他把这条命补上!” 五十板子啊... 这年轻小姑娘可就废了啊... 海得才犹豫不决。 信昌侯斥道,“海公公是聋了吗?” 海得才埋头朝檀生走去,檀生拂尘一挥,终于开了口,“家母是姓白,没错。”拂尘一丝一丝在空中惊扰了半数的尘埃,“至于白溢将军是否为广阳白家之后,白家因何灭门,贫道算过,可这算法不对,只能隐隐约约算出个大概——白家为紫微星挡了灾,若是当时白家不死,中极紫微星就有危险,故而白家的灭门是命数也是道数。” 信昌侯面带讥讽。 这个时候了,还在死鸭子嘴硬。 编啊,再编啊,且看看皇帝还信不信。 檀生笑了笑,笑容带有释怀与宽容,“贫道如今之言,皇上大概半信半疑,实属正常。只是贫道疑惑,皇上为何宁愿相信自己是灾星转世,也不信贫道断定您乃金仙投胎的真话?” 昭德帝一时语塞。 是啊。 如果他不信合真道长,那岂不是推翻了合真道长断言他乃金仙投胎之身了? 那他的腿...他出世时的那些异象和灾难,岂不是印证了当初他命数气短且祸国殃民的预言? 昭德帝不由自主看向信昌侯。 檀生没给信昌侯说话的机会,轻声再道,“皇上,当初贫道给您的那个锦囊还在吗?当时贫道说,一旦有人在您面前再次提起十五年的那只龙纹阴沉木雕,您就拿出来看看。如今信昌侯再提前尘往事,那么请您将锦囊拿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正文卷 第两百七十六章 原味锦囊(中) 最快更新美人神棍最新章节! 锦囊? 信昌侯轻轻蹙眉。 他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也是,龚国师死得急,他的人到那儿就看见龚长润一条白绫悬在梁上了,青云台里的小道士也被遣散得差不多了,找到清虚,结果那小白脸什么都不知道。 信昌侯瞥了眼海得才,这老阉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是没打算跟他通气儿的。 算了。 一个锦囊罢了。 里头不过又是些装神弄鬼的虚话。 昭德帝平生最讨厌谁怀着目的接近他,最厌恶任何人骗他——骗是没问题,若是被他知道了,此人便是废了。 信昌侯在心里过了一遍,安稳了下来,左不过一个装神弄鬼的锦囊,翻不了什么大浪。 “锦囊?” 昭德帝愣了愣。 檀生轻轻点头,“当初贫道请皇上贴身放置...”檀生语声沉了沉,“就是沾有金粉,被龚国师觊觎的那只锦囊” 昭德帝恍然大悟,从怀中掏出了那只锦囊。 嗯... 怎么说呢。 檀生并不想伸手去拿。 用了冷食散的人皮肤薄,所以特别不爱洗澡,虽然如今是冬天,可这么贴身且不洗澡地放了两三个月...离得老远,檀生都能看见那锦囊被昭德帝的汗津和体油盘得浸润油亮... 昭德帝原味锦囊,这放在集市上,应该能卖出个三五十两银子吧? 檀生抖了抖。 在如此严肃气氛的烘托下,檀生专业地开了口,“为避嫌,还劳海公公将锦囊打开。” 海得才应声将锦囊打开,抽出里面的纸,待看清后海得才神情一滞,看了看檀生再看了看昭德帝,欲言又止。 “上面写什么了!”昭德帝等半天等不来答案,急不可耐地一把夺过,看了又看,耐住性子望向檀生,“合真道长,你莫不是在糊弄朕?一张白纸,叫朕珍藏了数月!” 信昌侯轻嗤一声,若有所指,“有时候老鼠在猫面前会故意东躲西藏以延误时间,也是,拖久一点被抓住,能多活一刻是一刻...” 锦囊是原味的,里面的纸还是暂时安全的。 檀生不做声,将拂尘交给海得才,伸手将纸张接过,四周环顾一圈,白日青天点蜡烛的地方太少了,只有花间点着一盏宫灯,檀生吃力地将宫灯琉璃罩子搬开,双手把纸条抻直,停在了距离蜡烛火苗不到一寸的地方。 昭德帝屏住呼吸,目光炯炯。 信昌侯了解昭德帝。 可以说,在这座皇城里,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昭德帝。 赵檀生再一次靠花招吸引了昭德帝的兴致。 昭德帝的兴致起来了。 谁骗他,谁在他身边心怀鬼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 信昌侯轻轻抿了嘴角。 赵檀生,不简单。 时时刻刻都留了后手的。 昭德帝等在檀生身后,看纸条上渐渐浮现出了一行字,待那排字完全清晰后,昭德帝不顾火焰烫手,一把将字条抢过,飞快看完,不解地蹙眉问,“崇文馆三楼阁,第三竖排第四行?” 什么意思? 信昌侯亦蹙眉。 他想知道是什么东西,但直觉告诉他,决不能跟着赵檀生的节奏走。 不知不觉间,他已由主动变为被动。 信昌侯沉住气,余光里赵檀生立在窗棂前,雪光在她的身后,映衬得这位小姑娘唇红齿白,一张素脸像开在盛夏的栀子花,很美也很静谧。 他总算知道龚长润怎么死的了。 龚长润小瞧了这个姑娘,他也是。 “皇上,这是民间走街窜巷的雕虫小技,将柑橘榨汁,用柑橘汁液在纸上写字,平时看是白纸,遇热字迹就会显露出来。皇上若不信,可凑近闻一闻这张纸,是否有酸味。”信昌侯镇定开口。 昭德帝凑鼻轻嗅,“果然是酸味!” 信昌侯笑了笑,“妖女层出不穷的小本事一套接一套,实在不足挂齿。皇上,您是有大智慧的人,岂容此等妖女心怀鬼胎地接近您?” 檀生心里战鼓敲得贼响亮。 不容小觑,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这么下作的民间骗人招数都知道!? 这侯爷还真是涉猎广泛啊... 这大概是檀生两辈子加在一起,第一次被当面揭穿... 心里有点挂不住,可这生死攸关之际,脸上怎么着也得稳住了。 檀生轻咳一声,笑了笑,“是民间的小把戏不错,可贫道用这个把戏来骗人了吗?”檀生转向昭德帝,语气平和,“贫道给您这个锦囊有寓意,当初也不止龚国师一人觊觎,若贫道不加以防备,天机岂不泄露了吗?” 檀生从海得才手中接过拂尘,压低声音,挺直脊背,“侯爷的重点错了。如何藏匿字条上的信息事小,这一排字方为大事。崇文馆三楼阁,第三竖排第四行...放了什么?藏了什么?对今日之事有何帮助?对侯爷莫须有的指控有何驳斥?侯爷难道不想知道吗?” 檀生眼神一转,“皇上难道不想知道吗?” 想啊。 咋不想啊! 信昌侯当然想知道那儿有什么,可直觉告诉他,这一去...赵檀生的台子可就倒不了了! “皇上,天凉雪大,您不便出行。”信昌侯迈步出列,沉声道,“臣即刻派人一探究竟。” “您派人?”檀生一笑,“贫道尚且知道为避嫌不碰锦囊,您先指认贫道动机不纯,是为北疆军白溢将军铺路方才蛊惑皇上,您一字一句皆要致贫道于死地,您去您觉得合适吗?若中途人为掉了包、狸猫换了太子...” 檀生下颌一抬,“那纵是天命难违,也抵不过人定胜天了!” 檀生身量在女子中算拔尖的,可在信昌侯面前,不过刚到他胸前。 可这气势,分明到了八丈高。 昭德帝在思索。 檀生高声再道,“贫道不过是一届道人,苦心孤诣只为证明皇上不是灾星,更绝非祸国之命。贫道赌上一条性命,想要为皇上正名!为大启正名!就算北疆军白溢将军与贫道沾亲带故,贫道又何错之有?!信昌侯,您连皇上的主都作,未免太霸道了!” 昭德帝沉凝几许,终究手一抬,“去,去崇文馆。” 信昌侯心头一颓。 檀生下颌高抬。 嗯。 险些颌骨脱臼。 逼不好装,牛不好吹,实乃千古真理啊。 昭德帝数月不出青云台,更别提去东南偏角的崇文馆,内侍们飞快除雪扫雪,昭德帝披上白狐大氅驼着上了轿撵。 檀生与信昌侯紧随其后。 檀生撂开道袍下台阶,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侧头笑问信昌侯,“您的字,是玉泉对吧?” 信昌侯双眸一眯,还未答话,就见赵檀生稳步走远。 有种不好的预感。 信昌侯感觉自己左眼皮跳得厉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