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魂同人——千年幽玄》 第1章 序 序———— 藤原佐为,你本可往生天界, 任棋神之职—— 但,既然你在人间尚有宿怨牵绊, 许你回到人间, 千年前谋害你的人将偿还你的冤屈, 千年后思念你的人,你将偿还他们的牵绊, 你前生种种未尝之心愿, 今生定让你得偿所愿。 湖畔青莲, 氤氲而开, 一个声音隐隐而息, 踏水而上,蒹葭苍苍, 紫发男子,掩袖而泣, 白衣岑岑,展臂长歌, 神识隐入一片七色光明之中。 千年流连,当你遇到持扇之人, 千年记忆,将被开启。 持扇?是我手中的扇子吗? 还是——秀策的折扇? 佐为,千年的冤屈? 千年的牵绊? 是什么? 什么? 你要回来? 你要回来吗? 回到我身边来吗? 你在哪里? 在哪里呀? 佐为…… 我,很想你呀! 十七岁的近藤本因坊, 佐为消失三年后, 鲤鱼旗飘飞的日子, 再一次梦见了佐为, 当,他哭着从梦中醒来, 忽然有种, 重生的感觉。 也许, 不久的将来, 他一定还能再见到, 那千年的幽魂。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章 十年 四月,樱花盛开的时节,近藤本因坊结婚了。 新娘,是藤崎明四段。 可爱的女孩,她的到来,使这个平常都很安静的地方立刻喧闹起来,连名字也充满了阳光的味道,明,与近藤非常相爱呢! 十年,我们已相识十年了吗?我嗟叹着时光的流逝。 近藤笑意盈然,心情很好,完全未注意到我的失落。难怪,他正沉浸在幸福中。 “你输了。”近藤抬头看了看时钟,说:“就到这儿吧。” 棋还有活路,但已经无法挽回败势,第一次没有反驳,这并不是我的品性。不过,他今天下了一局精彩的棋,不输于十年前那局。 “今天的棋就像你我的心情,你应该寻找一些围棋之外的东西。” 围棋之外?什么话?近藤真是的,不要以为赢了棋就如此得意,反言道:“今天不过半目之差,官子部分慢了一步,真正的较量是下个月的名人战预选赛。” “我会全力以赴的。” 近藤今天穿了三宅的黑西装,未及复盘,便欲起身离开。 藤崎四段好像从来不来看你的比赛? 这样反而更好吧! 今天,我们破例没有任何争吵,在相识十年的纪念日里,围棋会所的客人们多少有些奇怪。 我忆起十三岁时的自己,满怀着梦想,准备起飞,是他,那个自称第一次与人对弈的稚气少年,扯住了我的翅膀,让我拼命追击他,不顾一切地,想要触摸到神的影子,可后来,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再刻意去追问近藤光的任何秘密,光就是光,拥有超凡棋艺的同龄棋士。他和我,注定是宿命的劲敌,无间的朋友,亲密的伙伴,命运的线紧绕在一起。 走出围棋会所,熟悉的街道上弥漫着春天的气息。 围棋之外,还有什么?近藤的话----什么意思嘛?棋士的世界,有围棋就够了,不需要那种影响心情的东西,包括爱情。 可总不能不结婚吧?妈妈的神色总是过于担心的,因为害怕儿子太沉迷围棋而耽误一生幸福,一直叨念,至少,妈妈不在身边,有人来照顾你呀!你已经是大人了,应该寻找自己的幸福。 父亲则默不作声,似乎是认同妈妈的话的。 可我并不想像父亲一样,与妈妈这种不懂围棋的平凡女子在一起,那样的话,两个人就像隔了一面透明的墙,与独自生活有什么区别呢? 还是去父亲的研究会下棋吧,现在是绪方先生主持,还有韩国棋士参加。 穿过十字路口便是研究会所在的大楼,红绿灯似乎坏了,过往的车辆几乎畅通无阻了。 人群迅速穿过人行道,我迟疑的那一刻,突然注意到巴士站牌下的白裙女孩,带着大大的夏日太阳镜,茫然无助地望着车流,仿佛丢掉灵魂的人偶,轻盈盈地伫立在风中,怀抱一束野白菊,映着青蓝的天,沧然清冷的脸。 她在等巴士?亦或是在等朋友?亦或------当来往的行人无意碰落一朵洁白的花蕾时,她竟视而不见。那一瞬间,我的心情一如少年时代,青涩、平和,单纯得如同一面镜子。 她的眼睛,看不见。 我伸出手,露出真诚的微笑,她也笑了。没有语言,她很信任地握住我的手,在一片迷人的阳光下,走在东京浪漫的街市中。 几年前,在首尔的街头,我也是这样握着一个清蕴却阳光飞舞的女孩的手……… 她一样,带着如葵花一般大大的太阳眼镜! 我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只,依稀记得她给我的感觉,如同八月里夏威夷花田里的暖风,清新,温暖,舒适,自由,轻松———让我的心感觉这个世界的色彩! 她看得见,却是带着彩色的眼镜在看世界,万物在她眼里都变成了色彩斑斓的图画。她背着画板,脚踏车上画箱里画笔和颜料带着陈旧的阳光味道。脖子上却挂着大大的单反镜头,白色亚麻裙,彩色涂鸦,应该是她自己的杰作。同样大块大块的向日葵,颜色绚烂得如同置身花海。她要去郊外写生吧,搭了我的车,谁知,她如同风的颜色一般,我的车也偏离了方向,在远离城市的一处山谷里,她如同旷野的精灵。而我,则陶醉于她的炽烈飞扬,耽误原本答应林日焕的指导棋。 之后,济州岛比赛,我们再次相遇。 一切都那么自然,我随着她的脉搏跳动,她飞舞的长发,随手拮取插于耳边的大向日葵,挥洒自如的色彩,一切,都那么如梦如醉! 我知道这是爱情,但我们都没有涉及到一点点尘俗的烦扰。我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年龄,职业,国籍,一切,谈恋爱应该涉及的,都没有。 她就如同一场文艺复兴的夏日薰风,拂过我的身旁,彼此感受到心灵的空旷,之后,便什么也没有了! 但,如同初遇的花海,在我心里投下的明丽身影,却没有消散! __________《塔矢亮日记一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章 碎片 你的出现,让我像断翅的飞鸟一样,永远只能仰望你如鹰一般在无际苍穹翱翔的身影。 ------------尹惠恩 尹惠恩优雅得如巴洛克时代的贵妇,凄洌眼神中,带着如花儿开到荼蘼般的绚烂笑容,黑色波西米亚丝裙勾勒出的完美身段,饰以同样精致的紫红色卷发,神秘,冷艳,以及,棋士所特有的沉稳,都像是女祭司手中的塔罗牌,让人感到不可预知。 “苏曦夜……”指间的烟灰掉落一半,青烟缭绕,淹没了红茶的清甜,倦意还是袭上眉头,呢喃,“整夜练习果然不行呢?呵呵……” 尽管,看出坐在对面的温婉女孩不喜欢香烟的味道,尹惠恩八段却自顾言道:“曦夜,苏曦夜,让人又爱又恨的人儿啊……” 对面女孩平静的脸上泛起一阵青白色,眼神却十分坚定诚恳,对惠恩口中“又爱又恨”四个字,显然,有些疑惑,更多的是介怀。她很年轻,恬静,典型的上流社会淑女,但为了自己深爱的人,她必须知道一切,必须鼓起勇气,追寻答案。 “请您,告诉我,好吗?惠恩小姐,您所知道的一切,请您-----全部告诉我,可以吗?” “呵呵,这是一段年烟久远的黑白记忆,一些班驳破碎的老照片,虽然是一二十年前的往事,可,要揭开它,就像是揭开自己不愿意去触碰的血痕,埋藏在记忆里痛,揭开来更痛……朴玉姬小姐,幸福如你,大概没有这种记忆吧?”青烟已燃尽惠恩脸上的沧桑,许久,才低语道:“我正在把这些碎片缝合起来,让它不再流血……” “永不会忘记的初次会面,那个天使般的女孩却有着恶魔般的妖异,仿佛该隐那受诅咒的金色眼瞳中扬起的无邪笑意,弥散在暮夏流萤飞舞的棋室中-----我们,骄傲的少年棋士们,无法转移我们的视线,就像孩童贪恋母亲甜蜜的亲吻一般,无法逃开-----‘黎明前最深的夜色,是我的名字,苏曦夜’。” 尹惠恩说话的神情仿佛进入梦境中,苍茫而悠远,她又点了一支烟,抖落的烟灰仿佛灰白的枯叶,毫无生气地落在地上,一如她此刻的脸色,若不是她口中的喃喃自语,朴玉姬几乎以为她睡着了。 “奇怪么?苏曦夜曾经不是我的劲敌么?她不是我最痛恨的人么?她不是让我的少年时代一片暗淡的人么?甚至,在我的心里刻下斑斑血痕的刽子手么?呵呵……可是……我们谁也无法逃开,无法逃开对夜色的迷恋,曦夜,最浓烈的夜色,却是最迷人的。她就像黑夜里最美丽的极光,绚美夺目,清隽明朗,透明如雪地里盛开的冰蔷薇,时光荏苒,依然抹不去骨子里那精灵般的颖慧孤高。”尹惠恩脸上浮动着最令人费解的复杂表情,悔恨,还是景慕,亦或是迷恋,也许连自己也无法弄明白,所以只好,让这种未知的表情藏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窥视,然而,面对朴玉姬,却可以毫无顾忌地说出来,也许因为自己面对的,是和自己当年一样,单纯,一心一意追寻老师背影的女孩。 “就连永夏老师,也无法例外。” “也许所有人都认为,是苏曦夜非凡的围棋天赋打动了永夏老师,可人们不知道,曦夜与老师一样,性情中带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如秋水般的孤绝,他们都将围棋当成了灵魂最深处的慰藉。或者,只有一点不同,老师的孤绝,只是理智上的狂傲不羁,而曦夜,似乎还浮动着天空最远处的明净。但无论怎样,永夏老师的眼中和心中,曦夜就是神的奇迹。” “可笑,是吗?连我自己也时常嘲笑自己,尹惠恩,她明明是你的敌人,不是吗?她的出现,让你永远成了站在她身后的影子,为什么?你还要对一个永远遮住你光芒的人顶礼膜拜呢?”尹惠恩自嘲地大笑,烟蒂已残留无几。 “围棋,在我的记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黑白分明的颜色,或许,是从我六岁生日那天在肃穆的棋室见到永夏老师开始。爷爷送我的生日礼物,就是让我成为了这黑白世界的王者---高永夏的弟子,从此,我的世界,除了黑白色的围棋,就只剩下老师,永夏。为了让老师那傲视一切的目光看到我的存在,黑夜和白天在我眼中仿佛已经变成了棋盘上的黑白棋子,在我的手中不停旋转。永夏老师就是我生命的全部喜怒哀乐,以及对未来的全部畅想。因为,在我幸福的童年时代,几乎没有什么比得上我对永夏老师的狂热的崇拜,从而间接导致的对围棋的狂热追求更重要的。可是,苏曦夜,就像是命运的诅咒,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底,无法解除的阴影,笼罩了我的天空。” “那一年,我九岁,曦夜同岁。” 烟灰落了满地,像满目秋叶,惠恩已经不想抽烟了,烟草和尼古丁已经使她脱离了梦境,尽管昨夜整夜未眠,几滴眼泪却不知不觉浸湿眼底,现在的她倒像一个受了委屈而无处倾诉的孩子,朴玉姬终于明白,对苏曦夜,已经不单单是恨那么简单了。 “您是非常出色的棋士啊!即使与苏曦夜相比,您也毫不逊色啊!” 朴玉姬的话漂浮着华丽的恭维,这曾经是尹惠恩无数次拯救自己爱情的借口。 “是啊,我总是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欺骗自己,现在想想,呵呵!其实这是在打自己的耳光,虽然,我学棋比曦夜早得多---------” “我的爷爷,是一位学识渊博的大学教授,父母都是医生,哥哥也是十分出色的优等生,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就生活在所有人的骄傲中,也生活在自己的骄傲中。五岁学棋,六岁师从世界围棋冠军高永夏,八岁夺得儿童围棋冠军,一步一步,坚实地踏出自己的脚步,从未有任何拦阻-------一切都改变于九岁那年暮夏傍晚,永夏老师参加完中韩对抗赛,自济州岛归来,带回了那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恶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章 苏曦夜 永夏老师,请让我像虔诚的信徒一样热爱您。 ----------苏曦夜 “因为棋神的孤独,所以才会将棋艺传授给弟子,培养一个和自己势均力敌的对手。” “这是谁说的?”李永和转过脸,见洪秀英一脸的疲惫,奇怪地问。 “呵呵……还会有谁?近藤光那家伙啊,说得自己好像是棋神的弟子似的。” 永和一边维持秩序,一边不经意地说:“话说回来,这次比赛近藤本因坊却没来,真是可惜。” “可是,塔矢亮来了,这家伙更不好对付。” “哦,难道近藤光就好对付么?” 秀英皱起了眉头,永和却开起了无伤大雅的玩笑。看来宾已经差不多都入席了,作为主持人的他向秀英挥了挥手,示意离开,嘴上还叨念:“别担心,这次比赛是团体淘汰赛,并且允许女棋士参加,我们有苏曦夜呢……” 苏曦夜,是啊,我们有苏曦夜,还担心什么呢?韩国围棋顶尖高手之一高永夏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呵呵,也许因为是女孩子,所以少有人知道她的存在,在围棋的世界里,女棋士本来就如珍稀动物般稀少,是点缀绿叶的红花,她们的存在让围棋的世界不再是单调的黑和白,可是,大部分女棋士都是仅此而以,能让男棋士刮目相看的太少太少,更何况,是比男棋士更出色的,我想,我只看到了她,苏曦夜。 从这个梦幻般的女孩出现在韩国棋院开始,这个黑白世界仿佛变成了七彩的世界,充满了神奇。无论是她飞扬的清颜,还是幽远精邃的棋艺,都使你无法移开惊羡的目光。她在职业考试中的初露锋芒,女流名人战中的光芒四射,都远远超过了同辈棋士。敏锐的围棋触觉,绝不输给高段棋士的观察力,排阵布局的深谋远虑,犹如艺术大师创作华美乐章一般,令人无法抵抗,不知不觉沉醉其中的醇厚棋风,都让人感到遥不可及。 “想什么呢?秀英。” 肩膀被人重重一拍,秀英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已猜到是高永夏,围棋第一人也有顽皮的时候,特别是对秀英,总把他当晚辈朋友般看待,对秀英,总是笑颜相对。 秀英却没有好脸色地回答:“想什么时候被你吓死!” “哈哈……你什么时候变幽默了?难道受了永和的影响?” 永夏大笑,帅气地轻掠过亚麻色尾发,已经不再年轻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桀骜不羁,一身迪奥休闲装在一堆中规中矩的黑西装人群中特别显眼。 秀英扫视着进来的人群,没见到苏曦夜,便对永夏道:“曦夜呢?没和你一起吗?马上就进行抽签仪式了。” “哦,今天学校考试,夜来不了,叫惠恩代她吧!抽到谁都一样……” 秀英瞪了一眼永夏,什么也说不出来,他不喜欢年轻棋士这样狂妄,可是,曦夜有资格说这样的话,永夏也有,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真拿这师徒俩没办法!两个才华横溢又孤独的天才棋士,曦夜就像永夏的影子,如影随形地重复着永夏当年的故事。天资的聪颖,加上不计得失的付出,成功的背后也夹杂着人们的种种猜忌,但如雨后的阳光直穿云霄一样,坦荡炽烈的性情可以漠视一切流言蜚语,这才是他们——最值得钦佩的地方。 秀英自顾地摇摇头,没办法,只好叫惠恩准备了,秀英的心情却有些复杂。同样是高永夏的弟子,惠恩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在老师面前那么坚强谦顺,甚至近乎于讨好的献媚,都无法得到永夏的重视,难道仅仅是因为棋不如人吗?秀英记得第一次见惠恩时她才五岁,幸福的孩子,由爷爷领着走进了围棋的殿堂,纯真的笑颜挂在唇角深深的酒窝上,热切期盼的目光总是追逐着高永夏的身影,同龄学棋的孩子中,惠恩是唯一的女孩,像公主一样受大家的宠爱。但,从曦夜出现的那天开始,惠恩的人生也发生了戏剧性的转折,她不再是大家瞩目的焦点,在曦夜面前,她变成了平凡的丑小鸭,像地上的萤火虫一般,微弱的光芒怎能抵挡皓月当空的明亮。而她心中最重要的永夏老师的眼中,只剩下曦夜旷世的棋艺和绝俗的容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章 初见 老师,对您的热爱是对神明般的膜拜;可是对他的迷恋,仿佛季风对候鸟的温柔抚慰,那是来自心灵的永恒呼唤。 ---------苏曦夜 直到开幕仪式结束,都没见到曦夜的身影,洪秀英正在想象明天正式比赛时,中日两国棋士们见到苏曦夜时的反映,却忽然瞥见金英勋背着两个书包进来了。 “英勋,怎么这时候来了?这是曦夜的书包,人呢?” 一身制服的少年累得满头汗,见旁边有剩下的茶水,抢过杯子就狼吞虎咽的灌了个饱。听到秀英问曦夜,干脆把手上一个涨鼓鼓的黑色书包扔给了他,嘴上却没闲着,凡是能吃的都往嘴里送,根本没时间开口。 “哎哟!”秀英差点被书包的重量压倒,幸好有人在身后扶了一把。 “谢谢啊!”秀英的眼镜也被撞歪了,待他扶好眼镜,才看清帮忙的人,正是塔矢亮。 “是你孩子的吗?好重的书包。”幸而塔矢亮没有调侃他,只是认真地问。 “对不起,是我的书包,秀英老师,真是不好意思,我来晚了。”清婉沉敛的话语仿若雪山冰泉,在平静的人潮中激起层层涟漪。 苏曦夜,紫发金瞳,清隽童颜,制服长靴,轻柔地取下银缂丝眼镜,文雅中暗藏的杀气,在唇角扬起的那丝永远似有似无的笑意中慢慢弥散开来,冻结了心灵上的尘埃。 无论是早已相识的韩国棋士们,还是初识的中日棋士们,都如同仰望皓月般,惊羡于苏曦夜的出现。 “曦夜,这时候过来,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考试还顺利吗?”秀英从不责备曦夜,反而惊喜于她的出现。 “对不起,因为班导生病了,要帮忙整理考卷,所以晚了,抽签结束了吗?” “当然结束了,难道要大家等你吗?迟到的人没资格参加比赛。”一脸怒色的尹惠恩总少不了冷言叱责,金英勋一把推开她,苦笑道:“我说不回来吧,你偏要来挨骂!” “你这小鬼,你又不用整理试卷,为什么也这么晚?如果说不出理由,你就等着取消比赛资格吧!”权应和一把揪住金英勋的耳朵,不顾在公共场合,张口就教训起弟子来,谁知英勋滑头滑脑,一溜烟跑了。 “权老师,英勋是等我才迟到的,对不起。” 权应和本来不依不饶,秀英及时劝住了他,转身向曦夜道:“曦夜你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应该多认识一些参赛的其他国家的同辈和前辈棋士,我来介绍。” “秀英,你错了!重要的是让他们认识苏曦夜,我最得意的弟子吧!” 高永夏还是那么言语傲慢,说话目中无人,大家早已习惯,塔矢亮心中亦然,他本不爱与人做口舌之争,更何况是高永夏,自己与他在近年来的国际大赛中虽各有胜负,但不可否认,他的实力绝对是超一流的,如此狂傲的他竟这么推崇自己门下一个女弟子,看来,绝不可轻敌。抽签的顺序上,依然遵循惯例的轮换制,中日韩三队捉对厮杀,两轮之后由总盘数计算输赢,出场选手顺序则由领队决定。抽签的结果,第一天的比赛,正好是日本对韩国,第二日日本对中国,第三个比赛日则是中国对韩国。而韩国的主将,洪秀英则透露,毫无疑问是苏曦夜。想到这里,塔矢亮的目光不禁投向苏曦夜,审视着这个让所有人惊羡的围棋女孩。 她外貌有着隽永的精致,言行举止谦恭,清冷气质中带着七分沉静,三分孤高,眼眸中却透着一丝炽烈的坦荡,飞扬清眸令人侧目难忘。 塔矢亮愈加肯定,高永夏找到了一颗无价之宝。 “您好,塔矢老师,初次见面,我是苏曦夜,明天的比赛,请您多多指教了。”曦夜明知道塔矢亮精通韩文,但为礼貌,还是用日文向他问好。 “你会说日文?那真是太好了,免得又发生不必要的误会。”和谷七段心直口快,本来就看高永夏不顺眼,听到他弟子会说日文,心里的石头放下了一大半,作为随队新闻顾问,他当然要尽量杜绝当年近藤光因为语言的差异和高永夏产生误会的此类事件的再次发生,那件事让近藤光耿耿于怀,至今都不肯原谅高永夏。 “呵呵,放心,和谷,有曦夜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秀英与和谷倒是老友重逢,分外高兴,相约着要去大醉一场。 对塔矢亮,曦夜在未见之前就早已熟知,较永夏老师小一岁,日本棋界泰斗五界名人塔矢行洋之子,十二岁成为职业棋士,十七岁夺得第一个棋圣头衔,十八岁战胜同门前辈绪方十段成为名人,十九岁成为世界冠军,十几年来一直是日本围棋的领军人物之一,是永夏老师在国际赛场上的劲敌。 曦夜进入棋坛时间尚短,一直没有机会见到这位日本的顶尖高手,习惯了永夏老师的狂傲,秀英老师的厚实,权应和等韩国前辈棋士们的不同性情和棋风,曦夜对日本围棋和中国围棋也很感兴趣,自学了中文和日文,而眼前的塔矢棋圣,确是与众不同。 塔矢亮一头短亮黑发,外表明朗清俊,穿着干净整洁剪裁得体的法兰绒西装,优雅地向曦夜回礼的同时,唇角扬起的一丝温柔笑意,渐渐随着眼神中似有似无的迫人气势弥漫开来,这一刻,目光瞬间的交会,仿佛一把牵引命运之线的钥匙,打开了那扇埋藏心灵深处的大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章 三弦琴 老师,如果您的眼神是风,追逐着我的背影;那么,他的眼神是雨,润泽我心灵万物成长。 -----------苏曦夜 四月,迎来了富士杯国际围棋快棋赛。 半决赛结束时,由于冠军已落入韩国棋士之手,为尽地主之谊,日本棋院邀请参赛棋手观看能乐表演。 近藤光没有参赛,观战完便回去了,我则陪同众人一起去了日式料理店吃饭。 “近藤棋士怎么没来呢?”吃完饭去居酒屋时,洪秀英六段叫住了我问道。 “他最近结婚了。” “是吗?真快啊!下次国际赛,希望他能参赛。” 他说完便走开了,样子有些失望,我心中却在默默地说:当然。 居酒屋的插花表演很快结束,穿着华丽和服的艺妓们鱼贯而入,行云流水般挥舞着五彩的扇子,跳出优雅曼妙的舞步,鼓声伴着凄丽的五阶音萦绕耳边,三弦琴独奏的铮然圆润,使棋士们仿佛置身于平安古刹的晨钟暮鼓中。 突然,琴声如银瓶乍破般刺耳地尖鸣了一声,偌大的房间静寂下来,屏风后一阵低言细语,女琴师却突然抱着断弦琴快步离开了房间,居酒屋老板三船先生来不及道歉便追了出去。我转头望着绝尘而去的琴师,心中毫不犹豫地肯定,她就是十字路口悠然孤立的女孩,我不确定她是否知道我是谁,但至少,我想知道她的名字。 “绫代师傅,请您不要离开,您不能这样离开!”三船先生着急地敲着更衣室的门,极力控制自己急噪的情绪,吩咐店员,“去把阿月小姐叫来。” 名为阿月的少女却在里面拉开了门,抱着一把新三弦琴,说:“三船先生,对不起,接下来,我去演出吧。” “这是不可以的,今天来的可是日本棋院和韩国棋院的贵客,绫代师傅是不可以辞演的。” “绫代师傅病了,请您谅解一下吧!” “绫代师傅,请坚持演完这一幕吧……”三船先生仍是不放弃地劝说,阿月却抱琴去了。 三船先生无奈回头,见我站在那儿,有些慌张地道歉:“您是-----塔矢棋圣吧,真是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哪里,不会……那位绫代师傅是……” “哦,绫代是著名的三弦琴古流派樱月流门下的著名弟子,阿月那姑娘还未有那功力。” “绫代,是她的名字吗?” “不是,绫代是艺名,她,名叫美夏,西江美夏。” “美夏……” 她当然不知道,我和她那次萍水相逢的偶遇,当时,只是觉得她身上有一种许久未见,干净如天际的味道。 从居酒屋告辞出来,绪方先生最后和我分别,沿着童年常走的那条小路,不知不觉,我抬起头,又到了围棋会所。 我笑了,近藤结婚后的日子里,来这里的时间已经减少了。 抬头,望着远遂的星空,是该寻找一点围棋之外的东西了———忽然想起那怀抱野白菊的女孩,虽然再也找不到心底的那片绚烂花海,总需要让自己的心安宁一点! 我并不喜欢喝酒,但为了见他,还是破例答应了越智的爷爷邀请的一次净琉璃人偶表演。我想,或许有机会见到她吧! 父亲和母亲现在几乎是长住韩国和中国了,很少回来。绪方先生见到我的到场,不禁打趣我——“小亮能参加这种活动,难得,越智社长的面子真大啊!” 我的视线根本就没在绪方先生身上,扫视着会场内的人群,寻找着三弦琴师的身影。 “如果我没看邀请名单,我一定以为你是在寻找进藤光?”越智七段那耿耿于怀的声音同样很不甘心地在我耳边响起,我觉得这家伙真是好笑,真是完全以自己为中心。 她没有来,这一次我有些失望。但想想,我不过是想寻找一点围棋之外的淡然,何必执着呢! 但,我内心里那副花海的梦,依然无时无刻在那里燃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章 梦 我找到了我的影子,世界上独一无二的那个人,我的女儿,从她的眼瞳里,我看到了飞扬的自己。 ——------------塔矢亮 心头一悸,窗外凄迷的月光洒入眼帘,万籁俱寂,心跳停止的空白瞬间,塔矢亮被这窒息的酸楚疼得清醒过来,清风还在拂动着青色纱帘,却没有吹干脸上的睡痕。 许久没有梦见她了,那个绚丽如海的韩国女孩,又再次出现在眼前,为什么?那年烟久远的梦还是那样历久弥新,突然,像一场真实的电影一样展现在眼前,蜿蜒曲折,缠绵悱恻,丝毫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褪色,为什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塔矢亮几乎已经可以肯定,自己的心已经被围棋填得满满的,早就把那段陈年往事挤出了心田。可是,现在,它就像无孔不入的风沙,钻进了眼睛里,耳朵里,思想里……它已经无所不在。 向日葵花海里的女孩那双金褐色的眼睛很美,很深刻,像一朵朵盛开的葵花,不知道隐藏了多少梦想和色彩。这样一双让人无法忘怀的眼睛,总是藏在那硕大的专业镜头后面。她像按动钢琴一般,节奏感十足地按动快门。挥洒的笑留在灿烂的阳光下,将人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那是一次在韩国输棋后,在济州岛再次遇到她。她倚靠在脚踏车旁,摸出口琴,吹起了一首欢悦的曲子。她说,那是她的名字,苏珊娜! 是的,她一直都在我的梦里——— 而那精致的三味线后面,是盲女琴师那双黝黑的虚目,它随之闪现在梦里。塔矢亮突然很想治好这双悲伤的眼睛,希望从这双眼睛里看到冲破乌云的光芒,那种发自心灵的,坚定而信任的目光。然而,他突然觉得很空洞,如虚空的风,消失在时间的空洞里,像夏天的暴风雨一样,来去匆匆,了无痕迹。 只有,那双塔矢一直渴望见到的金褐色眼睛,那种飞扬如风的眼神,一直留藏在心底,从未失去。 是的,自己心底渴望见到的那种眼神,恍若隔世般,在那似曾相识的女孩的眼中找到了,令他更惊喜的是,那名为苏曦夜的少女棋士的眼眸中,甚至看到了少年时代自己那不顾一切追求神之一手的孤高与轻狂……值得任何人骄傲的出色女孩,却让他梦到了苏珊娜,那种熟悉的感觉溢满了心海,不是爱情的悸动,不是对女摄影师的旧情难忘,一种未知的情感,像温泉水一样慢慢地流过心海,温暖了冰封多年的心。 有一段时间,他常去那间居酒屋,什么也不做,只是细细地品着清酒,听着三弦琴如凄如诉的天籁独鸣,看着清眉细目的女琴师静静地坐在枯山水庭院中,缓缓拨动着如心灵般纤动的琴弦,仿佛天使的翅膀无声地陨落,白羽在心海轻轻飞掠过,层层涟漪一直回荡在灵魂深处。让人无法停止的思慕之情透彻心扉,在清酒回味悠长的辣味中,慢慢侵蚀每一寸肌肤……直到触及无法到达的,精神世界的最深处。 她是清冷的,但并不温柔,只是,一直,像冰山上的一道裂缝,虽然寒冷,却能让贪图倒影的人随时滑下去,怎么也爬不上来。 他却喜欢这种干脆的冰冷,她常插着一束野白菊,闻到淡若蒲草的幽香,便知道他来了,独自一个人,端坐在一间面对着庭院的房间里,摆上棋盘,一壶清酒,一束樱花,隔着油彩浮世绘人物屏风,悄无声息地下棋。每一颗棋子落下,他都听到她若有若无,随风而逝的叹息。 她在叹息什么?他不想知道,她从未开怀的素颜,总是笼罩着一层厚重的青纱,遮住了光明,也遮住了一颗心。他不管这些,只是默默地和她在一起,从来不触及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她和他,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但,那时,两个人都感觉到了平静的幸福。 塔矢通过三船先生,知道琴师的眼睛可以治好,他愿意帮助她。 可美夏拒绝了。 为什么?塔矢很少在女孩面前问话。 琴师只是凄婉地收起三弦琴,行礼后离开。 三船先生在塔矢亮离开时,婉言叹息,轻声说:“塔矢先生,您真是个好人,美夏是个悲惨的女孩,真是感谢您。” “我没有其他意思。” “当然,塔矢先生,您对美夏来说,只能是遥不可及的仰慕啊!”三船看出,塔矢很喜欢女琴师那静雅的低眸。 三船叙说了女琴师的悲伤遭遇,棋士更加漠然,她很善良,但心太洁净了。她爱上了一个男人,为这个男人哭瞎了眼睛,但她并不后悔,一定要等待那个男人回来。 塔矢觉得第一次为了围棋之外的东西动情,他更加同情她,但同时,也打消了心里帮助她的念头。 女琴师似水的温柔,让塔矢很动心,但她心里的水已经流向一个方向,塔矢知道,他只是听听她的琴声就好。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8章 夜 夜,你的心是北欧冰原上最纯净的极光,美得绚烂夺目,却是那样飘忽游离,琢磨不定。 ----------高永夏 苏曦夜很少进超级市场,除了买泡面,永夏老师不在家时,她就以泡面度日,上帝是如此恩宠于她,却剥夺了她进厨房的天赋。尽管惠恩经常以此讥笑,曦夜却一直认为,进厨房是浪费时间,有时间做一顿丰盛的晚餐,不如多演练两道几何题目。永夏老师则刚好相反,因为很早就离开家独自生活,对食物又特别挑剔,所以,只好努力提高自己的烹饪水平,没遇到曦夜前,通常是指挥弟子们做饭,和曦夜一起生活后,索性再不允许任何人进自家厨房,每天除了下棋,最大的乐趣就是为曦夜准备美味。 棋院的同仁们很难想象高永夏做饭的样子,但看到曦夜那令人垂涎欲滴的便当,便一目了然,可想而知,随即付之一笑了。 高永夏几乎已经忘记没遇到曦夜前的日子了,有时想想甚至觉得那只是虚空,什么也不是。 那时候的自己,有着青梅竹马的女友媛珍,艺术大学油画系系花,每天,她都把他照顾得无微不至,像照顾一个孩子似的,后来她毕业了,干脆做起了“全职主妇”,闲暇时外出动动画笔,购物,做饭,打扫……两家父母也早已默认了这种关系。也许,最初的时候,永夏对这种生活并没有什么意见,他整天呆在棋院里,她可以忍受,家里来客人了,她总是殷情招呼,毫无失礼之处,他整晚地练棋,有时,两人半年都不会在一起一次,她也毫无怨言,一切似乎都那么完美。可是,这种“完美”持续了两年之后,永夏终于逃跑了。媛珍哭着追问他原因,永夏无言,她又问他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永夏实言相告,因为完美不是爱情,生活太完美,如同一个棋士再也找不到势均力敌的对手那样索然无味,这种生活,只会消磨一名棋士的斗志。她停止了哭泣,无言,无法明白完美有什么错,在一番突然的歇斯底里的爆发后,便永远地消失在永夏的视线中。 分手三年后的仲夏,他遇到了苏曦夜。 天元战决赛安排在济州岛风光旖旎的假日酒店举行,三番棋的第二场高永夏九段对金庆祯九段,赛前凌晨,高永夏想好好静一下,独自向海岸深处走去。 黎明前的黑暗中,空气被挤压成了令人窒息的黑洞,可怕的孤绝吞噬着人们的理智。归海的渔船上,昏惨惨的灯光,仿佛只照亮了沙砾那么大的地方,心灵,在此刻停止了一切思索。 忽然,只是瞬间的天籁,撕开了黑幕的口子,永夏感到空白的心灵,跌入深渊的灵魂,仿佛都得到了救赎,黑暗中的绝望孕育出的新生的希望,随着这天籁的笛声,大地终于迎来了太阳神的曙光。 是谁?谁的笛声打破了黎明前的黑暗? 高永夏永远记得曦夜那时的样子,穿着轻飘飘的雪白晨衣,紫发飞扬,目光如炽,恍若古希腊最精美的女神像,伫立在灯塔边的黑色礁石上,经历几千年的沧桑,依然叹息着大海的苍茫。那奏出天籁之音的银色短笛此刻握在手中,她,还是个孩子,却显出惊人的壮美,如同神的奇迹般不可亵渎。 他想抓住这神的幻影,但待他奔上礁石时,她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望见礁石后,矗立着一座庄严的修道院。 高永夏是不相信任何宗教的,但那天清早,一种无形的力量促使他走进了这座灰白色的天主教修道院。 已经被潮湿的海风吹得发黄的墙壁上,书写着拉丁文的耶稣十戒,哥特式的穹顶建筑,肃穆的十字架圣坛,转过小教堂,后面实际上是疗养院,环境复古而典雅,浪漫,却不失庄重。 那女孩,难道只是一尊天使雕像吗? “愿主保佑你,先生,您是迷路了吗?” 猛然回头,高永夏吓了一跳,黑衣十字架,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修女,用一种祥和的声音问闯入者。 “那是什么?是一座城堡的塔楼吗?” 高永夏指向院处礁石,突兀的岩石上耸立着的一座白色塔楼。 “是灯塔,不是什么城堡,照亮渔船归航之路。” “那灯塔上,有雕像吗?” “没有,难道您看到上帝的奇迹吗?” “也许,是吧。” 高永夏在心中划了一个十字,默然祷告:上帝,万能的主,请你让我再见到你的奇迹吧!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师傅?” “神的奇迹,让我千里迢迢来做你的师傅。” 曦夜曾经不经意的问语,永夏总是漾起明媚的笑容,温柔地回答。 “那你怎么感谢神的指引呢?” “现在,我正在这么做。” 他心中隽刻着,她在人群中回眸的刹那,神的奇迹已经降临。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9章 女徒 原本,他从不喜欢参加的无聊的少年围棋活动,对手只是些幼稚麻烦的小鬼,谁知,秀英软磨硬泡,把他拉去当特邀嘉宾,不过,他后来是感激秀英的。 因为,他知道了,黎明前幽深之夜色,是她的名字,苏曦夜。 那时候的她,外表还是个无比纯美的孩子,金褐色眼瞳,花瓣般的透明肌肤,纤瘦身体,清隽五官,那样稚气幼小,可,她的心灵,却透射出深邃的光芒,历经岁月却依然历久弥新。 令他更加惊喜的是,她与生俱来的围棋天赋,发自灵魂深处的对围棋的热爱和执着追求,在棋盘上的分目必争,面对强大对手时,将惧怕转化为勇气,化为棋局中的“势”……这些,都使高永夏感到,苏曦夜是神遗留在人间的奇迹,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所以,他下定了决心,要定了她,做自己最得意的弟子。 她果然与那修道院有关,可竟是那位修女抚养的孤女。 路易莎修女是修道院的院长,她对高永夏如实相告:“曦夜没有父亲,她母亲生下她就走了,她是个无法证实出生的孩子,但上帝是仁慈的,我们不会遗弃她。” “您考虑过她的将来吗?修女?” 高永夏从不喜欢多费唇舌,可现在必须劝服这位固执的修女。 “曦夜会选择自己的未来,她是最优秀的孩子。” “她的优秀需要更好的前途,她需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去,她的天赋才会得到更好的发挥,她会成为韩国第一的棋士,世界第一的棋士。” “可是……”路易莎修女显然并不为此所动,严肃地说,“先生,我不会把她胡乱地送给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如果是为了毫无实际意义的虚名,对不起,先生,我不能这么做。” 高永夏已经快失去耐性,但志在必得的决心使他不轻言放弃:“您是在怀疑我的道德吗?修女,我是一名真正的棋士,您可以向任何喜欢或知道围棋的人问证,高永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不能说自己是一个品德高尚的人,但至少是正人君子,我会提出带苏曦夜去首尔的请求,完全是出于对她本身围棋天赋的肯定和欣赏,绝对没有其他意思,这正如我对已经故去的前辈棋士们由衷的敬赏一样,绝不是为了毫无价值的虚名,请您理解我的心情,可以吗?” “对不起,就如你所说,先生,我依然不能同意,夜还太小,她无法照顾自己,保护自己。”路易莎修女对曦夜的疼爱超出了对其他孤儿,所做的决定都以曦夜的切身幸福为出发点的,她担心太多,质问,“这太复杂了,先生,夜在首尔住哪里?谁来照顾她?谁来真正地保护她?谁来无微不至地照顾她?先生,你现在可以在我的面前夸下海口,可事实上呢?我不能冒这个险,决不。” 高永夏知道现在无法说服态度坚决的路易莎修女,拂袖而去,但从不言放弃的他,向上帝发誓,苏曦夜这个弟子,他要定了。 路易莎修女目送高永夏走出小教堂的圆拱门,回头,曦夜却安静无声地倚在祷告室的木门前。 “什么时候进来的,夜?” “他进来的时候。”曦夜目视着高永夏远去的背影,直到消失在修道院的花篱后。 “你都听到了?” “是。” “那么,你愿意吗?”路易莎修女知道,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每天,灯塔都会点亮,金星女神都会伴着渔船归来,可我,凭栏远眺,心总是找不到归航的路,因为,大海太广阔,它总喜欢在黎明时分淹没人们的美梦。” “那,你告诉海神你的决定了吗?” “是的,我许下了我的愿望,但愿我是一只苍鹰,张开硕大的翅膀,延着山的脊梁,飞到远离大海的天际。” 路易莎修女收回了眼神,看着曦夜沉醉的眼神,心里终于有了答案。 这也许是高永夏这辈子做过的最匪夷所思的事,但也是非做不可的事。 首先,他利用棋会所的常客某财团的社长出面,找了全首尔最好的寄宿学校。他深知,要让路易莎修女同意曦夜来汉城,必须找一所让她放心的学校,市中心的道南学园正符合标准。接下来,就是更换自己的住所,高价购入了一幢郊外的舒适小屋,直接将私人棋室搬了过去。这样做,也是为了让曦夜感到更有家的感觉。最后,就是邀请路易莎修女前往汉城一行,请她完全放心。 事情的结果却在意料之外。两人再次回到济州岛时,路易莎修女就把永夏请到了办公室,一间充满中世纪风格的椭圆形房间里。 “高先生,我对您所做的一切表示谢意,其实,去不去首尔,决定权不在我,在夜。”慈霭的修女在胸口上划了个十字,摆摆手说,“在我上次拒绝您的时候,夜其实已经同意了,这次去首尔,看到您所做的一切,我已经完全了解,您是一位受人尊敬的棋士,安排得那么周到,我已经没有什么可挑剔的,我只有一个请求,看在上帝的份上,请您像爱惜自己的生命一样珍爱夜,您可以在上帝面前发誓吗?” 高永夏必须承认,从不相信神的他,这次的誓言去发自肺腑,虔诚得可以瞥见心底的阳光。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0章 棋室 道南学园是一所英式的寄宿制学校,费用高昂,学校多数学生是“贵族”子弟,为了让路易莎修女放心,高永夏才找了这间学校。实际上,在还未到首尔时,他已经料到曦夜回拒绝这样的好意。 他和这个特别的女弟子开始没有太多交谈,但仅仅是简单的问候,他已经看清了她的性情。 她没有他的桀骜不羁,但她的心,却和他一样,如飞跃的苍鹰,无需任何束缚,展开硕大的翅膀,追逐风的方向,又是那样炽烈坦荡,拥有真正的无所畏惧的沉静。 “我不需要这样的羁绊,请收回好意吧,师傅。” “路易莎修女担心你的安全,所以找了这间学校,放心,我家除了围棋,什么也没有。” 高永夏喜欢曦夜的直率,回答也直截了当。 “我是来首尔学棋的,路易莎修女是关心我,但我并不需要,只需要就近上最普通的学校就好。” “棋屋旁边就有善尔高小。” 买了新屋,由于在市郊,高永夏不得不添置了新车,不是豪华的轿车,却清新舒适。 “不是小学,是国中。” 高永夏的开车技术不太好,幸好这条路远僻,少有来车,否则,他异样地看曦夜这会儿,已经出事了。 好不容易到了新家,高永夏还在想曦夜入学的问题。“那么,就选离棋院近的英善国中吧?可,你小学毕业了吗?” “刚毕业,连跳了两级,所以可以上中学了。” 高永夏无法置信地看着曦夜的背影,想到自己国中都只是勉强毕业的学业成绩,不禁感到面子有些挂不住。 “怎么了?”曦夜奇怪老师的反应。 “没有,只是,棋院的小鬼没几个功课好的,像我的新弟子这么厉害的,我想近百年来都没有吧!” “呵呵!”曦夜只是笑笑,没有傲然的神色,而是集中注意力欣赏高永夏的新居,两楼一底的木结构老屋,附带有迷你小花园,一层是全落地式玻璃窗,窗外是宽敞的露台,典雅古朴略带日本风格。 “进去吧!”永夏不禁有些紧张,说,“还不错吧!比起修道院——” 曦夜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还未观全貌,她不会发表意见。 屋内客厅的设计简洁飘逸,特别是厨房,显然比大厅更加精致。 “师傅特别偏爱厨房吗?为什么没有女主人呢?” “厨房是我的,女人做的东西我吃不下。” “是吗?”曦夜站在厨房门口,一步也不再踏进去了,说,“那么,师傅一定能接受我不进厨房的习惯。” “是吗?那太好了,我就讨厌女人在厨房里的自以为是。” 这就算达成默契了,高永夏欣喜于自己英明的决定。 “棋室在哪里?” 这算问到重点了,高永夏径直上楼,指着东边两道门说:“前面那间日式门的屋子,是我的私人棋室,后面那间普通的,是围棋教室,给入室弟子们用,你和我用一间。” 曦夜并不拒绝,直接走过去,拉开了前一间的木格门,清幽典雅,取“幽玄之意”,一张名贵的日式榧木棋盘摆放在中间,曦夜忍不住执棋而下。 “这是日本朋友送的,你喜欢的话书房里还有一套。” “真的吗?” 曦夜的语气终于有了点惊喜,但让高永夏诧异的是,曦夜感兴趣的竟然是他的书房,而不是棋盘。 “修道院也有一间古老的图书室,可是我都读完了,都是意大利文和拉丁文的,几乎没有英文书,太好了,还有日文。” 原本是为了充充门面的一架子英文书竟让曦夜爱不释手,高永夏不禁苦笑道:“好了,都是你的了。” 他第一次看她这么高兴。 接下来,曦夜对卧室却漠不关心,只隐隐说了一句喜欢壁炉,高永夏这才想到,她应该比较喜欢欧式风格的卧室。所以,尽管曦夜没有发表任何意见,高永夏还是将她的卧室装上了壁炉。 曦夜的一切都让高永夏觉得舒服,她的美丽、清隽、静谧、坦率、飞扬……而她在处理与同门关系时,更让人感到非凡的魅力。 一直以来,高永夏就觉得,尹惠恩作为门下唯一的女弟子,太受宠爱,以至于被宠坏了。他预先就料到尹惠恩的反应,因为她完全是一个正常的九岁女孩,可苏曦夜,他觉得,根本是无法预知她的行为方式。 自曦夜出现在高永夏的私人围棋教室开始,尹惠恩已经知道,老师的爱被一分为二,可后来,时间的流逝却更加无情地告诉她,老师已经把所有的爱都给了苏曦夜,这个闯入她生活的无比出色的同龄女孩,如同皓月当空一般。完全淹没了所有人的视线,掩盖了自己微弱的光芒,他该怎么办?她不止一次地问。她嫉妒她,敌视她,恨她,甚至希望她死掉……她在棋院说曦夜的坏话,唆使众人孤立她,扔掉她的东西,故意绊倒她,对她冷嘲热讽,极尽侮辱之能事——可是,苏曦夜,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却从来不为之所动。甚至,她从不把这些事告诉任何与之无关的人。她,到底怎么了?她是天使吗?不,她的眼神锐利,心海深不可测,她从不主动回应惠恩的挑衅。可是,当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地步时,总会莫名其妙地被解决。她绝不是天使,她是魔鬼吗?不,她拥有宇宙般宽广的胸怀,无比温暖的话语,她谦逊却从不妥协,保护自己却从没有仇恨,对同辈朋友极尽友情之事,她,苏曦夜,让平凡的人们迷惑、叹息、倾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1章 秀策的小角 北斗杯自创办以来,注定要在本届比赛创造记录。 首先,便是女棋士首次作为代表参赛,创造了历史。苏曦夜,刚满十三岁的少女棋士,作为韩国首将走上世界比赛的舞台。实际上,如果可以忽略性别,苏曦夜可以说从当研究生开始,便已经开始了她的梦幻之旅。她九岁开始跟随高永夏学棋,十岁进入研究生院,十二岁成为职业棋士,十三岁进入女名人战四强,离决赛只差一步,留下些许遗憾。但作为女棋士,她已经创造历史。在同龄棋士中,她的实力已经是鹤立鸡群,大有当年其师高永夏横空出世之态。 可就是这样一位在棋坛声名鹊起的女棋士,在开幕会上却用中日韩三国语言,流利地代表选手宣誓。给了中日两国代表又一个惊喜。而韩国次将金英勋在会后的聚餐中,毫不掩饰地泄露了苏曦夜在学校跳级的惊人消息后,日本记者几乎不知道该怎么去报道这个消息!韩方代表团领队洪秀英几乎是不顾颜面地训斥金英勋,如此宣扬太失主办国风度了。转眼,却发现苏曦夜失踪了。 塔矢亮注视着韩国女主将,眼中流露着欣赏,心中却有隐隐的担忧,这个女孩,太出色,很像当年的高永夏。只看过她女名人战八强战的棋谱,属于她师傅那种少年老成的怪才风格,但也有些许的不同之处,哪里不同,他现在说不出来,手上没有更多的资料。比赛明天才开始,看来,必须进行强化训练啊!虽然只是少年团体赛,也不能输得太丢脸。他回头看了看中国代表团,也有同样的隐忧。还是早点回住所,把那几个狂妄的小子抓起来狂练吧! 他退到会场一角,看见指示牌有安全通道的字样,便拐了进去。几个转角后,到了后楼梯,忽然听见一阵对话。 “曦夜你真的太厉害了,都没办法看出来是你下的棋了”———一个苍老却欣慰的男人声音。 “您过奖了,老校长先生,感谢您专程来看我的比赛!” 是苏曦夜的声音,谦虚而谨慎。 “可,话说回来,曦夜你的风格,可大不相同了?” “您还记得我当年跟您下的棋?” “当然,说来,有些恍惚啊!你当年刚开始下棋的时候,可是常用秀策的小角哦,哈哈哈………” 秀,秀策的小角?塔矢亮几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苏曦夜初学棋居然用的是秀策流? “哦,当然,你现在是高永夏老师门下,学习他的风格,那是当然的。”男人打着圆场,笑得很畅快。 “是啊,永夏老师的风格也是取各家之长,我能学到一二就很难得了。”苏曦夜的话也挺模棱两可的,随后两人的话题便转到了学校。 塔矢亮的心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可好像又什么也不是。就像当年的进藤光,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抓到。他自嘲地笑了笑,捕风捉影没有意义,苏曦夜的强大正如大家都看到的,还是抓紧时间训练那几个臭小子吧! 这一段插曲就这样过去,但故事的发展才刚刚开始。 第二日的正式比赛,苏曦夜二段对阵松田优三段。 苏曦夜执黑先行,松田优执白,贴目六目半。 原本以为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可是,当苏曦夜下出第三手时,塔矢亮第一个惊呼起来———本因坊秀策! 等到第七手,挂角,洪秀英也忍不住道:“秀策的小角!”现场解说的林日焕几乎被三国棋士们震惊的声音镇住了。 “搞什么?高永夏的徒弟居然下起了古老的秀策流?” 而且似乎日方松田优三段也没反应过来,并没有采取果断的反击。 这下韩国棋迷们也沸腾了! “怎么回事?” “高永夏的徒弟是韩国人吗?” 塔矢亮有点恍惚,松田优并不是日方的主将,实力应该说在苏曦夜之下,所以先手被对方下出的陌生定式弄得根本没反应过来,接着又是一阵喧哗,全场的目光都注视到解说席的大屏幕上。 又是那古老的定石手法,等等!塔矢亮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是的,熟悉的手法,是谁?他在脑子在飞快地搜索,一时之间,进藤光,不,不是现在的进藤光———是那时候的进藤光,那个时候,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不,也不完全是,SAI?是的,这手法更像SAI?学习了现代定石手法后的秀策,不,也不完全,第十五手,精确的扭杀,第二十一手,又是秀策的华丽平衡———她在做什么? 她像是在实验一种新的下法,把古老的秀策流放大,平衡全局,然后,用韩国棋手的现代突破手法着眼局部,力求华丽,精确,出奇制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2章 秀策流 确实是一边倒的一局棋,但却倒得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高永夏的高徒用日本的古老流派给出身仓田厚门下的松田优上了一课,也让现场其他棋士汗流浃背。 苏曦夜二段执黑中盘胜松田优三段! 塔矢亮看完棋赛,足足有十分钟没有说话———如果当年的SAI像是学习了现代定石手法的秀策,那么,现在这个苏曦夜所下的这局棋,就像是SAI学习了高永夏的手法后所出现的结果。是的,很强大,当年的SAI原本就已经很强大,在棋盘上绝对的把控全局,关键处反复形势判断的准确,行云流水,不着痕迹的推进,官子阶段的细致把握。他忘不了SAI和父亲塔矢行洋那一局,那是真正的,神之一弈啊! 风雨欲来前的安静,然后,人群将刚进门的高永夏包围了! 苏曦夜却致谢后迅速离开,留下全场大惊小怪的人群。高永夏是直接想冲出包围圈,林日焕则在主席台上用麦克风喊着———请大家归位,下面将进行棋局检讨,请遵守会场秩序! 塔矢亮几乎是本能地摸出了手机,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响了三声,一个慵懒的声音骂了一句——谁呀? “近藤,马上起来,定机票飞首尔,否则你会后悔!” 说完,挂断了电话! 详细经过应该马上就会传到日本棋院,仓田厚那暴脾气,肯定会拉上近藤一起过来,塔矢亮几乎不必担心进藤光的迟疑。 回身看了一眼高永夏,奋力脱身后已经保持不了潇洒,但最后还是酷酷地回击那些七嘴八舌的记者———用日本古老的东西攻击他们,他们不是更能输得心服口服吗? 不愧是高永夏,经典! 不过,现在首先要做的,是安慰松田优。他原本在三个选手中实力中等,让他对阵苏曦夜,有些强人所难,不过没想到中盘崩溃,这是很打击自信心的。 日方休息室居然因为震惊而减轻了输棋后的愁云惨雾,主将浅野二段今天是半目胜了韩方实力最弱的朴志和初段,他几乎是连珠炮似的问———“塔矢老师,他们,他们居然用秀策的小角,这,这,太欺负人了吧!” 原本活泼的松田没说话,塔矢安慰道:“松田,不用介意,你已经完成了你的任务,苏曦夜,是已经进入女名人战四强的棋手,实力本来就高于你。” “她真的十三岁吗?”三将佐佐木翔初段是吓得有点哆嗦,他今天输了棋。 塔矢亮尽量放轻松地坐下,笑着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大家都发挥得不错,全力准备明天对中国的比赛吧!” “塔矢老师,不是高一点点,苏曦夜今天简直就像秀策再世,不,简直就是高永夏和近藤老师的结合体,这实力,简直就像神之一手……”塔矢亮没有打断浅野的话,相反,他是完全认同的。 浅野是近藤光的徒弟,他很熟悉秀策的棋谱。 “我已经给你老师打电话了,相信他知道后会马上飞过来。” 这局惊天地泣鬼神的棋局,已经成为了本次北斗杯又一个中心话题,也是又一个记录。 惊天动地的除了日方休息室,估计韩方休息室也不会平静。塔矢亮让浅野他们从另一边通道回酒店休息。自己打算去找林日焕了解一下那女孩的情况。可刚走到通道口,看到的是另一个女孩哭着跑出来。应该也是高永夏的弟子。 林日焕从后面叫住了塔矢亮,笑道:“今天,我估计高永夏会被烦死的,哈哈!” “我不想见高永夏,只是想见见———” “那更没办法了,苏曦夜已经走了,这孩子,存心就是给高永夏找麻烦的。”林日焕摇头,却没有责备的意思。 塔矢有点失望,但转念问:“苏曦夜平时的棋谱,你有吗?” 林日焕摆摆手,说,“那可得花时间找找,我尽量帮你弄一些吧!下次给你!” “多谢!”塔矢亮点点头,准备离开! 经过会场,还有很多记者和棋迷不愿离去,塔矢亮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中年男人的声音———“曦夜原本就是秀策流的高手,你们懂什么?是高永夏带她来了首尔,她才开始改变棋风的。” 塔矢亮一下子转过头,用韩语问:“请问,苏曦夜的启蒙老师是谁?为什么她如此精通秀策流?” 中年男人带着傲然的神色,打量了塔矢亮一眼,说:“曦夜是个天才,没有人教她下棋,是她自己学会的,很厉害吧!” 塔矢亮再次被震惊了,这个应该是苏曦夜小学校长的男人也许有夸大的说辞,但,无论如何,秀策流在韩国棋坛并不太流行,她怎么学会的? 进藤光的韩国之行绝对有必要了!塔矢亮心里暗自说道。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3章 缘起 我告诉自己,你丢失了什么?神告诉我,他就是我,我就是他。 ——————————苏曦夜 五月五日晴 曾几何时,我的梦中,出现一位身穿古代日本狩衣的紫发男子,他那清俊儒雅的外表,与那忧伤淡然的神情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从何时开始梦见他的? 我已然记不起了。 只知道,有一年,我的生日那天。 五月五日,仲春时节。 奇怪的梦,因为,我一直生活在修道院,从早到晚聆听的都是上帝的福音,我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如梦如幻的地方——— 古雅肃穆的宫殿,枯山水庭院里,竹筒在有节奏地空鸣,樱花满地,落红清冷。 回廊深处,他第一次来到如此高贵的地方。 陪天皇下棋,是他来此的目的。 神明是如此眷顾于他,显赫的出身,聪慧的头脑,过人的天赋,纯净的性情,无忧的生活,更重要的是,从事着自己喜爱的工作,宫廷棋士,一切,都太完美。 他,下着心爱的围棋。 就这样,樱花开了又谢,萎了又放。 ……… 那应该是平安时代吧?查了很多资料,那个男子,是那么遥远的人,为什么,会梦见他呢? 每一局,都是经典之作。 是的,真实的梦, 一局复一局,他的指尖牵动着命运之线———我就是这样学会围棋的,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相信,事实上,确实如此。 ————《苏曦夜日记一则》 五月五日梅雨 创造我的人,是个匪夷所思的女人。 苏珊娜,我最朦胧的记忆,是在一片向日葵花海里,她轻声哼唱着古老的童谣。 后来,我不知道怎么形容她,我的母亲。 她应该是属于精灵一族的,属于大自然的精灵。她天生属于自然,属于艺术,属于天际的风,属于那些世界上尚未完全露出真实面貌的绝美□□。 她喜欢追寻,喜欢探险,喜欢流浪。实际上,她也是考古学者,自然学家,一个自由摄影师,探险家,艺术家。 她简直过着世界上最令人艳羡的生活,她代表着自由,自然,奔放和完全的素食主义者。她一年中只会在济州岛停留一周的时间,我们的关系根本就是朋友,她认为这是最自然的,但作为一个女人,她也是天真而单纯的。 我是非婚生女,这个是我们从来不提的事实。也并没有什么影响,在韩国社会,这并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我们都彼此沉默。 她喜欢制造惊喜,你永远不知道她会什么时候出现,所以,她对我来说,只是海面上偶尔拂过的那一曲童谣。 但,我是爱她的。 五月五日微雨 首尔,第二年。 我认识了一个老僧,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寺庙里的。不过,我喜欢听他讲一些佛家的因果故事,然后,在无人时说起我的一些梦。他听后,用一种非常惊羡的神情审视我,仿佛千年前他就知道结果。我们的棋局,他总是感叹,平安棋士棋力非凡啊! 我总以为,他只是在谈禅吧! 他望着棋室外忽然飘落的秋叶,感叹,缘起缘灭,轮回凡尘,只为了,了结那一世的宿怨。 叶落了,才会有秋风的叹息! 宿怨? 我笑了,大师,我的心很平静。 或许,不平静的是缘起的那个人? 是吗?改变我命运的人,是永夏老师———我记不起梦里有他! 也许,终有一天,你会记得缘起。 那一天,早已经注定! ————————《苏曦夜日记二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4章 SAI 进藤光好不容易拥有的休假就这样被破坏了,从塔矢亮那莫名其妙的电话开始,他还没穿好衣服,棋院,杂志社,和谷,伊角,社……一大堆人的电话接踵而至,棋迷,朋友,前辈,最后竟然塔矢亮的父亲也从中国打来电话,进藤光还没搞清楚状况,仓田厚的电话终于到了。 “进藤光,还没起来,怎么搞的,我订好机票了,下午三点的,直飞首尔,你马上到棋院来!”说完就要挂断电话,进藤光有点火大,什么直飞首尔,他下午说好要去爷爷家的。怎么就直飞首尔了?北斗杯不是交给塔矢亮了吗?这么点事儿都搞不定,这家伙怎么搞的?冲着话筒,进藤光大吼:“仓田,你说清楚点好吗?什么直飞首尔?怎么回事?”情急之下连礼貌都忘记了。 “KAO,你还不知道?你什么脑子啊?”仓田厚也开骂了! “仓田先生,您说清楚点好吗?”进藤光终于穿好了裤子,下楼找了个地方坐着,帮自己倒了杯水。 “没有人告诉你吗?塔矢亮也真是的,我那徒弟,松田小子,被韩国那主将逼得中盘崩溃,回来有那小子受的———”仓田厚似乎也说得口都干了,停顿了一下,继续道,“那女孩,真厉害,高永夏的徒弟,你知道她用了什么手法吗?”进藤光有点反应过来了,中盘,崩溃,不会吧?他自问,松田那孩子年纪不大,实力也不会差到这个地步啊! “秀策,典型的秀策流,我刚看了棋谱,你知道我想到了谁?近藤,还记得SAI吗?当年胜了塔矢行洋的SAI!”仓田厚大叫。 不可能!进藤光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能,SAI已经不在了,SAI,就是佐为,可,藤原佐为已经不在了呀! 近藤光手中的水杯碎了一地,他控制着内心的莫名情绪,有些颤抖地对仓田说:“我知道了,仓田前辈,我马上过来。” 是佐为吗?近藤几乎有些恍惚地出了门,心里只是在默念着——佐为,是你吗? 他已经许久没有梦见过佐为,夺得本因坊后,他梦到过佐为,后来,就再没有,藤原佐为,你在哪里? 这些年,只要听到一点点关于秀策的消息,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跑去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点佐为的信息。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除了收下浅野这孩子,什么都没有……… 每年的五月五日,他都会到秀策墓地祭洒,可是,佐为再也没有出现在梦里。 佐为,你到底去了哪里? 进藤光几乎用了最快的速度到达棋院,平日安静的地方,没有比赛日,却突然人声鼎沸。 他的到来更引起了一阵哄闹,古濑川第一个截住了他,迎头便发问:“近藤本因坊,您都知道了,韩国女棋手用了秀策流中盘胜了松田三段,您对此怎么看?” “是啊,北斗杯举办以来我国棋手输的最快的一次,赛前塔矢老师跟您透露过什么吗?” “而且用您最擅长的秀策流,您———” 记者们七嘴八舌,进藤光根本没听清说了什么。 伊角直接拉住近藤光,低声说:“太不可思议,近藤,高永夏的弟子———” 近藤寻找着仓田厚肥大的身影,找不到,索性大喊———“仓田前辈,我来了,你在哪里?” 仓田厚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一个含糊的声音传来:“拉我一把,近藤!” 进藤光冲进人群里,费了九牛之力把仓田厚救出来,已经完全没有了王座的风范。顾不上这些,仓田拉上近藤光,几乎以不可能的速度飞奔出了棋院,上了出租车,直奔机场。 到机场时刚过午饭时间,仓田找了个吃饭的地方,开始狼吞虎咽。 进藤光则吃不下,恨不得马上飞到韩国。 “我说,仓田王座,有当时的棋谱吗?” “唔……”仓田从衣袋里摸了一张纸塞给近藤,嘴里还塞着东西,支吾道:“你先看看吧,要不是你在这里,我还以为是你在跟松田小子对局呢!” 近藤没有说话,用最快的速度看完棋谱,严肃地问:“仓田,她,是谁?” “高永夏的徒弟,叫,苏曦夜,今年十三岁,刚升上二段———”仓田满脸是饭粒,丝毫不影响一脸正经地解说:“确实很厉害,去年的女名人战进入了八强,而且——” “SAI———”进藤光的冷汗都下来了,尽管天气还很冷。 “你看出来了,除了SAI,还有——” “高永夏,林日焕……就像,SAI在学习韩国围棋———” “全中!”仓田兴奋地抹了一把脸,叫道,“不愧是一直保持本因坊名号的进藤光啊!” “可话说回来,SAI出现在网络上是十几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苏曦夜还没出生,这怎么解释呢?”仓田转脸又一阵苦笑。 是啊!佐为,难道? 进藤光觉得应该不可能,可心里又有些期许,他立即拨通了爷爷家的电话。 电话里传来一阵臭骂声,他忘记下午约了爷爷。听完老人的骂,近藤急切地问——那个,从前那个旧棋盘还在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5章 解释 “什么棋盘?”近藤爷爷奇怪。 进藤光已经有几年没去看过那棋盘了,自从佐为消失,棋盘上的血色也消失了,难道,佐为,回来了? “你说你小时候储物间那个棋盘吗?” “是,爷爷,还在吗?”进藤光的焦急让仓田有点摸不着头脑,老人那边却开始东拉西扯——“你说你啊,小光,你不来就不来,还让我这老头子跑来跑去的,买了这么多东西,怎么办呢?你这小子……”进藤光头上黑线直冒,连忙打断:“爷爷,我说那棋盘,棋盘!” 老人年纪大了,近年来开始絮絮叨叨,绕了半天,终于扯到了棋盘——“你说那棋盘,哦,去年的时候,有一只猫跑到阁楼里,隔壁直野家来找猫,找了好久,弄得一塌糊涂啊,你妈妈过来收拾,后来扔了好多东西,好像就有那棋盘———” “什么?”近藤一下子跳起来,叫道,“扔了……” “你别着急,我记得你很喜欢,后来就捡回来了,放在厨房壁橱里,怎么了?” “没,没有,棋盘上,那个,有什么污渍没有?” “哦,我记得,从前是有,不过,好像也没有……” 近藤光已经放弃了,爷爷的脑子不灵了,干脆对爷爷讨好了几句,挂了电话。 那个血迹还在不在,有什么关系?佐为如果回来,一定会出现在自己面前。可韩国那孩子,怎么解释?难道,佐为认为在日本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对弈了,所以才选择了韩国的孩子? “近藤,别胡思乱想,你那弟子还算争气,第一场胜了,虽说半子,也是胜利呀!”仓田看进藤光的脸色很不好,安慰道。 近藤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两人一路无话。 首尔,韩国棋院。 “苏曦夜,我知道今天的事儿永夏不知道,他会站在你那一边,可是,今天的事儿,你一定要给我一个解释!”洪秀英其实很少对后辈棋士们发火,可是现在,看着漫不经心地坐在那里打谱的女孩,心里的火忍不住一个劲往上冒,不禁大吼:“你说你要用什么下法,我管不着,用了也就用了,可是赛后检讨也缺席,你什么意思?” 洪秀英这声音,估计整栋楼都听见了,简直绕梁振动三次。 所以,破门而入的人,自然不在少数了。 “洪老师,您消消气,曦夜不是中盘胜了嘛!”金英勋一向非主流。 “你给我闭嘴,我还没说你,今天就赢了那么一子半子,还有脸替别人说话!”洪秀英很少说这么刻薄的话,但所有人大概都认为,最应该发火的,确实是他。 朴志和是一句不敢说,他今天不小心输掉了比赛。 “苏曦夜,洪秀英,还有金英勋和朴志和,金钰老师有请!”林日焕推门进来,面无表情地说。他这是帮洪秀英结束这尴尬的场面呢!因为比赛结束后,洪秀英承受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而苏曦夜干脆玩起了失踪。弄得作为团长的洪秀英有火发不出来。 现在,负责棋院日常事务的金钰终于发话了!事情已经不是输赢那么简单。 棋院三楼的一间检讨室里,金钰九段和几个前辈棋士都在,角落里,高永夏也在。 洪秀英的冷汗从脊背上流了下来,几个人行礼,却不敢发话。 “秀英,今天的比赛,有点不尽如人意哦!”金钰九段一边茗茶,突然扔出这句。 “是,实在对不起,是我没有带好队。”洪秀英深深躬下身子,额上湿漉漉的。 “可是——也有惊喜呀!”金钰沉默了半天,又抛出了一句。 洪秀英的汗已经从额上流下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会儿,吐出半句:“实在是,抱歉———” “苏曦夜二段,你可是下了一局精彩的棋局呀!”年近古稀的金钰九段,话语简练,却隐隐发散着寒冽的冰冷。 “赛前我告诫过他们,可是———” 金钰对洪秀英挥了挥手,指了指他身后的紫发女孩,说:“我想听听你的解释,孩子!” 金英勋一向随性,现在也不敢放肆,眼观鼻鼻观心地溜了一眼苏曦夜,彻底服了这“哥们”——苏曦夜还是苏曦夜,连眼睛都没闭一下,平静地解释道:“比赛规则并没有说韩国棋手不能用日本流派的下法,是吧?” 洪秀英差点一个闪身,高永夏的老师刘青玄更是一口茶喷了出来,现场的前辈棋士们对高永夏投去钦眼,真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啊! “可是,苏曦夜,我看了你的棋谱——”院长朴太和一边笑,一边补充道,“你对秀策流已经不是用一用那么简单了,可以说,你这局棋的功力,已经不下于日本的近藤本因坊,甚至———” “院长老师,我想,如果您要问,我的师傅是谁?那很简单,他就坐在您的右手边。”苏曦夜的回答让现场又一阵宣笑,气氛顿时轻松起来。 “是的,我知道………”朴太和转向金钰九段点了点头,似乎觉得现在兴师问罪没什么必要,接着说,“永夏的徒弟,当然要一鸣惊人,是吗?” “院长老师,我想的,仅仅是赢棋。”苏曦夜只是淡淡地说,低头行礼,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还要练习,可以告辞了吗?” 金钰九段一下僵住了,随后点了点头,对洪秀英说:“秀英,后天对中国,我希望不要再出现什么意外,明白吗?” “是,是的。”洪秀英觉得背上已经发凉,行礼后退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6章 未明 随后告辞出来的,还有高永夏,在洪秀英发作前,他及时带走了自己的徒弟。 可是在车上,高永夏也忍不住了,今天为了苏曦夜,他斥责了尹惠恩,可真正的理由,连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高永夏并不喜欢开车的时候说话,他很少这样一心两用。不过天色已晚,回寓所的路上基本上已经没什么车了。 苏曦夜沉默了许久,才悠然说:“我昨天见到了金校长,他说,都已经看不出是我下的棋了。” “你知道,塔矢亮是日本的领队,我不希望你———”高永夏有点词不达意。 “我知道,您不希望我被骂,谢谢,师傅!”苏曦夜笑得很灿烂。 “我知道,你当初,秀策流,呵呵,我认识你的那一局,也让我震惊。” “您知道就可以了!”苏曦夜的洒脱,就在于此,但接着说,“惠恩,一直都是那样,您不必………” 师徒无言,只是女徒弟的不屑一顾,和师傅的用心,都如那暗夜的灯光,晦涩未明。 日本队入住酒店大门口的灯光,却射得塔矢亮眼睛发白。不知道进藤光到了没有,刚从会场回来,便直奔几个参赛选手的房间。 出电梯口就听见仓田厚的声音,穿透力真是强。 “你这小鬼,等回到日本天天给我特训,居然中盘输给人家,太丢脸了———” “塔矢……”进藤光正站在身后。 “进屋再说。”塔矢亮意识到他在门口等自己,可没等到。 几个选手都没有睡,被仓田骂完,一个个都在练习,根本没睡。塔矢亮苦笑,说,“仓田王座,您这样临时抱佛脚也不是办法,明天还有对中国队的比赛呢,让他们休息吧!” 仓田看见塔矢亮,总算有了可以问明经过的对象,拍拍弟子的头,走出了房间。塔矢亮安排今晚三个选手睡一个房间,和近藤出来,带两人往自己的房间谈话。 仓田进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开始打电话叫餐。 进藤光则拿出那张棋谱,问:“这就是今天的棋局吗?” 塔矢亮的心平静了不少,因为进藤光的到来,他倒了两杯茶,递了一杯给近藤。 “是的,所以,我才打电话给你要你飞过来,我想,你需要见见她。”他终于坐下来,喝了一口茶。 “是SA——真的很像吗?我是说,当年的,SAI?”进藤光几乎脱口而出的是藤原佐为,但及时转了口。 “其实,我觉得,更像你。”塔矢亮放下杯子,盯着近藤光,说,“近藤,而且,是当年的你——虽然,后面的几手作了一些改变。”塔矢丝毫没有保留,直言不讳。 “什么当年的我,我已经跟你解释过了,我当年———”近藤着急反驳。 “我也是这么觉得,近藤,不过,塔矢,你在现场,应该更清楚地感觉到,是SAI的手法,可是,比SAI更强。”仓田厚是个第六感灵敏的人,也是相信自己直觉的,说的更透彻——“确切地说,应该是学习了韩国围棋的SAI。” 近藤有点抓狂,他总不能说可能是佐为回来了,选择了一个韩国孩子让他下棋吧?不过,这样的话,他倒是急切地想见见那韩国孩子。 “近藤,你从前好像说过,也许你心中有另一个你,那么,那个孩子是否也和你一样呢?”塔矢问道。 近藤光开始抵赖,说:“什么我心中有另一个我,我就是我,你别乱猜。” 仓田的宵夜已经到了,近藤苦笑,这家伙一天吃几顿啊!一边吃还一边说,“近藤,你是本因坊头衔的保持者,应该见见那家伙,不管,她是不是被SAI附身了?” “你说什么?什么附身?胡说八道!”进藤光突然大声驳斥。 “好了,无论如何,今晚,就在这里将就睡吧!近藤,明天见了那孩子,应该就知晓一二了。”塔矢亮忙了一天,在这里也争不出结果,只能等待明天让近藤见了苏曦夜再说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7章 冷月 记忆,正在我的心底蔓延,梦里,你总是那么懵懂,光! ————————苏曦夜 高永夏递了一杯咖啡给苏曦夜,今天没有比赛,洪秀英规定到会场报道的时间已经过了。 “怎么?没睡好?”看到徒弟的黑眼圈,高永夏随口问。 她很少失眠,不是那种多愁善感的孩子。 “没有,不过,一直在做梦……”苏曦夜押了一口咖啡,不喜欢,不过能让自己清醒点。 看了一下表,高永夏问:“时间过了,今天没有比赛,还要去吗?秀英会骂人?”他从不关心苏曦夜的梦,关心的是徒弟会不会被骂。 “师傅……”苏曦夜几乎要露出撒娇的表情,高永夏的关心应该叫偏心,只会让她苦笑,摇摇头。 她几乎没吃什么,换了衣服就要出门,高永夏叫住,问了一句,苏曦夜摆摆手,说:“我自己搭车吧,师傅。” 说完便出门了。 她想静静地想一想昨晚的梦——— 她一直都沉浸在梦里,那种冰冷绝望的感觉,几乎铭心刺骨地留在心底。 她,他慢慢地走入水中,冷月,水面上,是满目的樱花。只记得那时,水面上倒映的那个人,泪流满面,心如死灰,看着自己手指上的一圈圈螺纹,如同棋子般重叠。他感觉不到自己在动,可是,身体每一寸肌肤,都在被冰冷侵蚀,水流如斯,慢慢地,从每一个方向浸透身体,水底的光,刺痛眼底最后的神识。然后,痛入骨髓的感觉一阵阵袭来,他知道,他正在死亡,没有挣扎的死亡。黑暗中,没有一点光,伸手不见五指,想抓点什么,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可是,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就这么沉沦无明的黑暗。 不甘心,那个人,陷害了他,可是,却还能呆在天皇身边,下棋,下着他心爱的围棋。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 他只想下棋,仅此而已,为什么,都不可以? 为什么?神要如此对待他? 他只是,想下棋。 仅此而已。 他的魂魄,在水面漂流,他混沌的神识,附着在那最后的棋盘上,他想要,下棋,仅此,而已。 不知道过了多久,如花般漂流,似水般流转,时间远去,神,终于听到了他的呼唤! 你是谁? 是一个小孩子—— 我是,藤原佐为。 你为什么在棋盘里? 因为,我想要下棋。 下棋,为什么? 因为,我喜爱围棋。 我也喜欢,佐为,你为什么哭了? 因为,因为……… 我已经无法触摸到围棋,我心爱的围棋。 没关系,我帮你。 你是谁? 我叫虎次郎,我会帮你达成心愿。 谢谢你,感谢神明,我又能下棋了。 ……… 虎次郎,本因坊秀策———藤原佐为。 苏曦夜知道自己在流泪,车窗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玻璃窗上涂抹着疏影横斜的图画,车窗里,清泪长流的女孩似乎已经悲痛欲绝。 为什么?藤原佐为的悲伤已经刻入自己的灵魂? 如此清晰的画面,深入切肤的感觉,寒冷的死亡,悲泣的沉沦,藤原佐为,你忍受了千年的冤屈,仅仅只是,为了心爱的围棋?你从来就没有追问过,是谁?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死后只能飘零在冰冷的水面,任由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没有人会知道你,没有人会记得你,更没有人会了解你的冤屈,而你,只要能下棋,就足够了。你把自己的棋艺送给了虎次郎,教给了进藤光,而你自己,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没有,甚至,在历史中没有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你甘心吗?你如水一般纯净善良的心拯救了你的灵魂,那么,你现在以苏曦夜的名字来到世界上,是为了什么? 是要告诉那些玷污了围棋的人,这个世界上,只有那些真正热爱围棋的人,才可以达到“神之一手”吗? 苏曦夜拭去眼泪,开始明白,这些梦,在预示着什么? 藤原佐为,就在自己的身体里吗?不,他在自己的灵魂深处,那片纯净无染的深海里,那年烟久远的前世,已然远去。 但那些伤痛,依然会烙印在灵魂最深处。 一局秀策的棋局,会让我再见到他吗?进藤光。苏曦夜自问,内心深处明白,那长长的离歌,刚刚在水畔唱过。 那个人,一定会来见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8章 星海 “小妹妹,你没事吧?”计程车司机看这女孩哭成这样,怀疑是不是有人欺负了她,关心地问。 “没,没事………”女孩欣然地笑了,但直到下车,计程车大叔还在担心。 苏曦夜庆幸自己只是在陌生人面前失态,她长长地舒了口气,走进北斗杯会场。 今天是中国对日本的比赛,洪秀英要求韩国选手也要到场观战,不过时间早过了,对局已经开始。 然而,从苏曦夜走入会场开始,焦点便不再是大屏幕上的比赛。至少对昨天输棋的日本队而言,他们至少需要弄清楚输棋的原因。 “苏曦夜,我说过今天要过来观战,你对迟到有什么解释吗?”洪秀英迎上来,严厉地说。 “对不起,秀英老师。”刚哭过的女孩显得非常疲累。 “你不是吧?赢了棋还彻夜练习吗?搞成这样!”金英勋半开玩笑,替她开脱。 金英勋不知道,日本队座位上已经空无一人。 “苏曦夜———”一个声音,陌生,而又熟悉。 侧身,紫发女孩慢慢回头,那个她想见的人,正站在人群中。 他长大了,成熟了,头发还是胡乱地翻飞着,金色的额发变成了紫褐色,明朗的面孔上,岁月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眼瞳中,那对围棋的执着追寻没有变。 苏曦夜一眼,便看到了进藤光。 没有,他没有看到佐为。进藤光看清楚这个女孩的时候,急切的希望看到奇迹,可,什么都没有。 佐为,不在这里。 至少,他没看见。或者,只有那女孩能看见? 不,他宁愿相信,佐为不在这里。 可是,她的眼神,几乎能穿透一切的眼神,就那样看着他,一瞬间,清冷,静美,温柔的笑意在她的唇角漾开,这个眼神,是的,佐为的感觉,仿佛穿越时空,让进藤光无法闪躲! “曦夜,我真服你了,昨天的一局棋,竟然让近藤本因坊大驾光临了!金英勋调侃着,被洪秀英狠狠瞪了一眼。 苏曦夜一直没有说话,她苍白的脸色拂过微卷的紫发,就那样看着进藤光,穿过前世的记忆,看着已经长大的那个孩子。在梦里,他是个开朗,热情,好胜,却善良的孩子。 “近藤,你专程飞过来,就是要见曦夜吗?”洪秀英很礼貌,却很不满。 两个人,几乎忽视了身旁的所有。 进藤光明白了,佐为不在这里,否则这个女孩不会这样平静地看着他。可是,有种莫名的情愫,在苏曦夜的眼神里蔓延。这种感觉,很熟悉,是那个时候,佐为消失的时候,那种感觉。 想要抓住一切,却什么都没有抓到。 “近藤……”塔矢亮忽然觉得这场景很熟悉,是的,这样专注地看一个人,这种事他也做过。因为,当年,他也是这样看着进藤光。一种对手,亦或是朋友的感觉。 “你就是赢了我那徒弟的人,真没想到,是个美眉呀!”仓田厚的话让在场的人几乎要全体跌倒。 时间在凝固,进藤光手上的折扇瞬间掉落。 持扇之人,当你遇到持扇之人。 千年记忆,将被开启——— 命运之轮,开始转动。 进藤光,所有的记忆,已经连成一条时间的长河。我回来了,藤原佐为,将会回到你的身边。 自千年前你我缘起的纠缠,将要在这一世了结。 终有一天,你会知道,我,从未离开你。 我,是苏曦夜。 亦是———藤原佐为。 冥冥中,苏曦夜的心底蔓延着的记忆,终于汇成灿烂的星海。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19章 鸢尾 “苏珊娜!” 打破这一切的,是女孩清亮的一声呼唤。然后,飘扬着一头柔亮紫发奔过所有人的身旁,一跃便抱住了另一个美丽的女子。 苏曦夜的笑容顿时填满了透着花瓣色彩的脸庞,如同三月花海般灿烂的一幕融化人心。 那个女子依稀有着苏曦夜的绝美轮廓,年龄不过正是那青春向成熟过渡的阶段,同样闪亮的金褐色微卷长发洒满阳光,额发上随意抹着一副葵花太阳眼镜,清新文艺的亚麻长裙勾勒着点点雏菊,金色草编复古钟罩帽带出浓浓的欧式自然主义风情,随意的波西米亚流苏,弥漫着这个女子独特的浪漫唯美。 苏曦夜的长发在空中飞舞,两个美丽女子的拥抱似乎把一切凝重都抹杀掉。 她和苏曦夜一样,有一双金褐色眼瞳。 “你怎么回来了?你总是给我惊喜!”苏曦夜亲密地搂着那女子,眼中闪烁着单纯的快乐。 “看看曦夜你又长大了没有?”女子眼中也只有女孩会心的笑,她说话的口音带着些许拉丁味道。 “我长大了吗?”苏曦夜的声音清亮悦耳,语调却是甜蜜的撒娇。 “是啊,长大了,像美丽的鸢尾。” “暗夜的鸢尾吗?” “是,那是黑暗中最清艳的花儿。” 苏曦夜笑了,名为苏珊娜的女子随即问:“可以跟我一起吗?你需要见一个人。” “等等,我跟秀英老师请假。” 冷眼旁观的林日焕舒了口气,一场无法避免的交锋也许已经不存在了。苏曦夜完全没有意识到日方的敌意。 “苏珊娜回来了,我可以请假吗?秀英老师?” 完全没有顾及洪秀英的窘迫,他是领队,要保持礼节上的庄重,同时,棋迷们对苏曦夜的期待和喜爱也让他头疼。 不过,他是知道苏珊娜身份的,所以,对于苏曦夜的请求,他不得不答应。 看着少女棋士扬长而去,现场的人们足足有一分钟立在原地。 只听到林日焕在主席台上对着喇叭突然喊:“各位请归位,注意会场秩序!”聚集的人群才散开。 久久不愿离去的,是进藤光,塔矢亮和仓田厚。 三位日本棋士,望着女孩的背影,心中,却各有心事。三人中最震惊的,除了进藤光,应该便是塔矢亮。 因为,他,又见到了那向日葵花海女孩———苏珊娜。 算起来,应该有十多年了,他忘不了的女孩。虽然,她变了,变得成熟,眼睛里深藏了许多当年没有的深邃,但,要认出她,并不难。 塔矢亮只是在猜测,苏曦夜,和她的关系。 她们,真的很像。 他一瞬间,突然发现。 她似乎没有认出人群中的他,也许是他的发型改变了,少年时的齐耳发式现在变成了细碎的短发,使他显得更清瘦了些,不过他确实瘦了许多,再没有少年时代的青涩。 “我想,和她对局……”近藤喃喃低语。 不管她是谁的弟子,他要亲自和她对弈,才能确定他的感觉。 她一定和佐为有关系。 “我也想,近藤,这种美眉,简直是棋坛千年难得一见的呀!”仓田厚俨然已经变成了苏曦夜的“粉丝”,和那些棋迷大叔没什么两样了。 苏曦夜却看出了苏珊娜眼中转瞬即逝的惆怅,低声问:“怎么了?要带我去见谁呀?什么重要人物?” 苏珊娜装着全神贯注开车,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朗声说:“当然是个重要人物。”她不是没有认出刚才人群中的男子,而是,她不敢断定他是否还记得她,那个短暂相逢,苍然而过的男子。她竟然不知道他的名字,他是谁?她也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在那里,那么,他应该是和围棋界有关的人,如果是这样,曦夜如此出色的棋艺,就可以解释了! 不过,她觉得现在没有必要给曦夜增加烦恼。 汽车驶向的地方,她会把这个世界上对自己最重要的人,介绍给曦夜。那个人,将是她一生感情的归宿。 一位新西兰自然科学家———弗兰德.科尼罗。 他将认识自己人生中的另一半,她最美丽,出色的女儿——苏曦夜。 如果曦夜愿意 ,他将会是个好父亲。 但现在,她不敢断定这是个必然的结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0章 意外一局 这个新西兰男人,拥有艺术家的气质,难怪苏珊娜如此郑重地介绍。 西餐厅里演奏着《少女的祈祷》,苏曦夜虽然只穿了亚麻色衬衣和苏格兰绿格百褶裙,却和这里的精致一点都不违和。 弗兰德的谦逊丝毫阻止不了他要拥抱面前的清美少女,她有着东西方都无法抗拒的豆蔻美丽。 愉快的午餐后,苏珊娜开车送曦夜回棋院。 “这么说,你打算停下脚步,因为找到了避风的港湾?” “曦夜,我和弗兰德,是志趣相投的好搭档,我想,我们会是很好的伴侣。”苏珊娜用了伴侣这个词。 曦夜是真心为她高兴的,但也听出母亲心里隐藏的遗憾。 “伴侣——我很高兴你能找到能让你停下脚步的人。”曦夜觉得没有必要干涉苏珊娜的私事。 苏珊娜专心开车,似乎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快到北斗杯会场时,才说:“明天下完棋,我会打电话给你永夏老师,你过来我的寓所住几天吧!” 曦夜答应着,却知道苏珊娜的话没有说完,不过并没有追问,只是很安静地下车,跟车上人说再见。 侧门进入,正好撞见金英勋,两个人一向很哥们,免不了玩笑打闹,这时却一本正经,说:“快进去吧,我看咱们今天晚上别想睡觉了!” “怎么了?我就跟苏珊娜吃个饭,有这么严重吗?” “你自己进去看吧!”金英勋很少这么严肃的。 苏曦夜步入会场,大屏幕上显示还有一局没有结束,不过从形势看,日本队浅野二段并不乐观。 “秀英老师,怎么样了?” “中国队的新生代,不容忽视啊!”洪秀英拿了两张棋谱给她,说,“曦夜,今晚,你必须留在酒店和大家一起练习。” 原本北斗杯选手都要住酒店,不过因为苏曦夜是女孩,棋院只好同意她可以例外。 看来,顾不了这么多了。 中国赵珂初段三目半胜日本松田优三段,佐佐木翔初段中盘告负,苏曦夜有点来了精神,笑道:“有对手是好事,怕的就是对手太弱。” 这话一出,洪秀英连忙要她住口,不远处日本队的塔矢亮和仓田厚都基本能听懂韩语,要是传到进藤光的耳朵里,又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麻烦说来就来,塔矢亮注意到苏曦夜的出现,立即在进藤光耳边低语几句,那家伙的视线立即转向韩国队这边。洪秀英只得马上挡在苏曦夜前面,笑着解释道:“近藤,曦夜说的是中国队,没有其他意思。” “我知道,苏曦夜,我是想说,可以下一局吗?”进藤光发出了邀请。 苏曦夜眼睛一亮,淡然的笑意迅速在唇角蔓延,点点头,答应道:“当然!” “什么?近藤本因坊要和苏曦夜二段对局………”此消息一出,全场的焦点居然迅速从大屏幕转移到两人身上,棋迷们兴致勃勃,等待着一场更精彩的对局。 洪秀全眼镜差点掉下来,赶忙阻止——“曦夜,你搞什么?中日两队主将还没下完,你添什么乱!” “秀英老师,早晚得下,算是为明天的比赛做准备吧!”苏曦夜坦然地走向浅野身后的对局席,对进藤光说,“近藤老师,请!” 进藤光稍稍迟疑了一下,明白了苏曦夜的意思,突然眼神锐利地在女孩对面坐下了。这是赵珂与松田对局过的位置,近藤没想到苏曦夜如此爽快,但很快定了定神,说:“就让先吧,如何?” “不,猜先吧?” 进藤光听到这几个字,慕地一抬头,看着苏曦夜,然后,慢慢地点了点头。 “竟然不让子,猜先!”会场又沸腾了。 “真没想到,竟然还能看到近藤本因坊出手,值了。” “那可真是值回票价了……” 浅野和中国的王灵星已经结束了对局,注意力也转到了这边。进藤光看了一下公布的结果,平局,不太满意地看了一眼浅野泽光,回眼对苏曦夜说———“开始吧,请多多指教。” “不敢,请您多指教,近藤本因坊。”苏曦夜行礼的同时开始了抓子,近藤光猜的是单,结果,是双数。 苏曦夜执黑。 这是一场焦点之战,也是意外的一局。 苏曦夜在脑海里思索着,藤原佐为和那个少年的对局,一定要刻骨铭心的一局,是哪一局呢? 对了,幼狮战。 进藤光,不,藤原佐为VS塔矢行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1章 折扇 进藤光竟然有种隐隐的期待,不知道为什么?等待着对方下子的同时,他的脑海里一阵阵闪现的,竟然是佐为快要消失前发生的事。 那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佐为的心情。 “近藤本因坊,这一局,有个条件,不知道您是否同意?”苏曦夜的眼睛几近透明的金色,仿佛阳光下盛开的波斯菊。 进藤光注目了几秒,点点头,“你说———” “如果您输了,我要您的折扇。” 此话一出,全场又一片惊愕!苏曦夜脸上绽放着自信的微笑,神秘,幽远,却如同湖底无边无际的黑暗,泛动着志在必得的微光。 佐为的折扇?进藤光心里仿佛沉入冰海,冰海之下却又燃烧着火焰———她?到底,是谁?她是谁? 不会,是佐为吗?佐为,是你吗? 手中的折扇已经在握十几年,佐为消失后,为了继承佐为的遗志,在追求“神之一手”的道路上走下去,进藤光已经习惯折扇在手的日子。现在,她竟然要这折扇?是挑衅吗?不,她没有高永夏那种傲然一切的气势,只是,如同洞悉一切的智者,隐隐地,自眼瞳中传来,如同千年幽魂,那种隔世的寒冷,从棋盘上缓缓袭来……… 千年,幽魂……… 佐为,是你吗?十三年前,那个梦,佐为说他会回来——— 近藤光心中意识到什么,但不能确定,看着眼前的女棋士,她的性格,一点也不像佐为,佐为那么天真,单纯——可是,现在,面对棋局,棋盘之上,她的感觉,真的很像,很像……… 许久,进藤光缓缓而言:“我明白了,依你所言。” 折扇收起,进藤光心里却如潮水般涌动,他极力忍耐着心底的热泪———佐为,当年你传承给我的扇子,现在,当然要交还给你。 你说过,终有一天,你会再回到我身边。 第一手——苏曦夜思索了很久,她闭上眼睛,回忆着梦中的这一局。是的,这一局之后,命运的□□开始快速转动,很快,藤原佐为便要消失了。 可,这一次,不会。 这一次,命运的轮转,只会让我更快地回到你的身边,光。 右上角,星。 终于,苏曦夜的第一手,放在了棋盘的阡陌交错上。 等待千年,终于,仿佛等待了千年,我终于可以和你手谈了,光。你感觉到了吗?藤原佐为,他在我的心里。 近藤如常应对,接着,苏曦夜的第二手,右下角,星。 塔矢亮的感觉,是和进藤光一样的。同时,曦夜的眼睛,也深深吸引了他。他深深地预感到,这将是不平常的一局。 就在众人的迷惑中,塔矢亮的惊愕才刚刚开始,很快,两个人下子的速度在加快,至中盘,几乎只用了很短的时间。 此时,苏曦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下子,行棋至13之十四冠,塔矢亮突然出口———“她在做什么?” 13之十七延。 苏曦夜几乎是违反常规地提早摆阵,带出复杂的战局,是想及早取胜吗? “这家伙,不是这样燥进的风格呀?” 连金英勋都开始纳闷,苏曦夜这是干什么呀? 棋迷们就更是众说纷纭,窃窃私语,在一片大战前的安静中,洪秀英才注意到,刘青玄和高永夏进来了会场。 不过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没有打扰棋局。 接下来,棋局的发展让洪秀英也摸不着头脑,苏曦夜在故意制造破绽,诱使对方进攻,这种大起大落,不是她的风格呀? 进藤光倒是一反常态地稳重异常,一直都没有进攻,真是耐人寻味的一局。 塔矢亮却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这个女孩的这个布局——非常熟悉的感觉?哪里熟悉,他说不上来。 秀英将目光转向了苏曦夜的师傅,高永夏忍着笑,慢慢地踱步过来。说道:“有什么好皱眉的,这才是我的徒弟,还没看出来吗?秀英?” 洪秀英再一次审视了棋局,大吃一惊,慌忙捂住张大的嘴巴,轻声问:“她,不是吧?进藤光可不是普通对手!” “可是,这也很危险呀!”金英勋也看出来,反问。 十八之九截! “不单单这样吧,她居然想把贴目还给进藤光———”中国队领队此言一出,塔矢亮吃惊地倒退了两步,差点坐在地上。 脑子里出现了十几年前近藤光在幽玄棋室下过的一局———幼狮战! 她,是谁?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2章 执扇 棋局,即将结束。 从一个角落开始的战火,蔓延至整个盘面。执黑的苏曦夜扩张战场,企图靠侥幸,与白子抗衡,可是…… 进藤光并没有上当,和当年塔矢行洋一样。 黑棋惨败! “你为什么要这样?”进藤光腾地一下站起来,目光如剑地看着苏曦夜。 他再也忍不住了,她到底是谁? 看着如同少年一般冲动而起的近藤光,苏曦夜笑了,一如当年的笑。 “多谢指教!”她没有回答他,当然无法回答。 近藤光,我是佐为;但,已,不再是前生的佐为。 苏曦夜的心,全部写在眼神里,随即起身,行礼,离开。 “等等……”近藤叫住了曦夜。 递出了手中的折扇——“给你……” “不是输了才给吗?师傅。”浅野不服气,近藤光没有输,为什么要给出折扇,这可是师傅不离身的东西。 苏曦夜眼中的惊喜,投射在进藤光眼中,正如当年佐为重回人间。 正如当年佐为,你把折扇传承给我,现在,这个女孩,这个犹如你转生的女孩,我将折扇传承给她。 这,就是你当年将棋艺传授给我的意义吧! 看着女孩毫不迟疑地接过折扇,欣喜地拿在手里,近藤才对徒弟说了一句———“如果她没有刻意让出贴目,也许,输的人,是我。” 塔矢亮看着优雅的持扇女孩,心中忽然有了一个念头。 如果,她跟那女摄影师有关……… 事实上,苏珊娜同样也在远处,想着同样的问题。 苏曦夜沉浸在那熟悉的感觉中,梦中,他总是执扇的。棋迷们将她团团围住,使他没有看见,苏珊娜在会场门口看着她。 洪秀英和林日焕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控制住场面,趁这机会,金英勋把苏曦夜拉到了侧门通道里,喘着大气道:“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引人注目啊!” “可以呀,只要你能帮我赢这扇子。” 英勋立马要栽倒,流着冷汗道:“搞了半天,你就为这扇子?” “你不觉得下棋的人持扇是非常有感觉的?” “你们两个,不要再讨论什么感觉了!”连林日焕都觉得苏曦夜在胡闹,喝止了两个人的玩笑,“马上回酒店,准备明天的比赛!” “苏曦夜,我告诉你,不许,再胡闹!”林日焕没说完,洪秀英冲了过来,对着两个韩国选手一阵斥骂——“明天,给我好好下,要不然,你自己去跟院长解释——到时候,永夏也保护不了你!” “我没胡闹,秀英老师。”苏曦夜认真打量着日式折扇,打开,关上,笑得极其天真。 “你别玩了,好吗?” 洪秀英是真生气了,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认真地说:“我不管你想干什么,明天对中国的比赛,你必须给我好好下,听见了吗?” “是,秀英老师。”苏曦夜看见了洪秀英身后的高永夏,收起了笑容,回头对金英勋悄声说,“秀英老师生气了……” “秀英你们先回酒店,我一会儿送曦夜去。”高永夏语气夹杂着一丝不快,但没有骂人。 “师傅,我和英勋他们一起吧!” “苏珊娜在外面,你不见她?” “不必,我要准备明天的比赛。” 苏曦夜知道高永夏只是表面上不快,跟师傅眨了眨眼,举起手中的扇子,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这么输棋。” “你知道就好!” 什么都不必再说,这是高永夏和苏曦夜的默契。 会场外,苏珊娜的目光,与塔矢亮刹那交汇,彼此都明白,已是沧海桑田。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3章 隔世相望 再见到她,没想到是在那人群之后。 她的眼神,一如当年明朗。花海里的倩影,恍若昨天。 塔矢亮点头示意,她目光迷离,转头,离去。随即,他想追去,与她说几句话,不过人群攒动,一眨眼,她便消失了。 “日本队的比赛结束了,不过,明天的比赛,应该会很精彩!”仓田招呼塔矢,说,“不知道那美眉又会摆出什么奇怪阵形?” “她应该不会再用秀策流……”近藤光回头,回答仓田。 “为什么?”仓田摸着肚子,明显又饿了。 “如果再出什么怪招,估计高永夏该受不了了。”塔矢明白近藤心里有数,拜托他道:“我有点事出去一下,近藤,你帮我照看一下几个小鬼。” 他一定要与她谈谈。 苏珊娜站在路边的梧桐树下,迎风,轻舞飞扬的发,摇曳着春天的绚烂。 红绿灯变幻着,车流在川流不息。 塔矢亮在她对面的站牌下,隔着车流相望,已经是成熟女子的向日葵女孩笑了,向他大叫:“你是谁?” 塔矢亮也笑了,喊道:“塔矢亮,我是塔矢亮,一个棋士。” 他已经多年未露如此爽朗的笑颜了?他不知道。只知道,久违的重逢,让他的心,慢慢舒展。 “我知道了!”苏珊娜也在心底默念——他果然是棋士。 四月的风吹拂着塔矢亮细碎的短发,使他越发显得清朗无尘,苏珊娜做了一个打电话的动作,说了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 “青山画廊,我的——”她打着手势“艺术展——下星期六开幕——欢迎你来。”她把一封邀请函放在梧桐低垂的树枝上,然后上了一辆车。 塔矢亮待她远去,才过了马路,拿到了那邀请函。 邀请函上,只是写了她在艺术界的名称。塔矢亮只是想着,也许,苏曦夜与她有关,所以,等北斗杯结束后,他想叫近藤和他一起去。 北斗杯,日本队的成绩是不尽如人意的,但大家都很努力,这是一条漫长的路,谁都不会放弃。 塔矢亮回酒店的时候就想到,仓田厚和进藤光是不会放过浅野和松田的,结果,两人一人占了一间房检讨,佐佐木被仓田拉了过去,都半夜三更了,房间里还沸反盈天。 塔矢亮苦笑,推开近藤和浅野那一间,两个人为了一手尖正吵得不可开交,看见塔矢亮进来,近藤孩子气地说:“让塔矢棋圣来评判吧?” 塔矢看了看盘面,笑道:“浅野,你师傅要是再收个徒弟就好了,不用整天来烦我。” “我师傅收徒弟可是很不容易的———”浅野觉得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舔着脸问近藤,“是吧?” “如果,是苏曦夜那样的呢?”塔矢亮脱口而出。进藤光的眉毛动了一下,浅野泽光的脸耷拉下来,念叨——“那更不可能吧?塔矢老师?” “这个世界上,任何事情都是有可能的。”塔矢亮提起棋子,放在了小飞的位置上,浅野顿时没了语言。 “塔矢,我相信,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任何可能都会发生。” 塔矢亮点点头,对浅野说:“今晚你就在这边睡吧,仓田估计一晚上都不会放过松田了。”接着又问近藤,“我想,北斗杯结束后,可能会逗留几天再回日本,期间会住林日焕那里,你呢?” “可以吗?我最近几天有时间,只是,不知道———” 塔矢知道近藤说的是住处问题,说:“林日焕那里多住一个人应该没问题,都是老朋友了,三国女子围棋比赛就要开始了,如果苏曦夜能参赛,我想,你应该有兴趣?” “是吗?”进藤光有些兴奋。 他果然,对她很有兴趣。 塔矢心里,则在想着另一件事。 北斗杯比赛日的最后一天,韩国队和中国队都是有备而来,一场大战即将展开。 这场比赛没有任何的意外,苏曦夜对赵珂的比赛一直下到傍晚时分,两个人在棋盘上见了真章。苏曦夜并没有剑走偏锋,而是保持了一贯的棋风和水准,典型的高永夏风格——稳重中见杀机。而赵珂,中国新一代棋手的佼佼者,棋风清新飘逸,灵活多变。 让中国队领队饶有兴趣的是,这两个人的棋风和外表气质真是截然相反。苏曦夜的清绝和赵珂的朴实正好是两人棋风的相反写照。 连仓田厚也喃喃着——“真难以相信,苏曦夜美眉竟然能下如此厚重的棋局,赵珂小子长得真是普通,可那棋风,真是如三月春风啊!” “仓田先生,想不到你也会被外表迷惑?”浅野有点不客气地问。 塔矢有些不屑,看了一眼近藤,后者纠正道:“仓田前辈,她,没有单纯模仿高永夏。”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4章 人生如棋 “对二连星来说,中国流的应对也是有变化的,不过,白棋的厚实中透着自然的连贯,这一点很难得。”塔矢亮出口评价,换来中国领队赞同的目光。 “赵珂初段也很不错,应对得非常灵活。”进藤光虽然更欣赏苏曦夜,但对中国的小选手评价也不低。 中国和韩国的选手实力强劲,是值得欣喜的,在进藤光看来,这让人看到了围棋的希望,也正是佐为希望的。 这么多年,除了在广岛收了浅野这个弟子,他一直在寻觅,寻觅那些在棋盘上有着秀策影子的孩子。浅野天分不错,性格也像自己,今年十五岁了,实力在日本少年棋士中算顶尖的,但和中韩比起来,还在输赢之间。而苏曦夜,她太像佐为,在棋盘上,简明幽长,妙入精微,于渺无形处,隐肃杀之机,同时,吸收高永夏等韩国棋士的长处。塔矢说得没错,她,应该是为“秀策流”而生的。 “高永夏最得意的弟子,她真是实至名归。”中国领队感叹。 终盘,中韩主将之战以半目之差决出胜负。苏曦夜以中盘前精妙之布局胜出半目,次将金英勋输给了中国队,三将朴志和赢回一局。两队实力相近,对抗起来,悬念迭起,精彩纷呈。 “这一届的北斗杯真是精彩,希望围棋界的新鲜力量能源源不断啊!” “是呀,这次比赛涌现了许多有实力的新人呀!” 棋迷们高度评价了此次北斗杯。 进藤光和塔矢亮也觉得不虚此行。仓田厚则跟那些大叔一样,围着苏曦夜签名,近藤不禁想起当年仓田死皮赖脸地送给自己他的签名折扇,真是五十步笑百步。 “明天,林日焕家里有棋士聚会,后天,有个艺术展,去吗?”主办方代表林日焕正在台上作总结报告,塔矢亮轻声问进藤光。 近藤有些诧异,艺术展,塔矢亮很少涉及围棋之外的东西,他自己则完全一窍不通。 他正要问原因,就见苏曦夜走过来,对近藤光说:“近藤老师,难得来韩国,您后天有什么安排吗?” “哦,还没有。” 苏曦夜递了一个精美的信封过来,说:“青山画廊,后天九点,苏珊娜个人艺术展,欢迎您来。” 进藤光看了一下塔矢亮,眼中有着意味深长的疑问。 “苏曦夜,你和苏珊娜………”塔矢亮随口问着。 “苏珊娜也邀请您了吗?那真是荣幸,您会知道的。”苏曦夜没有说出的真相,塔矢亮心内有隐隐希翼,这个时候,他没有追问。 “什么艺术展?”洪秀英总算有时间跟进藤光说话,今天苏曦夜的表现让他也无话可说,平和的态度又回来了。 “对不起,秀英老师,我没带多的邀请函,不过非常欢迎你来。” “永夏去吗?” “苏珊娜刚才已经邀请了师傅,不过师傅没有空。”苏曦夜笑道,说,“这两天我都在苏珊娜那里。” “是吗?她有两年没回来了吧?” “是,这次会多停留一些时日。”苏曦夜一脸喜悦,说,“之后会去新西兰。” “你也别太忘形,还要准备女子围棋对抗赛呢!”洪秀英忍不住啰嗦了两句。林日焕致辞结束,走了过来,拍拍秀英的肩膀,笑道:“你也太操心了,秀英,让曦夜休息一下吧。” 苏曦夜还想跟近藤说什么,不过听见身后有人叫,随即转身过去了。 塔矢亮见林日焕和进藤光说话,拉过洪秀英,悄声问:“苏曦夜和苏珊娜,是什么关系?” 洪秀英一下笑出声来,说:“你不知道?” 塔矢亮摇头,秀英轻声说——“母女,苏曦夜是女摄影师的女儿。” 塔矢亮惊在原地,几乎没反应过来。甚至没听见洪秀英对他说:“近藤刚才说会多留几天,我家也挺大的,我已经邀请他去我那里住了,你没意见吧?” 看对方没什么反对意见,洪秀英没理会塔矢亮的震惊。 塔矢亮心底的猜测已经有六分成真,他闭上了眼,觉得,也许,这真的是天意。 他从来没有想过,和那女摄影师有任何瓜葛。 可有时候,人的感情是无法控制的,正如棋局的发展。 人生如棋,棋如人生。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5章 黑白彩色 斯堪的纳维亚风格的画廊,是日本人的投资。却满目是苍白的简洁线条,原木,皮革,简单与实用,仿佛北欧海面上的风,透着粗犷的原色。与巴洛克如同两个极端的艺术风格。直线与直角构成的空间艺术,稍许突破了完全的现代工业元素,怀旧,加上一点点的乡村原始情调,自然主义,与北欧艺术的完美结合。黑与白的单纯世界,正如棋盘上的黑白交错。 苏珊娜的作品却不是这样的苍白,那些信手涂鸦的色铅笔插画,淡彩,油画,摄影作品,手工雕塑,陶艺……都如同北欧极光,在一片原色背景下绚烂夺目。展出的布置也极尽唯美,突出了自然主义的个人风格,通草,向日葵,不知名的白色野花,都是精心制作,衬托着艺术家的独特审美和艺术情趣。 艺术展开幕的日子,女摄影师很少穿这么素淡,亚麻色长裙,长长的发只用丝带挽起,全身的装饰只有手腕上草编饰带,加上无名指上的一枚粉钻戒指。 苏曦夜早餐时便发现了,直到弗兰德去停车,才随口问:“什么时候的事?” 苏珊娜见女儿盯着她的手,马上会意地笑了,愉悦地答道——“昨晚……” “恭喜——”苏曦夜用英语说了一句,然后便不再问什么,眼里,却保留着笑意。 苏珊娜没有要进画廊的意思,斟酌了一些时间,还是说出口:“虽然我知道,不过,还是想问你,是否考虑过,我是说,换一个生活环境,我,指的是———弗兰德在奥克兰郊区有一个很舒适的小农庄,你知道,最原生态的那种——” “妈妈——”苏曦夜很少用韩语说这个词,“您知道,我的眼睛里没有那么多色彩。” 苏珊娜知道这不是理由,但话已经出口,必须说完:“你知道,这么多年,我一直想给你一个家……” “苏珊娜!” 苏曦夜眼里的笑意消失了,低下头,理了理思绪,紫发飞扬,沉敛声音说道:“我们说好,不说这个的。” “可是……”苏珊娜还想说点什么,但弗兰德已经停好车走过来了。 苏曦夜并不喜欢这样的尴尬,不是她不爱苏珊娜,只是,她不喜欢这样拖泥带水。 “我们说好,永远是朋友,互相尊重各自的生活。”她把声音压得更低,苏珊娜向弗兰德露出灿烂的笑容,掩盖了脸上的失望和愧疚。 “围棋的世界里,黑永远是黑,白永远是白,苏珊娜,我爱你,没有怨恨过你当年的决定,既然你已经选择了你的生活,那么,就没有回头路了。”苏曦夜说完先走了,她并不想说这样绝情的话,但,她不想因为爱,让任何人受到伤害。 她可以离开永夏老师,但,无法离开围棋。 苏珊娜终于明白,女儿,永远都只会属于围棋。她停下抚了抚头发,掩住眼角的湿润,曦夜已经长大了,她能给予的,已经没有什么了。 既然这样,怎么能自私地要求对方付出呢?她原本就不是个称职的母亲,自然不能要求女儿做什么。 她甚至不如高永夏对她了解,她不知道她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不喜欢什么人,或者,她平常喜欢和什么人一起?她都不清楚,对她热爱的围棋,她更是一窍不通,只知道她很出色,但到底出色到什么程度,不清楚。 曦夜已经十三岁了,这个年级,也是情窦初开的豆蔻年华了。她整天地下棋,上学,她会有这方面的心事吗? 苏珊娜突然觉得她当年漫不经心带到世上来的这个生命,十三年来在她面前就是一片空白。她们真是像朋友一样,几年见一次,彼此心里有对方,但却有各自的生活。而且,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这是一种洒脱,亦或悲哀! 苏珊娜知道已经不必再说什么了,曦夜已经给了她答复,新西兰,她梦中的家园,却不是少女棋士心中的家。 她淡然地笑了,是的,她应该遵守她们之间多年来形成的约定。 既然,当年已经选择了未来的路——— 画廊二楼的角落,苏曦夜从开幕一直坐在哪里,望着落地窗外发呆,直到,一只手在眼前晃动。 “喂,怎么了,这么忧郁?” 金英勋穿了一身白色短西装,不似平常那么随意,倒显出几分不羁的帅气。看到苏曦夜一身T恤牛仔,笑了。 “今天可是苏珊娜的艺术展,你就这么随意?” “我们说好,各自尊重对方的生活。”苏曦夜搅动着面前的一杯柠檬茶,用一种很陌生的口气回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6章 寞 “你们不像母女,倒像朋友。”金英勋察觉到了异常,帮自己拿了一杯咖啡,坐下,托着脸问,“吵架了?” “没有,只是———她突然想安定下来。” “所以想让你一起?” 金英勋几乎不假思索接话,苏曦夜金褐色深眸波动流转,低下睫羽,同样伸手托住脸颊,叹了一口气。 “新西兰,听说是个美若仙境的地方……” “可那里没有围棋。” 金英勋掩面而笑,死党的心思他还不知道,围棋就是她的一切。不过,苏曦夜心底对家的渴望,是连高永夏也不知道的。 “那,永夏老师,知道吗?”金英勋很喜欢咖啡,但平常很少喝。 “他的性格你清楚,应该察觉到的,不过没说出口。”苏曦夜一直看着楼下门口,来宾很多,出版界的,艺术届的,学术界的,时尚界的,甚至还有一些娱乐届的。 “曦夜,不知道你发现没有,你最近,好像有些变化?” 苏曦夜转回头,有些迟疑,说:“你指什么?英勋?” “说不上来,北斗杯开始以来吧!你好像对日本棋士,特别留意——”金英勋突然瞥见楼下出现的身影,心里道:真是,刚说到日本棋士,结果—— “秀策流对我来说,很重要。” “就算那样,也———” “围棋是没有国界的,英勋。”苏曦夜对棋院内部一些不成文的规定从来就没遵守过,比如前辈棋士对后辈棋士的不尊重等等。 “我知道,你可以因为超群的实力漠视那些人际交往,不过,对前辈的喜好,我想你不能太———”金英勋一向机灵狡猾,不愿意看到曦夜吃亏。 没等金英勋说完,苏曦夜突然起身,以为她生气,谁知,转眼一看,正是几位日本棋士到了。 一起的还有林日焕和洪秀英,塔矢亮和进藤光也看见了苏曦夜,朝角落几张咖啡座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一个胖子。 “哇,苏曦夜,没想到你穿牛仔T恤也这么漂亮,和刚才那大美女风格不同啊!”那胖子一个劲儿夸夸其谈,金英勋才想起来,他是日本的王座,仓田厚。 “各位老师,欢迎你们!”苏曦夜只是简单点了点头,神情淡然。 近藤光突然在这里见到苏曦夜,一下子有些发愣,倒不晓得该说什么了。塔矢亮心里早预料到,所以很平淡地回礼。只是看到苏曦夜脸上淡淡的愠色,眉色微变。 没等林日焕和洪秀英反应,苏曦夜径直还坐到了窗边。两位棋院前辈对望了一眼,并没有责怪,有些疑惑地也坐了下来。 “怎么了?”洪秀英一脸笑容,北斗杯苏曦夜的抢眼表现让他这个领队顺利过关,怎么说应该对人好点。 金英勋的眼色让林日焕也弄不明白了,问道:“怎么了?北斗杯你的表现让棋院很满意,媒体也是一片赞誉,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永夏骂你了?” 苏曦夜不说话,长叹了口气,无语地扫了一眼众人,又转头不言。 “你们就别问了……”金英勋赶紧发言。 塔矢亮还想问点什么,这时,苏珊娜过来了。 “各位老师,欢迎你们!”苏珊娜尽量不去注视苏曦夜的落寞,微笑道:“晚上还有个餐会,希望各位能参加。” 塔矢亮点点头,最欢呼的却是仓田,摩拳擦掌得兴奋道——“真的,餐会,又有好吃的,太棒了!” “您太客气了,苏小姐。”林日焕几乎没见过如此优雅美丽的女摄影师,脱口称呼。苏珊娜旁边的弗兰德却自然地揽过她的腰,饶有深意地说,“还有个好消息要宣布,不过非常谢谢你们来参加苏珊娜的艺术展,她真的,真的非常有才华。” 洪秀英有点明白苏曦夜的淡漠了,和苏珊娜寒暄了几句,也坐到了窗边。 “不喜欢那外国人?” 秀英和蔼而亲切的问语——只换来苏曦夜一个眼波,塔矢亮同样不习惯那些艺术界名流的交流方式,坐在苏曦夜对面的窗边,注视着这个女孩。 她今天几乎连头都没梳过吧?紫发凌乱地散在肩上,普通的牛仔T恤,使她没有了赛场上的飞扬,倒多了几分凉风般的清冷。 她的眼神也没有平日的伶俐,只是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风姿华丽的人群,淡淡地,散发着落寞。 “不会是——”洪秀英一下紧张起来,站起来,突然惊愕地问,“苏珊娜想让你——离开韩国吧?” “什么?”在场的几名棋士同时转过头,目光锁住了苏曦夜。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7章 抉择 苏曦夜回头同时扫了一眼众人,依旧低头不语。 “永夏知道吗?”洪秀英激动起来,不禁涨红了脸。 金英勋一把洪秀英按在座位上,说:“秀英老师,你就别问了,曦夜已经拒绝了,让永夏老师知道了还得了?” “哦,那么……”洪秀英和林日焕都明白了,苏曦夜是为了拒绝母亲的好意而闷闷不乐。毕竟,孩子总是想留在母亲身边的。认识苏曦夜这几年,总是认为这孩子爽直,坚强,可毕竟年纪还小,又从小没有在母亲身边。现在苏珊娜会在新西兰定居,看得出那自然学家是个很好的男人,当然是希望女儿能一起。 不过,看得出,苏曦夜是为围棋而生的,她离不开围棋。 “真的,不要紧吗?”塔矢亮突然说了一句推心置腹的话,让苏曦夜来不及思量,内心里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感动。唇角扬起微微的笑意,心道:日本人,说话都这么柔润吗?仿佛四月的樱花飘落,寂然无声,却点滴如尘。他的眼睛,黑若骤夜,亮若星河,淡若清癯深处的净色砂石,明净,却坚定。她摇摇头,用日语轻声答道:“不要紧……” 这一刻,静黯无声,却胜似千言万语。 “什么——”近藤光开始听不太懂众人的话,这句日语却听懂了。 “没有,不要紧!”苏曦夜笑了,是释怀的笑,说,“苏珊娜有她的艺术,而我,有围棋,就够了。” 她是对着近藤笑的,对着这个永远热情开朗天真的大男孩笑的。 以至于金英勋有些愤愤地说:“你还有永夏老师吧?” 此话无疑激起洪秀英和林日焕脸色微变,苏曦夜倒大大方方地回击道———“他是我老师,不属于我一个人,属于韩国,属于整个世界棋坛。” 金英勋知道玩笑开过了,低声细语道:“惠恩可不这么想?” “她一向都那样,你不是不知道?”苏曦夜总算让柠檬茶见底了,满不在乎地回答。 “是啊,是啊,一向那么唯我独尊,是吧?” “这是尽人皆知的啊!”苏曦夜的语气终于恢复了往日的戏谑。在场的人也松了口气,连不懂韩语的进藤光似乎也明白了,一起哈哈大笑起来,气氛总算是活跃了。 塔矢亮却觉得心底的明月似乎正在慢慢溢满水面。 抱了一堆吃的过来的仓田也感叹了一句——“世界棋坛失去一个美少女才是最可惜的,苏曦夜,你一定不能走啊!下次你来日本比赛,我请你去吃拉面,哈哈哈!” “真小气,拉面,仓田老师,你也太———”进藤光忍不住讥笑仓田。仓田大囧,边往嘴里塞东西,边改口——“那,寿司,寿司怎么样?” “那也太小气了,仓田王座,你看在今天苏珊娜这么招待你的份上,也该请最贵的啊!”洪秀英顺着近藤光笑道。 “那——怀石料理,总行了吧?”仓田继续下决心。 “啊!听说很贵的……”金英勋听说过,口水直流,“我也想吃……” “不必了,仓田老师,呵呵。”苏曦夜礼节性地拒绝。 “要,一定要,哈哈!” 金英勋看胖胖的仓田实在好笑,几个人轮番讹诈着,实在是一幅热闹的场景。 这一切,都在苏珊娜的眼里上演,塔矢亮对苏曦夜的关注,也在她的眼里,他应该还不知道当年的事,那么,他,是不是,应该有知道的权力呢?苏珊娜在不远处,内心却在交结。 苏曦夜有句话说得对,她应该尊重她,也尊重他,塔矢亮。 既然上帝让他们再次相遇,那么,让他知道当年的事,也是应该的。 她心底暗暗明白,应该怎么做了! 晚上的餐会,其实也是弗兰德特地安排的订婚仪式,因为两个人都崇尚自然随意,所以并不打算举行隆重的婚礼,只在新西兰的教堂登记结婚。苏珊娜在更衣室里,像个新娘那样盛装。她已经不再青春年少,保养得也不好,长时间的野外作业使她的肤色偏黑,这种健康的小麦色配上大朵雏菊,浓烈的田园风情依然是晚上宴会的主题。 曦夜的事,她很早之前就跟弗兰德说过,他很理解,也认为应该对她的女儿尽到责任,并尊重女孩的选择。所以,她请弗兰德,去请那个人,那个如同四月清风的棋士。 她注视着镜子里的自己,思考着怎么把伤害降到最低。 苏曦夜下午打电话来,说不参加晚上的餐会,因为高永夏抓了她去会所练习。她可以放心地与塔矢亮长谈,甚至说服他。 但,她不确定,他会如何抉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8章 气中一局 事实上,棋院正在争论参加三国女子围棋赛的事情,今年的赞助商提议改变参赛规则,给年轻选手更多机会。可是要不要进行资格战,是个问题?往年通常是从国内比赛获胜者中指派选手,或者根据积分累计选派,不过,因为一些年轻选手的积分不够,而错过了一些国内比赛。很明显就是针对苏曦夜,赞助商和媒体的用意不难理解,苏曦夜的棋艺和美丽形象,加上高永夏的话题,绝对是吸引更多人群关注围棋的绝佳条件。 反对方主要以金钰九段为首,包括李真希七段,李永和等棋士。提议者,当然是赞助商代表,主要媒体记者,加上支持高永夏九段的棋迷等等。争议中的两名女棋士,权孝善六段主动要求弃权,而,苏曦夜二段,被高永夏从艺术展现场抓来,还没吃饭,直接叫了拌饭加可乐,在讨论室里吃起来。 院长朴太和看着一边激烈的争辩,一边当事人之一在那里全然不顾形象地大吃大喝,忍不住一下“扑哧”一声笑出来,把吵架的双方都吓了一跳。 “院长老师,您笑什么?”李真希七段额上青筋突起,刚才还爆发的火气顿时突然熄灭了,奇怪地看着院长的表情。众人也莫名其妙地将目光转向主席台。 “怎—怎么了?”门口端着快餐盒子拿着饮料的金英勋被众人的安静也吓住了,哆嗦着问。 “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快拿过来!”苏曦夜根本没注意院长的目光直射过来,抢过金英勋手里的拌面就开吃起来。 “你也给我留点,怎么把饭都吃光了!”金英勋不甘示弱,直接拿勺子就往苏曦夜的碗里去,他也被高永夏抓了来,说是帮忙,其实也没吃饭,喝了一肚子的水,饿得眼睛发黑。 两个人肆无忌惮的抢食表现让现场一片诧异,院长苦笑完,清了清嗓子,发声道:“两个小鬼,能不能小点声……嘘!” 满脸是饭粒和调料的两人突然停手,望了望周围,才发现好像是太放肆了。朴太和这才一本正经地问苏曦夜——“苏曦夜二段,你认为这件事,怎么解决呢?” “啊……什么事?” 众人再次晕倒,金钰九段抹了一下头上的汗,斥道:“苏曦夜,请你注意一下,这里是棋院。” “我知道这里是棋院,可是我和英勋是没有吃饭嘛,金老师———” “我知道,可是——”金钰九段立即怒了。 “金钰,我看这样吧,在此争论也不会有结果,你们双方现在就各写一份报告交给我,然后,呈请理事会决定吧!”院长只能暂时想到这办法,接着说,“苏曦夜二段,你吃完饭,可否跟我对弈一局?我下午有空。” “啊……”这下金英勋的汗下来了,看向苏曦夜,明摆着院长是要测试苏曦夜的真正实力。 “喔,是,等我吃完可以吗?”苏曦夜答应着,嘴里却没空着。 刘青玄看了一眼高永夏,连他也感觉到,今天苏曦夜的不正常。换作往常,她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如此失仪。高永夏也只是猜测,悄声对自己老师说:“她母亲好像今天跟她谈得不是很愉快……” “嗯……那与院长的对弈……” “没问题。”高永夏对老师的疑问非常肯定。 事实上,刘青玄的担心根本就是多余。 随着苏曦夜手中折扇纵横交错,朴太和锐利的目光从那张不干净的脸上,转移到高永夏永远光鲜帅气的脸上,顺带着看了一眼旁边的刘青玄,颇富深意地垂了一下眼皮。在没有让先的棋局下到中盘时,金钰等人已经失声,苏曦夜在这一局中,几乎把自己的实力再一次提高了。 “她生起气来,真开怕!”金英勋脸上像开了酱铺,什么颜色都有,眼里盯着棋盘,嘴里不禁感叹。 “生气?生什么气?”黑衣黑发的魅惑女孩,金英勋不看都知道是谁,心里却总是在想,尹惠恩何必把自己弄得跟黑寡妇似的?他不爱理他,嘴里还是答道:“没什么……” “她总是这样,非要让自己成为焦点,心里才舒服——” “她有这个实力,怎么了?”金英勋看不上尹惠恩的小心眼儿,反讥道。 “是啊,所以总是这样目中无人。” “别,开玩笑了,难道要一个实力比你高得多的人来讨好你吗?”金英勋从来都是代替曦夜和惠恩吵架的急先锋,而且丝毫不让。 “你……”尹惠恩想反击的同时,棋局结束了。 苏曦夜仅仅在官子部分输了半目,纵观全局,幽深中透着厚重杀机,布局竟然还在朴太和之上,中盘逆转更是神来之笔,官子杀机重重,不过,因为心情不够平静,也犯了一点小错,导致失掉半目优势。 “永夏,我完全同意进行资格赛,不过还是要等待理事会最终决定!”院长的话没有人再反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29章 惊赫 “今天回家吗?”高永夏问苏曦夜。 “不了,还要去一趟苏珊娜那里,今晚无论怎样,对她也很重要。”苏曦夜背着脸,收起折扇。 有些事情,只能自己去解决。 刘青玄倒看不懂这对师徒的对话方式了,不过,高永夏就是这样,洒脱的苏曦夜似乎更对他的脾气。 华灯初上的首尔,青山画廊没有白日的喧嚣,却多了几分浪漫。在画廊举行的餐会原本是十分优雅的,因为苏珊娜将要宣布的喜讯,增添了大量鲜花,将会场布置得分外梦幻。 塔矢亮因为林日焕晚上有事,去不了餐会,进藤光和洪秀英一起去见一个朋友,晚点才去,只好一个人坐了出租车到会场,一看时间,还早,便随意走走。 二楼展厅的正面,挂着大大小小一排向日葵,从油画到水彩,再到铅笔淡彩,水墨中国画,雕塑,摄影,她真的很喜欢向日葵,这一套不同表现手法的作品,叫做梦中的田园。 他仔细欣赏,发现,这竟然是十三年前的作品。 是那时的花田——塔矢亮突然记起来,画中的花朵色彩更加艳丽多姿,欣欣向荣,阳光沐浴下,耀眼的大片亮色铺满画面,偶然点缀一两点青色雏菊,清冽,饱满,幸福。 “是那时候的作品,记得吗?” 塔矢亮回头,恍若,回到那时的花田。 她,盛装玉立,仿若风中的葵花。艳丽而风姿卓越,成熟中透着少女的娇美,金褐色长发辉映着美丽透亮的眼眸,精致的发饰告诉人们,今晚的不寻常。 塔矢亮早已瞥见,她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他笑了,如同花田里的一缕清风。 “祝福你,苏珊娜!” 她听出他话语里的衷心,和坦然的感情。她心里突然有莫名的伤感,和愧疚。于是,她不由自主地,看着他的黑眸,说:“能——抱抱我吗?” “苏珊娜……”久违的感觉,温暖,明朗,他迟疑了一下,然后,如同隔世的相拥。 他们曾经如此亲密吗?他感受着她独有的味道,那是阳光和自然的味道。而她,心里只想停留在这一刻,这个男人,是那漫目樱花树下的清风,令人沉醉,却不舍长留。 她附在他耳边喃喃道——“你见到她了,是吗?” 他转过头她,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轻声道:“谁?” 她把头靠在他的肩头,在他耳边,低语:“苏曦夜,我们——的女儿?” 塔矢亮看着走廊尽头的一幅《月夜下的鸢尾》,垂下眼睑,点头,动容道:“是……”他亦在她耳边,这是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他低沉着细语,“我见到她了,她——” “她很像你,特别是……”她放开他的怀抱,已经足够了,这已经足够她回忆,她闪动着泪光,说,“下棋的时候———” “是……”他亦然心潮动涌。 他猜到了,从第一眼见到他,他就感受到了,她有着苏珊娜的脸庞,却长着他的眼睛,清亮的眉眼,只是眼眸中流动着向日葵的金褐色,仿佛黄昏时天边溢彩的流云,美丽炫目。 “对不起……” “不要说这个词,我们说过,随心而行。”塔矢亮是站在棋坛巅峰的人,早已明白如何控制自己的心,能再见到她,心中已然无所求。 “是,曦夜,真的很特别,这么多年,她也一直纵容我这么做,从不责怪我的随心随意。” “她,很出色……”他感觉心里的那一轮明月终于圆盈,皓亮夺目。 “是,没有什么,可留给你的,只有,她———” 苏珊娜的话没有说完,两个人都瞥见眼角余光中的人,她金亮的眼眸正盯着两人,脸上闪烁着无法言语的怒色。 “曦——夜——”苏珊娜惊呼,她从没想过这个秘密要以这种直接的方式呈现在苏曦夜面前,这是最残酷的方式。 苏曦夜没有说话,只是脸色青白,眼中流动着难以置信的惊赫,对苏珊娜,也对塔矢亮。 “曦夜,可以听我解释吗?我———”苏珊娜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看到苏曦夜眼角闪过一道青光,之后转身而逃。 “曦夜———” 她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楼梯拐角处,弗兰德同样惊愕地看着苏珊娜和塔矢亮,苏珊娜没有多做解释 ,一身盛装地追了出去。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0章 探寻 她在画廊下的斜坡处停下,苏珊娜急得大声叫:“曦夜,听我说一句,好吗?” 她回头,只说了一句——“每个人都给予你自由,可是,苏珊娜,你做到了吗?” 她说完绝尘而去,留下女摄影师凄然绝立,口中只独自念道:“我只是想,多一个人爱你。” 塔矢亮和弗兰德追来,看到苏珊娜站在街边哭泣,都没有说话。弗兰德要开车去追,苏珊娜拉住他,说——“让她一个人静一下吧!” 塔矢亮听到了苏曦夜的话,她当然不会有事。她只是认为,一直以来,苏珊娜都在追求自由的生活,她给予自己和女儿绝对的自由。可是,在这个问题上,她却没有尊重苏曦夜的自由。因为自己想要普通女人的幸福心情,而忽视了一直以来维系在女儿和自己中间的平衡。 她追求的与众不同和自然不羁,突然之间被她的心情破坏,这是苏曦夜最不能接受的。 然而,此刻穿流在霓虹都市中的苏曦夜,却不是这样想的。 她只是不喜欢她突然的独断专行,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虽然细小,却能激荡起层层波澜。 另外,她内心更加震惊的,是那个人,那个和苏珊娜共同创造她的人,竟然是他。 不是因为他的陌生,而是因为他的熟悉。 在梦里,无数次,那青涩的模样。执着而认真的围棋少年,那个一直追问进藤光的少年,竟然,是她的父亲。 而且,最近,从苏珊娜回来开始,她的梦变得越来越真实。真实得如同发生在昨天。梦里,他不仅仅是塔矢亮,还以另一个名字出现,在秀策时代,他是秀策一生的对手。 “美眉,去哪里呀?”出租车司机现在才敢发问,因为刚上车的这女孩脸色实在可怕。 “哦……”苏曦夜混乱的思绪被打断,想都没想,说,“地铁站。” 她是需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只有那个地方,能解答她的疑问——上天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流萤飞舞,禅灯初上,庭院里,竹筒声声,流水,无言。 他走了,虎次郎放下手中展开的信札,泪流满面,口里只是喃喃道:“他走了……” 信笺上墨迹涟漪,但,他,她看清了那个名字。 太田雄藏。 三十番棋,只下到了二十三番…… “醒醒,美眉,到了——”车窗外的霓虹灯映入眼帘,有些刺眼。 短暂的一梦,却让人惆怅百转,雨丝,风落,渲染着彩色的华灯,琉璃世界,繁华一梦。 她睡着了,她竟然睡着了。 无论怎样,她需要找到答案———车外,司机停在一个地铁站的进站口。 “对不起了,小姑娘,你没说哪个地铁站台,所以——”出租车司机茫然地看着苏曦夜,想着这美眉不会是离家出走吧? “哦……”司机停在地铁3号线一个站点,苏曦夜付了车钱,下车,摸出手机,在电话簿里找了半天,总算找到了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过去,一个苍老而沉炼的声音传来,苏曦夜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支吾了半天,才说:“长老,对不起,我是苏曦夜——” “是与我对弈的小居士吗?” 苏曦夜应了一声,心里突然一片惘然,那长老却突然说他在首尔,如果有事可以过去找他。 “是,想和您对弈一局,可以过来吗?” “当然,居士,很想念与你的棋局呀。” 苏曦夜看了看天空,青瓦色的帷幕即将降临,她的心亦黯淡一片,也许这个时候听听梵音,能让心静下来。 首尔附近的寺庙,那长老暂时宿在寺里,应该是有什么宗教活动吧。搭乘地铁3号线,再乘坐一段公交便到了。 苏曦夜一路没再睡着,她一直在回想从前的梦,有平安时代的,也有江户时代的,年烟久远的平安时代在梦里也总是烟霭沉沉,朦胧不明。江户时代的不同,清晰,因为他,藤原佐为,总是站在虎次郎身后,可以看清楚周围的一切,每个人的面孔,表情,甚至他们瞳孔里的阴谋算计。但,那个人,他很少梦见,很少。直到今天——— “你今天的棋大失水准哦!” 寺院的所有人都来观看了苏曦夜和明山长老的对局,不过苏曦夜的目的本就不是对局,所以大失水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1章 七番 苏曦夜放下棋子,若有所思。 众人见她有心事,也就慢慢散了。明山长老收好围棋,端上一杯清茶,等待着迷惘少女说话。 “他很少出现,我是说,那个人,那个时代秀策的对手,最重要的那个,我看得很清楚,他真的很少出现———”苏曦夜有点词不达意,但明山长老还是听懂了,老僧人没有说话,继续聆听着———“可他现在,居然,居然是以这种身份出现,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青烟缭绕,小沙弥在廊下点了一支安神香,明山长老阖眼禅思,良久,才悠然道:“那么,在梦里,与他对局的,是你,还是虎次郎?” “当然——是,藤原佐为———”苏曦夜很干脆地说。 “那就对了,缘起缘灭,与他有缘的是你,也就是藤原佐为,那么,今生,他作为你很亲近的人出现,也就不奇怪了。”明山长老的长眉似乎一点都没有变黑的迹象,反倒是越来越年轻了。 “可是————”苏曦夜有些焦虑地叫道,“今生,他是我的父亲——” “哦……”明山捋了捋髭须,笑道,“藤原佐为一定亏欠了他什么东西吧?儿女是债啊……” “如果说一定要说什么亏欠,那么———是棋局。” “哦……” “三十番棋,只下到了二十三番……”苏曦夜转头,望向远山升起的银色月光。 “哦呵呵呵,好了,今日天色晚了,小师傅安排了你歇息的房间,去休息吧!改日,咱们再好好弈一局。” 苏曦夜心里若明若暗,似乎明白了什么,似乎又不明白。但,无论如何,她隐约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个人的前世,是那么丰神俊朗,为了英俊的外貌,宁愿不升段也要留发,想起来有些好笑。可是,在棋盘上,却是那么难得的对手,说到底,还是佐为亏欠了他,三十番棋,还差了七番呢! 今生的他,外表没有变,可是,性情却变了许多。 说起来,现在的自己,也和梦里的平安棋士不一样了。佐为,那么温柔善良,有时候,又那么天真可爱,但,敏锐的感情,和直觉,又是那么深刻,深刻到棋局中,那种简明深微,令人叹服。 自己呢?苏曦夜伸出手掌,观察着掌心中蜿蜒的纹线,闭上眼睛,很清楚地说———你不是他,苏曦夜,你当然不是他。你是那么爽直洒脱,你不会如佐为那般自叹自怜,更不会畏缩世事的冷漠。你很勇敢,同时又非常随性。是的,这是上天赋予你的另一种性情,它正如夏日花海的绚烂和秋日冷月的静谧,他们在那里,不会随波逐流。 但,佐为,千年来你的冤宿,依然附着在灵魂深处,无时无刻不在震慑着自己的心灵。 他,他是不知道与他对局的是谁的,可是,上天竟然还是记得,记得那时的约定。 她笑了,苏曦夜觉得明山长老说的那些禅理与天意比起来,真是微不足道,冥冥中,任何微小的变数,都逃不过天意。 现在,他是她的父亲,塔矢亮,没有了梦中那个人的潇洒风流,却依然清俊儒雅,静若明月。他不如近藤光随和,言语不多,性子沉静,但也不是永夏老师那样桀骜,他总是高雅端正地出现在任何场合,穿着得体,肃静而不失礼貌的谈吐,如同一个贵公子般吸引着众人的目光。 寺院中的一夜,苏曦夜睡得很安稳,竟然没有做梦。 经堂里,早课已经开始,天色还未明,归去吧,黑与白的世界,才是归宿。 趁着他还没走,她要弄清楚一件事情。 她其实不想质问他,但,这也许是秘密揭穿后,她唯一能想到的谈话方式。 “你早就知道了?”苏曦夜开门见山。 苏曦夜的突然闯入,让棋室里一干韩国棋士惊诧,而,塔矢亮抬头瞥见紫发少女时,却异常镇定。随即,站起身来,他知道,她不是来责问他的。她说,只是要和他说几句话,他很自然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西装,信步走了出去。 还是隔街的那棵梧桐树下,苏曦夜回头就是一句。 塔矢亮眼中的温柔更甚,笑意凛然,道:“比你知道得早一点吧……” 苏曦夜的眼神并不闪躲,直视着他,然后,低垂了一下眼睑,转头说:“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个问题,我以为,她永远都不会说出来———因为我们彼此,这样,都很自由。” “自由和牵绊,一定是矛盾的吗?” “当然———不是,只是——有些不习惯。” “是,不习惯,我的存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2章 身影 什么是真实?我只知道,这是与生俱来的牵绊。 ———苏曦夜 塔矢亮突然,这么问。 少女棋士抬起头,看着和自己有着同样眼睛的清澈男子,许久,吐出一句——— “不……”随即,淡然道,“我一直,十分尊敬您,塔矢老师。” “我知道,今后,亦然。”他就这样,明确了关系,苏曦夜松了一口气,心里却莫名失落。 “这件事对于我来说,也非常突然,曦夜———”他不经意的称呼,让稍许失落的少女微微吃惊了一下,他也察觉到自己称呼的改变,但并没有迥异,只是泛起温和的笑容,继续说,“但,我想,苏珊娜,是因为爱你,所以———” “我知道……” 苏曦夜似乎不想再纠缠于动机的问题,直接问了一个突然的问题:“你爱过她吗?”她冲口而出又觉得没有礼貌,稍稍掩饰了一下,继续说,“为什么你们没有结婚?” “嗯……”塔矢亮有些失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现在已经开始考虑苏曦夜的感受了,不过,他失笑的原因,是因为,苏曦夜在这方面的率性,一点都不像父母亲,反而很像进藤光。 他靠在那棵梧桐树下,望着斑驳淋漓,从枝叶间透出的天光,说:“那时的我们,好像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相遇,相恋,仿佛春天怒放的花,秋天落下的叶,很自然,随意,如同水流漫漫……”塔矢亮闭上眼睛,仿佛还能看得见向日葵花海里的那个女摄影师,沉醉于她的绚丽明媚,却忘记了人世间的法则,婚姻。 “爱,我想我是没有资格说这个字的,因为我什么都没有给她,但,她在我的心里,是永远无法抹去的一缕亮色。”塔矢亮没有说出任何很感性的词,苏曦夜听完,释然了! 他们很像,骨子里像。 苏珊娜,和,塔矢亮。是的,两个人像乐曲中两个同时不和谐的音调,同时跳动着,突然又显得和谐了。 两个人都那么随性,单纯,不受任何原始束缚。 但,两个人却很协调地不受任何社会束缚的影响,两个人如同源头不同的两道溪流,只是步调一致地,自由地往前,从不阻挡对方,顺其自然,恢弘入海。 苏珊娜笑了,自己的问题岂不是很傻,那是根本不用回答的啊! 也许就是两个人都同时拥有的随性单纯,所以,两个人才能专心致志地在各自不同的世界走得这么远吧! “我收回刚才的话,当然,当年你们当然是相爱的,只是,相爱的方式,与世俗的爱情相差太远。”苏曦夜的口吻缓和了些。 “但对你,曦夜,我们和其他人没有区别,当然,特别是,我也是一个棋士,我会特别考虑你的感受,也会尊重你的感受。”塔矢亮似乎知道苏曦夜说了这么多的目的,接着说,“这件事情,除非是你的意愿,否则,我绝对不会对高永夏说一个字。” “塔矢,老师……”他和苏珊娜不一样,至少在人情世故方面,不像女摄影师那么迷糊和天真,幸而苏珊娜和她呆在一起的时间有限,要不然,苏曦夜也不敢保证母女间不吵架。 “高永夏的性格我是知道的,我不希望给你造成任何的麻烦。” 塔矢亮这样说,苏曦夜反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心里的隐忧正是这个,日本棋院她不清楚,可是在韩国棋院,这种事情会让永夏老师有口难辩,他又是特别桀骜的人,她不想让任何人难受。 “不必觉得愧疚,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个了。”塔矢亮拍拍曦夜的肩膀,宽慰道。 她真的很像苏珊娜,除了眼睛,和身姿,像他,这使她的柔美清颜中,多了几分英气。 “还有近藤老师,我也不希望他知道。”她知道他和进藤光的关系。 “呵呵,你放心,除非你愿意,我谁也不说。”他向她保证,感觉他们的关系似乎正在融化,毕竟,他们有血缘关系。 尽管,他觉得,她很重视进藤光。 “谢谢!” 她扬起清颜的笑,轻轻行了个礼,便离开了。 塔矢亮望着她的背影,紫发飞扬,心里突然觉得,许多许多年前,当他追逐进藤光的身影时,心中莫名期望,那个影子,就是这个模样———— 清颜绝伦,温雅永隽的风姿,精妙幽深的棋风。 这,是本因坊秀策,亦或,是苏曦夜? 无论怎样,他找到了,这是他心底的那个影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3章 芦沅 高永夏的私人棋室,在芦沅。 这里,也是刘青玄一派棋士的聚会之地。已经过了傍晚时分,依旧灯火阑珊。苏曦夜搭公车到附近的车站,然后走回来。一路上,想了许多。 这些年,永夏老师几乎没有谈恋爱,对于曦夜来说,他真的像父亲一样爱护她。至少,在外人看来是这样的。可是,高永夏的师傅刘青玄,还有常来的棋士们,同辈的受师傅青睐的少年棋士们,都看得非常清楚———高永夏对苏曦夜的感情,已经超出了一个师傅对弟子的界限。 可是,她对他呢? 苏曦夜心里很清楚,高永夏永远是自己的老师。特别,是在她开始长大,越来越懂得永夏老师看自己的眼神,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眼神时,她就已经开始刻意保持距离。 可是,他的性格,整个棋界都知道,桀骜,狂热,而偏执。 她和英勋,一直走得近,她也故意让人误会,以为他们青梅竹马。可是没用,她知道,像高永夏这样的男人——— 一个绝不轻易说爱的男人,就绝对不会轻易不爱。 尽管,所有人都能看出尹惠恩对永夏老师的狂热,但是,他的目光,从未转移,因为这才是棋如人生的高永夏,怪拓固执如磐石,狂热奔腾如大海的高永夏。 她掏出手机,打给英勋———那家伙估计这会儿正玩得高兴呢! “谁呀?扫我的兴———”金英勋就是个PARTY狂,最喜欢就是参加聚会,当然,这家伙在棋院就戴上一面具,谁都想不到后面藏着的,是舞会贵公子的真面目。 当然,这位多金的阳光美少年并不滥情,只是多情,多情到各个年龄段的女人都通杀的地步。他的家世一直都很神秘,苏曦夜也不太过问,只知道不缺钱,还有就是他师傅管不了他。 “我,笨蛋,开车过来接我。” 苏曦夜听到对方呛着了,然后一阵女孩子的嬉笑声,接着才一本正经道:“修女,你在哪里?终于出现了,还以为你失踪了!” “我失踪了你还在狂欢,假话都不会说,开车过来芦沅接我。”她说话的口气是熟悉的,冷静中带着点随性。 金英勋不担心了,口气也开始调侃起来———“你是需要一个人安静,我担心什么?怎么,被永夏老师骂了,要离家出走?” “别那么多废话,赶快过来吧!” 苏曦夜挂了电话,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进屋。 她还在玄关,便被刘青玄的大弟子申京羽瞥见,饶有深意地揶揄道:“哟,曦夜呀,以为你失踪了呢?” 他这一叫,露台上下棋的众人便都被惊动了,洪秀英第一个拉门过来,冲口便问:“你上哪儿去了,曦夜?” 林林总总被惊动的几乎有十几个人,前辈中包括金钰九段,洪秀英的师傅,高永夏同辈的朴太和,晚辈的申京羽等等。 最后出来的,是在二楼温室下棋的高永夏,和刘青玄。 “师傅……”一向淡定的苏曦夜有些微的惊诧,随后便镇定下来,轻轻行礼道,“各位,晚上好。” 众人的目光在苏曦夜身上扫过,又转移到高永夏眼中。 “你去哪里了?苏曦夜?”刘青玄也注意到高永夏的脸色,帮他发话问道。 苏曦夜一边低头放鞋,一边随意脱去外套,准备上楼,却被洪秀英冲上来拦住,低声道———“你这孩子,快回答啊,没看大家都很担心吗?” 抬头,仰望着高永夏朦胧晦涩的脸,苏曦夜并没有觉得有必要解释的,便随口道:“在苏珊娜那里,不是———”她还没说完,便被着急的秀英拉到一边,冷汗直冒地私语道,“拜托,永夏已经生气了,你还是说实话吧……” 苏曦夜这才意识到气氛不对,有些不以为然地笑了,然后,仰起头,看着高永夏慑人的目光,说:“明山长老在首尔,邀我过去手谈,天色晚了,在寺院里歇了一夜。” 棋士们面面相觑的目光总算和缓了些,苏曦夜心道:叫英勋过来,看来是对的。她不是个直觉很灵验的人,但,这点判断力,还有。 “先去换衣服吧!”高永夏终于发话了,青郁的脸在暗影里若隐若现,如同暴风雨前阴郁的天。 曦夜只身上楼,永夏似乎觉得语气有些过重,淡淡问道:“吃饭了吗?” “在外面吃过了———”苏曦夜同样淡淡回答。 众人明白该说的始终该由当师傅的来说,索性都回到露台继续练习了。只有洪秀英嘟囔了一句———“这事儿没那么严重,永夏……” “这不仅是他们师徒的事儿,秀英。”金钰九段打断秀英,低下头沉吟道,“她最近,确实,很反常。”说完看了看高永夏师徒俩,眼中弥漫着警告的意味。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4章 芒刺 苏曦夜换完衣服出来,发现高永夏师徒的棋局已经移到客厅内,露台上的人已经离去多半,除了金钰九段和权应和,只剩下几个晚辈和同辈的棋士。 秀英依旧热情招呼道:“曦夜,这边。” 刘青玄正在检讨棋局,抬眼看了一眼苏曦夜,继续说着中盘布局,说到尾声,突然问:“苏曦夜,这一局,如果是秀策流,你认为应该怎样收官?” 苏曦夜展眼看了看高永夏的背影,没有说话。 棋盘上摆的,正好是苏曦夜与进藤光在北斗杯收官时下的那一局,众人面面相觑,刘青玄不依不饶,继续说:“我看过一局近藤光与前塔矢名人下过的日本棋院幼狮战棋谱,与你这一局,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众人的目光再次锁定了苏曦夜,焦点之处的少女一点都没有窘迫,只是默然回到:“游戏一局,有何不可,我只是,想要那扇子而已。”她手上的扇子忽地打开,忽的关上了。 “啪!”刘青玄用力拍打了一下棋盘,想骂人又忍住了,转眼看着高永夏。 “你的意思是——你在戏弄进藤光?” 高永夏继续摆放棋子,终于发话了。苏曦夜皱了一下眉头,觉得永夏的话有些刻薄,但宿怨如此,他又是个绝对不认输的人,也很正常。不过,他是知道自己与秀策流的溯源的,应该不至于此。 “曦夜,永夏的意思是……”洪秀英忍不住插话,被高永夏喝住道,“让她自己回答。” “师傅的意思是——不能私下与日本棋手交流?” “你知道我的意思———”永夏有些发火,但声音依然淡沉道,“你的交流,似乎太多,也太刻意了吧?” “刻意……”苏曦夜重复着这有些发硬的字。 洪秀英和日本棋手的关系不错,觉得刘青玄一派的似乎有些小题大做了,忙劝道:“永夏,不过就是跟进藤光对局了一下,没什么大不了的嘛!” “前辈的意思是你用不着刻意用秀策流吧?”小字辈的弟子闵顺恩直言。 说来说去,苏曦夜的感觉果然没错,是的,高永夏介意了。他不介意英勋和她的亲密,却介意从来就是对手的进藤光,和秀策流。 苏曦夜心底有种愤懑的感觉,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高永夏介意很正常,近年来,在公开场合,他和进藤光从来没有什么接触。他是傲慢倔强而不服输的,而进藤光对秀策的维护,也是使两人关系僵化的最大因素。人和人的因缘就是这样,有些人,也许注定一生都会对另一个人好;而有的人,注定一生都不会对对方低下头。 可是,为什么?苏曦夜觉得,从来就站在师傅一边的她,这一次,心里,却开始有淡淡的反感。 是的,他在她心底永远是师傅。 是他自己,高永夏,想要改变这种关系,与近藤光,秀策流,没有关系。 那么,苏曦夜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是他混淆了自己的感情,和围棋,她不喜欢。 “近藤老师和塔矢老师都是我尊敬的前辈,师傅,您没必要如此疾言厉色吧?” “苏曦夜,你怎么能这样跟永夏老师说话……” 比苏曦夜大一点的朴纯景马上开始斥责,连带着两个小一点的弟子也开始叫道,“苏曦夜太没礼貌了——” “是啊,太不尊重师傅了。” “道歉……” “好了!”刘青玄看矛盾骤起,喝住了几个小的,说,“都回去吧,天色晚了。” “对不起,师傅,我无意冒犯您。” “苏曦夜……”刘青玄正要借势弹压苏曦夜最近的行为,突然滴答滴答的铃声响起。 是金英勋的电话到了,苏曦夜心里骂着:现在才来,真是! “对不起,我的电话———” 苏曦夜借势走到玄关外面,接了一阵电话,然后回来便说:“师傅,是英勋来了,我正要告诉您,苏珊娜下个月就会去新西兰,我想近段时间搬到她那里去住……” 苏曦夜的话如同芒刺般扎进高永夏的眼睛里,有些愤怒,又有些无奈,无法点头,也无法阻止。 这个女徒的决定,他从来不知道该怎么反对?从前,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一直以来,他看不透她,也不知道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但至少,他知道,她不会离开,他们之间,有种不必言语的默契。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5章 紫罗 可现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有种要失去她的感觉。如同手中的砂砾从指缝中滑落,他抓不住她。 “也好,永夏最近也很忙,需要清净,你到你母亲那里住,可要好好准备下个月的三国女子围棋赛。”刘青玄还是说着前辈该说的话。 他无法阻止,当师傅的也明白,有些事情,如同水流入海,是阻止不了的。这些年,看这高永夏对苏曦夜无微不至的照顾,就明白得意弟子的用意。可是,这里,芦沅,始终不是这孩子的家。刘青玄明白高永夏的心,他有时候就像孩子般单纯,对于世事变迁,总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与他在棋盘上的老练完全无法想象。 “怎么还没好,你在搞什么呢?” 英勋闯进来,正好打破沉闷的局面,他不是刘青玄一派的,只是简单行了个礼,随意往门边一靠,等着苏曦夜下一步动作。 苏曦夜没有马上要走的意思,也没有上楼拿衣物什么的,只是轻轻言道:“师傅,您今天的话我不会有其他想法,只是您心情不好,抱歉反驳了您,但我真的认为,既然当年您和近藤老师只是一场误会,又何必这么多年都耿耿于怀,实际上,您对秀策流的研究丝毫不逊于近藤老师,近来这几局棋,我都是很认真下的,没有其他意思,如果有让您误会的地方,请您原谅!” 苏曦夜叹了口气,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这一番不偏不倚的话着实让在场的人觉得合情合理,只是,唯有刘青玄,看到了高永夏眼中的失望。 “你用不着道歉吧?” 金英勋开了车门,饶有深意地问:“什么东西都不带,打算出去住多久啊?” 苏曦夜坐定,坚定地看着远方,说:“身外的东西,带不带都没什么,如果带了,只会让永夏老师更难过。” “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金英勋发动了汽车,继续问:“幸好今天惠恩不在,要不——不知道怎么闹呢?” 苏曦夜冷笑道:“早晚的事,不过,当局者迷,我才是旁观者。” 英勋撇嘴,表示赞同,说:“你有心理准备就好?“ “我一向随时恭候。” 英勋竖起拇指,笑道:“那请问何时是结束的时候呢?” “不知道。”苏曦夜抬头,看了看夜色,闭上双眼,说,“至少,那不是我的问题,是惠恩自己的问题,当她找到她自己的价值所在吧!” “其实,他们很像,不是吗?” “一直都是……”苏曦夜有些累了,呢喃道。 “所以你是要成全他们吗?”英勋对这个话题似乎很感兴趣。 “你错了……”曦夜翻了个身,低沉道,“两个相似的人,也许是最不应该在一起的。” “那你对永夏老师,为何……” “我说了,英勋,他只是我的老师,前辈,和……” 曦夜最后的话英勋明白,是亲人。 “为了维持这种关系,所以,暂时分开住,是最好的办法。”苏曦夜偏向一边,睁开眼,看了看窗外秋林尽染的风景,惆怅地叹道,然后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了。 “你不会是……”英勋突然注意到曦夜的惆怅,玩笑道,“怎么说,他也算你的亲人了吧?” 金英勋用了亲人这个词,曦夜直直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很感动。尽管,这个死党不知道曦夜真实的目的,但依然能说出这话,这就足够了。 苏珊娜并不完全清楚女儿真实的想法,在内疚与愧恨中,见到苏曦夜的到来,不禁有些惊喜诧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弗兰德此时充当了缓冲,热情招呼英勋进屋。 公寓很小,却已经布置一新,因为这次苏珊娜在韩国还有些事务要处理,所以要多住些时间。风格有些怪异的小房间加临街工作室,堆放的许多东西也已被苏珊娜放到房车里。 小厨房吧台上还放着没吃完的沙拉和三明治,苏曦夜顾不上说话,很自然地坐下开始吃饭。 “对不起,苏珊娜,我们还没吃饭。” 看着女儿这动作,就知道已经没事了,苏珊娜赶紧示意弗兰德——“冰箱里还有意面和番茄酱,再做个海鲜意面吧!” 弗兰德当然乐意效劳,英勋也随意蹭了顿饭。饭后,英勋去和弗兰德研究龙舌兰酒,厨房里,只剩下母女两人。 苏曦夜在临街的小阳台上,倚着栏杆,观察着一盆紫罗兰。苏珊娜慢慢走过去,轻轻道:“我本来想种向日葵,不过地方太小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6章 疏远 “我们都没有变,也没有必要改变……”曦夜突然喃喃自语,对母亲,她没有责怪。而是回复到从前,她们仍然能自然地相处。夜色弥漫着紫氲,在这条充斥着艺术气息的街道上蔓延,浪漫的气息悠然而生。曦夜深深吸了一口气,沉醉道,“很香……” “昨晚,你去哪里了?”苏珊娜似乎觉得问得太突然,窘迫地解释道,“高永夏昨天来过,我本来———” “我刚从他那里过来,没事,我去寺院,见一个故人。” “我有打给他,他说你没事了,我想,等你消了气,会来找我,所以……”苏珊娜解去围裙,其实她很少下厨。 “我去见过他了……” 她们有这个默契,知道那个他是谁,好像现在,她们都知道。苏曦夜低埋着头,漆黑的睫毛顿时染印上了紫罗兰的迷醉。低沉着声音,说:“这个时候说出来,真不是好时候———”转过头,望向母亲的女孩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耸了耸肩,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低喃道,“不过,是天意吧?” “天意?” 苏珊娜有时候是天真的,想不出女儿为什么这么说。 “当然是天意,是时候,找一些理由,疏远了……” “疏远……谁?” 艺术家有时候在世事上是很迷糊的,苏曦夜脸上染起泠泠笑意,抬头望向天际,疏淡的银河缓缓流动,繁星点点,如同棋子,满布苍茫。 “苏珊娜,你不觉得你有时候真的很迷糊吗?” 苏曦夜说完,便离开了阳台,上到她的阁楼去了。 晚间,弗兰德听到妻子叨念着什么,才解释给她———连他这个继父都看出来,高永夏对苏曦夜的感情。 苏珊娜一听突然又紧张起来,说道:“我是感觉到不对劲,可,就是没想过这个……” “嘘……”弗兰德连忙示意,最好别让阁楼上的人听到。 “不是,你说———”苏珊娜突然变得非常小女人,眉头紧锁,突然坐起来,说:“曦夜对他,我是说对高永夏———” “你这个母亲是真不合格,曦夜对高永夏是什么感情,你应该了解?” “我就是不了解,所以……” 几句对话,把弗兰德逗笑了,安慰妻子道:“亲爱的,你难道看不出来,曦夜,不爱那个男人。” “是吗?” 苏珊娜这时显得有些可爱,这让弗兰德更加爱怜,只能耐心地解释了好半天,才把爱妻安抚下来。 “可我们该怎么办?” “噢,亲爱的,从我所接受的文化和家庭教育来看,这事情最好让曦夜自己解决,这是最好的办法。”弗兰德秉承西方传统和开明的家庭教育。 “可是曦夜才十三岁?” “喔,这是事实,可,亲爱的,我认为以她的率真和智慧,可以处理得了。” “是吗?哦,希望如此。” 阁楼里的少女听完这段对话,突然放心了。 是对母亲的放心,弗兰德不是最优秀的,但却很适合与母亲一起生活,毫无疑问。 至于自己的问题,弗兰德说得对,她觉得没有必要烦恼。因为,那是高永夏的事情。 备战天元战的高永夏知道自己的失态,但,他不想抑制自己内心的真实感情。 “一个棋士应该时刻控制自己的情绪。” 刘青玄有着隐隐的担心,高永夏的内心和外表永远都如同面具,表面深沉早熟的他,内心里却永远潜藏着天真与痴狂。 “对苏曦夜,你要处理好和她的关系———”抬眼看了一下棋盘对面的弟子,刘青玄不禁内心感概——他是让他最不用操心的弟子,可那仅限于棋盘上,在生活上,高永夏,其实是个很有问题的人吧?有些话,很早就想说,可一直没开口,现在,刘青玄觉得应该说了———“你知道,我一直都反对这孩子与你同住,如果,一个棋士会因为处理不好与弟子的关系,而影响到自己的心境,特别是女弟子———” “老师……” 高永夏将提子扔进棋盒子里,打断了师傅的话,说,“您还要下子吗?” 刘青玄闭上眼,知道此局是自己输了,但那不是重点。但还是在起身时说完了要说的话——“永夏,有时候,我们可以掌控棋局的发展,可人生,我们并不是什么都可以掌握的……我只希望,作为一个世界一流的棋士,在你的私生活方面,不要烙下任何不堪回首的印记,那将会成为你一生的遗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7章 宿敌 曦夜原本以为,和永夏老师吵架后,她不会做梦。可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奇怪的梦。 从前,她在那个平安时代的梦里,总是不能看到佐为的样子,除非从镜中或者水中,只是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佐为,可以说,视野是佐为的。可是,那天晚上的梦里,她仿佛看立体电影一般,可以清楚看到佐为的喜怒哀乐,同时,也能感受佐为的思想和情感。 而且,画面流转,她居然恍惚间看到佐为对秀策的哭诉,同时闪现的还有进藤光稚嫩的面庞,佐为记忆中的画面重叠而出,内心的悲愤交加,同时袭来——— 不———苏曦夜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切断了这场梦,这让人裂心撕肺的血色阴谋,令人触目惊心地寒冷。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对手,先发制人地指责佐为做出了不耻之事,让佐为清誉扫地,无颜再面对世人,只能凄凉地投水自尽。那棋盒中的白子,仿佛杀人于无形的白刃,血淋淋,刺目地晃动着白光。佐为惊诧地无言以对,那个人,那个人的棋盒里混有一颗白子———原本,漫不经心的一次黑白混淆而已。佐为瞥见了,他原本以为只是不经意的一次意外,只需要把白子还给对方就可以了!谁知? 你在做什么?佐为的呵斥换来的,是对方的恶人先告状! 你竟然把对方的棋子混在棋盒里充当提子——— 无数次重演的悲剧———对方只是为了扰乱佐为的心神,毁坏佐为的清誉。 结果,佐为输了。 他输的,不是棋艺,而是,心计! 可是,佐为所执的白子,为何会混入那个人的棋盒里?清水桥阑,佐为倚风漠然。这转瞬之念,佐为并未在意。直至他誉名扫地,被赶出京都,沉水之时,都未及思索。 但现在,曦夜看得真切,一幕幕,是佐为看到的,也是佐为的思索。 不过是在天皇面前一番争执,佐为便投水而死? 那个偷天换日,偷梁换柱之人,是谁? 不是那个对手,不是,他不是这样的人。也许他会是阴谋赶走自己的对手,但这样卑劣的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去做的! 在两人的争执之后,还发生了什么?逼得佐为以死明志? 嗬…… 苏曦夜忽地睁开眼,阳光立刻让她什么也看不到了,世界一片苍茫。 几秒后,终于,她感觉自己回到了现实世界。 这是佐为千年浪迹的思考吗?不是,佐为的善良和单纯让他不会想那么多。平安棋士在意的,只是不能再下棋。至于是谁陷害了他,怎么陷害的,佐为真的一点都没想过吗? 梦里的那些问题,是上天在问谁? 在问佐为吗?还是问自己?无论佐为是不是自己的前世,那么遥远的年烟了,还有必要追究吗? 佛说,放下,佐为放下了吗? 也许,在他心底深处某处寒潭,依然掩藏着一丝不甘的寒意,所以,他无法成佛?他没有仇恨谁,但,就是不甘心? 是这样吗?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梦? 曦夜凝视着窗缝里透进来的风叶,毫无规则地在原地打转,也许叶子并不想转动,只是,风不止啊! 站在窗前,临风倚畔,苏曦夜感到的,是阵阵寒意,这个梦,是在预示着什么吗? 冬天就要来临了……… 三国女子围棋对抗赛国内预选第一场,今天要对阵的,是尹惠恩。 尹惠恩,苏曦夜冷笑,想到这个同门,脑子里便立刻冒出英勋常说的那句———前世你们一定是敌人。 她不想伤害任何人,但这些年发生的事充分告诉她,人类的原罪里,妒忌,便是与生俱来的天性。苏曦夜的存在,就是尹惠恩最大的敌人。这世上确实会有以德报怨化解怨仇的事情,但,绝对不会发生在他和尹惠恩身上。当你的存在已经成为另一个人的妨碍时,无论你做什么,都是错误和芒刺。 其实你的存在,是上天给她的警示。 明山大师对两人的怨仇是这样解释的———只看她何时能醒悟?从她的身上,你同样可以知道,曾经你对她的伤害。 苏曦夜无言,心道:我对她的伤害?这好像弄反了吧?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8章 (三十八)惊瑟 (三十八)惊瑟 老师,我最害怕的,不是全世界与我为敌,而是全世界与你为敌。 ——————苏曦夜 不知为何,自从一年前定段成功,苏曦夜是真不想在棋盘上跟尹惠恩碰面。不是害怕,是厌倦,厌倦了与她的纠缠争执。从两人第一次见面开始,冥冥中仿佛就注定是敌人。 她第一次在高永夏的围棋教室上课,远远地,看到楼梯拐角处,一群男孩围着一个棕金色卷发洋娃娃般的女孩,皮肤微黑,深眸中散发的魅惑骄扬却无法掩藏。人群中,女孩享受着众星捧月般的瞩目。然而,仿佛感觉到什么似的,两个人透过人群对望直视了一眼,那一刻,苏曦夜知道,她的出现将给这个女孩带来什么,后来的现实也证明,她带给尹惠恩的,是一生难以磨灭的遗恨。但这到底为什么,苏曦夜一直都不明白。 直到,梦境里,那个平安棋士投水之后,那种无法平息的不甘,让藤原佐为的灵魂附着在棋盘之上,无法安息。 然后,一些片段闪现,她努力回想,却一时无法记起什么。她想搜索一些关于这个如魅似魇的冤家对头的只言片影,没有,什么都没有,为什么神佛从来没有开示过这渊源颇深的敌人的来由,她到底什么时候招惹上她的,哭笑不得,难道就因为这个世界,原本就是人性本私吗?这些年她对这个同门对手除了嫉妒憎恨还剩下什么,羡慕,这肯定是没有的,尹惠恩拥有一切让普通女孩羡慕的东西,美貌,才华,家世,背景,亲情,地位…………这一切难道都是无风起浪,还是尹惠恩这种娇奢富养女孩天生的优越感作祟,或者,从现代心理学的角度来说,苏曦夜这个人的存在出现,就是触动尹惠恩逆鳞底线的全部。金英勋就跟她分析过,一个太过优秀的孩子都会拥有一个太过优秀的缺点,尹惠恩的缺点就是不清楚也不明白更不会正视这个世界多元化的存在,还有就是拥有所有幸运之后还想拥有全世界。 苦笑,头疼,这就是上帝送给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原罪吧,苏曦夜的原罪就是尹惠恩痛苦的根源,一个生来就跟你争抢世上所有美好的人。 这叫什么道理,是尹惠恩自己把整个世界看作修罗场,为什么自己要被她的强盗逻辑闹心烦扰。她这是怎么了,从来不为所动的苏曦夜怎么也会在意这些了,还是心动意动,延续而来的这个梦,预示着什么? 斑斓的黄叶敲打着半圆疏窗,如梦似幻的七色琉璃玻璃外,首尔的街道正在被暮秋的萧瑟侵蚀,法国梧桐窈窕有致的灰白树干在临冬的沉黄褐霭中实在没有什么艺术感, 佐为,不,佐为的刻骨心痛不是被人陷害,而是,而是有人玷污了棋道,有人让下棋变成了阴谋游戏,更让佐为锥心的是,他不能,再也不能毫无烦忧地下棋了—————— 这个梦,一直侵袭了她好几天,是在警醒吗?苏曦夜,棋道高尚,但棋盘上,有时也会污染血渍。 预选赛这天早上,她突然有点不想起床,也许是因为穿越疏窗无孔不入的寒风,也许,冥冥中,她开始害怕什么,可到底是什么,她不知道,直到,催促她迎接这一切的两通电话,她知道,避无可避,是她逃无可逃的现实。 “苏曦夜,我是刘青玄。” “谁?” 惊瑟,煞白,凝固,时间在空气里停滞了半晌。 她正在漫无目的地摸索扣眼挤压胸前蕾丝衬衫纽扣的细巧动作顿时走了样,好半天,听见阁楼上传来隐碎的脚步声,几秒之后,似有似无的敲门声,伴随着勉强又谨慎的带有拉丁口音的亲切问早语。 “亲爱的,曦夜,起床了吗,早上吃点什么,需要我开车送你去棋院吗?”艺术家小女人在并不隔音的小公寓里似乎被乍然而起的手机铃声叫醒,想起了自己应尽的责任,穿衣下楼,对女儿突然软语温存。 “嘿,苏珊娜,我正起床,不用,是的,我搭地铁去。”敲门声把一脸懵逼的青梅少女拉回了刺骨的空气中。 “好吧,我听见你手机响了,这么早,没什么事吧?”艺术家的神经都比较纤细敏感。 “偶,没,没有,妈妈,打错了。” 苏曦夜一边支吾着,一边赶紧把房间门反锁,返身跳回床上,掀起蚕丝被子将全身捂住,确保隔音效果,然后对着手机,清了清喉咙,尽量用恭敬的语气回答:“对不起,早上好,我不知道是您,青玄老师,您请说。” 电话那头的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突然又下定决心,冷言:“女子围棋对抗赛预选第一场比赛开始前提前两小时来江南区道场一趟。” “什么?”苏曦夜一下掀开被子僵坐在床头,不明白祖师玄学老头怎么了,大清早打了这通电话就是为了发一道这样莫名其妙的圣旨,苏曦夜想问缘由,电话却立刻就挂断了。 她突然有点想骂人的冲动,这玄学老头,吃错什么药,怎么会破天荒给她这个小字辈打电话,作为韩国围棋界元老泰斗级人物,她师傅的师傅,刘青玄作为祖师爷爷,突然大清早亲自打电话请她去道场,无事发诏令,非骂即批,可她实在想不出最近哪里得罪玄学老头了。 “曦夜,三明治和机票都在厨房餐桌上,今天弗兰德和我先飞去济州岛,你记得棋院比赛完自己搭飞机过来哦!”苏珊娜还是在弗兰德的提示下表达了不完美的爱心,三明治是最简单的早餐。 “知道了,开车注意安全。” 苏曦夜当然知道苏珊娜有时候也不是心血来潮回来韩国,除了艺术展和婚礼,路易莎修女的生日,也是漫不经心的女艺术家飞回韩国的理由。 对于那样一位虔诚又慈爱的修女而言,她的生日会,其实就是这位圣女这些年抚养过的孩童的感恩重聚会,苏曦夜不是孤儿,但也属于边缘儿童,路易莎修女无微不至地照顾了许多孤苦孩童多年,许多被认养被资助或者回归生父母家庭长大后的孩子,都会在修女生日那天回去看望,这是一种感恩,也是一种怀旧,更是一种寻爱之旅。 苏珊娜和弗兰德出门前的叮嘱之言,如同济州岛的海风,顿时吹散了苏曦夜心中的惊恐诧异。她自顾而笑,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如此畏首畏尾诚惶诚恐,脑子断片了吧,能让祖师老头亲自打电话的事儿,还能有什么。 果然,她刚穿好衣服,蹭到厨房里随手将三明治塞进嘴里,第二通电话就到了————“你这家伙,还没出门,棋院都地震了!” “首尔,地震?” 今天一大早的惊喜可真多,可苏曦夜真没觉得地板在动,反问电话里那口气揶揄的家伙:“你昨晚酒醒了,金少爷,什么事,快说,一大早我们家祖师玄学老头发来圣旨有请,我还得先去一趟江南区道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39章 (三十九)玄学 (三十九)玄学 青玄老师曾经说过,棋道,即是修心之道。 ——————苏曦夜 “哎哟,看来不用我偷偷SEED小道消息给你了,准备好挨批吧,离开芦沅不过几天,你这吉祥物不在,高永夏输棋了。” 什么?这回苏曦夜是真的惊了,内心如夜鸟离巢,乱羽一片。 最近的棋赛,不就是非常重要的麟氏杯世界围棋职业大赛半决赛三番棋第二局,高永夏对阵中国著名棋手郝星河九段的比赛。 输了,输了一局? 郝星河九段虽然是实力强劲的前辈棋手,可近年来状态普通,按照高永夏半决赛第一局的高光状态,应该是可以拿下第二局的,她心里有点急切想看到这一局的棋谱了。 金英勋想给刘青玄道场打打岔,于是自告奋勇,说:“喂,要不我现在过来接你吧,反正一会儿要先去棋院观战女子围棋预选赛。”金英勋答应曦夜今日送机。 “啊,嗯,好的。” 苏曦夜心里大概知道刘青玄要说什么了,但没看到棋谱,她不敢判断师傅为什么输棋,望着公寓阳台外远处天际一片灰浅的云脉,她突然颤抖着瑟缩了一下,保住只穿了蕾丝衬衫的上身,心里感觉今天不是要下雨,而是要下雪了。 心不在焉地应了电话里的老友一句,苏曦夜突然觉得口里的三明治有点难以下咽了,刚刚还天风海雨的舒朗心情一下子雾霭涔涔。 “喂,你都会害怕,真是金刚山万年雪化,高永夏输棋,关你什么事?” 金英勋叫司机下车放行李箱,自己就在车里给老友开了门,当头就是一句,因为他第一次发现了死党眼睛里的雾霾,沉沉地散发着从未曾有的忧惧,只好照常打趣了一句。 他今日没亲自开车,因年纪跟苏曦夜一般大,如果是到了国外他可以放开了飙车,可在韩国,大白天的,他还不想去交通局喝咖啡,让司机开车送他,但为了在车里能自由说话,只能让司机戴上特制三百六十度立体声隔音耳机了。 实际上,苏曦夜是因为这几夜的梦,设身置地地感受到流言杀人的可怕,佐为深陷其中却无力辩白的彻骨寒冷,还有一种莫名忧扰的冷暖悸动,让她这颗似乎从来没有体验过的青春期躁动的心开始有了一丝异样。 “当然不关我事,可如果老师输棋是因为我上次的顶撞而扰乱了心情,那我可真是无从辩白了。”这对金英勋来说不是什么秘密,两位少年棋士没什么可隐秘讳言的。 “还有这种欲加之罪,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师傅输棋怪责徒弟的。” “因为超一流棋士对弈,比的不仅是棋艺,还有定力,如果乱了心性,那铁定是要输棋的。” 乱心性,难得,第一次听说狂傲如深渊大海坚定如磐石高山的高永夏乱了心性,真是怪事天天有,不差这一桩,金英勋听到这句,突然诡异缓缓转头,看见苏曦夜摇下了半扇车窗,似乎在透气。 “他们这是鸟飞了怪草深,什么道理,那要跟我这样成天跟我师傅顶嘴,是不是要定性为大逆不道啊!” “你以为你是什么听话的乖孩子吗?” “我是坏孩子,一直都是。”金英勋坏笑,眼镜掉下鼻梁,脸上的文气清朗顿时被破坏殆尽,在苏曦夜面前,他从来就不注意形象,赖皮道,“那你是吗?” “我,我从前不是,现在———” 苏曦夜说笑着手上就往金英勋侧脸白嫩的地方掐去,一脸酷毙的少年还手扯头发,口里喊道:“玄学老头心里,你估计快是了,哈哈哈………” 这是两人常疯玩的恶作剧游戏,少女棋士不如金少爷嘴上放肆,可手上动作可一点不会吃亏,总是跟孩子家长一样给这没正经样儿的大少爷脖子脸颊留下一点纪念品。 金英勋口里不依不饶呼天抢地,是耍赖撒泼,但这不过是两个大小孩在互相打闹,前排司机在后视镜里完全不敢围观,因为这是金大少爷的私人空间。 今天,金英勋让自家司机开的是一辆路虎卫士冰火版,高基座粗轮胎胖脑袋,活像一只大黄蜂,外观小巧内部空间却宽大,除了配置车载电子终端电脑影音冰箱什么的,前副驾驶座放下来居然就是一副电子棋盘。 金英勋的脚可以很放肆地搭在前排驾驶座后面的小冰箱上,手里操纵着弹触式键盘鼠标,路上可以顺便完成自己的私教论文。 谁知,撕闹之后沉默半晌的女棋士突然强行卡掉了金大少爷的论文,直接从网上调出了高永夏输掉的棋局,认真研讨起来。 “喂,你干嘛,我这论文,马上要交的,你这家伙,干什么?” “已经帮你存盘。” 苏曦夜从嬉闹中恢复正颜,迅速登陆棋院网站,察看了高永夏的败局棋谱,还没等路虎车过汉江大桥,这小女孩突然拉住司机手臂,急道:“司机大哥,麻烦调头,不去江南区道场了。” “啊!”金英勋听闻,转头,嘴角一歪,口水差点滴到车座名贵的真皮台椅上,转着暗黑眸子,盯着死党看了两秒,对司机命令调头。 “你敢反抗你们家玄学老头的命令?” “不用你管,” 金英勋幸灾乐祸,试探着少女棋士的反应,说实话,认识这位高永夏的高徒不过两三年,他和她能混成这种自来熟,是因为,这家伙,特异独行,微妙高深,从这个人到棋局,着实让他着迷。 她不回答金英勋的问题,只是从车载电脑里调出今天对手的棋谱,开始研究起来。 司机戴着耳机没听到,已经将车开过了桥,金英勋一把扯下司机的耳机,大吼:“下次戴耳机别开那么大声,调头,去城东区棋院,听到没,大哥!” 司机惊笑,百口难言,看着眼前滚滚的车流,无奈回扫了一眼镇定自若打谱的少女棋士,真是打心眼里佩服之至,放眼全世界,还有谁能这样命令他们家少爷的吗?估计,没有。 司机绕道调头开回棋院途中,金英勋都等着刘青玄老头打电话来骂人,结果,居然没有。 下车时,苏曦夜低头一句:“你以为玄学老头吃饱撑的,我要真去永夏老师的输棋检讨会,那才是麻烦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0章 (四十)破局 (四十)破局 棋,如人生,身在局中,如何破局? ——————金英勋 “为什么?” “你以为我们家祖师爷爷为什么叫玄学老头?” “为什么,我怎么知道,好像我师傅可不敢这么叫那老头。” “你很快就会知道的。” “知道什么?” 语速极快的争论中,苏曦夜没拿行李箱,迅速下车,闪身进入首尔城东区弘益洞315号这栋灰白色五层小楼里,金英勋正要继续回嘴,大门口哪里还有人影,只好回身叮嘱司机中午不用来接,他自己搭车回去,开这个车太显眼了,万一被人认出来。 棋院一层和地下一层是韩国围棋电视台录制节目的地方,电视台美女主播正在彩排麟氏杯半决赛另一场比赛现场讲解,工作人员也还在布置场地,这个时间距离女子围棋大赛韩国预选开赛还有些时间,棋院里冷冷清清。 苏曦夜几乎是一闪身就进了楼梯间,连门口的警卫大叔都没来得及询问发声,金英勋连忙回身陪笑,道:“车大叔,辛苦,刚才上去的是苏曦夜二段,不好意思,她有点内急。” 警卫摆手,表示没事,习以为常,接过小鬼头丢过来的香烟,点头笑了。 穿过挂满围棋名人照片的楼梯间,直接上到四楼,金英勋尚未现身,就听见一个韩语并不标准的女性沉哑厚重的声音在跟苏曦夜说话。 “苏曦夜二段,我以为你这个时间会在江南区刘青玄道场,你师傅的复盘研讨会,没想到,这么早就来棋院这里了。” 四楼棋手对局室外的研讨厅里似乎人影闪动,金英勋放慢脚步,机敏地在接近出口的地方靠墙歇着了。他可不想上去出风头,今天女子围棋大赛预选,来棋院的大多是女棋士,这女人多了就是嘴杂,他不想上去挨骂。 苏曦夜的声音却没有立刻传来,似乎是发生了一些停滞,中间传来几声冷笑,是尹惠恩,金英勋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该死,怎么那家伙也这么早来,不是应该在道场那边参加师傅复盘检讨吗?还是,那家伙根本就还没资格登堂入室。 “芮莹老师,没想到您会来…………” 金英勋听到苏曦夜这句谨言,不禁后背都强行拉直了,今天不是女子围棋大赛韩国预选第一场,怎么会惊动了这尊大神。 芮莹九段,旅韩中国女棋手,绝对女流棋士领域里的神级人物,世界围棋历史上第一个女子九段棋手,击败过李永和九段和刘青玄九段夺得过韩国围棋国手战冠军,成为第一个夺得重要棋赛冠军的女棋手,第一个在番棋中战胜男子高手的女棋手,绝对的女流棋士领域一代宗师级别的人物。 这尊大神今天大驾光临,到底是为了什么,不会是为了给韩国小女孩们讲解指导棋吧! “芮九段是先来打探打探韩国队的虚实,看看有没有什么黑马需要中国队引起重视的。” 李希真七段甜美俏皮的声音正帮着解围,苏曦夜刚才的问候中夹杂着窘迫,显然,那个已将刻薄诽语当成日常的家伙在场,死党不愿在芮莹九段面前出言不逊。 “黑马,没有,那要等到绝影杯,这里倒有一只黑孔雀。”这种嘲弄讥讽的口气是金英勋熟悉的留声机,听到半句都觉得浑身不舒服。 “尹惠恩三段,你这孩子,说什么笑话呢,今天能来这里的,都是黑天鹅,怎么会是黑孔雀呢?”李希真虽然反对入段不久的女棋士参加预选赛,但性格上纯属和稀泥类型,在棋院人缘非常好。 “因为黑孔雀只会用自己的暗黑羽毛蛊惑人,根本就分不清是非黑白,害了人还趾高气扬,装模作样…………” 尹惠恩那家伙似乎越说越气,金英勋听这口气似乎是又要动手,忙闪身要冲进去,却差点没跟那牙尖嘴利的女孩撞上。 “哎哟,你这小鬼头,横冲直撞,权老师呢,尹惠恩,你先下楼去帮我和芮老师买杯咖啡,走两个街口那家星巴克,不要糖要加奶,快去。” 被硬塞了零钱推出去的女孩满脸怒火,似乎也吃了一惊,顿时窘红了脸,金英勋忙鞠躬行礼,一方面是因为李希真七段是同门师姐,另一方面更是对芮莹九段这位大神。 “哦,顺义洞那家吗,希真前辈,那家星巴克还没开门,尹初段,你恐怕要多走两个街口了。”说到幸灾乐祸,金英勋对尹惠恩从来不吝啬。 李希真穿了一身白色套装,外面还搭了一条暗花紫藤羊毛披肩,本来就瓷白如糯米团的粉圆脸戴了一副砗磲边银丝眼镜,越发显得欧巴桑了,看金英勋这小鬼要进去,直接一个眼色闪烁,推了少年肩背一下,笑道:“两个小鬼一起去吧,男孩子要照顾女孩子,是吧,英勋?” “前辈,你开什么玩笑,说人是黑孔雀,自己就是只黑乌鸦,谁愿意跟她沾边…………” 金英勋口里嘟囔着怪话,却不敢不遵命,想着,让苏曦夜单独跟芮莹九段聊聊也好。 谁知—————苏曦夜今天也输了棋,而且还是输给了尹惠恩。 回想起来,苏曦夜输棋的原因,恐怕跟芮莹九段今日一大早大驾光临韩国棋院有关,金英勋当时被李希真七段支派出去买咖啡,实际上他哪里是这种乖小孩,况且还跟死党冤家一块,他真是想吐的感觉都有了,要是真的跟她去买奶茶,一会儿就该在路上打起来了,金英勋在棋院里的形象就是一泼皮坏小孩,常常口无遮拦不顾形象跟尹惠恩吵得面红耳赤,那边目中无人的娇倔自傲女孩早就想尽办法孤立对手情敌,这边偏偏这位混迹棋院的无赖少年看不惯那些颐指气使仗势欺人的富家小姐,更不喜欢受自以为是的愚蠢少女摆布,两人这明火执仗的对峙却是比苏曦夜跟这位同门更火星四射。 平日里就干戈四起,李希真不明真相多管闲事想调解这是非怨结,倒让两个时常犯冲的小孩一时无言。 尹惠恩半红半青着脸,觉得超级别扭,出了棋院大门头也不回直接往左手街口斑马线冲了过去,金英勋糟懵了一下,接着就扯起唇角窃笑,望着人群过去后的车流,停在原地,心道:李希真这欧巴桑真是,太老土,尹惠恩这种高傲倔强的女孩,他吃错药了,保护,照顾,她需要人保护照顾吗? 他转了个圈,随便在街边买了两杯奶昔,便溜回棋院,目标,警卫室,那里有监控,车大叔可是最喜欢这小鬼头,要看实况录像,那还不简单。 然而,看完四楼研讨厅里的对话情景,金英勋却郁闷得躲了一上午,死党这回,真是麻烦大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1章 (四十一)可畏 (四十一)可畏 这世上什么最可畏,非流言,而是乱心。 ———————刘青玄 刘青玄这老头,绝对的将棋道人道都已经玩到高段水平,请出芮莹九段这尊大神来跟苏曦夜说这番话,绝对的最佳人选,当头一棒。 难怪,玄学老头,难怪,苏曦夜不敢去江南道场,这要去了,还有命活着回来吗? 都是苏曦夜在北斗杯上一局秀策流惹出来的祸事,可这家伙到底为什么这样自找麻烦,金英勋暂时没想通。 明知高永夏跟近藤光不对付,明知刘青玄燕子流与秀策流相生相克格格不入,这家伙到底为什么?难道,难道,死党真看上那群装模作样的日本男人? 这想法,连金英勋自己都哭笑不得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芮莹九段坐在角落里独自摆阵,纤长的手指仿若春葱玉笔,在棋盘上书写着黑白九星。这个清瘦如松的中国女子现在年纪不过初入中年,眉目亦如松枝疏影横斜,鹅蛋脸丹凤眼,柳燕眉青樱唇,淡妆薄粉,水墨写意,滚边绣花白底暗纹上衣黑色菱纱阔腿裤,这个十分中国古典长相的女流泰斗落棋时却英气勃发,巾帼不让须眉,如同山间松风横斜而过,无形的杀气在棋盘上渐渐飒飒生风,拂面之间,空气亦感窒息。 “过来坐吧,苏曦夜二段,既然你没有去江南道场,不如你我二人现在复盘检讨一下你师傅昨日这局棋?” 芮莹九段侃侃而谈,一边拈棋落子,一边闲谈如菊,语轻,话重:“前半盘共进行了九十手,郝星河九段竟然在中腹围出大空,局面对高永夏不利,后半盘必须将左下角狠狠掏掉,才能在实地上获得均衡,续弈之时你师傅虽然意识到了局面危急,点入左下,打拔一子后转向中腹制造先机,在中腹的攻防中,高永夏虽然破掉了白大空,但右边黑子被吃,基本败局已定,至三百零五手,棋局结束,郝星河九段白棋胜七子。” 随着芮莹九段的讲解剖析,苏曦夜面色越来越凝重,到最后说到白棋胜这个三个字,苏曦夜一下子转身,几步疾踱到窗前,拉开了窗帘,迎着扑面而来的凉风,舒缓了一口气。 “想必你已经看过棋谱,你认为这局棋如何,苏曦夜二段?” “明知故问。”金英勋在警卫室里都忍不住叫出来,警卫大哥忍不住招呼这小鬼动静小点——————“这种开局就丢了腹地的低级失误,根本就是高永夏发挥失常嘛,还有什么可分析的。” 整个世界棋坛都知道高永夏是只怪鸟,棋风怪拓,出自号称燕子流的刘青玄门下道场,可今日这局棋,别说什么怪鸟奇招,明显的就是这只鸟智商停飞的结果。 “方如棋局,圆若棋子,动若棋生,静若棋死,苏曦夜,玄鸟停飞,你以为是身静,还是心动?” 苏曦夜蓦然转身,直愣愣地看着平淡如风的芮莹九段,一时哽咽,金褐色深瞳中尽是惊愕疑茫,说不出话来。 金英勋在监控镜头前,却突然想通了玄学老头玩的妙手连环局,若今日苏曦夜去了道场,估计会被骂到身败名裂,刘老头在韩国棋坛绝对是做得出这个事儿的狠角色,门下得意弟子,未来的韩国围棋第一人,世界围棋第一人,韩国棋坛的希望之星,不能栽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徒弟身上,无论苏曦夜如何辩白,无论眼红煞白的那些敌视小人在背后说了多少流言蜚语,这回,高永夏输棋罪魁祸首这个黑锅,苏曦夜是背定了。这就是刘青玄老头的想法。 可苏曦夜识破了这玄学老头的玄学,没去,玄学老头也有后手,让女流棋士中的这位外国顶级大神出面说话,估计苏曦夜再倔强恼愤,也会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高手,都是高手,高手过招,尽在微妙之间,真是开眼界涨学问,要不怎么说棋道,亦是世道。 大神说话就是这样玄妙幽微,芮莹九段留下那盘残局,起身,轻轻拍了拍这个未来前途无量的少女棋士的肩膀,轻声道:“棋道,亦是禅道,禅道,修心也,心乱则棋乱,修心即是修道,高永夏输棋,是他的心道尚未修定,定力,乃是高段棋士输赢之间的关键,苏曦夜,高永夏输棋是他定力欠佳,但是否与你有关,你心中自是有数,我等不会言明,但青玄九段今日要我向你言明,汝,不可成为你师傅前行路上决定心道的那道动荡的涟漪。” “芮莹老师,我不是………有意…………” 灰紫青发微微散乱的涟漪女孩双眸闪泪,似乎想矢口否认点什么,但终是收拢双肩,立身躬背,闭目深鞠,对松鹤独立一般的女流神级棋士低头致意,芮莹九段这才轻轻点头,收起刚才遗留在棋桌上的紫竹古扇,悄然离开了。 金英勋在监控镜头前彻底失言,神情僵硬地久久不敢说话,亦未挪动分毫位置。 此时,他脑中只得出一个结论—————芮莹九段根本就没必要跑来探听韩国队虚实,代表中国队出战的她,原本就已经在女流围棋界傲视苍穹,还犯得着在意这些刚入段不久的小女孩。 果然,她是要将刘青玄的金刚怒目传达给苏曦夜这少不更事的小鬼头,让这个初入棋坛的任性女孩清醒清醒。 苏曦夜原地不动地站了足足有半个小时,脸上青白未明,以泪洗面,她以为自己可以置身事外,结果—————她忽然明白了,面对流言,解释就是掩饰,再也说不出话来。 芮莹九段是刘青玄九段挚友,作为棋界前辈,她说的话,并不过分,但只有金英勋明白,死党心里的委屈苦衷。 早知今日,当初何必。 金英勋没有上楼,看看时间,李希真出去找买咖啡失踪的尹惠恩去了,四楼研讨室空无一人,他只希望死党能一个人安静一会儿。 结果,一群突如其来的客人让苏曦夜已经烦乱的心情更加搅成了一锅粥,金英勋看到洪秀英和朴永训带了那几位日本顶尖棋士和他们的弟子上去,心道,这可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都不忍心看苏曦夜如何应对,直接打了个电话,叫自家司机开那辆最普通的丰田越野过来,停在旁边商业大厦地下停车库等他,说好送苏曦夜去机场飞济州岛,他觉得自己还是当好司机吧。 结果,除了输棋,这一上午,韩国棋院人来人往,什么都没发生,尹惠恩似乎已经知道师门对苏曦夜的严厉警告,目的达到,利用高永夏输棋和苏曦夜与师傅近日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关系,加上莫名其妙长久累积的流言蜚语赢了预选赛第一场,开心得骨子里都在笑,没有继续找碴与同门争吵。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2章 (四十二)侧影 (四十二)侧影 当然,刘青玄门下除了参加比赛的两位女流棋士,一个都没来,日本的几位棋士也打算看完女流预选便飞回日本,因为他们在麟氏杯八强战就被淘汰出局,就算留下现场观战也没什么太大实际意义。 只有苏曦夜明白,自从苏珊娜摘下了那副向日葵太阳镜,塔矢亮和自己关系揭穿,日本棋圣亲自来看自己比赛的目的是最单纯的,他只是关心自己好不好,这让刚刚哭过的青妍少女听到脚步声看到模糊人影后,立刻拭去了泪痕,破涕微笑。 近藤光和仓田厚都是随性旷放之人,没看出预选赛现场有什么异样端倪,只有塔矢棋圣,看出了点隐忧,多了几分关怀,但那只是眼波流转,未敢明言。 赛后趁苏曦夜下楼在自动贩卖机买水时,塔矢亮终于找到了与女孩单独谈话的短暂空间,简单几句安慰之后,察觉棋院里人来人往,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只好悄悄塞了一本书给苏曦夜,口里只是十分谦谨,说只是一本秀策的棋谱,让她有空翻翻。 “翻翻……”苏曦夜输了棋反而心情平静下来,满脸疑色看着郑重其事的塔矢棋圣,一时不知该说点什么。 近藤光和仓田厚这个时候在楼上复盘棋局,似乎都看出了点什么端倪,赶紧下楼,想追问当事人究竟。 结果,浅野泽光远远望见苏曦夜手上的书,叫出声来:“师傅,那,那不是您的那本秀策的棋谱,上次在因岛秀策纪念馆买的,我好几次想让您借我看看,您说舍不得,可现在………” 近藤光的眼神杀直接指向塔矢亮,后者哑然失笑,明显在两位同伴脸上看到了这样的讯息:这家伙,不会看上这女流小萝莉了吧,连私下送他的秀策棋谱都舍得借花献佛。 “近藤,老师,这,是您送给塔矢老师的书,那还是不敢割爱了,还给您!” 苏曦夜苦笑,他刚刚相认的长辈可真心疼自己,连近藤光送的棋谱都能割爱,忙递还给光。 “不,你收好,算是,算是北斗杯纪念品吧,毕竟,苏曦夜二段,你在北斗杯上用秀策流下了那么精彩的一局棋,我想近藤本因坊不会反对的,是吧,光?” 塔矢亮突然一句直呼其名,近藤光一时都不知道怎么回应,紫涨了半张脸,把仓田逗笑了,胖子上前趁机卡油,硬将棋谱塞进苏曦夜浅白无痕的手掌心里,随即回身,在两位日本年轻顶尖棋士中间左搂右抱,自言自语嬉笑道:“我听说二位在围棋会所从小吵到大,原来,连送棋谱都能代劳。” “什么代劳,仓田老师,这棋谱我师傅连借给我看都舍不得,怎么会送给外人?”浅野泽光听不惯仓田的粗俗话,立马帮师傅反言。 外人,近藤光玩味着自己徒弟的话,目光穿越仓田胖子,看到塔矢亮那张镇定的脸,迟疑了一下,此刻,他有点微怒,有点不解,又有点惊赫,不过目光闪过苏曦夜随手携带的那柄扇子,便决定保留了自己内心的一万个惊叹号和大问号。 既然塔矢亮都说出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既然这个冤家对头高永夏的高徒如此尊重秀策流,一本棋谱而已,送给她就是。 再说,他刚才看了她的对局,研究复盘完觉得今日这局棋几乎正如仓田这乌鸦嘴说的:“我怎么觉得执白棋的烟紫发秀策流美眉今日有点心不在焉?” 所以,不必问了,仓田厚是揩油完毕心里酥痒忘记问,他是突然觉得没必要问了,这里所有人,都不会因为一局心绪不佳的女流预选对局,就对这位拥有SAI神光侧影的女孩的实力判定还有所保留,有机会,等有机会,他想好好再与她对局一次,就算她的身后没有佐为,那么,她也是佐为投射到这个世界的一道虹光,耀眼的光芒已经深深吸引了他。 至于塔矢亮,他相信,拥有超高围棋触觉的新一代日本棋圣的判断选择,绝对不会出错,他相信他。 塔矢亮见近藤光默许了他的行为,直接推开了动手动脚的仓田厚,抚着棋谱扉页,对曦夜轻笑,和颜道:“收好,回头跟苏珊娜说一声,多谢她的招待,祝她永远幸福。” 近藤光还想问点秀策流的事,但突然看到闪过韩国棋院小商店前刘青玄门下的弟子身影,苏曦夜也立刻紧张起来,为了不徒生波折,塔矢亮对女孩点头示意,几人随即互相道别后便分开了。 等苏曦夜偷偷溜出棋院,上了金英勋的丰田越野,才翻开那本棋谱,发现书的扉页上用铅笔写了一句话,是日文,金英勋看不懂,但苏曦夜看懂了,随后马上擦掉了,可那句话,烙进了心底。 “如果在芦沅住不下去了,东京林屋就是你的家。” 书里还卡着一张银行卡和一张电话卡,苏曦夜赶紧悄悄藏进随身钱包里,没让金英勋看清是什么,只说是明信片,但眼底的温泪已经出卖了她的心情。 “哟,真想不到,塞翁失马,我的死党居然是个欧吉桑杀手啊!” “胡说八道,给我保密,要不——————” “晓得,晓得,就今天这情况你已经受不了,就这阵势,如果高永夏麟氏杯三番棋最后一局输掉了比赛,你是不是会被逐出师门啊?” “不知道,我现在只是明白了一句话,流言可畏。” “你才明白呀!” 金英勋假装笑出眼泪,一挥手赶跑了司机大哥,摸出他的国际驾照,发动了车子,戴上棒球帽,顽皮地跟死党行了一个交警手礼,吹着口哨,笑道:“所以,刚才我没上去,你可别打我…………” 苏曦夜没接话,只是沉静得仿佛深水里的石头,车子离开棋院好久,才叹息道:“躲也没有用,连芮莹九段都开了口,前日在芦沅,说明师傅的状态已经让青玄老师担忧,结果永夏老师真的发挥失常,总要找点原因,所以,前因已定,何畏其果。” 目视前方专心开车的金英勋却扯动嘴角,没有再说什么,这一点他和苏曦夜很像,有些事,既然避无可避,结果已定,还找什么原因,既然势必会发生,那就让其发生好了,何必惧怕因果。 但是,冥冥中,苏曦夜在这件事情上所承受的冤枉背后的本因,这才是最恼人心神的,这将会是埋在雪地里的导火线,也许控制不好会造成雪崩,也许,可以融化早已落下的冰雪,这事情,有些微妙了。 两位少年棋士一路无言,到达金浦机场航站楼外停车场的金英勋玩笑着翻白眼,抱怨苏曦夜一个基督徒说禅语,正下车拿行李,谁料—————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3章 (四十三)新暖 (四十三)新暖 如果可以,我希望那只是梦,可,谁知,我只是梦里的一只枯叶蝴蝶。 ————————苏曦夜 “师傅………” 苏曦夜怵立在车门边,金英勋正跟那大行李箱战斗时,一双纤长有力疏脉分明却长着老茧的秀手抢过了行李箱的拉杆,堵在开车少年身后的人穿了一身薄荷色TOMBOY JEANS机车休闲装,黑白基调活泼自由简洁的裁剪显出高挑男子的修长身段,脚上却还是一双款式老旧的英式鹿皮皮鞋,还被退身不及的金少爷印上了两个错落的脚印。 身后清骜男子长长的珊瑚灰燕子发尾很快映入金英勋眼睑,吓得开车少年突然从后车厢跳开,心有余悸拍拍胸脯,口里嘟囔:“哎哟,吓死我了,永,高九段,您能不能出现前先打个招呼啊!” 此时高永夏跟找到失踪孩子家长一样,霸道,任性,又面无表情冷若冰霜地抢过苏曦夜的行李箱,左右开弓,完全忽视徒弟同行金大少爷的存在,这酷炫总裁范儿简直跟韩剧里的欧巴一模一样,不同的是苏曦夜不是傻白甜,金英勋内心也有点草泥马存在,可因为彼此棋界辈分地位在那里,不敢有什么反抗举动。 雨后稚叶般清醒的少女棋士从一开始的惊愕,转而有点哭笑羞涩,然后唇角扬起,那是夏日初荷般的新暖,她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高永夏故作高冷生气的棱骨帅脸,她就那样注视着这个孩子气的大男孩,内心一阵酸楚,暖流涌动,方才棋院里的流言蜚语,那一晚芦沅的疾言厉色训斥疏冷,往日种种师徒默契温馨,仿佛瞬间涌上心头,都停留在口中情愫万千的师傅二字上,如同冰川积雪,都凝结在这短短的称呼上了。 自己是不是对恩师太无情了,苏曦夜突然觉得刘青玄和芮莹九段玩的那些玄学手段,起因都不是因为什么同辈人的流言蜚语,会不会是……… 也许,是她想太多了? 女徒复杂绮怨默契又清暖的目光让高永夏终于略略低头,示意,沉幸地说了一句:“你的护照,落在家里,金校长打来电话,说了路易莎修女生日会的事,你要乘飞机去济州岛,我想着给你送来,顺道——————” 他没有说芦沅两个字,而是强调家里二字,语气较平日低沉了些,面色有些凝滞,毕竟刚输了重要的比赛,承受了巨大压力是一定的。 “护照……” 苏曦夜看着师傅低头整理行李箱有条不紊的动作,脑子里一时有点莫名,飞国内航班需要护照吗? 金英勋摸摸后脑勺,听到这师徒对话,脸色开始尴尬起来,只是看两人这眼神交换的心有灵犀度,他也插不上话,索性把手里行李箱直接甩给了高永夏,自己乐得抄着手,斜靠在停车场栏杆边,等着韩国围棋第一人感谢自己为他心爱的徒弟当了免费司机。 苏曦夜终于踌躇着接过自己的护照,目光透过一本正经撒谎的高永夏那张棱角优美的侧脸扫到后面一脸讪笑扮鬼脸的死党,突然有些不耐烦,挥手打发金英勋,道:“我忘记路易莎修女也邀请了我师傅去济州岛,英勋,多谢你送我来机场,回头见。” 这逐客令下的,金英勋一边知趣地点头,一边拨通手机,冲着电话里喊道:“过来把车开回去,司机大哥,顺便把我护照带出来,去哪里,当然找个渡假滑雪的地方啊,对,出境,快点,我知道是仁川机场!” 没等金英勋说完,高永夏头也不回地拖着两个行李箱冲进了金浦机场国内航站楼一楼候机大厅人流中,苏曦夜低头浅笑,回头对死党少爷撇了一下蜜色唇角,斜飞出一道妖异灵光,转回头,追逐师傅的脚印而去。 金英勋目光静止了一下,同样咬了咬不正经的唇角,低头,开始逐一拨打渡假女伴电话,只是,他最近学业行程已满,哪里有时间出境滑雪,不过找个热闹地方瞎玩。 高永夏拖着两个行李箱麻利又快速地办理了一切手续并托运好了行礼,当然,并没有用上苏曦夜的护照,连身份证都没有用,因为他早就把苏曦夜的身份证号倒背如流了。 可把一切都安排妥当后,苏曦夜才从随身钱包里掏出苏珊娜准备的机票,似笑非笑地跟工作人员询问多买的机票是否可以改签。 窘迫的年轻棋士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自处,耳根真正有些潮红起来,苏曦夜偷偷拉拉师傅的休闲服袖口,凑近耳边,轻声道:“没关系,师傅从道场过来,应该不知道苏珊娜已经订好了机票,改签成回程的就可以了。” 少女棋士清冷灵黠的灵洌气质,加上口里脆生生的那一声师傅,吸引了周围的旅客工作人员的目光,很快就有女安检员认出了高永夏,又有后面一个目光矍铄的眼镜学者认出了苏曦夜。 “啊,您,您不是棋手高永夏,是啊,一定是,真人比电视上帅啊…………” 女安检员开启迷妹模式,周围开始人群聚集。 “哦,真是,高永夏九段,哦,我是您的棋迷呀,这位,不是您的弟子,苏曦夜二段,这么巧,在金浦机场遇到您,等等,可以给我签名吗?”华发学者应该是资深棋迷,竟然连高永夏徒弟都认得,小小骚动的登机人群开始启动手机模式。 “谁,棋院,围棋,下围棋的第一人,拿过世界冠军的。” “好年轻,真人更清秀一些呀,这小姑娘——————” “女棋士呀,像瓷娃娃。” 就这样,师徒机场出行的一幕,迅速传到了网上,加速了机票改签的速度,同时也让高永夏抓起女徒的手就冲出了人群,直接往楼上安检登机口急走而去。 上到三楼,苏曦夜回身望了一眼身后的电梯口,发现没人追上来,不禁反手扯住高永夏袖口,喘着气笑道:“师傅,等等,没人追来,停一下。” 高永夏终于转身驻足,看了看慌乱中牵手,两人终于,对视而笑,冷傲的师傅认真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徒弟的脸,欲说未言。 苏曦夜那双清灵的鸢尾花深眸眨了眨,终于绽出了两个浅浅的花痕,眼瞳里已经完全没有怨责之意,只是俏皮地侧眸,抓起高永夏的衣袖掩面指着机场里的书店,道:“师傅还记不记得,第一次跟您来首尔金浦机场,您说去办理退税手续,让我随便猫个地方等您,结果,我猫在机场这家猫咖书店里睡着了,打翻了咖啡,弄脏了那本《sombra del paraíso》,天堂的影子,结果您只好掏钱买下了家里第一本西班牙语原版书,呵呵呵。” “家里…………” 眼神凝冻,桀骜男子投眸沉醉回忆的紫发萝莉,女孩突然意识到言语有差,忙改口—————“不,是芦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4章 (四十四)天堂的影子 (四十四)天堂的影子 高永夏在这停滞的温馨空气里心狂跳了几下,终于,感觉掉落的命运之线,又回到了自己手里,释然,解脱,脸上的傲然疏狂之气又回来了,微蹙长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是没有说出口。 苏曦夜不以为然,转身,指着三楼安检候机大厅,抢话道:“师傅给路易莎修女准备生日礼物了吗?我今天一大早被祖师老头和芮莹九段一直骂一直骂,都没来得及买,正好,这里有Family Mart便利店,还有the face shop护肤品商店,还有服装店,药店,书店,买什么礼物好呢?” “当然是家里,我忘记苏珊娜的家乡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你也懂一点西语。” 高永夏简直答非所问,但却拉住了苏曦夜选择困难时习惯性撕咬的斑驳手指,眼中光华流色,柔声温语,似乎在肯定着师徒之间从未曾打破的甜蜜默契。萝莉徒弟会心一笑,紫罗兰金眸绽放如鸢,反手拉着师傅如同放飞的风筝,飞进了护肤品药妆店。 苏曦夜顿时觉得自己北斗杯时一定梦魇了,好好的幸福师徒生活他非要下什么秀策流,苏珊娜回来又拉上她的陈年旧事,招惹了塔矢棋圣,她这是做什么,惹了从小疼惜教导自己的恩师一场输棋不痛快,她真是吃错药了,一定是,做梦的事儿能当真吗?她一定是昏了头了。 “师傅,我们买金盏花水乳套装吧,路易莎修女这个年纪,虽然要遵守戒条保持本色,可毕竟女性都是爱美的,其他几位修女都还年轻,这大米水乳套装也不错,还有绿豆洗面奶,都是纯天然,修女们一定喜欢,物美价廉。” 苏曦夜进了药妆店就放飞了小萝莉的爱美本色,高永夏对这些女性用品一窍不通,但并未袖手旁观,只是沉声不语负责推购物车。 结账的时候,小萝莉眉飞色舞的千色模样和秀色羁洒男子满眼的宠溺,让柜台收款员都艳羡不已,纷纷掩面嬉笑—————— “这年轻羁洒又有些少年气的英俊男孩真是太宠爱萝莉妹妹了,这兄妹俩一定是哪家经济公司的练习生吧!” “或者,应该,至少是平面麻豆,你们说呢?” “不一定,可是很养眼的兄妹俩,难得一见………” 高永夏并不高兴被人说成娱乐圈练习生什么的,但女徒眼神示意,为了不引起过多麻烦,再次增加曝光度,师徒俩忍耐住了那些柜台女孩的各种八卦。 “妹妹?”从护肤品商店出来,苏曦夜习惯性咬手指,唇边却忍不住漾开浓浓的甜笑,念叨着女收款员蹦出的那个词,“妹妹,哈哈哈哈哈,永夏老师,我很庆幸她们没有再说我是您女儿,哈哈哈哈…………” 这种误会从前时常出现,高永夏永远都是一个白眼杀解决,但今日,当听到妹妹这个新鲜词汇,他望着前面蹦蹦跳跳的小萝莉轻快的脚步,似乎不是太排斥妹妹这个词。 这说明了一个事实,他当初从济州带回来的小徒弟,长大了。 他这个做师傅的心情,似乎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上来,这次北斗杯她的心血来潮,其实根本就不是□□,不就是一局秀策流,他生气的,是这局棋产生的微妙效果,近藤光怎么会就为了一局秀策流专程飞到首尔,这其中有什么特殊的因由吗?她为什么要引诱近藤光与她对局,而且,从来对那些围棋小物件不感兴趣的小女孩,为什么单单要近藤光的日式折扇?他心里的抵触感太强烈,不是针对秀策流,但到底是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苏曦夜似乎从来跟日本棋士没什么交集,这次为什么如此设局引诱?他在乎的,是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在乎的,是他这个师傅在她心底的位置。 难道,这就是青玄老师说的,你要成为世界顶级超一流棋士,就不要给自己人为制造任何影响心境的东西,特别是那种足以致命的,超越理智的师徒之情。 闭目,高永夏心底自顾狂笑,刘青玄真是自说自话,正如他说的,这世上,有些事,有些人,有些感情,从来就是不知何所而起,他当师傅的自己都控制不了棋局,难道当徒弟的能阻挡内心这种沉醉沁甜的感觉吗? 人非草木,他不是AI机器人,只能尊从人类最原始的内心指令,那就是,他早已,离不开她。 买了一堆护肤品礼包,两人只好重新回到一楼托运行李,重新打开高永夏的那只白色行李箱,苏曦夜久久未动,因为他分明看到高永夏为了这次旅行准备的丰富礼品,羊皮面烫金拉丁文纪念版圣经,高丽参礼品盒,还有送给金校长的葡萄酒礼盒,除此之外,还有装满海苔火腿饭团和牛肉汤的阿狸猫双层便当盒,还有一盒便当盒蛋糕。 那刚才,高永夏还陪自己给路易莎修女买护肤礼品? 内心有股酸涩的味道涌动上来,直冲上头,几乎要溢满她的眼眶,师傅刚才一定是在江南区道场那边被玄学老头绊住脚,要不按照他们在芦沅同住的惯例,棋院比赛日,苏曦夜如果没地方吃饭,他一定会亲手为她准备便当的,而她最喜爱的便是海苔火腿饭团和牛肉汤,加上一点点辣酱。 “师傅,我肚子饿了…………”她扭过头,几近撒娇,笑得很无辜,眼底重新溢满了从前孩童时期那种对师傅的信任依赖。高永夏眼里的万年寒冰此刻都已融化,目光炽热如火,隐隐在他轻狂骄傲的面具下弥散开来,通常,这种时刻唯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乖徒弟吃着他亲手制作的便当时。 距离登机时间还早,高永夏订的是下午三点韩亚航空直飞济州的航班,两人便上四楼找了韩食堂坐下来,随便点了个套餐,拜托服务员加热了自带的便当,苏曦夜不顾形象地开吃了,她上午输棋后心情郁闷,直接上了金英勋的车过来机场,并没有吃饭,这会儿心情疏解畅快,正饿得慌。 “慢点吃,时间还早,不够再点一份。”高永夏很享受师徒二人独处的时光,宠溺地伸手抹掉徒弟唇角的饭粒,不想却暴露了左手食指上的斑驳血痕,苏曦夜绽放如花的笑容突然多云转晴,看到师傅连忙缩手的样子,上午输棋的乌云又袭上了心头。 她不用问,看高永夏躲闪转头的眼神动作就知道,上午的比赛她输棋后是匆匆离开的,刘青玄和高永夏带着道场同门一定回过棋院,师傅是个斯文清雅男子,不会跟英勋似的动口又动嘴跟人撕逼打闹,那么,这突然出现的小伤口,说明了什么……… 苏曦夜正要开口问,突然手机却响了,扫了一眼来电显示,无奈地想关掉手机,但看到高永夏血迹未干的手指甲,咬了咬下唇,开了免提:“苏曦夜,你这死丫头,你赶紧到医院来一趟,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用心险恶,你自己过来看看,你输棋也用不着这样,让我女儿眼睛差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5章 (四十五)斑驳 (四十五)斑驳 鸢尾少女此刻眼神伶俐成熟起来,直直地盯着石蝉师傅那张更加阴郁微怒的脸,深吸一口气,简练地问:“怎么回事?” 高永夏几乎极度烦躁地伸手掐住了太阳穴,不想解释,却听那手机里女人的声音更加激愤:“你必须负责,你这个死丫头,仗着高九段的偏袒宠爱,你到底要怎样我女儿,整个棋院都晓得你心思恶毒,你快点过来,否则………” “尹夫人,没人告诉过你今天苏曦夜输棋后直接离开棋院,您女儿是因为与她师傅争吵意外撞碎了玻璃奖杯眼睛才飞入碎屑的吗?如果您一定要找人负责,我想你需要找韩国棋院。” 电话那头听到高永夏恼火的声音彻底熄了火,长久未吭半声,接着,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哭闹抓扯声,苏曦夜终于明白了点事情因果,估计方才棋院里火星撞地球的争吵绝对不是什么意外,高永夏的食指指甲剥离了三分之一,这是用力摔打东西后不小心撞上硬物才会如此,这点常识苏曦夜还有。 这样一来她就真的无话可说了,估计高永夏也是因为方才棋院那一番摔打,才决定过来找心爱的女徒去济州散散心。 “高九段,永夏师傅,对不住,惠恩这丫头进了医院,医生问眼睛怎么飞进玻璃碎屑,这孩子怎么都不说,我只听送她过来的朴志和初段说今天上午是她与苏曦夜的对局,苏曦夜二段输了比赛,那孩子一直跟我们惠恩不对付,我以为………师傅,对不起,刚才在棋院是我失言,请您原谅,好了,妈妈,我说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撞到玻璃奖杯上的………” 高永夏啪嗒一声挂断了苏曦夜的手机,几乎有些憎恶地转过脸不想说话,半晌,又突然将苏曦夜和自己的手机都关掉了。 苏曦夜大概猜到了一些这师徒俩的争吵内容,高永夏对于尹惠恩的任性胡闹要强一向比较容忍,无非是因为觉得这不过是小女孩撒娇闹脾气,不理会就没事,毕竟女孩父母兄长与自己家有些交情,学棋这件事情上尹惠恩也算十分有天赋又肯吃苦上进,虽然棋风棋力与苏曦夜不可同日而语,但门下弟子百花齐放才是好事。 可这次,他之所以出手教训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弟子,不是因为苏曦夜和自己都输了棋,而是他察觉到这女孩似乎抓住了他与苏曦夜不清不楚的师徒关系在刘青玄面前做文章,让道场同门长辈将他这次麟氏杯输棋的责任怪罪到苏曦夜头上,这就已经超过他的底线了。 苏曦夜也迟缓了一下,低头喝完高永夏亲手做的牛肉汤,又消灭完海苔饭团,心满意足地抬头,笑了,说:“看来这次师傅和我是同病相怜,都因为心乱而输了棋,还被胡乱怪责,唉,师傅,无风不起浪,青玄老师和芮莹九段是好意,这种站在棋坛顶端的人物,什么事情都看得清楚明白,只有我这种新人才是当局者迷,前辈们偶尔敲打敲打也是好事,也不能怪惠恩煽风点火。” 苏曦夜起身,感觉还没吃饱,直接将高永夏没吃完的套餐汉堡也两口消灭了,抓起根本没动的可乐,望了望餐厅外面的药店招牌,笑靥如花,有请道:“本来吧,今天我觉得咱们是没机会光顾那地方的,可现在,师傅,您伤的是食指指甲,您总不希望下次比赛执棋时让棋院总裁大人看到,然后责怪青玄老师体罚您吧?走吧,还是包扎一下,两三天痊愈是最好的,要不留下疤痕,不好看。” 苏曦夜最后这句把高永夏都说笑了,日常定力惊人的韩国围棋顶级杀手抿嘴笑出声,看了看自己食指,表示赞同了徒弟的话,目光中全是闪动的暖光,还是这个女徒深得他心啊! 不过,瞬间,高永夏脸上笑意全无,寒光乍起,恨从胆边生,因为方才在棋院,尹惠恩失手摔碎的,是苏曦夜第一次参加国际比赛担任主将夺冠的北斗杯奖杯。 用他师傅玄学老头的话,这,并非吉兆……… 玻璃碎屑四处飞溅,连碎片也找不全了,棋院表示可以再复制一个,并非什么名贵材质,可,高永夏的心底,总是掠过一丝阴影,所以,所以,这次,他不由自主,跟随而来。 第六感告诉他,再不主动行动,他恐怕会失去她。 飞机穿越山海云层,感觉自己在山顶如女子长发般顺流而下的的雪溪边飞舞,那是一只唐式纱灯里枯叶蝴蝶的目光—————苏曦夜这次很清楚,这次,她在做梦,这一次,乃是庄生梦蝶。 梦回,平安时代,长德四年,京都,御所。 车子进到待贤门门槛的时候,正好是和历正月初七,春雪还在破晓时的山顶闪耀银光,紫色的云彩便丝丝絮絮地漂流下来,好像天真烂漫的孩童装在水晶瓶子里的烟雾,如梦似幻,流波翻涌。 来时的路上,御车轧过的路边,雪下的青若刚刚出芽,嫩白的春草在雪水汤汤的溪岸边刚刚冒出点点眉稍,野有蔓草,婉扬清越。荠菜青嫩,蘩蒌新芽,野芹初绿,芜菁幼圆,萝菔逆寒,鼠麹草和鸡肠草折断的根茎冒出白色的浓汁,古来之俗,是日采取其叶食作羹吃,可除百病,辟邪气。 宫人们是日穿了高高的木屐,踩着暖融融的春雪,摘了雪下刚刚探出头的可爱的嫩菜,屏风后到处都是拿了传观的女官们,一时十分热闹。 这一日,又是白马祭,借了私邸官员的车子,大家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前去观看,陪同到了建春门,左卫门卫所那里时,关白藤原道兼家的大小姐突然惊叫了一声:“纯,阿纯,我的梳子掉了,快帮我找找,大家都不许动。” “尊子姐姐,您小点声,什么梳子,梳子在您头上呢!” 盛装贵族小姐慢慢从十二单衣里伸出柔弱无骨的白手在又密又长的瀑布般的黑发间摸索一番,并未找到,反而掉落一地□□,露出黝黑的后颈皮肤,惹得车上女侍从妇一阵嬉笑。 “你快帮我找找,一定要找到,那是母亲大人临行赠我的,快点,那是母亲大人的陪嫁之物。” “是,您先不要下车,尊子姐姐,皇后定子殿下会来迎候您的。” 俯身在一堆华服单衣间摸索物件的少女名唤阿纯,不是侍女,却是藤原关白家的同宗族女,与关白家大小姐尊子的血缘颇近,长相也颇相似,只是更加明媚天真。 藤原尊子饰礼端庄,华服长发,青蚕重眉,□□黑牙,只依稀看出椭圆长脸,与关白的高额广颐颇有相似。 纯姬却是清新烂漫,说什么也不愿意剃眉,更不愿意抹粉涂牙,穿厚衣华服,头发也颇为稀疏披肩及腰而已,天然旷野淳朴自然,尊子对同族妹妹实乃放任,全因二人入宫祈望不同。 御车外,私邸官员从属都下了车,站在殿上,借了舍人们的弓,站在那里虚张声势,窃窃私语。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6章 (四十六)蝶梦 (四十六)蝶梦 究竟梦蝶,亦或蝶梦,梦中,我到底是谁? ————————苏曦夜 “尊子小姐之父并不疼爱此女,此次尊子入宫为御匣殿别当,实乃尊子母亲,主上乳母繁子夫人请其纳女入宫,摄政藤原道长大人还大方地资助了华贵的衣装,为了尊子小姐不会委屈孤单,繁子夫人特意让同族世家之女纯姬小姐陪侍入宫为尚侍。” “只是纯姬小姐自小不在京中长大,父亲藤原道善只是宫内省的一名下级官员,生母早年出家,连带纯姬小姐只能从小寄居建于贞观十年的天台宗寺院元庆寺,那所寺院静谧幽深,普通人等可进不去。” “前主上不是在那里,当今主上此为何意?” “嘘,非主上之意,都是摄政的主意,什么同族之女,藤原道善只是替摄政大人挂了父亲名号而已。” “哦,原来如此…………” “道听途说而已。” 御所中层层宫阙清脆铃声响起,主上即将驾到,曰为看马,实则,今日入住御匣殿之女,极为重要,皇后移驾,陪同迎之。 即将成为女御的关白之女尊子不得不地被侍女们请下马车,先行参见主上与中宫,行过大礼,方能进入御所七殿五舍。 屏风开处,雍容端妆的皇后定子掩面于折扇之后,女官们同样长袖遮面,互相审视窃语,品评着面前的新贵。 尊子感到从未曾有的羞怯,不想,此时,身后车内一个明朗女孩跳下来,抱着一个琳琅榧木棋盘,活泼娇俏,高声叫道:“尊子姐姐,找到您的梳子了,原来,掉落在棋盘下面了。” “汝,会下棋,棋艺如何?”面无表情的主上原本对此女毫无兴趣,听到她身后明朗少女清越的声音,顿时兴致盎然,发言讯问。 尊子立即俯身拜伏,诚惶诚恐,道:“臣女棋艺粗浅,族妹纯姬乃此中高手也。” “哦…………”主上抬头,俯视宫中新进尚侍,文雅幽淡的面容渐渐有了些许光华,问,“听说,这位新进尚侍来自元庆寺,叔皇可好?” “谁是陛下叔皇,阿纯不知。”山野少女毫无惧心,开口反问。 “前些时日,听闻叔皇,就是入觉法师私会城中世族小姐,归寺途中遭遇劫杀,不知身体可有大事否?” “什么?” 纯姬吃了一惊,心无城府的她此刻也不敢乱说话,她想起入宫前寺院长老枯明禅师说过的话——————宫中朝中都是是非地,凶险非常,你天性烂漫,进去了那个地方,实在要少说话为妙。 纯姬惶恐,不敢再多言,因为,少女纯姬所知道的事实,与现今主上所说,完全不符,她自己更是因为劫杀事件,为了保护一些人一些事,才不得不入随同入宫侍奉尊子小姐。 主上见少女惧怕缄口,便不再说话,只命中宫女官阿紫和阿泉先行试试少女的棋艺。 皇后定子见主上回身,亦要转入屏风之后,突然,却见那白马御车的纱灯里,飞出一只枯叶样式的蝴蝶,甚异之,目逐,顷刻闪动翅膀,不见。 “汝欲振翅何往?” 蝶飞神动,惊梦回魂,苏曦夜居然在飞机上突然冒出一句梦话,右手猛然间摸到一串珠状物,那珠子触感冰凉,将他一下子激醒了。 她睡着了,还做了一个充满禅机哲理的梦,一个从来没有如此清晰,也如此莫名的梦。 而且,她立刻发现,她睡靠在高永夏的肩头上,身上还披着他的薄荷色休闲夹克,散发着淡淡的白檀与烟草味道。 “师傅,我怎么睡着了,这,这是什么?” 高永夏低垂了一下睫羽,只是眼瞳往下转动了一下,立即收回视线,依旧全神贯注地看书,默然,随口道:“上次去欧洲比赛,赛后随便逛逛,一家东方古董商店里看到的,黑白佛珠,觉得适合你,就买下了,北斗杯夺冠礼物。” “啊………” 尚未完全清醒的围棋少女完全诧异了,高永夏这是做什么,赛后礼物,破天荒,他这是,送礼物,这可是从来没有的事儿,高永夏怎么突然想起这一遭了,难道,是跟近藤光较劲,好胜心爆棚,禀性难移吗? 苏曦夜还没来得及打量这礼物到底是什么,就发现了端倪,高永夏正在认真地看一本棋谱,她突然觉得缺氧,紧张地抖动声音,小心地问:“师傅,这,这本书,是,是塔矢老师送的,不是,不是近藤,本因坊。” “我知道,看到名字了。” 幸而擦掉了扉页上的日文字,幸而塔矢亮书脊上留下了大名,女徒心里七上八下,猜测着师傅是否看到,不过幸好,高永夏的日文水平也就会说日常用语。 可此时,秀逸男子不动声色中散发出来的酸涩,让苏曦夜感觉有些晕机。 “师傅,这,是秀策的棋谱,您,能看懂文字解说?” 女徒有些面色绯红地拉开与师傅肩头的距离,感觉心跳漏了一拍,有点贪恋这个男子身上幽远微辛的味道,这味道在这种距离里大大刺激了她的少女心,有点沉谧,又有点诱惑,还有点醉心,她感觉大脑有点缺氧发晕。 “棋谱能看懂,日文看不懂。” 高永夏言语沉宁,侧颜正好在飞机窗外射入的阳光下显出一道特别优美的轮廓,苏曦夜凝视半秒,感觉有些上头,晕完后,心里痒痒的。 为了转移转移力,她伸手用力揉了揉眼睛,低头仔细打量这个特别的礼物,发现珠子散发着纯浓到紫蓝深海的颜色,黑蓝洒金的主玉一百零八颗、亲玉、四天、净明、弟子玉一对一条,皆用的是白菩提莲花珠,吉祥梵天璎珞,黑白相间的佛珠样式竟然是日式天台宗数珠。 这珠子看外观年代久远,应该是真正的古董,高永夏买东西真的是闭着眼睛在买,如果他知道这是日式佛珠,还会买来当礼物吗? 不过,曦夜,黑白,寓意深刻,高永夏还真是,买礼物真是有心。 苏曦夜心里欢喜,顺手翻看佛珠小小的标牌,居然看出了几个让她要晕倒惊诧的竖行汉字—————赠本因坊迹目,天保九年。 目瞪口呆,刚刚少女心爆棚的女孩再也笑不出来,脑子里一道惊雷,突然抓住高永夏的胳膊,结结巴巴道:“师傅,你,你都不晓得你买的是什么,你到底花了多少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7章 (四十七)旖旎 (四十七)旖旎 少女旖旎,有时如同雨后彩虹,突如其然,始料未及。 ——————苏曦夜 高永夏奇怪了,转头,面色凝穆,吐出一句:“不是我付账。” 看到徒弟难以置信的表情,师傅有些好奇凑过头来,问:“不就是一串佛珠,有什么特别?” “天保九年,本因坊家迹目,知道是谁吗?师傅,是,是本因坊秀和,秀策的师傅。” 苏曦夜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高永夏此刻与她距离太近,几乎擦耳挨脸,都能闻到对方呼吸的熟悉味道,同时,震惊于这串突然出现在她手上佛珠的真相,忍不住再次确问,“师傅,您确定这是真的?” “应该,付账的时候崔社长说这家商店从来不卖假货,你好像,对本因坊家的事特别熟悉?” “啊,不是,我不是在学日语,在学校图书馆看的,随便翻翻,这,这太贵重,我不敢要。”苏曦夜木然半晌,突然将东西丢还给高永夏。 “你,你整天摇那把破扇子,手腕上就不能绕条佛珠,你不是喜欢跟明山长老谈禅嘛?”高永夏九段差点要跳起来,有些生气地低语,霸道地在这几千米高空沉着声音喊,“你不要我的北斗杯礼物,那也不许整天摇那把破扇子,我看着眼晕。” 苏曦夜蓦地凝住了表情,这哪里是些微酸涩,而是师傅的醋坛子打破了,北斗杯上那一局心血来潮的秀策流,居然让高永夏反应这么大,到现在还不能释怀,她到底,该怎么办呢? 他这会子有点讨厌她几近透明的金褐色眼瞳,这眼瞳到底谁给她的,这太过炫迷透明,让他始终探不到她灵魂深处的真正心意,他有点着急,实际上,他从来不是个过于急躁的人,可这次,他不想再等了。 苏曦夜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从头到脚激灵一片,仿佛灵魂出窍,又瞬间回体,尚未归位的灵魂还在游离,躯壳空空如也,脑子里深白一片,心跳加速,仿佛尘封已久的陈酿美酒瞬间开封,迷醉的味道熏得她耳红眸赤,这是不是叫做少女心爆棚了? 这才是现实中自己的真实情感,原来,她,早已经习惯眼前这个孤高清傲男子的沉醉味道? 那北斗杯,那日,她做了无数个关于那个狩衣紫发清雅甜萌男子的梦后,她的真实情感被梦境感染了吗?所以,她用秀策流引近藤本因坊前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中间,又牵扯出苏珊娜与塔矢亮十三年前的前尘往事,为什么?那些绚丽悲伤又真实的梦,到底预示着什么?他说他要回来,他说她是他,不,应该不是这样,可是,为什么,她对近藤光的感觉,很熟悉,很特别,很特别,完全是与永夏老师完全不同的感觉,到底是为什么? 今日在飞机上,她没有梦见藤原佐为,可是,她却梦到了平安时代日本宫廷,无数在那之后会与佐为发生关系的人,为什么?她知道那些人,都会与佐为有关,在这个梦里,她竟然只是一直枯叶蝴蝶,一只蝴蝶———— “师傅………” 她有些哽咽,突然恍然,她不应该让现实中在乎看重自己的人心乱忧扰,她应该珍惜眼前恩师对自己的这份真情,首尔学棋这几年,他们朝夕相处,同吃同住,同思同夙,同弈同醉,同哭同乐………… 高永夏在棋院多数人眼中都是狂傲不羁不好相处的孤僻儿童,性格和他的棋风一样怪拓,可她这个每天与他朝夕相处的徒弟却不觉得,为什么?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高永夏是那只飞得最高的海燕,他只为那些能跟上他脚步,懂得他的高处不胜寒,能抚慰他寂寥灵魂的的追随者流连停留。 “先生,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师徒凝眸情思百转的短暂时间里,茫然不知已然惊动了飞机上的美女空姐,高永夏情不自禁的沉郁喊声终于招来了四周关注的目光。 “没,没有,美女姐姐,我师傅口渴,让我找水,麻烦您,给他一杯白水,谢谢!” “我没口渴。”高永夏见惊动了旁人,只能别过脸去看机窗外的云海,别扭如孩童般不接受徒弟的好意。 苏曦夜默默地将佛珠绕在左手手腕上,回头对着过来询问的空姐甜甜浅笑道:“谢谢姐姐,我们什么都不需要!” 小萝莉这一笑,让这位仪态万芳的妙龄空姐停顿了一下职业微笑,她并不认识这位清雅的年轻男子和迎面答话的沁美女孩,但她可以肯定,这对师徒男女绝对不是普通人,他们会让你感觉仿佛置身高山流水旷野亭台的古画卷中,那种优雅彷如古寺中淙淙流淌的山泉,神秘而清幽。 “永夏九段,真是太巧了,我这里有矿泉水,竟然能跟您同机,您是去济州岛比赛,怎么没见到其他老师,这,这不是苏二段,您好,上次您在北斗杯的比赛很精彩,我去看了,不愧是高九段的弟子。” 这是刚才一楼办理登机手续柜台遇到的矍铄学者,应该是位资深棋迷,坐在后排听到声音,竟然兴奋地认出了高永夏。 高永夏却没有回头,跟小孩子一样闹脾气,苏曦夜只好回应学者的好意,摇手谢绝,同时微微点头,感谢空姐的热情服务。 美女空姐虽然不懂什么围棋,但还是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对气质绝佳的师徒,离开了飞机通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高永夏心里对北斗杯简直是有了暗黑阴影,不耐烦地回头盯了老头一眼,余光中看到苏曦夜手腕上已经缠绕好的佛珠,脸上的冰霜终于消退,看看时间,飞机就快降落,摸出墨镜戴上开始闭目养神。 为了杜绝被棋迷跟拍爆出什么新闻,苏曦夜也很配合地戴上了耳麦,抱手闭目听歌打发剩下的飞行时间。 风光旖旎清旷的济州岛此时已经极目可见,苏曦夜转头看了一眼似睡非睡的师傅高永夏,心中暖流一片。 人生也许就是这样,失去了一片蓝天,你总会得还一片海洋,苏曦夜的少小年华,没有苏珊娜的照拂,没有塔矢亮的关爱,可是她得到了路易莎修女无微不至的爱,还有高永夏独一无二的宠溺。 她有师傅相伴,有围棋可下,时而可以得到苏珊娜天真的问候,现在,还有塔矢亮冥冥中的惦念,她还有什么苛求,答案是否定的。 所以,此刻,从飞机上向下俯瞰,她的心,一片天风海雨的清明。 从济州岛国际机场下飞机开始,苏曦夜回到这片儿时熟悉的土地开始,高永夏的心情似乎也拨开云雾见晴天了。 路易莎修女是修道院所有抚养过的孩子的亲人,她的生日聚会,大家都是回来探亲的,所以,高永夏这个现任监护人要表现出成熟大人的模样,这样才能让苏珊娜放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8章 (四十八)小飞 (四十八)小飞 当然,因为修女当年的仁慈善良,抚养照顾了自己女儿九年,苏珊娜带着弗兰德回来探望,同时她也成为了修道院的捐助人之一,这对艺术家来说,是水到渠成的事。但苏珊娜没想到,修道院的捐款簿上,竟然频繁出现一个让她意外的名字,原来,高永夏为了徒弟安心留在首尔学棋,每年都为修道院捐一笔善款,这件事竟从未让苏曦夜知道。 苏珊娜虽然知道最近女儿跟师傅在闹别扭,却真的对这个清冷如秋风细雨的男子放下了悬空已久的心。 接机之后,弗兰德开车,让苏曦夜坐在前排,苏珊娜邀请高永夏坐在后排。 “永夏师傅,麻烦您陪曦夜过来,前几天我回首尔,曦夜有点撒娇闹脾气,让您费心了!” 苏曦夜在后视镜里瞪眼,冲着开车的弗兰德假笑,她的迷糊艺术家老妈怎么会说这种客套话,看来弗兰德真是起到教导小女人为人处事的关键作用。 “曦夜,她,从不撒娇。”高永夏嘴角揶揄,但却斩钉截铁。 碰钉子了吧,苏曦夜在后视镜里眨巴眼睛,用唇语笑话着不善交际的艺术家老妈,苏珊娜这种情感丰富敏感纤细的小女人跟高永夏这种高傲冷酷的怪拓棋士简直可以把天聊死,追求自由天然的女艺术家果然不晓得接下来给说点什么,车厢里的气氛顿时有点尴尬。 “苏珊娜,路易莎修女还好吗?去年为了定段比赛,我都没时间回来。”打破这尴尬的只有苏曦夜了,弗兰德跟高永夏并不熟,不敢轻易开外国人那种过火的玩笑。 苏珊娜虽然不太喜欢高永夏这种把天聊死的自我性格,但心底对这位开启女儿围棋生涯的恩师还是十分感激,只是,她那种地中海季风的漫不经心性格实在有点猜不透苏曦夜怎么能跟这么无趣又高傲的男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这么多年,心中实在有点担心女儿的未来。女孩渐渐大了,虽然说自己年轻时候也跟西伯利亚的冷暖气流一样到处流浪,四处留情,私生活一片混乱。可不管怎么说,如今步入婚姻殿堂的女艺术家只留下了一个荒唐的证据,那就是与那个如樱花雨一般的男子生下的这个女孩,确实是能让那个日本顶尖棋士都感到骄傲的孩子,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儿重蹈自己的覆辙。 所以,她不由得用轻松的口气,说道:“修女很好啊,修道院那边这两年翻修了孩子们的宿舍楼,加了安全楼梯,还增设了儿童乐园,你到了就知道了,多亏了一些好心人每年都捐献的善款,真是…………” “啊,对了,苏珊娜,我忘记给你也买了礼物,永夏老师的心意,草本樱桃护肤乳,在行李箱,一会儿到了给你,你看你这皮肤,风吹日晒的,应该好好护理一下,要不弗兰德会不高兴的。” “你开什么玩笑,曦夜,弗兰德脸上跟蜂窝一样,他还敢不高兴。”爱妻撒娇,前面开车的外国男人即使没听懂韩语,也知道自己该表示一下惧怕,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使劲点头,这可把小女孩逗笑了。 苏珊娜说完,深深地侧眼剜了一眼高永夏,眼神中有感激,亦有警示,这是一个母亲对企图靠近自己女儿的男人的警告。 “啊,对了,曦夜,妈妈这两天接了个工作,先要飞去巴黎那边的杂志社看样片,就不回首尔了,我们去釜山转机,公寓钥匙和门卡今天早上我放在你钱包里了,有需要你可以自己回去住,煤气水电什么的我已经交了一年的,冰箱里还有许多牛奶和食物,别忘记吃哦。” 苏曦夜有点玩味苏珊娜的贤妻良母症状,故意拖延不回答,从后视镜里看着高永夏渐渐变幻的脸色,好久才憋出一句:“苏珊娜,我会负责扔掉你的过期面包,你知道,我不会做饭嘛。” “你这孩子,都长这么大了,怎么好意思还一直让你师傅照顾你,妈妈不在首尔,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苏珊娜突然多管闲事,放在女孩眼里,估计只有两个原因,从前,女艺术家对女儿那真是放任自由,那是因为她自己还是个烂漫天真的追风少女,无关年岁,无关阅历,现在,她已经为人妻子,步入了婚姻家庭的殿堂,她的心开始成熟。 还有一个原因,她再天真不懂事,也知道塔矢亮的身份地位家庭,她看过相关报道,知道塔矢家在日本围棋界的地位。所以,如果苏曦夜只是一个普通路人男子的女儿,她的感情归属,无关紧要,可现在,她必须要为她的未来打算,她当然希望塔矢家未来能与女儿相认,这才是每个母亲的真心祈求。 她说过不喜欢没有围棋的新西兰,那么,作为围棋世家的塔矢家,她应该没有借口拒绝,现在的问题是,自己女儿与高永夏的关系,太暧昧不明。 “最近有几个想考棋院研究生的外地棋童想过来芦沅进行特训,曦夜可能还不知道,我打算,请一个照顾他们饮食起居的钟点工。” “师傅要收新徒弟了,那是好事,这下芦沅可热闹多了!”苏曦夜听说高永夏的话,心下明白这就是要打消苏珊娜的疑虑,高兴地跳到车椅背上,兴奋追问,“师傅看上眼的棋童,哪里的,叫什么名字?” “等回去芦沅你就知道了,你也算他们的前辈了,要有前辈的样子,别再胡闹了。”高永夏说这个话时目光特意扫了一眼苏曦夜的日式折扇,一语双关,同时也不动声色地回应了苏珊娜的担忧,表达了自己作为师傅和临时监护人的强硬身份。 “那曦夜你就更应该搬到松山公寓那边住,把房间让给师弟师妹们,要不然,芦沅就那么几间房,怎么住得下?” 苏珊娜这种小孩子逻辑的固执,实在让人有些头疼,但高永夏的态度始终不卑不亢,保持着礼仪和风范,却也绝不肯退后一步,这是他在棋盘上的风格,也是他的性格。 “房间已经安排好了,光州那边有个女孩过来学棋,曦夜你和她一间房,没问题吧?” “光州,那不是师傅你的家乡,师傅你什么时候考察的,该不会是…………”鸢尾萝莉突然想到,这应该不是高永夏的本意,照他的孤僻程度,应该是不喜欢收太多入室弟子的,而且,一下子来这么小孩子,他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是我兄长高永勋光州围棋道场的学生,只是短期特训,并非入室弟子。” “哦……” 估计这种围魏救赵的策略,应该又是玄学老头刘青玄的主意,苏曦夜眼神一收,缩回了身体,在前排副驾驶座恢复好淑女的坐姿,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失望的女艺术家,淡淡的轻笑在清颐边弥散开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49章 (四十九)绯色 (四十九)绯色 这正是她要的台阶,还是玄学老头厉害,一箭三雕,高永夏不愿意得意女徒搬出去,苏曦夜也不想真正离开芦沅,毕竟他是她的授业恩师,她的围棋之路还要继续走下去,怎么能离开高永夏。但是又要保证不会再出现什么影响高永夏心情的流言蜚语,最好的办法,那就往芦沅安插人进去,不就可以了。 又是玄学老头的妙手连环劫,既解开了他们师徒的心结,又让高永夏暂时分分心,别在苏曦夜这颗树上吊死。这要换做尹惠恩,估计新来的小女孩肯定成霸凌对象了,可苏曦夜,正中下怀,她正好需要一个同屋女孩来做挡箭牌,因为,她现在,有了另外一个无法断绝的牵绊,塔矢亮。 而另一个今生都与塔矢亮牵绊不绝的人,此时刚回到东京,还没来得及歇口气,便拉上徒弟浅野泽光,直奔自己爷爷家。 日本棋院的新一代本因坊头衔得主此刻只想确认一件事—————那个棋盘是否还在,棋盘上的血迹,是否还在? 以此,近藤光想确认,藤原佐为,这穿越千年的棋魂,是否又不生不息地回到了人间。 “师傅,您等等我,我们刚到东京,您是不是应该先给师母打个电话报平安啊?”浅野泽光怀疑自己是不是没吃午饭,脚步竟然追赶不上从不爱运动的师傅大人,可他刚才在飞机上明明吃了许多,倒是近藤光,看到美食居然都没胃口,可现在居然冲劲十足。 沧桑老旧的山手线地铁,像昭和时代的老旧电影,演绎着东京这座城市的岁月痕迹。 近藤爷爷家在五梵天站附近,师徒俩出地铁站时天已经黑了,出了站台,浅野泽光拖着行李箱背着旅行包,跌跌撞撞,有点跟不上近藤光的脚步,东绕西撞半天后,终于在一幢二层小楼前停下来。 “师傅,天都黑了,您这么晚不回家,是不是应该…………”浅野的唠叨还没完,近藤光已经直接冲进了近藤平八的寓所里,往阁楼上跑去。 “小光,你这小鬼,终于想起来看爷爷了,站着干什么,进来呀,还拖着行李箱,是要上哪里旅行呀?” 一个佝偻瘦削的秃顶老头从客厅旁的厨房出来,还端着尚未刷净的饭碗,看见自家虚掩的大门边站着的毛头少年,喜出望外,顿时以为孙子回来了。 浅野泽光已经习惯老头的老年痴呆,不一会儿就听见一个欧巴桑的声音从楼上传来:“你这老东西,又把隔壁直野家的孙子康夫认作小光了吧,你能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再高兴,把门关上,这个时间孙子能回来吗?” “爷爷,那个棋盘,我的棋盘呢?” 浅野正要解释,就听见近藤光扯着嗓子在阁楼上高喊,一边喊一边滚雷一般从阁楼上冲下来,在玄关处刹住车,着急地拽住老头衣服问。 “康夫啊,又来找猫吗?都跟你说了不在这里,你怎么就是不相信呢!”老头眼里神采消失,有点厌烦地低头自顾继续转着钢丝圈刷碗,根本没理会近藤光本尊的心急火燎,口里嘟嘟囔囔,“你就不能管管你们家猫殿,成天往我们家阁楼跑,上次差点把我孙子小光喜欢的棋盘都给摔碎了,这可是日本新一代本因坊最喜欢的棋盘,小时候每次来我家,都要去看那棋盘的,那是我孙子的幸运物,不能有什么闪失,要不是我放到橱柜里…………” “对了,橱柜。”近藤光顺手抓了一把前额紫褐色乱发,一拍脑袋,终于想起来飞首尔前电话里爷爷说过,把棋盘放橱柜里了。 浅野泽光歪着脑袋,僵直了笑容看着自己师傅在近藤老头的厨房里翻箱倒柜,楼上的老太太听到动静,终于一边碎碎念,一边操着晒衣棒,警惕地踱下楼来,一眼望见熟悉的侧脸,立刻眉开眼笑,脸上还有点窘迫,不好意思地跟站在门边继续刷碗的老头道歉。 “哎哟,小光,真是小光,我还以为你爷爷老毛病发作,又把隔壁直野家孙子认作你呢,老东西,真假不分,害我以为有贼,呵呵呵,小光,你怎么这会儿有空过来,哟,浅野也来了,快进来,还站外面干嘛,欢迎欢迎。” 老太太穿着围裙,手上湿漉漉的,手上还拿着晾衣夹子,显然是晚饭后刚洗完衣服,正在楼上阳台上晾晒衣服呢。 “打扰了,老奶奶好,老爷爷好。” 浅野泽光脸上这会儿全是尴尬,只好行礼问好,拖着行李箱到玄关换鞋,解释道:“我和师傅刚从韩国首尔飞回来,一下飞机师傅就疯了一样往您这边赶,我也不清楚为什么。” “哦,没事,没事,小光每次来都这样,很紧张那个棋盘,小时候他曾经在那阁楼上被那棋盘里的妖怪吓晕过,所以疑神疑鬼的,每次都要确认一下那棋盘是不是真的有妖怪。” 老太太不以为然地挥手,招呼浅野自己换鞋进到客厅喝茶,自己走到玄关处,把老头手里机械转动的碗刷一把夺过,骂道:“好了,老东西,是小光和他徒弟浅野回来了,你快回厨房刷碗去,泡壶好茶出来,记得把今天买的和果子拿出来招待他们。” “啊,妖怪?”浅野泽光脑袋上全是黑线,简直诧异到极点,从来没听说过师傅近藤本因坊这种少年异事,怎么有点看阴阳师漫画的感觉。 “爷爷,您到底放哪里了,我怎么找不到啊?” 近藤光完全不顾形象地在厨房里大喊大叫,老头被这声音一震,好像突然灵魂归体,清醒过来,老年痴呆瞬间不药而愈了,手上的刷碗动作停止了,慢慢躬身转头,幽幽地看着似乎瞬间长大的棋士孙子,玩味莫名地看着近藤光躁动的背影,没说话。 浅野泽光放好行李箱和背包,打算上厨房帮老头烧水泡茶,他确实渴了,路上都没来得及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 “师傅,您,到底要找什么啊?为什么要找个旧棋盘,难道,仓田王座让您还机票钱,您打算把那棋盘当古董卖…………” 浅野还没说完,脑袋上就挨了一下,近藤光满身蛛丝满面尘灰邋遢狼狈,宝贝似的抱着一个旧棋盘站在眼前,眼珠子横斜,骂道:“小鬼,胡说八道什么,谁说我没钱还给仓田,烧水泡茶去,不关你事。” “浅野,你别动,客厅看动画去吧,小光你也是当师傅的人了,怎么能让客人动手,我来,我来。”老太太晾完衣服从楼上慢慢爬下来,笑容满面客客气气地打发浅野去玩,自己到厨房忙碌去了。 近藤光这才发现爷爷的目光似乎恢复了一点正常,这才解释:“爷爷,我,前两天我不是打过电话,问您棋盘的事儿,您可能忘记了——————” “没有,小光,话说回来,我也是记着想跟你说句话,可上次你打电话来我又忘记了,是了,就是这个棋盘,你小时候说过的血迹,那天有个小孩说看到了,不知道是不是直野家猫蹭上去的,好像是直野家亲戚的孩子。”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0章 (五十)迷雾 (五十)迷雾 “什么,谁,看到过?”近藤光一惊一乍,简直比自己当年看到妖怪还紧张,忍不住上前抓住爷爷瘦骨嶙峋的手,紧张问道,“直野家,亲戚的孩子,谁,爷爷,叫什么名字?” 近藤光已经顾不上脱鞋穿鞋的礼节,抱着棋盘就往门外奔去,风风火火的性格还跟小时候一样,近藤老太太端着茶水和果子出来,差点被撞。 “师傅,下了飞机咱们还没吃饭,您先吃点糕点再去问啊,怎么这么着急,又不是苏曦夜二段看到的。” 近藤平八似乎长长舒了一口气,好像卸掉什么长久的包袱似的,回头看到茶水糕点,又恢复了混乱状态,抓住浅野泽光的肩头,笑呵呵,道:“小光,咱们吃茶水糕点,别理会你爸爸,吃完一会儿陪爷爷下一盘棋,对了,你还没吃晚饭,厨房里还有味增汤和米饭,将就吃点吧,老太婆,快去,我孙子饿了。” 浅野泽光哭笑不得,一方面对老爷爷的盛情不好拒绝,自己肚子此时咕咕直叫,一方面有点担心自己师傅疯魔了。 老太太看到这个状态,慈爱地对浅野笑了,摆手,安慰道:“你先吃,浅野,我去看看小光,你陪着爷爷先吃点东西,啊。” 三更半夜,近藤光顾不得礼貌直接敲了直野家的大门,惹得人家庭院里的柴犬一直狂吠,结果,敲了半天,没人出来开门。 “小光,我忘记告诉你,直野家去了关西有马泡温泉,顺便走亲戚,没有人。” 进藤光抱着棋盘回头,奶奶正笑容可掬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着急失态,抱歉地说:“对不起,奶奶,我失礼了。” 老太太陪着孙子返回自己家,忍不住说道:“既然你这么在意这个棋盘,不如就送给你吧,你爷爷现在根本就想不起什么东西是他自己的,免得下次这个棋盘被他失手放在哪里,到时候你想找都找不到。” “奶奶,可以吗?不是说,这个棋盘,是爷爷年轻时候的一个朋友送的,万一爷爷什么时候想起来,会责怪的。” “不会的,小光,奶奶看出来了,你不是害怕这个棋盘,而是喜欢,既然你这么喜欢,你现在又已经是职业棋士,还夺得了本因坊头衔,这可是我们从来没有想过的事,你爷爷清醒的时候为你骄傲着呢,你放心,他要什么时候去阁楼上找,我就说丢掉了。” 近藤光傻眼,老太太真是什么都明白,从来不说,今天说出来,吓人一跳。 婆孙俩回到自己家时,浅野已经吃掉了客厅里能吃大大部分东西,茶几上狼藉一片,近藤爷爷抓了这孩子陪他下棋,自从老人得了老年痴呆,什么都忘记了,可唯有下围棋和自己的孙子是职业棋士这两件事忘不了。 浅野泽光的水平早就超过了老爷爷,又不好明目张胆不耐烦地让子,只好抓耳挠腮想尽办法尽量不着痕迹地让棋,又不能让老爷爷赢得太容易,下得着实有些辛苦,冷汗直冒。 “小光,我说,你第一次跟爷爷下棋的时候,那实力,有点让爷爷吃惊,可现在,你看看,怎么反而水平下降了?” “啊…………” 这回吃惊的是浅野泽光,听到这话不由得回头望着刚进门的近藤光,嘴角有点抽搐,他师傅到底隐藏了多少秘密呀? 当年,当年师傅还是小学生吧,听说那时候师傅连棋子都没学会怎么拿,就能让这业余中段老头说比自己现在厉害,这,这是什么水平,他现在可已经是职业二段,老头说当年初学围棋的师傅已经比自己现在厉害了,这是什么水平? 他曾经断断续续在棋院听说过近藤本因坊少年学棋的经历,可实力忽高忽低这件事,似乎只有听塔矢棋圣说过,这到底怎么回事? 听说他师傅当年第一次参加北斗杯,就因为高永夏对本因坊秀策的不当言辞,让近藤光特别生气,甚至闹到要换主将,这是什么概念? 他师傅,似乎对秀策,特别在意,甚至着迷………… 这次北斗杯本来不是他师傅带队,是塔矢棋圣带队参赛,可他师傅听说韩国主将用了秀策流将松田优中盘击溃,立马飞到首尔,就为了跟那女流二段下一局暗中送还贴目的棋,还把随身多年的折扇送了人,这真的不可思议。 然后,为了现场观战苏曦夜二段的女流棋士大赛韩国预选第一场,浪费了练棋和参加森下老师研讨会的时间,中间还参加了一个什么艺术展,这一系列莫名其妙的骚操作到底是为什么? 现在,为了一个就快散架的破旧棋盘,连饭都没吃就直接去敲隔壁大门,这是他认识的近藤本因坊吗? 近藤光根本不在意徒弟狐疑的目光,直接眼神示意,你要在痴呆老头面前演戏你就好好演,有些事当师傅的不用跟你解释。 “小光,我去给你和浅野煮点面条,你们吃了再回家吧,这么晚了,要不先给明打个电话。” “哎哟,我忘记了,奶奶,借一下您的电话。” 近藤光总算恢复了点正常,抱着棋盘上到二楼报平安去了,顺道拖走了行李箱,把宝贝棋盘放了进去。 等妻子唠叨完注意安全的话,再回到客厅,浅野总算脱离了已经睡着老头的苦海,开心地呼呼大吃面条,指了指茶几上另一碗,表示自己饿极了,先吃了。 奶奶从厨房端来了味增汤,看老爷爷耷拉着脑袋睡着了,为他披上了毯子,笑眯眯地招呼孙子快吃,吃完早点回家。 “师傅,师母没骂人吧,您说不就是一个旧棋盘嘛,您干嘛这么紧张?” 浅野一边吃一边嘟囔,口无遮拦,道:“师傅,您这棋盘是不是什么试探围棋天赋的宝物,要是这样下次您去韩国比赛,带上,找个机会让苏曦夜二段看看不就行了,兴许她能看出您说的什么血迹。” 近藤光脑子里一道闪光,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这个说话不着调有乌鸦嘴潜质的徒弟,煞白了脸色,片刻,回复过来,给了这孩子一筷子,臭骂道快吃,心里却把这话印刻下来,是可以让苏曦夜看看,另外,直野家亲戚那孩子,他总会打听到的。 暗夜无话,近藤光不是迷信,而是,这是佐为留在世间的唯一一丝亮光,他当然要追寻求证,毫不犹豫。 苏珊娜似乎也从苏曦夜手腕佛珠上看到了什么,翌日,路易莎修女的生日宴会上,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她问了这串美轮美奂珠子的来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1章 (五十一)问道 (五十一)问道 结果苏曦夜支支吾吾,说不上来谁送的,更说不出什么材质,是否贵重。 “难不成是明山长老送的,这珠子看来价值不菲,曦夜,你不可以收出家人如此贵重的礼物。” 小萝莉正想一走了之,不想理会苏珊娜突发奇想的母爱泛滥过度保护,一个双下巴络腮胡戴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突然出现,抖动着下巴上的肉,插嘴道:“这可是好东西,少见得很,这深蓝洒金的叫人鱼珠,又叫人鱼泪,其实就是蓝砗磲,白色的是白菩提莲花珠,搭配起来,就叫娑婆问道,这菩提结璎珞是日本古代天台宗高僧专用的,看这珠子成色应该是古董。” “金校长,您来了。”苏曦夜正无法解释手上的名贵佛珠来源,惊喜总算有人解围,不由分说直接上前抱住了胖老头的胳膊,亲昵地摇来摇去,仿若女儿跟父亲撒娇一般,笑道,“校长伯伯,您上次来首尔不是说想让我去学校围棋社跟学生们进行一次互动活动,这次正好,我师傅也来了,我们明晚才回首尔,您安排一下,明天我和师傅一起去学校好不好,请明山长老也去,好好跟围棋社的孩子们玩一天,好不好,好不好嘛?” 金永南听到苏曦夜后面的话,激动得差点站不住脚,手上端着的果汁差点洒在教堂前面的草坪上,有点难以置信地回头,问:“曦夜,不,苏二段,苏老师,你是说高永夏九段也来了济州?” “您没见到,校长伯伯,我找找,在那里。” 随着穿着清新活泼西班牙Calle del Mar浅青色T恤蕾丝网球裙涂鸦狐狸领夹克衫少女手指的方向,济州山月国民小学的校长和苏曦夜曾经的班导崔哲恩看到一个清发飞扬的年轻男子,独自坐在方济修道院前面草坪的一个不起眼角落的咖啡座边,搭着大长腿,一身米白色长款西服搭配卡其色休闲裤白色运动鞋,旷放羁洒中透着几分随性,男子左手托颐,右手搭靠扶手,斜倚在白色长椅边沉思凝眸,目光似乎正一直指向这边。 “师傅,师傅,过来一下………” 小萝莉同样飞扬的烟紫色长发在阳光海风吹拂下让人炫目,回到济州岛的苏曦夜二段仿佛挣脱了束缚,变回了小时候那个活泼玩闹的小姑娘,朝着不远处独自品尝寂寞的男子使劲挥手。 金永南赶忙阻拦,有些激动,又有些恭维,客气道:“苏老师,不要,还是我们过去吧,没想到高九段也来了济州,贵客呀,可是我上次说的只是一次公益活动,高老师这样的顶尖棋士?” “校长伯伯,您太客气,还是叫我曦夜吧,在您面前我怎么能被称为老师,没事,反正明天也没什么事,交给我,您别忘了,当年我师傅可是强行从您的学校里带走我的,现在不过是参加一个小学生围棋社的活动,您放心,明天我拉他去。” “别,曦夜,像高九段这样的顶尖棋士,这出场的费用——————” 导师崔哲恩并不懂围棋,相反对围棋有些仇视,主要原因是当年苏曦夜算是他班上成绩优秀的孩子,本来想着对这孩子细细栽培,让其将来升入名校,以完成自己教书育人的宏大志愿。结果,高永夏中途截胡,虽然身为班导的崔哲恩百般阻挠,延迟了苏曦夜离开济州的时间,但两年后,十一岁的小女孩终于离开济州岛去首尔学棋,从此极少再回来,让崔哲恩心里十分介怀。 “没事,崔班导,您放心,师傅不会跟您要对局费的,我保证。”小萝莉拍了胸脯保证,神采飞扬地对自己的小学班导保证,“而且,我在首尔当研究生这两年,并没有荒废学业,班导,谢谢您的当初的苦心。” 崔哲恩听到这话差点湿了眼镜,从前只觉得这孩子聪明伶俐,成绩优异,并非属于苦读类型,有时候也会偷懒调皮,但有时候你会发现,她比别的孩子多了一分静气,玩闹之后,当她决定静下来做某件事的时候,如同静水深流,如同一潭山涧盈满的秋水,润泽无声地完成她该做的事情。 所以,当崔哲恩发现这份静气来自她所热爱的围棋时,一直阻扰她离开济州的班导还是含泪放行了,送别班会上许多与苏曦夜一起长大的孩子都落了泪,相约将来要在首尔重聚。崔哲恩更是送了一幅自己亲手绘制的水彩画给苏曦夜,画上,正是正襟端坐在海边礁石上下棋的小姑娘,这是他当老师以来第一次送自己的作品给学生,尽管成为画家曾是他大学时的梦想,尽管他一直讲这个遗憾深藏心中,不愿再触碰画笔油彩,但那次,他破例了,因为他是衷心祝愿这个为围棋而生的女孩,将来能实现自己的梦想,走上世界围棋的大舞台。 他没想到,苏曦夜还记着当初临别时班导的话——————曦夜,你最爱的围棋,你终于可以得到完全拥有它的机会,但,这个世界有时候,不是只有黑白二色,如果可以,你可以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加多姿多彩。 没想到,苏曦夜听进去了,而且现在身为职业棋士的小女孩对当年的老师校长如此尊重亲近,崔哲恩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就在几位故人叙旧闲聊时,刚刚还故作高冷远远观望的高永夏居然自动离开咖啡座走了过来。 金永南和崔哲恩连忙迎上去,笑着打招呼,行礼。苏曦夜却被苏珊娜一把别住左手手腕,低头厉声质问名贵佛珠来历,小萝莉挣脱不掉,又无从解释时,突然听到滴答滴答水滴声。 “苏珊娜,我手机响了,你先放手。” 高永夏目光所以早看到了,眼神有些寒冽,但因为一路上天真派女艺术家的态度,他不好公然对此表态,只能一边关注苏曦夜跟母亲打太极,一边跟金永南寒暄。 “高九段,明天学校围棋社有个公益活动,苏二段说您有空,欢迎您莅临指导。”胖校长说话十分客气,恭维道,“上次北斗杯我正好去首尔看朋友,到现场去看了曦夜比赛,真是一局精彩的好棋,都是您的教导,曦夜这么年轻就成为了职业棋士,登上了国际大赛的舞台,路易莎修女十分感谢您呢………” 金永南不说北斗杯还好,一说北斗杯,高永夏的脸色更加阴霭,崔哲恩看在眼里,以为高永夏是不喜欢参加明天那种小孩子扎堆的无聊活动,连忙说:“高九段,如果您明天有事,围棋社活动的事就不勉强,只要曦夜答应去,孩子们就很高兴了。” “谁说我不去?”高永夏眼睛停留在不远处白色帐篷边接电话的女孩身上,却把崔哲恩的客气话听进去了,马上反驳。 “啊,永夏老师,您愿意去,可是,可是————” 崔哲恩是个诚恳的年轻人,直率地想说钱的事,却被高永夏一个眼神止住了话头,年轻的围棋九段只是轻描淡写:“我听曦夜说过,既然是公益活动,当然不会提什么出场费,不过…………”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2章 (五十二)掠影 (五十二)掠影 “不过什么?”两位高兴过头的男子显然有点害怕高永夏后面的两字,如临圣训一般眼巴巴地小心问道。 高永夏有些不屑两人的战战兢兢,不耐烦地撩下一句:“曦夜说想吃济州的橘子,还有鱿鱼汤,另外就是希望带上这里愿意去的孩子一起,不知道………” 金永南喘了一口气,觉得自己终于能呼吸了,这才一块石头落地,满脸堆笑,连连点头,说可以可以。崔哲恩虽然不喜欢高永夏的态度,但却从这冷傲的话语里听出了师傅对徒弟细致入微的关爱,脸上收起了厌烦的表情,表示了这次活动学校的重视和全力以赴。 那边厢苏曦夜却是捂紧了话筒,放低了声音,生怕被高永夏听到,因为她看到电话来电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国外号码,还以为是苏珊娜的朋友打错了,结果,听到一个十分耳熟的亲厚声音问了一声是否方便单独说话之后,苏曦夜赶紧捂住了话筒,开始抬眼寻找远离高永夏的地方。 她听出这个韩语口音十分不熟练的声音是谁了,所以——————独自信步走到修道院新修的儿童活动乐园旁边,让孩子们玩耍的声音盖住自己说话的声音。 “塔,塔矢,老师,您怎么会,有我的私人手机号码?” “曦夜,你好吗?我刚下飞机,在东京,哦,我问尹教练要的,尹太善,他问林日焕八段要的,他曾在海南高中当围棋教练。” 苏曦夜不敢说日语,只能尽量放慢说话速度,装作是回应棋院工作人员打来的电话,轻声说:“哦,我,我在济州岛,还有永夏老师,是这样的,这次苏珊娜回来首尔,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抚养我长大的路易莎修女的生日会。” “是吗,是哪一家修道院,下次有机会去济州岛,我想我也应该去拜访一下。” 塔矢亮的口气有种理所当然的关怀,更有一种让小女孩说不出的亲切和熟稔,难道,这就是血缘的奥秘,苏曦夜不由得在心里奇怪,言谈中连她自己都奇怪这种完全没有疏离感的自然感情,难道就是亲情?如果没记错,她和塔矢亮认识还不到一个月,然而,她却不想对这个清儒如茶的男子有任何隐瞒。 “方济修道院,路易莎修女,是她抚养我长大的。” “哦,好的,我记住了,你,还好吧?” 塔矢亮的韩语说得不好,但语气真是柔润如风,让苏曦夜觉得好像三月竹林细雨,清爽明和,轻轻揉开了笑颜,心道果然关东口音更加能清风化雨。 “我听藤泽五段说了芮莹九段对你说的话,高永夏输棋的事,怎么能………” “塔矢,老师,没有,没事,让您担心了,前辈们偶尔训诫一下后辈,这是关爱,不是责怪,您放心,这件事,近藤老师不知道吧?” “没,没有,你放心,我是私下打电话问的藤泽五段,近藤他不知道。”塔矢亮的语气还是颇为担忧,这让苏曦夜心中隐隐有些欣喜到感动,也许,这就是苏珊娜说的,多一个人爱自己,这个人不是别人,是自己的生父啊!这种感觉,如同孤舟归港,让她感觉到极大的安全感,让她这颗流浪已久的心第一次有了归属感,远方,日本,东京,有个人,这世上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人在关心着自己,这种感觉,真好。 “你,似乎,特别在意近藤?”塔矢亮不是高永夏一般的吃醋,而是洞察力敏锐,随口问。 因为,虽然知道了苏曦夜与自己的关系,但作为棋士来说,他更在意她对秀策流的熟悉和对近藤光的在意,还有她在北斗杯的那惊世一局。 “没有,我只是不希望近藤老师下次再与永夏老师碰面时产生什么误会,您知道,永夏老师的性格,永远不会去解释这种误会。” “哦,好的。”塔矢亮并没有得到他想得到的答案,但也不打算在电话里追问,只是淡淡问,“那本棋谱,扉页上的话,看到了吗?还有书里的东西?” 苏曦夜的耳朵突然离开了手机,因为她发现高永夏径直朝这边走过来了,似乎有所怀疑,手里的电话突然被人抢走,然后,听到一阵天真烂漫的声音用英语在说笑——————“YES,好的,我知道了,收到了,东西收到了,放心,没问题,当然没问题,就这样,拜拜!” 苏珊娜赶在高永夏靠近前挂掉了电话,还自言自语,说是自己的工作电话,打错了号码,高永夏将信将疑,有点搞不清这母女在干什么,便不好多问。 苏曦夜当然知道苏珊娜的眼睛已经瞟到了电话号码来自日本,她老妈在人情世故上真是糊涂虫,可并非笨蛋,只不过艺术家基本都愤世嫉俗,她当然猜到可能是塔矢亮打来的电话,让高永夏知道不好,所以很自然地配合女儿打掩护。 苏曦夜因为塔矢的电话觉得很暖心,但表现出来的症状就是开启胡闹顽童模式,直接把莫名的高永夏拉拽进了儿童游乐园,开始了恶作剧孩童的智勇大冲关游戏,球池,沙海,滑梯,秋千,旋转小木马,淘气城堡,高永夏在修道院孩童和苏曦夜等回来探亲的半大孩童的推波助澜下,形象尽毁,连外套鞋袜都不知丢失在哪里,此刻,韩国围棋第一人心里那个后悔,这些东西可都是他捐钱建造的,简直是自作自受。 可看到苏曦夜拉着他亲密无间地一起疯闹的模样,他内心又如同喝下了满池的蜜酒,那滋味是从来没有过的清甜。甜到他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自己的孤高,更忘记了自己平日所有的冷酷伪装,至今为止,能让他如此放松的,唯此一人。 塔矢亮在电话里那头听到了高永夏的声音,猜到苏曦夜和苏珊娜及时挂断电话的原因,亦未强求,但内心同样是温暖的,他感到的,同样是从未有过的满足。他从未想过自己能有这样的一个如同影子一般的女儿,十三年前浮光掠影一般的梦幻□□后,他的心从来未曾停留过,这么多年了,能让他内心涟漪泛滥的,除了那片向日葵花海,就只剩下围棋,现在,多了一个人,那个紫发飞扬的女孩,就像是从自己心中期望的魔镜里走出来的一样,他真的爱她如己,从第一眼开始,不知道为什么,也许,这是来自血缘,来自塔矢家,来自未知的前世的牵绊,这对他来说,是幸福的牵绊啊! 而且,她在围棋触觉上那样的简明幽微善学多变,她简直就是为了秀策流而生,冥冥中,她因为围棋与近藤光有着说不清的牵绊,这,是不是来自遥远过去的宿命呢?塔矢亮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空虚的内心已经被填满,他重新拥有了起航的强大力量,这力量,来自苏曦夜,他的女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3章 (五十三)天羽 (五十三)天羽 嘉永六年,江户赤坂,天羽社。 太田雄藏脑子里一直记得赤坂并没有一家建在山中名为天羽的神社,可是,澹幕黄昏之间,凝神静眸,他觉得自己确实没看错,摇了摇自己昏乱的脑袋,恍惚间好像看见参道上翩翩飞舞着一只蝴蝶,好似一片雪中飘落的枯叶,在一片苍茫暮色中特别扎眼,他的手掌用力拍打了一下脑门,暗示自己绝对是醉酒后眼花。 时节应是元日之后残冬春雪葱融之际,哪里会有什么蝴蝶,他一定是酒后受了风,一定是这样,他一直都善于自我催眠,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这里,这里,这个小山高台上,不应该是,我记得,我明明记得是,什么神社来着……” 风姿俊朗的束发男子重新清扫了一遍额发的遮挡,抬头,视线中木牌上的名称依然没变,那只蝴蝶,却已经翩翩然然闪到了眼前,他伸手抓了一把,却只有满手的飞雪。 “啊,对呀,山王,是山王社,怎么变成,天羽神社,最近酒喝得太多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挪动木屐,踩踏在湿漉漉的木梯上,两旁都是薄薄的春雪,走到参道尽头,看到了鲜艳的红色大鸟居,太田迷惑,喃喃道:“是这个鸟居,没有错呀!” 欢宴之后,本有轿乘可坐,尽兴出门,却左右没等到来接的仆从,安井家神采俊逸的太田七段便走出浅田料亭,让尚未和暖的凉风醒醒酒,不知不觉,踱步行来,过了弁庆之桥,走到山前疏散,回眸之间,便发现眼前物是人非了。 “应该是今日欢宴之约定太过激兴,所以酒上头快了些许,错看错念,无事,无事,既然来了,便是神灵之意,那便进去参拜祈祷一番。” 自言自语,太田脚下轻浮,头重身轻,摇摇晃晃便进到正门,忽见两旁神寓里不再是从前的神猿,而变成了两只眼珠溜转的白狐,刹那间似乎还对着他转动了一下眼珠子,抛了一个媚眼,这,这,醉酒男子一时以为自己是被神寓檐上的冰雪反光晃了眼睛,才出现的幻觉。 抬眼,神社正门主拜殿在落日青蓝色的残晖下显得更加庄严神秘,轮廓在积雪的修饰下发出荧荧青光,太田这会儿感觉酒有点醒了,用力拍打自己的左脸,感觉夜幕降临的刺骨冰凉,高大建筑物屋檐上的金色装饰闪闪发光,青黄交映,紫色帷幔上的菊花图案被突兀而起的清脆铃声惊起层层波澜,仿佛回到了古老的平安京御所。 “不,不对,山王社不是求姻缘的,怎么会有白狐和铜铃声?” 他突然想起这里应该是什么地方,心里开始发慌,腿肚子有点软,但还是仗着酒胆,偷眼望向主拜殿里黑洞洞的空间,此时,他不敢说话,浑身毛毛的,自言呢喃,“不会吧,今年新年明明已经去过增上寺敲钟去除晦气,也去过王子稻禾神社参拜,这,不会是因为没来山王社,所以管姻缘的猿田彦神怪罪,故意吓我的吧?” 我天生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还需要祈求姻缘吗?太田雄藏心里有点不服,但没敢把这话说出口,他有点害怕自己乐极生悲。 今日赤井五郎在浅田料亭召集棋士聚会,大家尽情畅饮,言谈甚欢,极尽风流雅事,品评论足天下棋士,谈及本因坊家如今正如日中天的迹目秀策,安井算知,伊藤松和,阪口仙得,服部正徹等当今一流棋士皆众口一词夸赞秀策棋艺非凡天下无敌,太田与众好友豪饮,起初并未太在意,只是众人反复谈及秀策人品学识技艺之完美,他有点厌烦,随口一句——————“各位怎能如此抬举本因坊家后辈迹目,孰不知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后辈小子容易浮躁骄傲自满轻狂。” 太田的反调让欢宴之人同时停箸悬杯,都眼睁睁望着这位少于参加御城棋赛的风流棋士,赤井五郎圆目惊诧,倏而,突然爆发出一阵狂笑,道:“太田兄狂傲,哈哈哈哈哈,秀策虽是晚辈,却已将在座诸位一流大师等逐一降级,御城棋尚未败绩,兄既不服,不如,不如…………” “不如什么,赤井先生快说?” “难道,赤井先生是想………” “你们想什么呢?” 席上众人皆四目相对,猜测着欢宴主人赤井的意思,都不敢说出口,还是太田性格爽直,一块河豚白子入口,直接出口:“不如邀请秀策对战一番,如何?” “好啊!” “极妙,极妙,当真好主意!” “哇,正是…………” 众人热烈赞同,纷纷将目光锁定在豪饮痛吃的长发美男中年棋士身上,席中九世算知抚须叹道:“雄藏兄好主意,多年未下御城棋赛,恐怕外间都忘记了我安井家还有能对抗本因坊家者,非太田七段也。” 列坐者纷纷表示愿意牵线,都道当初太田性格太过率性,为了满头秀发便放弃了御城棋赛,实在是不应该也不划算的行为,不过时至今日,正好让如日中天的本因坊迹目与藏龙卧虎的安井家怪杰较量一番,岂不是如今棋坛的又一佳话。 大事议定,赤井五郎身份显贵,当然可以担当联络发起之责,大家手舞足蹈,欢宴离去,都等待着本因坊家回话,元月二十七日,观赛不提。 此事亦是太田本意,因为自己的随性风流,错过御城棋赛,如今有机会与当今气吞山河的晚辈较量,怎不叫人心潮澎湃。 结果,仗着酒力胡乱窜踱,竟然碰上如此灵异之事,怎生不让他心内惊悚诧异。 “棋师既然来了,便请进来吃一杯茶。” 太田正要返身离开,突然被一个缥缈虚灵的声音叫住了,慢慢转身,突然,他发现完全被夜色的黑暗笼罩的蓝顶主拜殿后面,不知何时往山上延伸出一条被红色鸟居铺陈开的小路石阶,路边盛开着非这个节令的紫阳花,石雕沙弥和土偶神像似真似假,点点萤光中那只蝴蝶忽明忽暗,翩翩悠悠往山后而去,似乎是在为他指引道路。 “谁,谁在那里?” “棋师没看到我,我已经现身了,既然这样,在山顶天羽社等您吧。” 太田后悔没有拉着赤井一起出来吹风,至少有位带刀武士在身边,心里没这么发毛,他心中惊恐,脚下却不由自主拾阶而上,怪石嶙峋的密林深处,红色鸟居散落在山间,不合时宜的紫阳花漫山遍野,萤火虫漫天飞舞,红色围栏中间的神居竟然烛光点点,紫色菊花帷帐后面似乎人影来回,那只枯叶蝴蝶倏地钻进了一盏唐式纱灯里,然后,那烛火似乎瞬间点亮了天际。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4章 (五十四)听枫 (五十四)听枫 漫天流火萤飞中,天保四杰之首的俊朗男子终于忍不住惊声尖叫了一声,几近麻木的腿本能反应,转身往山下逃跑飞奔而去。 然而,暗夜中的下山之路被无数萤火吞噬,太田雄藏突然感觉脚下一绊,整个身体飞进了冰水洪流之中,接着,便是头顶微光浮现,他奋力往上挣扎,可越挣扎,越是沉沦,随后,感觉手上抱着一块石头一般的大盒子,沉入无尽黑暗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之后,他躺在纪尾井町东侧护城河堤岸边,朋友都说他是醉酒发狂跳了护城河,还从河里捡回一个极其老旧的棋盘,一直抱着,说是什么宝贝,朋友赶紧雇了轿子抬他回家,家人帮忙更衣照料时,对那旧棋盘怎么都不松手,家人无奈,只好随他,直到翌日清早。 太田觉得自己一定是乐极生悲,居然醉酒撞邪,遂不敢将昨日自己恍惚所见所闻告知众人,只好苦笑谎称自己醉酒发疯,已经无碍。 待家人朋友散去,他才仔细辨识怀中之物,不过一个老旧棋盘,斑驳掉漆的表面实在不像什么古董,但昨日天羽神社那蝴蝶,还有幽秘中有个空淼的声音对他说的话,似乎知晓他是谁,事后想来也没有什么恶意,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得到这个棋盘。 昨日种种灵异太过莫名,让他实在摸不清到底是为何,难道,是为了他说要与秀策弈棋? 这,有何关系? 太田实在摸不着头脑,不由得仔细反复检视这旧棋盘,找来绒布抹擦干净后,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与普通棋盘没什么区别,唯一有点不一样的是——————擦完之后,斜日微光之间,他突然恍惚看到自己手掌一片血红! 啪啦!刚刚酒醒的帅叔叔吓得一脚把那个诡异的棋盘踢了出去,飞到庭院里,然后回看,自己的手掌空空如也,浅白如雪,什么都没有。 “见鬼,这,到底怎么回事?” 被吓得三魂离体的太田雄藏百思不得其解,怔怔地展眼,望向庭院里刚才被踢出去的旧棋盘,突然,刺透枫树枝叶间的缕缕微光,让他发现了一点端倪,棋盘侧面裂开了一道裂缝,缝隙间原来是一道暗格,暗格里似乎掉出来一件东西。 他慢吞吞地赤脚下了榻榻米,靠近了那东西几步,赫然发现,是一本书册,发黄的纸张上面纵横交错,这,是一本棋谱。 一本,没有署名,但却让太田雄藏惊掉下巴的棋谱,成为他能够与秀策平分秋色的最大奥秘,棋谱上,陈旧颓垣的纸页上,画着金色菊花家徽,还有五芒星符咒。 当他看完棋谱,一片枯叶,突然掉落在黄页中,漆发如云面如冠玉的惊刹男子,看着手掌中纵横交错如棋盘一般的十字纹,透过彤红的掌心,仿佛看到了前世种种,终于,他终于,在惊鹿的敲打声中落下泪来。 闭目,听枫,春雪细细地落下来,他相信了,一切,皆是千年幽玄中的,宿,缘。 那个棋盘,现在在哪里呢? 苏曦夜眸下满目的火光,在如诗如画的海边徜徉时,看到自己儿时的作品,脑海中突然闪电般地穿越过了许久以前早已遗忘的梦境,或者,那不是梦境,只是灵魂深处前世的记忆。 不知为何,她记得那只枯叶蝶,也记得那个血色棋盘,更记得那个风华绝代宁要美发不入御城的棋士……… 以天为盖,以地为坪,以海为被,以贝为枚,对于一个已经久久未与水天亲密接触的纯真围棋少女来说,伸展双臂,扬起下颐,闭目聆听,海的呼唤,灯塔长鸣,海鸥长吟,潮涨潮落,野花摇摆,狭石拍浪,那条偶来的小路尽头,是高永夏第一次遇见她的地方。 九星,十九路,棋盘,无名的礁石滩,焦灰色写满岁月痕迹的大石块上,高永夏意外发现了这个慢慢用小刀铭刻的围棋棋盘,不禁抬头,望着不远处沐浴在夕阳斜晖中的女孩。 山月国立小学的公益活动之后,苏曦夜说跟孩子们玩了一整天,被闹得有些发慌,想上海边走走,苏珊娜和弗兰德已经离开济州岛,高永夏自然陪伴着女徒,他们订好了晚上十点的飞机,时间还早,他想着,陪她散散心也好。 孩子,疯啊,闹啊,无忧无虑,能让人身心松弛,高永夏有点明白苏曦夜为什么那么喜欢当孩子王,跟孩子们在一起,一点都不用耗费心力筹谋多虑,因为孩子们的世界是那么单纯。 就算是下指导棋,孩子们输棋赢棋都无所谓,少数自尊心强的孩子闹闹脾气,但一旦大家一起哄一哄,说点鼓励的话语,发点孩子们喜欢的奖品,吃点好吃的蛋糕冰淇淋,这种偶尔的小脾气立马烟消云散了。 正如昨日在修道院的儿童乐园,平日一本正经傲气凌人的高永夏完全没有了那孤傲的模样,孩子们纯真的笑和苏曦夜的恶作剧在他眼前飞舞,他一点都没有生气。 球池里他奋力想抓住一个支点爬起来,却被突入而来的少女给推了下去,几个孩子直接跳了下来,搞得池子里的年轻男子瞬间被色彩斑斓的塑料球淹没了,眼眶里只剩下那女孩甜美非常的笑脸。 沙海边,孩子们的城堡一次次被毁掉,旋转的滑梯中,尚未长大的小萝莉跟着孩子们呼啸着冲下来,抓住大人长长的手臂,让他推她上去,秋千上,她荡得比哪个孩子都高,几乎都要飞到空中。 她的玩闹飞扬让高永夏的心也一片晴空灿烂,他决定了,他要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从来不喜欢下指导棋的高永夏九段在国立小学玩得很开心,金永南甚至怀疑那些布局精巧的平局都是苏曦夜的杰作,可紫发小姐姐职业棋士可是不喜欢这样让棋,鸢尾花妖精双眸笑着,口里却说不行不行,让你瞧瞧什么是职业棋士,结果,围棋社的孩子们惨败,但却败得心服口服,指责那个酷酷的大哥哥下假棋。 崔哲恩和金永南加上学校组织活动的老师们笑得前俯后仰,活动到最后,大家甚至在校园操场上下起了真人比赛,对站双方居然是韩国围棋第一人和门下第一高徒。孩子们都蹲在画好的棋盘上,听着校长举着大喇叭高喊每一手位置,孩子们时常听错,结果当然是不知道谁输谁赢。最后,大家兴奋地给每个孩子发过奖品后,苏曦夜望着勉为其难的师傅大人,自己也累得有点不行。 吃过校方专门准备的鱿鱼汤米饭后,苏曦夜看看时间还早,非拉着高永夏出来走走,不知不觉,两人沿着海边小径,走到了少女棋士小时候常来一个人练棋的无名礁石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5章 (五十五)同色 (五十五)同色 “这就是你小时候练棋的地方,这里只有棋枰,没看到棋子?”高永夏抚摸着被海水侵蚀的大自然的天然棋盘,不禁问道。 此刻,海水正悄无声息地蔓延上来,苏曦夜回头,神秘一笑,蹲下,俯身在礁石周围摸索许久,有些可惜,什么都没有摸到。 没想到,却听见背后男子口袋里贝壳叮咚作响的清脆声音。 “师傅,这,哪里来的,该不会是,是路易莎修女给你的?” 苏曦夜眼瞳里的惊喜倒映在高永夏眼底,凝彩绚烂,他从口袋里掏出那袋圆润灵巧的贝壳棋子的时候,女孩眸子里晚霞的斜晖正在燃烧。 “修女居然还留着我的贝壳棋子,太棒了,你不知道,这些都是我小时候一颗一颗亲手磨制的,纯手工棋子,很有纪念意义的。” 女孩饶有兴致地抓了莹白如玉的不规则贝壳在那礁石棋盘上摆放起来,高永夏以为她想随意与自己对弈一局,没想到,她的同色棋,让当师傅的有些讶异。 虽然同是贝壳乳白色棋子,但高永夏怎会看不懂,这一局,让少年时代的他记忆深刻。 第一届北斗杯,日韩决战,主将之战,高永夏VS近藤光。 “这一局,猜得黑棋的近藤老师以秀策流开局,序盘局面少见,双方几乎贴身互搏,黑子二间开拆,白子冲断,造成棋形,黑子收复失地,白子下出巧妙的粘,逼迫黑子只余下一点活路,中盘白子次序欠佳,黑子机敏反击,被迫转换,黑子冲断,白子反打,半目之差,官子阶段,白棋扭转颓势,黑气顽强奋战,但胜负已定………” 苏曦夜如临现场一般的解说让高永夏久久怵立,迎着海风,脸上一扫傲然之气,沉默地听着海浪的起落。 “实际上,师傅,这局棋,我认为,您和近藤老师下得都过于意气用事了,序盘过早短兵相接,中盘黑子冲动武断,完全不成棋形,白子次序混乱,官子阶段黑棋顽强奋战,白棋虽然越战越勇,却不乏错招,虽然最后您赢了半目,可是,如果近藤老师开局没有这么礼貌,直接以低中国流开局,您认为最后险胜半目的是谁?” 女流二段没有回头,只是专心地在海浪的回声中专心执棋,摆好了多年前那一局,同色棋子,在昏黄洒落的海风中莹润洁白,有些刺痛了高永夏的眼睛,听到徒弟最后那句质问,他不禁脑中回闪,仿佛一道雷电击中了他。 是啊,如果近藤光没有如此执着于秀策流,而是更加将现代三国围棋理论融会贯通灵活运用,如果他没有用那古老的定石手法开局,而是用低中国流开局,以当时自己的心浮气躁冲动意气,也许最后输的人,是自己。 她只是在说一句小孩子斗气的棋局吗?不,她在暗示自己,她和刘青玄的心思是相同的,一个棋士,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特别是私人情绪,任何时候棋盘上都不能意气用事,在这一点上,她的心一直是维护着他的。 所以,刘青玄让芮莹九段去教训她,事后她并没有提出异议。 她的心,比自己更加强大,她从来就不是一只冲天而起的海燕,她是低眸假寐的白鹤,静如深流,幽微入见。 高永夏笑了,笑得肆意飞扬,仿佛一只海鸥找到了可以停脚的归帆的航船。 他不应该,对近藤光,对秀策流,再有任何小气的过激想法和言语,因为,他追求的,不是对围棋任何一种流派的压制,而是真正的神之棋道。 短暂的休假,放松心情,放下误解,消除疑虑之后,首尔的秋末冬初,比赛密集,麟氏杯,国手战,名人战,天元战,女子国手战,女子名人战,女子棋圣战,世界智英会预选,GS杯预选,KBS预赛,各种杯赛,围棋联赛,高永夏忙得几乎无暇回家,接踵而至的比赛密不透风,不能外出散心的日子里,萝莉棋士最大的放松方式就是找金英勋玩闹。 苏曦夜虽然输掉了三国女子围棋赛预选第一场,可这个世界上福祸轮转的事情太多,尹惠恩虽然利用同门心情不佳赢了比赛,可赛后因为与师傅高永夏争执,失手摔碎了韩国队新拿到的北斗杯玻璃奖杯,不但眼睛意外被玻璃碎屑溅入损伤虹膜,还被棋院取消了比赛成绩,复赛资格由当日对手顶上,回到首尔听到这个消息的苏曦夜真是感觉这个世界太神奇,真是塞翁失马。 高永夏心情大好,不但几日后便拿下麟氏杯半决赛三番棋第三场的大比分胜利,还在接下来的比赛中实现了七连胜,这样的势如破竹让刘青玄对徒弟徒孙完全没有了多余的废话。 高永夏的哥哥高永勋在首尔第一个下雪的日子里带来了两个孩子,一个来自光州,一个来自全罗南道,一个是梳着齐刘海戴着眼镜的邻家妹妹,一个是清瘦害羞提着风灯的渔家小男孩。 跟随而来的还有一位烫了爆炸头的年轻欧巴桑,开门那一刻苏曦夜正跟金英勋、朴纯景、朴志和三人准备趁高永夏万圣节不在首尔,在芦沅搞个万圣节狂欢PARTY,金英勋让司机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许多恐怖道具和服装,大家正在疯闹布置南瓜灯,结果,一屋子的惊悚面具加西红柿酱血浆直接把高永勋吓得报了警。 “你们也太胡闹了,苏曦夜,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师傅不在,你就是这样糟蹋芦沅的,你看看,这里是下棋的地方,你居然如此胡闹!” “永勋老师,我们,我们只是想在万圣节搞个PARTY………” “什么派对,胡闹!” 高永勋是真的怒了,警察破门后发现是几个孩子搞恶作剧,哭笑不得,得知几名少年加上带头的那个紫发少女都是职业棋士,不禁大跌眼镜,更加不好责备,只好告诫一番不要搞出火灾便撤走了。 门外探头的小男孩被高永勋的声音吓得直接躲到了门后,小女孩却从爆炸头欧巴桑身后笑嘻嘻地好奇看热闹。 “不好意思,崔太太,麻烦您,先带着两个孩子到附近便利店买点清洁用品回来,等我教训完这几个不知死活的熊孩子,再通知您过来。” 爆炸头西瓜发带阿姨似懂非懂点点头,带着两个小孩退后了几步,高永勋被气到不行,直接出门用力挥手,吼道:“走远一点,麻烦您,走远一点,过会儿再回来,真是,伤脑筋。” 苏曦夜和金英勋已经笑得窝在懒人白熊沙发里直不起腰,朴志和却和朴纯景面面相觑,抓着吐舌头的恐怖女巫面具不知该如何是好,被吓得有点不知所措。 等金英勋笑得差不多,爬起来沉了沉腰,叹气道:“行了,只能转移阵地了,没办法,我去找地方布置场地吧,不过我找的地方可有点,嗯,小孩子不适合进去,我会发请柬给你们,来不来就是你们自己的事儿了。” “苏曦夜,给你十分钟时间,给我收拾好芦沅,否则,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6章 (五十六)崔星 (五十六)崔星 高永勋还没说完,就被门外冲进来的一个扫把头男人差点撞到,那男人穿着司机制服,恭敬对金英勋行礼,问有何吩咐。 “给你五分钟,收拾东西,转移阵地。” “是。”司机一个标准的敬礼,伸头说,“白沅贞小姐来了,可以叫她一起帮忙吗?” “不要,你还剩四分四十八秒,这是你的事。”金英勋说完直接摆手出门,表示他不掺和高永夏家里的家事。 苏曦夜看着两个棋院同辈伙伴,跺了跺脚,哭笑道:“你们,还不快走,我来应付永勋老师吧,不想挨你们师傅骂,赶紧闪人啊!” 俩凑热闹的孩子如梦初醒,扔下万圣节道具,风一般冲出了芦沅大门。 高永勋来不及阻止,他正恼怒地在电话里寻求芦沅主人的帮助,不过,周末,上午十一点,这个时间高永夏估计正在比赛,手机应该处于关机状态。 “喂,您好,我是高永勋,麻烦请高永夏九段接,不在,您是,洪秀英,好吧,什么时候封盘,我真的有急事,好吧,麻烦您转告,家里出事了,是啊,请一定转告,中盘结束一定让他打给我………” 电话奇迹般地通了,是洪秀英接听的,金英勋的司机几乎以光速收走了整幢房子里的万圣节道具,苏曦夜看着万圣节派对泡了汤,只能对金英勋耸肩撇嘴摇头,表示这位大师公偏偏选了这个时候过来首尔,没办法,只好改时间改地点吧! 金少爷风驰电掣地带着司机溜了,临上车对死党做了个打电话的姿势,对高永勋要杀人的目光毫不在意。 苏曦夜的兴致被一扫而光,瘫倒在白熊沙发里不想动弹,高永勋却很快找回了刚才被打发走的爆炸头西瓜发带欧巴桑,一边开始啰嗦几个棋院小孩的胡闹,一边指挥那年轻阿姨打扫房间。 “苏曦夜,我告诉你,别太过分,好好的房子你就胡闹吧,听说你这孩子最近很不省事,净给永夏惹麻烦,你看看,你一个人在家,房间都不打扫,厨房垃圾都不倒,衣服被子都不知道收拾一下,你这孩子,你知道不知道住的是谁的房子………” 高永勋一边念叨一边跟爆炸头阿姨配合,动作麻利地打扫房间,都忘记了互相介绍。等苏曦夜捂住耳朵终于听到自己手机响了,这才从懒人沙发里一跃而起,跑到一楼露台上接听了电话。 “师傅,救命啊,永勋老师快把我念叨得受不了了,你怎么也没说过他们是今天到,上帝,英勋纯景志和正巧都在芦沅呢!” 高永夏声音有些疲惫,显然上午的对局并不顺利,嗯了几声,挂了电话。然后,正在厨房努力清洁的高永勋电话响了。 “喂,永夏,你总算对局结束了,啊,下午还要继续,哦,不好意思,打扰你,哦,是这样的,光州道场那边临时有个活动,所以我只能提前把两个孩子送过来,对,都不错,只是芦沅家里这边太乱了,你平时怎么教导苏曦夜收拾的,你看脏乱得,哦,崔太太已经过来了,对,你放心,这是最好的安排,一边照顾女儿,一边还有收入,她做事很爽利,只是——————” 苏曦夜将来不及穿袜子冻得通红的脚努力挤进凉拖鞋里,一边听高永勋跟师傅告状,一边忽然扫过露台外面小庭院里两个孩子怯生生红通通的小脸,赶紧从客厅后门出去,抓住了他们。 “啊,我抓住你们了,进去吧!” 捉迷藏一般抓住了两个小孩,小女孩腼腆一笑,扑进小姐姐怀里,似乎很喜欢苏曦夜这种顽皮的见面方式,小男孩却有些惊惧,赶紧往身后水池边退去。 “小心!” 苏曦夜刚喊出口,男孩就倒退着一脚踩进了水池里,初冬季节,首尔的天空阴如长幕,天边的霭云边却透出一丝亮光,这是要下雨雪的征兆,空气潮湿而阴冷,这孩子刚来首尔便湿了脚,实在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哎呀,松衣,你小心点,遭了,高永夏老师的锦鲤池,这可怎么办,你的裤子,来的时候你妈妈说还没来得及打包你的衣物寄过来,这可怎么办,连换洗的裤子都没有。” 年轻欧巴桑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看到了庭院里的一幕,赶紧开门出来,高永勋这才发现忘记相互介绍了,幸好苏曦夜不是尹惠恩那种大小姐,对小孩子不怎么排斥欺负。 “没事,没事,阿姨,水池里早就没鱼了,上次下大雨,池里的水满出来,我和师傅都不在家,鱼自己跳上岸,跑路去了。” 苏曦夜连忙摆手,很抱歉地看着高永勋,希望他别在骂人了,身旁的邻家小妹妹却笑出声来,小声问:“姐姐,那锦鲤都去哪里了呀?” “哦,去哪里,嗯,估计是自己跑汉江里去了吧,这小池子怎么养得了这么大的鱼呢,哈哈哈哈哈哈。” 高永勋是真服了这邋遢小萝莉的玩笑,瞪了瞪眼,清了清喉咙,有些郑重地介绍道:“好了,苏曦夜,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能闹,上次北斗杯还没闹够,闹得你师傅输棋,那是苏珊娜回来了,这会儿你妈妈不在首尔,你够了啊,我来介绍,这是光州来特训的晚辈,这是崔星,和她妈妈,今后负责打理芦沅照顾你们的崔太太,这是来自飞鹿岛的尹松衣,他们都十岁,你是前辈,今后多照看点。” “苏二段,您好,什么崔太太,叫我玲花就好,我本姓曹,崔星是我女儿,我就是个全职主妇,没什么本事,这次我家崔星承蒙永勋老师关照,能到首尔高九段门下围棋教室学棋,真是太荣幸了,今后,我家崔星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你尽管教训,生活上想吃点什么尽管说,家务活我什么都会做………” 欧巴桑对苏曦夜那是一百二十分的热情殷情,口中似蜜,让刚刚才被骂够的小萝莉差点也惊慌掉水池里,名叫崔星的邻家小女孩这时候还有点害羞,但对苏曦夜印象不错,大大的眼镜片后面眼睛都快笑成了一条线。 可当大家的目光齐齐回头,看向小男孩时,却很诧异发现男孩已经自己从水池里爬出来,努力地卷起裤脚,想把湿漉漉的裤子挤干水分。 “尹松衣,孩子,别,这天气太冷,你这样会感冒的,这才刚到首尔,回头你妈妈问起来要担心,这样,你先换上我家崔星的裤子。” 麻利的家庭主妇此时也没了主意,自己女儿听到这话,也有点不高兴了,毕竟男女有别,可看小男孩身上单薄含酸的衣物,实在开不了口拒绝。 “那怎么行,玲花姐姐,嗯,没事,还好,芦沅这里从前朴纯景二段来学棋的时候,留下了几件旧衣裤,看身量这孩子能穿,我去找找,对了,崔星妹妹,是吧,你和我同屋,房间在二楼,师傅说了,让玲花姐姐住小书房,尹松衣,是吧,你和师傅一起住楼下主卧室。”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7章 (五十七)松衣 (五十七)松衣 苏曦夜对曹玲花这年轻欧巴桑嘴甜的直接原因是自己今后很长一段时间不用饿肚子吃泡面啃面包,这真是值得好好庆贺一番的事。随着高永夏行程越来越满,不会做饭成了苏曦夜最大的问题,芦沅这里周围的设施并不完善,如果需要吃饭买东西要开车很远才有商店饭馆,苏曦夜还没有驾照,也没有专用车。有时候这幢房子里空空如也,饿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苏曦夜唯一能求救的只有金英勋,可人家金少爷行程也是满满当当,电话打过去不一定有空送救济粮过来。 “那我呢,苏曦夜,我明天才回光州,你让我睡哪里?”高永勋上下打量了一遍这幢一百多平的联排花园别墅,似乎已经没有多余的房间给客人留宿了。 穿着珊瑚绒白熊樱桃居家外套的小萝莉指了指地板上的懒人沙发,忍着笑,说:“永勋老师,不好意思了,这个很缓和,真的,楼上对局室和楼下围棋教室,您知道,师傅不喜欢有人随意进出。” “你………”高永勋是个高调直男,看着客厅里那个毛茸茸的可爱型懒人沙发,气得憋闷,半晌,直接掏出电话开始订晚上机票打道回府。 邻家小姑娘崔星却盯着那白熊懒人沙发,眼睛里都写着小孩子玩耍的渴望,但看看欧巴桑曹玲花的脸色,又忍住了女孩子喜欢毛绒玩具的天性。 这几个动作看在苏曦夜眼里,让她不禁转了一圈金褐色深眸,心里隐隐有些暖润,高永夏这回真是,怎么说好,明显除了棋艺天赋,选弟子的标准更考虑了性情,这次,他师傅选择的孩子,都属于忍耐力比尹惠恩好的类型,这真是可喜可贺。 “那么,永夏老师今晚会回来吃饭吧,我先去做点炸酱面,中午大家随便吃点,晚上做点好菜,崔星,你跟苏老师上楼收拾好房间就下来帮忙,尹松衣,这样,你先去卫生间脱下裤子,开了取暖灯等着别动,一会儿阿姨就过来给你换啊。” 崔星点头,然后抬头对妈妈口中的小老师绽开了太阳花一般的笑容,苏曦夜瞬间也被感染,心里正感叹师傅这次很会选人,就被一双胖乎乎的小手拉着上楼了,手心里的温度真的刚刚好,在这个初冬飘雪的季节里让人觉得如春风拂面,她真的开始喜欢这个大方可爱的邻家小妹妹了。 小男孩却一只手抱着一个风灯,另一只提着湿乎乎的裤脚,木讷地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高永勋觉得有点不耐烦,直接指了指厨房旁边的小门,喊道:“那边,卫生间在那边,这孩子,怎么失魂落魄的。” 曹玲花虽然是个欧巴桑,却杵着拖把笑着上前,温柔地帮孩子开门开灯,嘴里念道:“永勋老师,这么小的孩子,第一次出远门,家里情况又不好,孩子想念父母,正常,幸好永夏老师考虑周到,愿意让我过来帮忙,要不连我家崔星也是要哭鼻子的,幸好芦沅这里只有苏老师这么顽皮可爱的小老师,您先去休息,这些家务活我都是做惯了的,交给我,交给我。” “哦,这倒是,苏曦夜这家伙,待人接物棋艺学业都没得说,就是有时候太不着调,我弟弟也拿她没办法,前几天北斗杯你不知道把永夏给气的,不过,还好,现在尹惠恩这大小姐不常来这边,都是在道场那边活动,下次如果见面注意言辞别理会她就是。” 高永勋很满意年轻主妇干活的麻利爽捷,一大早往这边赶,终于有功夫坐下来喝杯茶,找了一张餐桌旁的靠背椅,跟曹玲花唠叨一下注意事项。 “我一看苏老师就是个懂事的孩子,从小就独立就是不一样,听说她母亲常年不在韩国?”欧巴桑的八卦劲儿上来,一边忙厨房里的活儿,一边跟高永勋聊天。 高永勋也不介意麻利主妇的话多,毕竟今后很长一段时间要跟高永夏同一屋檐下,多了解一下这房子里的人没有什么错。 曹玲花赶紧烧水泡茶,又忙忙地端出了一碟子光州带过来的牛肉饼,一边做饭,一边听高永勋讲首尔棋院道场棋士们的人情世故。 “说起来,你们既然来了首尔,那就是来日方长,你只需要打理房子照顾好永夏和孩子们的饮食起居就好,其他弟子若过来上课,你不用管他们,准备茶水就好,如果有刘青玄九段道场那边永夏的同门晚辈前辈棋士们过来,你就问问永夏是否准备饭食,放心,棋士们都是非常礼貌风雅的,永夏性格内向,但也很好相处,崔星学棋的事你不用操心,永夏会安排好,有些事如果永夏太忙或者没有回答你,你就找苏曦夜,她毕竟是永夏第一个入室弟子,有些事你问她就好,明白吗?” 高永勋把在光州那边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欧巴桑八卦机灵一点就透,加上刚才敲门后看到的情况,曹玲花完全相信女儿围棋启蒙老师的话,高永夏性情不算太随和体贴,今后自己或者女儿有什么纰漏,苏曦夜就是救命稻草。 这女孩,虽然第一次见面只看到一个面容姣好邋遢玩闹的小姑娘领着几个男孩搞恐怖游戏,可那股子气质,比照片视频上看到的二维画面更加幽秘真实,这女孩,跟高永夏一样,有种高段棋士身上独有的沉谧清逸,见到真人后更觉得如同从古画小说里走出来的人物。 曹玲花还想八卦两句苏曦夜的身世和过去,就看见自己女儿跟满头烟紫色长发换了一身家常衣裙的清美女孩蹦跳玩笑着下楼来,欧巴桑眼前一亮,觉得跟自己女儿的容貌相比,这小萝莉真的是可以进娱乐圈的质素,心中多了几分艳羡,更多了几分喜爱。 刚把脸洗干净的大女孩递给新来的保姆一套橄榄绿男孩换洗衣物,拉着崔星一下子摔进了一堆彩色沙发布衣羽毛抱枕靠枕里,两个女孩开始互相私语玩耍起来。 高永勋看到这一幕心终于放了下来,示意曹玲花去照顾更加怕生的小男孩。 “苏姐姐,你别介意,尹松衣是岛上渔民的孩子,比较怕生,不过下棋挺有天分的。” “是吗,那你呢?”苏曦夜在这个家里没什么玩具,把玩着手上晶莹的佛珠,碰了碰小女孩肩膀。 崔星对玩具不挑捡,专心玩着那只金英勋送的懒人白熊沙发和一堆隔壁太太手工缝制的彩色布艺羽毛抱枕,取下眼镜,微笑道:“永勋老师说我很善于平衡博弈,哈哈哈哈哈。” “是嘛,那也是优点呀!” “姐姐的棋我看过了,幽微深玄,很值得学习呢。” “是啊,崔星,可是苏曦夜跟她师傅过的这个生活,也是简明幽微,你看看,这房子空洞的,像个家吗?” 听到两个女孩的对话,一旁喝茶的高永勋忍不住发话了,抱怨高永夏和苏曦夜生活中都是简明幽微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8章 (五十八)风灯 (五十八)风灯 小女孩笑了笑,没有发表意见,不过心里还是有点认同高永勋的观点,比起自己光州家里贤惠爽利母亲的操持布置,这幢房子很明显,这里还没有女主人的闲情逸致,只有棋士们枯燥生活的真实写照。刚才在职业棋士苏曦夜二段的房间也看到了,装饰品只有苏珊娜留下的画框照片,摆放在高永夏特意加装的欧式壁炉上,然后就是一架子的各类书籍,客厅空空如也,除了一套刘青玄送的家庭影院,榻榻米地板上平日里摆放的都是棋盘和蒲草坐垫。 男孩很快被曹玲花拉了出来,又给他脚上换了一双干净袜子,绞了一块帕子把全身的污渍擦洗了一遍,消瘦的孩子脸上总算恢复了一点血色。 “挺合适的,楼上还有几件旧衣,我看纯景是不会要了,都给这孩子吧,曹姐姐。” “那,尹松衣,快谢谢苏姐姐,这孩子,就是太害羞,不好意思,苏二段,我先去把衣裤洗了,大家先一起玩一会儿,饭马上就好了。” 小男孩很敏感,但黝黑的眼珠里藏着一份聪灵。 苏曦夜没说什么,只是起身,从客厅落地书架上抽出一本棋谱,从柜子里拿出棋盘棋子,跟高永勋行礼,客气说大家随便坐,便拿了蒲草垫子上二楼露台上自己打谱去了。 面无表情的少女棋士实际上心里高兴异常,她知道高永勋跟那个新来的欧巴桑在背后八卦她的身世,无所谓,她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房子里增加的两个孩子正好给了她最好的掩护,她这才有机会将塔矢亮送的电话卡放进了苏珊娜给的另一个旧手机里,并且打了一个电话查了那张银行卡里的金额,不少,然后,发了一条跨越国界的短信,只有一句很简短的话语,谢谢,然后,心不在焉,落子,碎雪飘下来,很自然地,她想起济州岛苏珊娜离开前说的话——————既然这是上帝的旨意,那么,就不要辜负塔矢亮的心意,曦夜,你可以接受自己生父任何的馈赠,因为你尚未成年,塔矢亮有心完成他的责任义务,这份父爱是你应该享受的,只是这件事确实不应该被高永夏这个师傅知晓,情感上会造成高永夏心理的失落,更会造成塔矢家声誉上的损伤,所以,就让这份迟来的父女亲情暂时掩藏地下吧。 苏珊娜在别人的事情上从来就是情感专家,轮到自己就是糊涂虫,苏曦夜习惯了自己老妈的双标自由。 楼下,单眼皮瓜子脸小男孩在熟人身边总算放下了一点戒心,但那风灯还抱在怀里,这背后应该又是一段故事,苏曦夜合上秀策的棋谱,决定去听听这个故事。 “松衣,你先把这个风灯放卧室里去吧,不会摔坏的,这是你爸爸给你做的吧,你爸爸真厉害。” “是啊,松衣,我看永夏特地给你准备了小床,你放心,不会有人动你的灯,你这孩子心思太重,估计永夏也是有点讨厌苏曦夜这种突发奇想的胆大孩子,你呀,在你这位前辈面前就不要顾影自怜了,苏曦夜要是你这种性格,估计天天跳海算了,哈哈哈!” 高永勋这个时候有点讨厌这小鬼的心思过于细腻了,想起苏曦夜头一次跟高永夏来首尔,他们第一次见到那小姑娘时,真是个异数。除了刚见面时的低头沉默,后来的事儿简直让大人们笑掉大牙,济州岛来的小修女看到当时高永夏书房里装门面的满墙外文书就挪不动道,整整三天三夜,直到高永夏将房间里的杂物搬光,布置好了卧室壁炉,这孩子直接在壁炉书堆里睡着了,好像几百年没见过书一样。 “苏老师真的好励志,崔星,你也要坚强点,我听说这孩子是在修道院里长大的,能长成这样无忧无虑的性格,真的难得。” “说起来,苏曦夜的可怜都是她那不着调的艺术家老妈一手造成的,那女人,真的,就跟天上的云彩一样,你真不知道她下一秒飘到哪里,别说带孩子了,见面都难,这真不能怪人家苏二段不会干家务活,所以永夏才开口,请崔太太你来首尔陪学,你要不来,我看这师徒俩,都沉溺围棋,早晚得在垃圾堆里饿死。” “哈哈哈哈哈,原来苏二段还有这种奇异身世,不过一个小女孩,也挺可怜的,尹松衣,你看看,所以,你这孩子就不要过于自我悲悯了,谁都不容易,你爸爸妈妈还是很爱护你的,为了你能来首尔学棋,没日没夜地在海上辛劳挣钱,你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学棋,争取早日考上棋院研究生,通过职业考试,到时候你就有了收入,可以在首尔立足了。” “永勋老师,你能不能不要用我这个失败的身世案例来教导孩子们,哈哈哈哈哈,我这个孤苦伶仃的样子都是拜我老妈所赐,可并不可怜,好吗?” 苏曦夜从二楼下来,顺手就把秀策的棋谱放在了书架最显眼的位置,打趣着高永勋口里的八卦闲话,崔星似乎有兴趣想看那书,但高永勋却阻止了她,被紫发萝莉的话逗笑的高永勋五段警告两个孩子道:“是,对,对,崔太太,忘了告诉你,以后别八卦我们苏二段的身世问题,特别是在永夏面前,要不,呵呵呵,还有,两个小鬼,在永夏老师面前,千万别提什么秀策流,这个棋谱,更不能私自看私自学,懂吗?” 崔星想问为什么,却被曹玲花止住了话头,连忙答应高永勋的告诫,并提醒孩子们洗手吃饭了,闻到炸酱面的香味,苏曦夜欣喜雀跃,立刻把所有的不愉快抛诸脑后,她已经多久没吃过炸酱面了,还是家常升级版的,还有海带汤,各种小菜,简直,简直过年了。 现在,比起吃,什么都是小事了,至少,对一个长期饿肚子的围棋少女,就是这样,她的苗条身材不是她自己努力的结果,是高永夏无暇分身和自己沉迷围棋学业的结果。 所以,曹玲花的到来,让苏曦夜觉得,天天都是过年啊!可见,人家欧巴桑说她可怜,是真心话,有个贤惠勤快的老妈确实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啊!摊上苏珊娜这样的飘忽事业型老妈,你只能自认倒霉了。从第一眼见到崔星开始,苏曦夜觉得这个世界其实很公平,因为幸福有时候真不能用金钱地位衡量,而是,你能享受到多少亲朋好友的爱护,这才是幸福啊! 比起崔星,她是可怜人,比起自己,金英勋的可怜却又更明显,两个猪朋狗友瘫坐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的时候,前前后后左左右右,苏曦夜没看到一个金英勋家里的人,这幢北村古老精致的房子里,只有司机管家女仆保姆保安,还基本都被金少爷放假了,因为,今晚,万圣节活动场地,转移到了这里。 翻看了地上的电话簿,苏曦夜奇怪没有一个棋院的熟人,而且,几乎全是成年人,而且都是金英勋的私教学校里的同学。 “你这,一个棋院的朋友都没有,金少爷,你是不是太抬举我这个另类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59章 (五十九)蓝颜 (五十九)蓝颜 “没办法,芦沅那边不适合搞这种恐怖疯狂派对,没关系,你不用觉得孤单异类,到了晚上都戴着面具,谁知道你是谁,就是喝东西的时候你跟着我,小心点就是,那些大朋友喜欢在饮料里加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少儿不宜?” 苏曦夜说这话的时候似乎看到外面有个穿白色制服的女孩在向客厅里张望,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万圣节忧郁王子哈姆雷特装扮,有点郁闷地抱怨。 突然,门外的女孩身影闪动,落地玻璃窗上出现一个十分清纯的女孩倩影,身段不算高挑,但真是乌发如云,红颜如玉,那双眼睛里真是写满了青春如诗,岁月如画。 “喂,你,该不会………” 女孩在客厅落地窗边徘徊,那楚楚的临水秋瞳似乎关注着屋子里的人,不是自己,难道——————苏曦夜狐疑地转头,恰好看到金英勋那双勾引人的狐狸眼,把门外的女孩迷得失魂落魄。 “难怪你硬要我穿成这样,你最近换口味了?” “切,说什么呢,她是管家的女儿,人家是正经女孩,我看她无聊,所以叫她晚上一起玩。” 金英勋少见地不承认,还有点掩饰自己的眼神,这下可被苏曦夜抓住了软肋,忽地站起身来,皮笑肉不笑,假装有些生气,抬脚要走。 “喂,别,我逗他玩呢,你什么时候看我认真过,行了,你就配合我一次好不好,这也是下棋,看我能不能攻下这条大龙,这很有挑战性的。” “你………”苏曦夜有些无语,金少爷这种富家少爷的劣根性,让她有点生气,警告道,“你玩可以,可别玩过火,就像你说的,人家是好女孩。”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 金英勋起身,拍拍好友肩膀,对门外的女孩帅气一笑,惹得那女孩差点撞玻璃门上。 这所房子的管家临时找了几个朋友帮忙布置场地,因为金少爷信不过家里工作人员,当然是算钟点工,日暮旦夕间,万圣节狂欢派对会场已经布置完毕。 金少爷起身,收好电话簿,吹了个口哨,叫来了管家,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巫师尖顶帽子,回头,扔给苏曦夜一套女巫服装道具,顽皮道:“我现在要跟她保持距离,你帮帮忙,把这身衣服拿给她换上,对了,她叫白沅贞,今年十五岁,够清纯吧?” 苏曦夜有点受够金少爷的爱情围猎理论,居然连她都算计上了,摔了摔手,想走,死党却死皮赖脸,凑上来抓住她手腕,厚脸皮道:“喂,是你想参加万圣节派对,现在你又要走,苏曦夜,你不是吧,这点亏都吃不起,真是不好玩,做人不要那么单调无趣好不好,又不是让你去追人家,难不成,你………” “我什么?” 面对金英勋阴谋的鬼脸,苏曦夜突然意识到这位派对王子想说什么,立刻一个白眼,推开狐狸眼男巫师,径直拖着女巫服装道具往门边走去,心里开始咒骂,这个家伙,到底想干嘛? “白沅贞,白小姐,是吧,金少爷让我把这套服装送你,今晚一起玩啊!” “你,你说什么,你是?” 女孩羞红了脸,苏曦夜半边脸都涂上了血浆,穿着欧式王子礼服,带着羽毛帽子,一副少年绅士模样,故意沙哑了声音说话,管家的纯洁女儿根本没认出来她的性别。 “我是金少爷的朋友,我姓苏,他说你既然来了,就去换衣服,晚上一起玩呗。” 女孩纯白如雪的肌肤立刻红润起来,有些欣喜,有些羞怯,欲迎还拒,苏曦夜有些不耐烦,直接把衣服道具丢了过去,附耳靠近命令道:“穿上吧,要不金少爷会不高兴的,给个面子,白小姐。” 这个恶作剧游戏一点都不好玩,苏曦夜想打退堂鼓,心里正下决心,忽然看见女孩手腕上戴了一串似乎特别眼熟的东西,她不禁出手,抓住女孩白皙玲珑的手腕,仔细查看,不禁有些惊疑起来。 那是一串再普通不过的四叶草绿幽灵手串,可怎么看,那回云编织样式非常眼熟,苏曦夜突然想起来,这种样式,似乎,好像,几年前在棋院当研究生时送过一件草编的四叶草手串给金大少爷,依稀记得金英勋当时说他过生日,自己伸手找苏曦夜要的礼物,小女孩顺手,把自己班导当初的送别礼物借花献佛了,这女孩手上戴的这串,虽然材质不同,可样式非常相似。 不会这么巧合吧? 苏曦夜二段回身察看金少爷反应,谁知这家伙早闪身不知去向,白沅贞却害羞地收回了手腕,低头抱起服装道具,往僻静处换衣服去了。 这招数,学棋的人似曾相识,围点打援,还是什么?苏曦夜棋力一直高于金英勋,学业上也不是省油的灯,所以,很敏锐的感受到金少爷这招,到底是借刀杀人,还是打草惊蛇? 不会,她脑子回响着两句话,不会,认识金英勋这么久,这家伙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个意思啊! 难道,是,深藏不露,腹黑到底? 这一下,也勾起了苏曦夜的兴趣,要不,晚上的狂欢派对,她就顺藤摸瓜,将计就计,顺势而行,攻左视右,看看金英勋这个家伙到底想干嘛。 入夜,宾客纷至,彰显了金少爷的人脉,实在是三教九流,小小年纪,玩得转各个年龄阶层,更请得起各阶层帅哥美女。 吸血鬼,僵尸,恐怖新娘,鬼娃娃…………万圣节派对,你能想到的变装,都可以出现,惊悚创意新奇潮流,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质感十足的面具,阴森恐怖的黑色斗篷,尖顶女巫帽子,性感猫女米老鼠,神奇恐怖乐队,摄魂舞蹈,魔女秀场,僵尸恐怖屋,愤怒的南瓜,蝙蝠精的魔术,睁大眼睛惊叹不已的不是苏曦夜,而是从来没有来过这种纸醉金迷派对的管家女儿。 金英勋的追女计划十分完美,从最开始的换位陪伴,到后来全程充当护花使者,白沅贞的少女心几乎已经完全属于她的霸道少爷了,只是没想到,苏曦夜中间搞了一次恶作剧,那就是喝下了一杯来路不明的血腥玛丽鸡尾酒,害得金英勋手忙脚乱,急忙偷偷叫人找来了管家带走了她的纯情女儿。 酒里果然有东西,昏昏沉沉中,苏曦夜在某人怀里露出了恶魔般的微笑,她的反试探,成功引出了某人潜藏多年的恶魔。 金英勋这家伙,果然,没有单纯的蓝颜知己,这句话,果然是正确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0章 (六十)茶会 (六十)茶会 但她却没有打算戳穿这个恶魔的谎言,因为,她很清醒地意识到,她不喜欢金英勋这帅气少年身上的狐狸香水味儿,她越闻这个味儿,就越想念高永夏衣服上的白檀烟草味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信息素,荷尔蒙,抱歉了,金少爷,苏曦夜的自我试探结果,他们这辈子估计都是蓝颜知己了。 而且这万圣节派对恶作剧事件还间接让苏曦夜明白了一件事,自己心底最渴望抱她的男人是谁,她心底的魔鬼在狂笑,当然是她那怪拓如海的桀骜师傅,高永夏。 朦胧中金少爷似乎也有点疑惑,但他并没有离开醉酒的苏曦夜二段跑去陪管家女儿,而是一直和衣在床边趴着睡了大半夜,滴答滴答的滴水声吵醒了房间里的少男少女。 “哎呀,糟糕,师傅的电话,金英勋,你害死我了,你不知道开车送我回去,一定是师傅发现我还没回去,抓我来了,要是发现我偷偷喝酒,上帝,糟糕了。” 苏曦夜一下从床上跳起来,赶紧接了电话,没想到,是崔星————“苏姐姐,妈妈让我打给你,告诉你永夏老师送永勋老师夜航飞机去了,还有一个小时回家,你参加完派对赶紧回来,要不会挨骂的。” “幸好,好,好,崔星,我马上回来,谢谢你,谢谢玲花姐姐啊!” 高永勋送两个棋童过来的当晚被拉去了饭局,高永夏也没有回芦沅,苏曦夜是偷偷溜出来的,没想到崔星和曹玲花挺维护她,还偷偷给她打电话报信。 站在卧室暗影里的金英勋却没有动,沉默地搭着头,等苏曦夜脱下外面的道具服装,换上干净外套,擦干净脸上的番茄血浆,一向顽皮的少年突然沉郁着声音说:“我让司机送你吧!” “不要,你是想让我羊入虎口啊,大半夜的让你司机这种大叔送我,你要不送我,那我自己搭计程车吧!” 金英勋迟疑了一下,脱掉了派对装扮,随手拿了一件西装外套,说:“那还是我送你吧,今天司机放假了。” 苏曦夜本来想嘲讽他没追到管家女儿,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点点头,平日里打闹的少年棋士此时都沉默了。 等回到芦沅,苏曦夜刚要进门,却听见金英勋一声口哨,笑道:“今晚的事,开玩笑的,别放心上。” “什么事,我喝醉了,发生什么事,你这家伙,什么事都没发生,明天棋院见,拜拜!” 苏曦夜按了门铃,回头就是一句,其实,心里有点发慌,她其实意识到,她是喜欢跟金英勋在一起玩闹的,只是,那种关系,暂时,他们彼此都发现,好像还差点东西。 或者说,两个恶作剧小孩觉得对方都太油腔滑调了,让自己都没有安全感,这是苏曦夜第二天放学后在棋院再见死党后的感觉,所以,两人都很默契地恢复到此前的不正经状态。 金英勋虽然棋力不差,可整天在棋院晃悠纯属玩闹,同辈前辈高手众多,这家伙完全没有什么胜负观念,只图不挨骂即可。 苏曦夜可不同,整个冬季的漫长比赛日结束后,随着高永夏频频登顶的同时,这个十三岁的女弟子也开始展露她的过人天赋。 女子围棋世锦赛韩国预选顺利出线,代表韩国队前往中国苏州比赛,结果韩国队三人组两位元老皆被淘汰,只剩下苏曦夜一个小女孩晋级第二轮,这让韩国棋院大跌眼镜,第二轮虽然输给了中国的佟星宇七段,但已经创造了记录,让韩国的刘青玄道场得到了棋院上下的赞赏。 紧接着韩国女子国手战,苏曦夜战胜崔莲九段杀入决赛,最后负于权孝善六段,但依然夺得了亚军,这样的成绩对一个入段不久的女流棋士来说,已经极其难得,翌年春天,苏曦夜升为三段。 当是时,崔星率先考进棋院成为研究生,尹松衣因为身体原因错过一次考试,被父母接回家乡修养,崔星正式成为高永夏门下入室弟子,至此,两个小女孩加上一个欧巴桑,长住芦沅高永夏围棋教室,高永勋时常因父母之命过来做客,但刘青玄显然放心了许多,徒弟若是输棋也不再找女孩麻烦,这让苏曦夜的日子好过了不少。 三国围棋擂台赛在初春时节在首尔开战,以塔矢亮为主将的日本队却因为主将执白失误负于高永夏率先出局,刘青玄和林日焕觉得日本队行程过于短促,也为了缓和日本队的失败气氛,邀请塔矢亮,社清春,加上压阵的绪方精次到芦沅高永夏家里参加围棋茶局。 那一日,苏曦夜学校正巧春季开学,过了新年,她上中二,当真是个中二少女,因为下棋,虽然中二少女成绩优异,却委婉地拒绝了竞选班长的提议,心情有些稍许的遗憾。 回到芦沅的时候,崔星却在大门外玩耍着等她,苏曦夜很奇怪,这已经习惯首尔围棋生活的小女孩怎么会这么悠闲,没想到,看到联排别墅门口停了好几辆道场那边的车,她这才意识到有大事发生。 “出什么事了,崔星,你居然在门外边迎我?” “苏姐姐,你今天没看棋院新闻,三国围棋擂台赛,日本队出局了,为了缓和日本队输棋的心情,刘青玄老师出面在芦沅召开了茶会。”崔星把苏曦夜拉到墙角,悄悄附耳说道。 茶会,玄学老头哪根筋不对?遭了,这老头好久没带着大队人马来芦沅开茶会,怎么这个时候想起来,三国围棋擂台赛,主将,好像是————苏曦夜想到这里,感觉手心发凉,她担心的不是见到塔矢亮,而是那本堂而皇之放在书架上的秀策的棋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紫发少女拉上波斯卷齐耳短发小女孩就冲了进去,正巧,撞见洪秀英出来在庭院里抽烟,看见两个韩国棋坛女流界的未来之星,高兴地打招呼:“曦夜,现在才回来,对了,塔矢棋圣他们来了,不过近藤本因坊没来,他们正在检讨棋局,你悄悄进去啊!” 苏曦夜真的觉得洪秀英在说废话,落地玻璃窗内,已经有大把的人看见了她,朴纯景甚至跳着脚高声招呼,已经惊动了周围所有的围观者,包括正在复盘的高永夏,还有那个气质上与自己有七分相似的日本棋圣。 高永夏的眼睛里明显散发着灼热的温度,三分眷恋,三分钦赏,再加三分爱慕,剩下一分理智,这些,同时也倒映在周围人的眼眶里。 曹玲花开了门,拿了拖鞋,招呼苏曦夜快进去,苏曦夜三段此时的目光,透过露台上的落地玻璃窗,却转移到了一身灰色西装的塔矢亮身上,输棋后的日本棋圣有些颓丧,但看到自己思念的人,又重新燃起了几分热望。 “不好意思,各位老师,学校里改选班长,老师让我当计票员,所以回来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1章 (六十一)连珠 (六十一)连珠 半年不见,塔矢亮欣喜地看到苏曦夜又长高了,发色越淡,气质越发清冷出尘,金褐色鸢尾花般瞳色中弥散着越发深浓的坚定与灵黠,他们目光相交时,她的唇角微微扬起,刹那间交换了只属于两人的默契。 他给的电话卡,她没有打过电话,但发过短信,知道他这次来首尔的事,但并不知道玄学老头突然召开的围棋茶会,所以,这算是个惊喜。他给的银行卡,她有过提款,还发过短信告知买了什么,简短的谢谢二字,她从不吝啬。两人的交流到此为止,仅此而已。塔矢亮告诉自己,不急,既然神决定了这一生他们的关系,那么,永远不会改变,他有很多时间,与她相处,这是他们此生的缘分。 “听说曦夜你在学校成绩优异,为什么不能也参选班长,这不是什么难事吧?”林日焕发问,现在,他对这个中二少女,更加关注,因为上次女子国手战她赢了崔莲九段那一局,功力已经直逼高永夏。 “日焕,曦夜想当班长不难,难的是当了以后会占用许多时间,你觉得这是好事吗?” “哎哟,我第一次听说竞选班长是坏事,秀英,呵呵呵。” “曦夜已经是职业棋士,学业与围棋比起来,只能是配角了,不过能像曦夜这样成绩优异的,倒是十分少见。”申京羽平日里在道场基本属于隐性人,难得突然发声,他羡慕的是中二少女的成绩。 洪秀英总算过完烟瘾进来,非常熟悉地使用了门口的空气净化喷雾,把自己身上的烟味即刻去除掉,才敢走到众人身边。 苏曦夜对塔矢亮方向的微表情似乎被高永夏和刘青玄察觉,芦沅主人沉下脸,有些不悦地对女徒发令:“上楼换衣服,下来参加检讨。” “是,师傅,苏姐姐,我陪你上去放书包,今天有大餐吃,妈妈出去买菜了,也。” “真的,今天吃什么?” “嗯,有鸭子汤,大麦饭,定食,斑鳐,米肠汤饭,喜面,还有………” “你这小吃货,眼里只有吃。” “呵呵呵,不对,我的世界里,围棋第一,美食第二,美萌第三。” 崔星最高兴的事就是专注吃货,如果苏曦夜只要能吃饱就行,这个圆脸小女孩对吃的研究和要求基本快赶上围棋,对卡通动漫所有漂亮可爱萌物基本也没有抵抗力,包括她嘴里最美的师姐和最帅的师傅。现在,小姑娘基本就是天天黏在苏曦夜身上的吉祥物了,开心地拉了师姐上楼。 除了塔矢亮停留的目光,高永夏注意到绪方精次也有些目光呆滞,不由得一边执棋,一边冷冷问道:“绪方老师怎么了,我徒弟身上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绪方回头,短短的寸头上银光点点,为了掩饰他已经大量生长的白发,他最近将头发剃掉了,看着刘青玄门下弟子们疑问的目光,他没听懂高永夏的这句话,塔矢亮这才想起来现场还没人翻译,赶紧用日语说了一遍。 “没,没有,只是看到苏曦夜三段手上的珠子,似乎来历不俗,价值不菲。” 社清春第一次来芦沅,非常拘谨,但还是顺口也问了一句什么珠子。 塔矢亮听到绪方九段这句,不由得愣了一下,稍稍回想后,才将原话翻给了高永夏听。 “那珠子,我送的,欧洲淘回来的,古董,说是什么秀和的佛珠,名叫娑婆问道。” 塔矢亮一下也惊了,没有接着翻译,林日焕赶紧把高永夏原话用日语说了一遍,秀英和日焕对视一眼,庆幸现场不止塔矢亮会说韩语。不过众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吃惊,在心里自问,高永夏,这是不是有点跟近藤光打擂台的意思。 “娑婆问道,这名字,本因坊秀和,不是秀策的师傅吗?”绪方精次吃惊的不是珠子的名贵,而是历史溯源,竟然跟秀策有关系。 “秀策师傅的佛珠怎么了,绪方九段您这也太大惊小怪了。”社清春完全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说到秀策口气如此特别,似乎都变成了名侦探柯南,都在探究这背后的深意。 林日焕抄手,看出绪方九段似乎也很在意秀策这两个字,跟洪秀英交换了一下目光,用日语玩笑道:“绪方老师难道也跟近藤一样是秀策粉丝,哈哈哈哈哈,你们放心,永夏买东西从来没理由,主要是苏曦夜这孩子,从小是上帝的教徒,可是却很喜欢跟佛教那些僧人谈禅,永夏才随便送了个北斗杯礼物,不要在意,没什么其他意思的。” 简直此地无银,绪方无言,朴纯景和朴永训互相交换意见,却有点怀疑高永夏的动机,永训忍不住,叫出声:“永夏老师,你不是…………” 朴纯景赶紧捂住了同门少年的嘴巴,众人玩味着佛珠的名字,不禁目光交错窃窃私语。 上次北斗杯苏曦夜玩笑着得了近藤的扇子,高永夏就送本因坊秀和的佛珠,要知道,秀和可是秀策的师傅,这是不是秀策疯狂粉丝近藤光有点讽刺呢? 刘青玄闭目,脸色有点不太好看,高永夏却正好需要这效果,洪秀英有些哭笑不得,他很明白,永夏就是要这个效果,他就是要诏告天下,就算送礼物,也是他这个师傅优先,要送就送真货。 “好了,继续检讨,一串珠子,小孩子玩的东西,不值得过度关注。” “对呀,这种东西不过是闲事把玩之物,不可分心。” 刘青九段和领队赵世致九段在旁边另开一盘,复盘检讨同时进行,一句话拉回了众人的关注点,同时目光警示自己徒弟,大庭广众注意分寸。 塔矢亮垂眸,抬眼处突然瞟到了书架显眼处那本秀策棋谱,眉间嘴角不禁扬起隐隐浅笑,心里输棋的阴霾一扫而光,觉得虽然这次这么快输了比赛,却不是毫无收获。 “棋局进入官子阶段,局势依然焦灼,双方都已进入读秒,此时,白子形势好于黑子,白三角对黑右下角的骚扰,为了保住黑右下大肥角,黑尖顶防守忍让………” “此时,白子的正常下法应该是顶一个,黑子只有退一个,如此,白先手定型限制住黑右下角的发展后,脱先抢占别处官子,但,塔矢棋圣,此时似乎还有其他想法?” 林日焕和洪秀英轮流翻译,赵世致九段和刘青玄九段轮流解说复盘,说到官子阶段胜负关键处,客厅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两位棋界元老的质问而投向了塔矢亮。 这,同样是绪方和社想问的问题,如果塔矢亮继续使用力战的办法,无疑,高永夏不一定会赢得这么轻松。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2章 (六十二)愚形 (六十二)愚形 “我想,这是因为塔矢老师想要追求围棋棋形的优雅美学,才会暂时忽略了黑棋的愚形之手。” 一个略微戏谑调皮的声音从楼上传来,苏曦夜和崔星都换了一身款式新颖剪裁时尚的蕾丝布衣灯芯绒休闲裤,小女孩外面穿了一件粉色兔夹克,大一点披散细碎烟紫亮色长发的女孩套了一件温暖舒适的中性长灰色宽松版西装,小的显得更软萌,大的显得更洒脱。 自从崔精的爆炸头老妈进驻芦沅,这次来到芦沅的棋院各色人等头一次觉得这地方像个人住的地方,苏曦夜身上的衣服头一次没有了折皱和灰尘,头发总算是被梳理得没有再打结,眼前一亮的不仅仅是一屋子的男人,还有刚买菜回来的曹玲花,欧巴桑看到被自己一手打理得亭亭玉立的魅力少女,简直惊喜得尖叫。 刘青玄则是欣赏之后头一个沉下脸来的,打发了保姆去厨房烧饭,严肃地斥责刚刚下楼在外围坐下的苏曦夜三段:“苏曦夜,不可以对塔矢棋圣没有礼貌,你刚才的话只是主观臆测,怎么能随便说出口。” “是,塔矢老师,不好意思,我只是主观臆测,您别介意哦!” 苏曦夜知道塔矢亮不会生气,说出如此主观的话,此刻只有互相知道血缘关系的两人明白话中的语气含义。 塔矢亮侧目,低头微微一笑,明白苏曦夜说这话的意思不是讽刺他观察力不好,而是谢谢他给她的零花钱,买了少女身上喜欢的漂亮衣服而已。 这是爸爸和女儿之间的小甜蜜,苏曦夜借着棋局检讨,向输棋却心情很好的日本棋圣传达了自己的心意。 “确实,苏曦夜三段说得很有道理,我当时的想法,也许就是有点追求棋形上的美学,而忽略了子的高效性,这是我这局棋犯下的最大错误,黑棋的愚形之手,我居然忽视掉,实在是………” 塔矢亮口里说出的这一席话,听完最惊讶的是社清春,惊诧之后扯着脸角恶作剧怪笑,说:“塔矢亮,你今天这话要让近藤光听到,会不会吓得从日本棋院的石头外墙上跳下来,我回日本一定要学给他听,平日稳如泰山的棋圣居然会犯这种错误,而且还在韩国棋士面前承认这种错误,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富士山的积雪应该可以融化了,关东人也学会了关西人的热情幽默。” 社清春的冷笑话如同一颗不□□被抛出来,几秒钟后让整个芦沅爆发出了巨大的哄笑,塔矢亮有些窘迫,绪方精次也破天荒被逗笑了,等洪秀英翻译完,两位元老泰斗却有些歉色,赶紧宽慰塔矢亮,申京羽说高永夏的愚形之手非常隐蔽,塔矢棋圣没看出来也不是什么怪事,高永夏则直接抓起黑子,在面前的棋盘上演示了塔矢亮之后的下法。 “白三角一子靠,黑棋顶反击护住下盘,白一百五十四手二路扭断,黑子下出愚形好手,白子加大兵力,拒绝止损,黑先打再吃,接下来,白五子阵亡,黑右上三角大块是净活之棋,棋局至此,白子败局已定。” 洪秀英在一旁简明解说,尽量不带任何情绪,但日方棋士听着确实脸色难看,奇怪的是塔矢亮听完,突然笑了,转头,对社道:“对不起啊,社,绪方老师,害得你们到这里来只下了一轮棋,我就是,呵呵呵,突发奇想,想起了社你当年北斗杯预选,跟近藤下的那局惊心动魄的神仙棋,对不起啊,有点突发奇想了,呵呵呵。” 社清春听到这里,眼睛瞪得比灯泡还大,直接说不出话了,转头看着眉头紧锁的绪方,两个说日语的职业棋士都一时说不出话了,两位韩方翻译也一时有点懵逼,也许是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塔矢的意思,还在斟酌词句,毕竟这容易造成误会,可赵世致九段却有些着急,催促快点翻成韩文说给在场的棋士们听听。 “神仙局,塔矢老师,社老师,能问问什么神仙局吗?”苏曦夜却听懂了大部分意思,迫不及待用日语问塔矢亮。 社听到这里,却不好意思,连忙解释——————“没什么,那是少年冲动,玩闹的一局,当不得真,塔矢亮,你怎么还记得当年那局,没什么特别的,那时候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近藤下的,什么神仙局,我怎么不知道?”绪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错过了好多旧戏,质问社清春。 社的性格原本就比近藤更毛躁大胆,别扭地不肯说,只是敷衍:“没什么,小孩子玩闹,开局搞了个四不像,天元,五五什么的,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绪方老师。” 韩方棋士有点诧异,怎么日方两员大将莫名吵起来了,高永夏摆好上午刚下过的棋局,抬眼示意已经看出端倪的得意徒弟可以说话了。 “我倒觉得白子靠和二路扭断这两步棋不错,只是在实战中,碰巧遇到了黑棋愚形这一手正好实效性更高,其实二者殊途同归,都是为了追求子力的高效,所以,塔矢老师,您并非突发奇想,围棋,是需要不断学习调整的。” 林日焕和洪秀英都没来得及翻译,苏曦夜就抢先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而他说这个话时,刘青玄一直都频频点头,目光指向对面的领队赵世致,两人又不约而同看向了高永夏,神色中似有得意之处。 塔矢亮却听出了苏曦夜对自己的维护,主动翻译了刚才的话,并偷眼观察了高永夏的神色,似乎并未有何异样,趁机从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说道:“近藤说这盒子里的鲤鱼旗坠子跟那扇子是一对,让我特意带给你,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不过是在因岛买的,送给你做个纪念。” 又来,捅马蜂窝吗? 洪秀英觉得日本两位当今顶尖的年轻棋士是因为当年高永夏对秀策狂言的事跟他杠上了,眼看这师徒俩刚刚排解了误会,这会儿还送东西,还什么因岛,又跟本因坊秀策有关,塔矢亮跟着凑什么热闹啊! 这下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高永夏脸上,苏曦夜没想到塔矢亮这次这么直接,也有些无奈假笑,拼命抛眼色,这次怎么没有私下偷偷塞给她,塔矢亮这是,什么毛病发作了?她也看着刘青玄和赵世致脸色风云变幻,不敢接近藤光这个假手他人送达的礼物。 “塔矢九段,不如,这一局,我们从一百五十二手开始,重新下一次,不知,你意下如何?” 高永夏的目光全在棋盘之上,突然双手抹掉了方才的落子,抬头,直视塔矢亮,说出了惊世之言。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惊得哑口无言,特别是默然间感受到高永夏目光之中寒意而深谙其中深意之人,唯有稚子无心,看茶会中的棋士一个个噤若寒蝉,以为大家都不赞成高永夏突如其的提议,崔星忍不住咯咯笑道:“永夏老师,已经选择了先手的棋还能重下吗?不是说下定离手,落棋不悔吗?”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3章 (六十三)残局 (六十三)残局 厨房里出来给大家续茶的曹玲花到芦沅不久,却看出了一些高永夏与苏曦夜这对师徒的端倪,知道那个清风如絮的日本棋士似乎惹了众怒,连忙端了茶点出来,一把捂住自己女儿的嘴,打岔道:“各位老师辛苦了,不如先吃点茶食,晚饭很快就好,很快就好,崔星,你这孩子,没资格在这里,跟我去厨房帮忙。” “玲花姐姐,我和崔星一起来帮你吧,走,崔星,我们去厨房活动一下,我腿都麻了。” 苏曦夜知道高永夏介意的是什么,介意的不是塔矢亮对自己的关注,而是近藤光因秀策流而对她产生的兴趣,连忙夺了塔矢手中的扇坠盒子,直接拉走了崔星,进了厨房拉上玻璃门,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 曹玲花是过来人,看得懂少女心思,捂嘴嬉笑,但也隐隐有些忧色袭上心头,透过玻璃门,她看到高永夏的坚持,日方也只能勉强应战,塔矢亮也意识到自己拿出礼物的不合时宜,但这次的唐突,都是因为,他内心隐隐的对苏曦夜的保护意识的苏醒,也许,这就叫血脉相连的天性。 “玲花姐姐,我不好出去,你能不能借机出去,把棋局的视频传给我看看?”苏曦夜意识到塔矢亮惹起了高永夏的醋意,有些着急起来,央求欧巴桑帮忙,借机走到棋盘边用手机传视频给她看。 看紫发萝莉特别着急,曹玲花只好勉为其难,偷偷带了手机和抹布出去,悄悄透过人与人之间的缝隙,拍到了视频传给苏曦夜。 厨房里看到真实战况的女流三段看完战况真是汗流浃背,高永夏认真了,塔矢亮的实力可以跟师傅一拼,可两人此刻心情完全不同,高永夏力压盘面,塔矢亮却完全无心再续下,心思全然不在棋盘上。 “遭了,遭了,怎么,塔矢老师,这次怎么脑子发热,怎么能直接当着师傅面送礼物,这下可怎么收场?” 她慌乱的原因很简单,高永夏会错了塔矢亮的意思,人家是顺其自然油然而生的对女儿的关爱,有点被芦沅主人理解成了敌意。 曹玲花看这情景也有点意识到高永夏对这紫鸢女徒有点动了真心,可苏曦夜跟日本这位棋圣确实也有点,怎么说呢,眉来眼去吧,好像不仔细也看不出端倪,但确实有点不自然的亲密,让高永夏有点吃醋。 看着这个对自己女儿很好的小老师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欧巴桑也是不忍心,只好将刚换好的茶壶盘子往她面前一送,推了推她胳膊,低声道:“你去添茶吧,苏老师,到了外面见机行事,放心,水已经放凉了,不烫。” 看着这打扮夸张红眉绿眼的主妇对着自己眨巴眼睛,苏曦夜又转眼看了看外面,低头将棋局仔细分析了一遍,终于明白了曹玲花的意思,心里暗自下了决心,闭目,手里攥紧了茶盘,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这续下的棋局,高永夏有点拼尽全力,孤注一掷的感觉,气势汹汹,塔矢亮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不妥,但面色微露霜色,应是觉得高永夏对近藤光和秀策流过于敏感小气,可刚输棋的对手主动请战,作为日方代表怎能拒绝,这续下的官子,塔矢亮没有太用力,完全是有点为了维护近藤光和秀策,他虽然不如近藤对秀策那么疯狂追星,可日本棋院这点面子,还是要的。 况且,苏曦夜与自己的关系,那是上天决定,高永夏这莫名的酸意,塔矢亮不想解释,也不想让步。 思虑百转,不知不觉,苏曦夜看出了日本棋圣的心不在焉,也看出高永夏的精巧陷阱,这种布置如果不是拼死一搏,燕子流高手通常不会如此血拼,在场众人,似乎只有刘青玄看出了端倪,但他并不打算点破,白棋一百五十八和一百六十二是所谓“鬼手”,声东击西,暗布罗网,当白棋下到一百七十二手时,如果黑棋只是顺手一档,左下一条大龙就会被整条吃掉,冥冥中,高永夏重复了一百多年前井上幻庵与本因坊秀和争棋第三局的关键处,那一局最后,提醒秀和的,是秀策。 而且,那是真正的秀策,虎次郎做的事,不是佐为,不是藤原佐为,江户时代佐为借秀策之手下过那么多棋局,只有这一局,是虎次郎自己自作主张干预的结果,连近藤光都不知道,那是桑原虎次郎自己看破,自己做的决定,那一年,秀策十四岁。 这一次的残局,却不是为了什么争棋,苏曦夜心里却明白,这棋,不能重新再下,人生没有重来,棋局也没有,所以—————— “啊呀!对不起,师傅,塔矢老师,我失手了,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手滑,真是,抱歉。” 塔矢亮抬头,看着不小心打翻茶杯的苏曦夜三段,突然低头观察了一下棋局,发现了一点端倪,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盘里,沉默不语。 高永夏却狠狠地盯着少女慌乱收拾的身影,眼里都是怒火,手里攥着的白子深深地陷入了手掌中。 “我看就到这里吧,苏曦夜三段说得对,人生和棋局都没有重来,要不世界该乱套了,永夏,塔矢九段,大家检讨了一下午,肚子都饿了,休息一下该吃晚饭了。” 众人都舒了一口气,刘青玄发了话,在芦沅这里就是法律,高永夏虽然怒气冲冲,但刘青玄和赵世致看苏曦夜的目光都颇为钦赏,两位元老并没有点出高永夏的鬼手陷阱,这个时候绪方和洪秀英才看出了一点原委,不禁也对女流三段瞠目结舌,绪方脑子里更是闪电一般想起一个历史场景,想起一个人,本因坊秀策。 “难怪,近藤光那么………”绪方想起仓田说的,秀策笔迹鉴定专家,或者说,近藤光,是当今这个时代,最接近秀策的人,无论是棋风还是棋力,他认定的人,那么,应该不会错。 朴纯景和朴志和赶紧收拾棋盘,准备吃饭,这个时候大家都恍惚明白了一点刚才棋盘上发生的事,互相交流眼神之后,感到有点不可思议。 落地窗外,忽然,白色春雪纷扬而至,赵世致起身,看着外面的纷舞妖娆,叹道:“人世轮转,没想到,今日,一百多年后的今日,重复上演了日本江户时代井上家与本因坊家争棋时秀策的翻茶事件,不得不说,天意难测啊!” 飒飒淅沥的春雪声中,众人都独立窗前,漠然无语,悄然侧目,观赏雪景,露台外简单疏落的庭院里,水池小径,花木草地,渐渐覆上了一层白霜,如同空中撒盐一般,将世间一切都变幻了景象。 塔矢亮偷偷看了一眼紫发少女隽秀的侧影,突然心底有个声音,在说,也许,真的是天意,如果真的有天意,他希望,什么时候,他可以毫无顾忌地,站到她的身边,告诉所有人她是谁。 “各位老师,别站着看雪了,过来吃饭吧,都弄好了,崔星,快,给大家拿碗筷,准备吃饭,今天我做了好多菜,大家别客气。”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4章 (六十四)暗夜 (六十四)暗夜 茶会小小的插曲,在曹玲花殷勤的招待声中结束了,但苏曦夜看高永夏的脸色,应该如同窗外的天霁般,笼罩了一层阴霾。 这场雪,真的越下越大了。 苏曦夜没想到的是,演变成了一场暴风雪,也许,人世间,从来都是如此福祸轮转,甜苦参半。 翌日清早,豆蔻少女轻轻关上医院单间病房白色大门,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高永夏,第一次觉得上次济州岛车上苏珊娜的提议,是个很好的想法,搬离芦沅,她真的,不应该再这样赖在他身边了。 她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或者说,正在发生,不过是一件闹肚子的小事,却因为当事者是高永夏,棋院,棋迷,加上高永夏所有的亲友团,都将矛头指向了她,一个无辜的少女。 她无辜吗?自己确实也不怎么无辜,可用金钰九段的一句话说,很简单,高永夏进了医院,错过了重要比赛,卧床不起,这就是原罪,她的原罪。 “有时候,是不是该躲一躲了?”金英勋半夜里送死党师傅进医院后,病房外冷讽了一句,“群情激奋啊,你还要硬着头皮顶着吗?” 躲,躲哪里去?她现在的心情,无辜少女的心情,还穿着单薄棉布西装外套的中二少女的心情,真是甜中泛着苦,比咖啡更苦,也比方糖更甜。 出事前一晚,芦沅招待日本客人,大家都喝了点烧酒,让大家诧异的是,高永夏没有喝,一向不喝酒的塔矢亮却喝了不少,烧酒甘冽,塔矢却没喝出什么味道,后劲上来直接醉倒,而没有喝酒的高永夏半夜里却开始犯毛病,说自己酒精过敏。 夜半时分,风高雪落,一个没喝酒的男人说他酒精过敏,是什么,让他如此上头?苏曦夜浅笑,觉得这次芦沅的翻茶事件,似乎催生了什么东西,在某人内心酝酿成熟,不是那浓浓的醋意,是浓烈的酒香,某人心海里装着最浓烈的情酒。 当晚,崔星跟着自己母亲睡在书房里,苏曦夜也喝了点烧酒,头晕得厉害,早早就在自己房间睡下了。然而,然而,那浓烈的酒味,那一声声闷响的敲门声,把熟睡的女孩硬生生惊醒了。 她以为是外面雪压树枝摆动敲打窗户玻璃,谁知,那声音时断时续,突然,苏曦夜听到什么东西洒落一地的声音,是幻觉吗?她从床上坐起身来,披上那件宽松棉布长版西装,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射进来的光线,下楼,突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走廊上闪过,她凭感觉抓住了那小人,两人没有惊慌,结伴慢慢来到楼下围棋教室门外。 “苏姐姐,你说,不会是小偷吧?我妈妈喝多了,睡得死,我心里害怕,想上楼找你,你也听到声音了?” 崔星刚来没多久,却已经可以不开灯判断黑暗里的身影脚步,苏曦夜庆幸这女孩的敏锐伶俐,两人壮着胆子,悄无声息地打开了围棋教室的门,小姑娘紧张得使劲拽住少女的衣襟,随时准备惊叫,可等啪啦一声打开教室的灯光,两个女孩却发现是忘记关窗,窗帘被夜风吹拂,敲打着窗框发出的声音。 苏曦夜长舒了一口气,锁上教室的拉窗,温柔地打发崔星回去曹玲花身边继续睡觉,告诫她再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房间,锁好房间门就是。 小姑娘点头,返身跑回小书房再不敢出来。苏曦夜这个时候却可以判定,这不是什么风吹窗户搞的鬼,是她师傅高永夏那虚弱的肠胃病又发作了,这个毛病,高永夏已经许久没有犯过,通常情况,发作与否,取决于他的心情。 这个毛病,刚来的母女不知道,也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苏曦夜很熟练地上楼回房间换好衣服穿好鞋子,下楼倒好温水,拿了药箱,轻轻走到高永夏房间门口,门没锁,她心下更加确定,师傅老毛病发作了。 “师傅,师傅………” 推门,女徒看到躺在地板上的高永夏九段,发觉情况比她预料的更严重,心下猜疑,昨天的晚宴高永夏没有喝酒,不过吃了一点鸭肉和海鲜汤,鱼类可是一点都没碰过,怎么会这么严重,她心里打了个大问号。 “曦夜,我头疼,疼得睡不着。” 高永夏衣服都没换过,还是穿着昨天那套比赛正装西服,脚上却没有穿鞋,不知是翻下床时蹬掉了,还是鞋子不翼而飞了,这种邋遢情况通常表示,这个年轻的大男孩心情欠佳。 苏曦夜想开了床头的台灯,一双修长细腻的手却抓住了她的手腕,暗影在摇头,示意不要开灯。 “师傅,你到底是肠胃病发作还是海鲜过敏,开灯我好找药啊!” “酒精过敏………” “啊?”苏曦夜伸手试探了一下男子的额头,没什么温度,反而比她手上的温度更凉,抹黑拿出温度计,她无奈,说,“师傅,你昨晚没喝酒,好吗,塔矢老师倒是喝了不少,你到底哪里不舒服?” 高永夏听到塔矢两个字,突然坐起身来,沉默不动了,许久,才用疑似醉酒的语气,吐出一句:“北斗杯,你,到底,为什么,要引近藤光来韩国,你对日本,这两个年轻棋士,到底,为什么?有什么秘密?” 正在药箱里翻找的苏曦夜听到高永夏这几句话,懵然停下手里的动作,低头,不语,心底也在问为什么? 难道就因为那些虚无缥缈的梦,那些梦,说出来,高永夏也不一定会相信,济州岛上,她以为师傅已经放下了对秀策流和近藤光的敌意,谁知,现在连塔矢亮都忌讳上了,怎么解释,怎么解释,当然不能告诉他因为苏珊娜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更无法言明她内心里潜藏的那个紫发平安棋士的恨意,还有找寻真相的玄奥深意。 “师,师傅,你想太多了,你最近,太累了,脑子应该多休息,不要想太多,我是晚辈棋士,无论中国还是日本的前辈,我都应该向他们学习——————” 他突然靠近了她,暗夜流光中,近在咫尺的距离,她低头侧脸,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他清厚的味道,她知道,他很生气,直觉敏锐的高永夏九段,不会相信她说的这种敷衍的话,一直以来,他的第六感从来没有出过错,现在,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安,她的心,正在从他手上慢慢滑落,如同冬雪融化,如水漂流,消逝不见。 他真的很单纯,苏曦夜用虚岁十四的情商,也完全能感受到,高永夏在棋盘的高光背后,跟五岁孩子的情商没什么区别,他真的像乞力马扎罗雪峰上的冰雪,耀眼而透明,丝毫不懂得人间男女的复杂情愫。 他甚至看不出来,她对塔矢亮和近藤光,和对他的态度有何不同。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5章 (六十五)沉醉 (六十五)沉醉 这到底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悲哀? 连曹玲花这欧巴桑都看出来,塔矢亮看她的眼神有点像父亲看女儿,欣赏骄傲中有种欣慰。而近藤,更像故人重逢,她只是想跟光叙叙旧。高永夏却完全不懂这些感情的不同表现,苏曦夜有点体会到苏珊娜的担忧了。 房间里暧昧的氛围持续发酵,他就这样看着她许久,见她没有反应,他突然起身,踉踉跄跄地开门,要走。 “师傅,你要去哪里,这半夜三更,你先把药吃了吧!” 她跟上去,直接扶住了他摇晃的身体,两人的身影在客厅的落地玻璃上重合,摇晃,他直接朝玄关走去,整个身体撞到门上,发出一声闷响,苏曦夜赶紧回头,发现小书房的门没有开,幸好崔星很听话,她并不想惊动曹玲花母女,就在此时,高永夏猛然打开了大门,凛冽的风雪猝然涌入,吹得她的头脑一片冷冽,意识到高永夏应该不是假装生病。 趁着他还在玄关穿鞋,她赶紧回身拿了药箱和装手机车钥匙的钱包,出门赶上他的脚步,师徒俩跌跌撞撞向不远处车库走去。 被春初寒夜里的风雪一吹,苏曦夜这才感觉到高永夏露在外面的皮肤温度开始升上来,他真的病了,也许是最近几乎没有休息的比赛劳累过度,也许,是她最近的胡闹,让他忧心了,忧思伤身。 她有些懊悔,但没有办法,从她走上围棋这条路开始,她就意识到,那些紫发棋士的梦,从来不是偶然,这世上,从来没有偶然发生的巧合。 自从遇到近藤光和塔矢亮,她有些朦胧的感觉,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也许就是为了解开一些穿越千年的宿命的连环劫,只有这个理由,让她完全能说服自己,那些不能用科学解释的宿命的相逢和离别。 “师傅,你等等,是要上医院,对吗,我去叫玲花姐姐来开车。” 苏曦夜扶着高永夏进了车库,看高永夏抢了车钥匙,把自己扔了驾驶座,被风吹得同样头疼的少女着急了,连忙拉住高永夏想要发动车子的手臂,表示他病成这样不能开车,返身要回去叫人。 高永夏却拉了她一把,直接把她拽进了副驾驶座,然后锁死了车门,苏曦夜拍打车窗,觉得高永夏一定偷偷喝过酒,这不完全是生病,而是发疯,发酒疯。 果然,她用尽全力抱住他要发动车子的手臂,刹那,他的气息在她脸上浮动,她闻到他唇边浓烈的烧酒气味,原来,他早就醉了,整个人,加上身心,在她凌乱的花CHUN间,沉醉。 昨晚,宴会上,刘青玄面前,他不敢喝酒,夜里,却喝醉了。 “师,师傅,你,醉了………” 她心里一片灼热,听到耳边激烈的心跳声,手上却摸到车钥匙,正要取下车钥匙,可他的手却突然扭动钥匙,发动了车子。 “高永夏,你,你想干什么,快住手!” 品尝过这突然发生的甜蜜滋味,她的心却快要跳出胸膛,这个半夜为爱疯狂的清俊男子居然想半夜飙车酒驾,她忍不住直接叫出了他的名字,双手跟他抢夺方向盘。 事故的发生就在瞬间,幸而,车子摇摇晃晃开出不过几米,眼看就要撞上路边围栏之时,苏曦夜抢不过酒后力大无比的师傅,脚下却机警地狠狠踩到了刹车,一个紧急制动,车子擦过围墙,停在小区出口的栏杆处。 车里人瞬间失重扑出,重重撞上了挡风玻璃,两人都没来得及绑好安全带,幸而安全气囊阻挡了一下身体的飞出,只是两人的上半身都被狠狠撞击了一下,苏曦夜还好,手上当时抓牢了方向盘,高永夏醉酒疯乱中,头上顿时鲜血直流。 口里却还在喃喃自语:“曦夜,曦夜,你不知道,我是,真的,想,一直,一直,和你住在芦沅,一直,一直和你下棋,就这样,一直下棋,就这样…………” “师傅,永夏老师,老师?” “曦夜,你知道我,知道我的心吗?你为什么都看不到我的心?为什么?为什么?” “永夏老师——————” 苏曦夜听到小区岗亭的警报声响起来,心里知道,这下真的出事了,而高永夏,还在孩子气地,不合时宜地表白,她真不知道该怎么感动,还是该难过,真是五味杂陈。 但有件事,她知道,她不想惊动曹玲花那欧巴桑,那样只会把事情搞得更糟,趁着保安还没来,她捂着自己头上的伤口,赶紧把师傅和自己的位置调换了,又给各自绑上保险带,然后,拨通了金英勋的电话。 “喂,怎么现在打电话,还好,我刚回到自己房子,什么事?”金少爷还没睡,幸好。 苏曦夜停顿了两秒,声音有点颤抖,但还是咬咬牙,说:“对不起,英勋,这个时间,我实在想不到谁能保守秘密,芦沅这边出事了,正如你预料的,这事情是早晚的事儿,事实是现在更糟,永夏老师半夜生病,还喝了酒,发酒疯开车出了事,” “什么?”金英勋原本昏昏欲睡,以为苏曦夜又想大半夜跟自己开什么玩笑,没想到,劲爆的事儿就这样发生了,他一下从沙发上跳下来,整个人好像被浇了一桶冰水,这样八卦暧昧的事儿,正是他一直等待的死党的料。 “你别动,别动,我的司机就住你们那边,我让他开车过来,你别叫救护车,知道吗,别叫,你一叫救护车,这事儿就得搞大,明天估计棋院电视台整天得轮播高永夏醉驾出车祸的事儿,保安发现了你就说高永夏病了,你无照驾驶,没事儿,没事,我来搞定。” “好,谢谢,英勋,拜托。” “说什么啊,死党,哥们就担心这一天呢,唉,还是发生了,你自己多保重啊,我在医院等你,怎么样,真没想到,高永夏这男人,真能疯,来真的,你没吃亏吧,哈哈哈,伤得重不重啊?” 苏曦夜已经一边说话,一边给高永夏冒血的头按压包扎了一下,她自己脑袋有点嗡嗡作响,不过,还好,刚才只是被甩了一下,没怎么撞击到前窗玻璃,意识还比较清楚。 “我还好,永夏老师头被撞到了,你这家伙,就等着看我的笑话吧,明天估计棋院那边,我都不敢想,就这样,保安过来了。” 果然,保安发现是小女孩深夜送大人去医院出事,很宽容,没有骂人,也没有报警,只是登记了车牌号,让把出事车辆留下,先救人要紧。 这边苏曦夜正道歉,金英勋的司机李大叔就驾车赶到了,还真及时,高壮的中年司机迅速帮忙把已经昏迷的高永夏搬出了出事车厢,转移到丰田车上,然后直接驾车送两人去了附近一家私家医院。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6章 (六十六)除目 (六十六)除目 看着半夜满脸憔悴血色的死党的模样,一身丝绒睡衣的金英勋忍不住偷笑连连,把高永夏交给医生后,亲自过问了死党的伤情,看她没什么大事,只是头上擦伤,忍不住递过一支香烟,露出大人才有的成熟笑容,道:“放心吧,这家医院我有熟人,不会露消息出去,抽一根,歇口气,我看你被高永夏折腾得够呛。” 苏曦夜接过香烟,没说话,只是默默在金英勋手边的烟火上点燃,有点咳呛,但忍了两口,精神好了许多,久久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蹲在长椅上,看着医院大厅外面挥洒的雪花,沉默了大半夜,烟头填满了旁边的水缸,才看到急救医生出来,问谁是病人家属。 金英勋一个眼神示意,主刀医生和护士都先行离开,留下白发院长,慢悠悠地跟两位少年棋士一起坐下,开始说病情:“过敏和肠胃不适症状已经缓解,现在是头部撞击还在观察中,另外就是血液里酒精含量比较高,所以可能要明天才会醒来。” 少年点头,说句谢谢,打发走了老院长,回头看着发衣凌乱的死党,掏出手机,无奈叹气,说:“还是得通知家属过来,头部受伤,情况不明,现在的问题是,车祸的罪名是由你这个未成年人来承担,还是——————” 苏曦夜没说话,看看外面,夜已经深沉,她也已经疲惫不堪,回头,撩出一句:“你说呢,若我不承担罪名,那师傅就是酒驾,事情就大了,你说的,我还是未成年,半夜救人心切,车祸就这么定性吧,至于头部受伤,我真的累了,能借你的车睡个觉吗?” 金英勋明白,挑眉表示通知棋院高永夏九段受伤这个事儿交给他了,随即指了指身后空荡荡的病房,示意医院里床多的是,随便睡。 苏曦夜苦笑,揉揉鼻子,表示闻不惯消毒水味道。 金英勋却开玩笑,顺手把身上厚厚的毛绒睡衣外套给了女孩,说:“你不知道,我可喜欢闻这个味儿了,我从小到大,房间里平均每天要喷三次这个药水,习惯了还觉得离不开了,比香水味更好闻。” “去,香水,我看是你酒喝太多,把消毒酒精当香水喝了。” 苏曦夜终于被逗笑了,打了个哈欠,感觉整个人飘乎乎,天大的事,也等她睡一觉再说了。 尽管,两位少年人都知道,明天迎接他们的,将会是怎样的暴风雪,尽管,春天已至。 长德四年,戊戌,梅月,京都,御所。 关于两位女官,其中一位式部,紫,本名为藤原则子,五官端正,挑眉蝉目,身长健壮,入宫前被称过香子的这位,对中宫身边的女官清少纳言似乎有些误解,这误解来自于后宫争斗,也来自于自以为轻浮的才情女子的轻微的妒忌,因为,在测试纯姬棋力时,她不由自主地说:“清少纳言是那种脸上露着自满,自以为了不起的那种人,最终要被人看出破绽,即使在清寂无聊的时候,也要装出感动入微的样子,性质都变得轻浮了的人,其结局怎么会好呢?” 而泉,团脸细眼,雍容细腻,黑发如漆这位,藤壶的另一位女官,则专注于棋局,惊呼新来的这位特立独行天真烂漫女孩的棋艺,结巴道:“纯姑娘师承何人,这棋艺,已经不是玩玩而已了,如果说学习和歌汉学姑娘要拜我等为师,那么,我与阿紫二人,今日在棋艺上应该拜您为师啊!” “什么?”紫式部收回在望粥日被打得红肿未消的纤长手指,不相信女官阿泉的夸张,待她细看棋局,发现已经晚了,大面积的黑子几乎占据整面棋盘,她不得不承认输了棋局,但并不想拜师。 过了正月十五,藤原纯进宫已经八天,想起进宫第二日,藤原尊子就被正式授予御匣殿别当的女官职位,自己也挂了尚侍的女官名,御所多少双眼睛在背后眼红。尊子高扬着头,毫不在意与选之人的艳羡妒忌,因为她知道,自己那并不重视喜欢自己的父亲得天花死了后,她的母亲大人才是自己最大的靠山,自己的叔伯藤原道长已经生病了,很快就会在朝野失势,她现在才是后宫的新贵,她不用去讨好任何人,包括中宫定子,族妹纯则很高兴,因为,她没想到刚入宫,她就成为了有钱人。 听说泉式部要拜自己为师,纯姬笑笑,说自己的棋艺算什么,突进而急躁,若自己同门学棋的那位少年,才是个中高手,简明幽微,真正的风雅无双的棋士呢。 “少年,我们只知道陪侍主上下棋的菅原显忠是位棋力非凡气度不凡的棋师,京都的贵族世家中还有这样的少年吗?” 纯姬刚得到的禄钱全都为中宫身边的女官买了果茶脂粉,只是为了让这些女官在主上面前提上一句,那位棋艺非凡的世家少年比菅原显忠更加风雅无双,这句话,只要能传到主上的耳朵里,纯姬觉得自己刚到手的钱财花得很值得。 “你这样会徒劳无功,宫里已经有许多棋艺非凡的棋师了,菅原显忠是御棋所的首席,你这样做,会惹起他们的敌意。” “山野丛林虽然也有许多高手,但宫里御棋所里才是真正的天才,我相信,只要佐为来到这里,会感到如鱼得水的。” 尊子扫着黛额蚕眉,轻笑,无奈,言道:“你这孩子太天真了,宫里的刀光剑影,远比棋盘上更加危险,躲之还来不及,母亲大人说过,若不是不得已,轻易不要到这个地方来。” “那姐姐为何还是来了?”纯姬将外面送来的菖蒲插起来,欣赏着这人工剪裁的高雅情趣,反问道。 “你知道的,母命不可违。” “那我不管,离开寺院的时候,他说过想到这里来教主上下棋,会一会天下最优秀的棋士,那我就要实现他的愿望,而且,时间不多了,二月初二,除目式的时候,我一定要让他带着申文到这里来。” 尊子忍不住用手指用力点拨了一下族妹,掩口笑道:“你这丫头,总是这样听风就是雨,说做就做,早晚会后悔的。” “尊子姐姐,你放心,我做事,从不后悔,只要是他想要的东西,我都会为他去做,不会后悔的。” “希望你说到做到。” 结果,女官们都没看上纯姬的小恩小惠,还是摄政藤原道长在朝会上提了一句,说菅原显忠年岁渐长,御棋所需要新鲜血液,请主上遴选贵族世家棋艺出众的少年入宫,以供主上及时行高雅之事。 就在此朝会上,藤原道长正式提出因病隐退出家,主上未表示同意,还正式将摄政之位授予藤原道长。 然而,除目式的时候,一个儒雅清越风雅非常的年轻人,还是引起了众多女官们的注目,他的名字,叫做,藤原佐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7章 (六十七)激愤 (六十七)激愤 首尔,仁川国际机场,停车场。 金英勋那辆路虎还是那么惹人注目,但此刻车里的少年却执意要抱抱黑衣黑帽黑眼镜全副武装的死党,苏曦夜哭笑难耐,主动给了少年一个离别的拥抱,在他耳边轻语:“谢谢,英勋,我相信,我们的友谊一定会地久天长生死不忘。” “啊呸,乌鸦嘴,你要上飞机,怎么能说这个话,去,快点滚下车,免得被熟人抓住,快点滚出韩国吧,要不你都成棋院公敌了。” 原本少女棋士苏曦夜三段不想这么快暂别自己深爱的黑白围棋世界,但突然发生的意外真是猝不及防,高永夏夜半醉酒撞车事件发生的第二天早上,金英勋看到群情激奋的记者和棋院前辈们,还有那些试图闯入的棋迷粉丝们激动的脸,第一个反应就是打电话给司机,叫他赶紧把医院门口的丰田车开走,因为昨晚闯祸的小萝莉还在车里睡觉。 幸好这家私立医院从院长到护士都已经跟金英勋对好了口风,一致对外宣称高永夏是食物过敏加肠胃炎进了医院,半夜的车祸是小徒弟半夜开车不慎造成的,未成年人紧急情况下无照驾驶而已,已经被请去交通局喝茶了。 崔星的妈妈曹玲花因为昨晚喝多了,睡得死,没听到房间外的动静,到早上被高永勋的电话叫醒,得知情况吓得差点要跳汉江,半路上接到苏曦夜电话,这才得知真实情况,但还是觉得自己的工作和女儿学棋的未来都要砸锅了,吓得在计程车上大哭起来,幸好这时救命电话打了进来。 “玲花阿姨,你先别怕,没事的,放心,师傅昨晚是旧病复发,你睡得死,我就没叫你,结果自己开车出了事,没事,没事,你煮点红米粥带到医院去,见到师傅家人和棋院的前辈们只要低头赔礼认错就行,一切责任我来承担,放心,不会连累崔星的,更不会连累你,你放心,打理好芦沅的一切,照顾好师傅的饮食起居,我在外面躲两天,你不用管我。” 听到苏曦夜的话,曹玲花的心总算放下了一点,还是哭哭啼啼,问:“那,那你没事吧,孩子,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听说高九段被撞伤了头,到现在还没醒,你不会被抓吧?” “没事,没有的事,师傅已经醒了,有点脑震荡,昨晚车祸时不小心撞的,你放心,送崔星照常上学去研究生院,只是江南道场和棋院暂时不要去了,等事情过去我会回来的。” “哦,那你自己多照顾自己啊,孩子。” “嗯,谢谢,玲花姐姐,放心,师傅问起,你就说我没打过电话来。” 苏曦夜人在交通管制局喝茶,抽空还给惊慌失措的曹玲花打了个安慰电话,因为小区监控盲区没拍到高永夏开车的画面,还有保安的证词,加上金英勋的全力营救,苏曦夜总算是被教育了一顿,敕令十八岁前不许再开车,否则就要拘留,然后,才被允许交付了罚金,走出了交通局大门。 这一次,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死党能恢复一下正常生活,迎接苏曦夜的是一辆外表毫不起眼的旅行者房车,简直就是一辆行走的豪华公寓,浑身脏乱的紫发女孩裂开嘴笑了,心里只想说,这世界真奇妙。 “喏,你的电话一直在响,棋院那边学校那边都帮你请假了,问过医院,高永夏已经没事了,不过还是转到公立医院去了,还有点脑震荡后遗症,这次真是群情激奋啊,听说他父母亲戚一大堆人都守在病房里,外面记者蹲守着,棋迷叫嚣着要拿你祭天,估计高永夏脑子要出什么问题,你得一辈子负责了。” 金英勋开着死党之间落井下石的玩笑,指了指房车里准备好的一切衣物洗漱清洁用品,表示生活还在继续,如果你再不打理一下自己的外在形象,那铁定是会更加说不清楚自己的罪名了。 苏曦夜眨了眨眼睛,叹气,摆摆手,表示:还没到世界末日,不用过于紧张。 这就是金英勋为什么一直站在这个女孩身边,无关性别,他们的共同属性,天塌下来都不会惊慌,还会开玩笑,地球还在自转。 “我建议你开免提一起接电话吧,要不棋院和高永夏家属一定会报警抓你。” 浑身异味的少女无视车里俏皮男孩的性别,脱了睡衣外套拿了换洗衣物,直接进了淋浴间,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表示同不同意,直接把挨骂的权力交给了金英勋,红发少年很无奈,似乎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按下了手机接听键,然后—————— “苏曦夜,你这孩子,不接电话就可以了吗?高九段到底怎么回事,你必须解释清楚,你这家伙,必须让你的监护人对这次事件负责,你听到了吗?听到回话,我是棋院理事长金钰九段,苏曦夜,你回答…………” “苏曦夜三段,我是高九段的母亲,请你告诉我,昨天晚上我的儿子到底发生什么事,他人是醒过来了,可就是不说话,整个人呆呆的,苏三段,你在哪里,请到首尔国立综合医院来一下,这边医生需要了解病人的病因…………” “苏曦夜,你这家伙,我命令你马上出现,我是高永勋,你快回话?” “苏曦夜,我是刘青玄,这件事,我不想问你了,现在在哪里?如果出了交通局,请过来医院一趟,苏曦夜,或者可以打我的私人电话——————” “曦夜,到底怎么回事啊,我是洪秀英,喂,你回答一下好不好?” “苏曦夜三段,请对昨晚的无证驾驶和高九段入院的事件作出解释,可以吗?我是围棋电视台的记者…………” 金英勋简直头皮发麻,这简直是要逼疯人的情况,幸好他及时接走了死党,要不,这简直就是真实版世界末日啊! “嘀哩嘀哩嘀哩嘀哩!”少女随身钱包里还有响声,金英勋翻了一下她的杂物,找出一个旧手机,正在作响,看来电,竟然是外国号码,这时,三两下洗好澡换好衣服的苏曦夜赤脚冲出来夺走了电话。 “什么啊,你什么时候还有私密电话了?”金英勋无趣地发牢骚,苏曦夜却直接开了一扇车窗,伸出头去捂嘴接了电话,说了好一阵,这才挂断。 房车沙发上她的日常手机里还是人声鼎沸,金英勋看了她一眼,摊手,问怎么办,头发湿漉漉还在滴水的少女闪过一个无奈眼神,死党立刻拿起了手机,大声吼道:“各位老师亲友记者朋友们,非常不幸地告知大家,苏曦夜三段还在交通局喝茶,请大家不要再打这个电话了,如果一定要找人,请去交通局,谢谢。” “什么,这家伙,怎么能半夜无照驾驶,还害得永夏老师头部受伤,一定要严惩,金钰老师…………” 电话那头再一次群情激奋了,金英勋顾不得这些人的讨伐,直接挂了电话,然后关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8章 (六十八)轨迹 (六十八)轨迹 这个世界很残酷,当你真正认识他的本质,你会感觉到瑟瑟发抖。 ————————金英勋 苏曦夜坐下来擦拭长发,然后,直接瘫倒在房车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冲一身笔挺西装制服的少年挥挥手,表示自己需要休息,顾不上车河里轰隆隆的发动机噪音,沉沉睡过去了。 金英勋找出吹风机,为已经沉睡的少女吹干头发,开了暖气,盖上被子,现在,就算天塌下来,也没法叫醒她了,他也不允许任何人叫醒她。烦杂尘嚣中短暂的休憩,他吩咐司机将房车开到无人的江边,给司机放了假,关好车窗门,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和衣,在女孩对面的沙发上躺下,其实,他也好久没有这样心无尘雾地睡一觉了,时光静好,无非是现在这样。 两位少年棋士和衣而睡的这一觉真是天昏地暗,一直睡到夜半月升,苏曦夜奇怪自己怎么会这么累,这一觉连梦都没有做,以为又会梦回平安或者江户,结果,只是香甜沉酣,看来,她确实太累了。 睁眼,却看到狐狸眼少年也和衣而睡,还好,这家伙睡着的样子挺纯真的,也许只有梦里不用筹谋算计,她从来没问过他的家世,但隐约知道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金英勋从来就不是个傻白霸痴呆大少爷,如果他在家族中是这种人设,估计早就被送到外国寄宿学校,过那种苦行僧似的生活了。能如现在这样活得潇洒自得,兼顾学业和围棋,玩闹中学习各种行业的精英课程,顺便谈谈恋爱,搞个派对什么的玩玩社交,金少爷真心不容易。 外面天色黑浓,苏曦夜估量着现在的时间,并没打算开灯,就这样蜷缩在房车沙发里,看着死党纯真的睡颜,也不错。 也许是睡够了养足了精神,夜半时分的苏曦夜注视着房车里虚幻的空气好久,终于决定面对一下真实世界,打开手机看看自己有没有被警察通缉,结果,刚一开机,嘀哩嘀哩的水滴铃声立刻把金少爷吵醒了。 苏曦夜笑了,笑得浑身发颤,低头看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因为手机已经快被打爆了,其他人的号码她并不在乎,只是她很快看到了苏珊娜的号码,似乎已经急疯了。 她赶紧借了金英勋的电话给苏珊娜打过去,同时开启了自己私密卡号的旧手机,旧手机同样被一个号码打爆了。 “嗨,苏珊娜,我刚睡醒,你在哪里?”少女的口气十分轻松,她不想让苏珊娜回来管这个事,那样只能越管越糟。 “爱丽丝,曦夜,嗨,亲爱的,你在哪里,你别怕,妈妈这就飞回来,我和弗兰德在苏黎世转机呢,你别害怕啊!” 女摄影师一着急,来不及转换语言,直接用了英语跟女儿说话,苏曦夜英文名叫爱丽丝,鸢尾花之意,女孩听到母亲着急的语气,忙用英语阻止道:“不要,不,苏珊娜,我没事,只是太累,刚才在睡觉,你放心,我在英勋的房车里,关了手机,所以没有接电话,你别小题大做,没事,没事,大家都没事。” “我和弗兰德正在马赛工作,接到棋院的电话,说你半夜无照开车出了事,说高永夏被撞伤了头,你怎么样,严重吗,他家属好像很生气,宝贝,你别害怕,喔,弗兰德,先别办理登机手续,是曦夜电话,等等,好的,曦夜,你没在医院,好的,我听塔矢亮说了,你好像没受什么伤,好的,好的,他们要多少钱,妈妈给你转过来,要是不够,塔矢亮说你可以打给他,没事,啊,宝贝,你别害怕。” 苏珊娜真是母爱爆棚,估计都是弗兰德潜移默化得好,但苏曦夜不打算告知实情,正如弗兰德这个西方人说的,她要自己处理。 “没有,没事,妈妈,你放心,不用飞过来,塔矢老师那边我会打电话过去,棋院那边不了解实情,等永夏老师好些了会解释的,他们是过度关心紧张了,所以,我现在不打算回芦沅,也不打算回棋院,车祸和师傅的伤英勋已经帮我付过钱,过段时间还钱给他就是,如果棋院那边再打电话过来,你就说我不在韩国,要请假一段时间,要不,我过来找你和弗兰德吧?” “啊,真的,那,那棋院那边没问题吗?曦夜,他们不会把你,除名吧?当然,我们在法国的工作已经结束了,本来打算飞回新西兰,你要过来,好呀,好呀,妈妈带你去巴黎看秋冬时装秀,正好有个兼职摄影工作找我呢,曦夜,你要过来吗?要是确定,妈妈马上给你订机票。” 苏曦夜一边跟母亲说话,一边跟金英勋眼神交流,两人都使劲点头,表示,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熄灭棋院一干人等的怒火,所谓中国的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现在估计说什么人家都是听不进去的。 “当然,苏珊娜,确定,我自己订机票,嗯,只是,护照,我想想办法,你等我电话,最迟,明天就飞巴黎。” “好呀,妈妈在巴黎等你,哇偶,弗兰德,改签巴黎,我们在巴黎等爱丽丝,宝贝,你上飞机前给我电话啊。” 苏曦夜在电话里答应着苏珊娜,那边金少爷还拥着温暖的被子,调侃之色在脸上打转,破涕大笑,又摇头又叹气,摸出手机,开机,发现还好,棋院的人还不敢打爆他的电话,看了看时间,揶揄问对面的紫发女孩:“现在,半夜三更,夜黑风高,睡足了觉,咱们干点什么,真打算走,那什么,修车的钱和高永夏的医药费以后你有钱再说吧,我还差你这几个钱,嗯,好像肚子有点饿了,我还是把司机叫过来吧,这家伙也休息一天了,给我们做点吃的也好,那什么,你出事怎么还跟日本塔矢棋圣有关系,你该不会?” “你别乱猜啊,那是苏珊娜跟他的关系,不关我事,是有点饿了,弄点吃的是正经,另外,咱们得偷偷回一趟芦沅,再去一趟医院。” 金英勋吹一个口哨,表示计划非常完美,说:“那咱们应该需要再玩一次万圣节变装游戏吧,为了不被认出来?” 少女看看自己一身蕾丝卡哇伊衣裙,表示同意,不过也表示:“没事,护照的事,一会儿我先打个电话给崔星,叫她帮忙拿出来就是,医院那边,不如你偷偷进去一趟吧,我写张便条,永夏老师知道该怎么做。” “你确定高永夏这么听话?” 金英勋不得不佩服下围棋的人,脑子转动的速度绝对快比得上了AI机器人了,安排得滴水不漏。 “除非永夏老师真被撞傻了,或者失忆了,先前你联系的那家私立医院不是说没问题吗?” “啊,当然,你以为私立医院的医生会比国立医院还差吗?” 金英勋拨通了司机电话,管不了现在是夜半一点钟了,他肚子饿得咕咕叫,没想到,服务多年的司机李大哥完全了解小少爷的作息规律,正在附近等着听候召唤。 苏曦夜随便在房车衣柜里找了一身金英勋的男生制服,淋浴间里换了,两个半夜睡不着的恶魔型少年开始了午夜计划。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69章 (六十九)彼时 (六十九)彼时 在一切计划顺利进行的同时,金英勋却打开自己的超级笔记本,开始调查一个西班牙意大利混血女艺术家十四年前在韩国的活动轨迹,他只是有点好奇,好奇而已。 因为,他听到了一点飘进耳朵里的碎语,苏曦夜,与日本棋圣的对话,怎么说呢,他很有兴趣,毕竟,从来没怎么用功在黑白游戏方面,但围棋触觉敏锐的金少爷,从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孩开始,就惊艳于她在黑白世界的天赋,也许,也许—————这里面潜藏着什么因缘? 他开了一扇窗,坐在副驾驶座,她却在后面蒙着被子用私密手机讲电话。 “没事,你们离开后师傅肠胃炎犯了,有点海鲜过敏,加上喝了点烧酒,玲花阿姨喝醉了,我开车送师傅去医院,结果,没控制好刹车,已经交过罚金了,知道了,不会再无照开车了,不用,苏珊娜已经汇款过来了,好的,谢谢,嗯,没事,苏珊娜和弗兰德在巴黎,我打算跟他们去新西兰度个假,东京,嗯,是啊,您说的也是,未来与过去,我也很想来日本棋院参观啊,嗯,好的,到了新西兰我给您打电话吧,仓田老师还欠我一顿怀石料理呢,还是别让近藤老师知道吧,一场意外,对,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几里哇啦的日语,金英勋就听懂了几个单词,刚才两人在汉江边吃了一顿午夜烧烤,现在肚子非常满足,房车正往芦沅方向开去,目标,偷护照。 没想到,曹玲花偷偷把苏曦夜出国度假需要的一切都打点好了,正在小区侧门等他们,芦沅没其他人,高家父母住在刘青玄家里,大哥住在医院里,实际上高永夏已经没事,只是还在观察期,棋院和亲友不放心而已。崔星见到苏曦夜直接扑进了大姐姐怀里,苦笑着为小老师打抱不平—————“师傅明明都说了不关苏姐姐的事,那些前辈还是怨责你,真的太过分了,苏姐姐,你是送师傅上医院,怎么出了事都骂你呢,太不公平了。” 苏曦夜笑了,很感激曹玲花的体贴打点,欧巴桑却差点哭着跪下说对不起,因为照顾高永夏是她的工作,现在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却是人家小姑娘,家庭主妇很过意不去。 临行时苏曦夜还是宽慰,道:“没事,玲花姐姐,前辈和亲属也是紧张师傅,你放心,不会有事的,你好好照顾师傅,就说我出国散散心,等事件平息了就回来,崔星你好好下棋,下次我回来可要测试你的棋力的。” 小姑娘用力点头,母女俩微笑着送走了紫发少女,心里却有点异样,实际上,那天晚上,高永夏那么大的开门声,崔星早就惊醒,推醒了曹玲花,只是听到师徒俩的对话,不敢出来。 崔星虽然年纪小,和母亲却是一个心思,两人对笑,悄悄交流道:“妈妈,你不觉得苏姐姐和师傅很般配?” 曹玲花笑而不语,叮嘱女儿不许在外人面前胡说。 旅行者房车里,苏曦夜却突然反悔,觉得现在跑到医院去打扰高永夏的治疗于事无补,而且,搞不好会引起亲属什么过激的反应,现在如果现身,估计就是跳进汉江都洗不清的,这样反而会让永夏老师和棋院前辈难堪。金英勋黑洞洞的眼眶终于笑弯了,还是那句口头禅——————你才想明白呀! 二月春风入夜微凉,夹杂着汉江边初生的嫩草清香拂面而来,江面上渔火点点,岸边公园里,晨练人的身影已经在闪动,苏曦夜回头,还是不放心叮嘱道:“我把日常手机留给你,永夏老师如果清醒过来,打电话过来问你就说我去了欧洲,事情,总会过去的。” 少年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深谙人性的早熟,这就是金英勋的魅力,但这个少年却从来不是世故而老态的,他总是潇洒而熟练地面对这个世界各种人事变迁,这让他过早地告别了无忧的少年纯真,也失去了许多这个世界的单纯美好。 “果然,呵呵呵……”接过手机的少年轻蔑地冷笑,自言,“这个世界最麻烦的事情,就是个情字,唉,问世间,情字几多重?” “可以轻如春雪,也可以重于冰川,就看你自己是那只扑火的蝴蝶,还是那个梦见蝴蝶的人。” “我想,我是那只抓蝴蝶的白狐狸,哈哈哈。” “太过狡猾是得不到真心的。” “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多少真心?” “别再重复你的暗黑森林理论,你就是一只黑心白狐狸。” “狐狸,比人更真心……” “你,是啊,你的心比黑珍珠还真,只是黑得更油光水滑而已。” 苏曦夜一边讽刺死党的投机取巧,一边掏出私密手机存入需要的号码资料,这却引起了金英勋的兴趣,少年反手抱住脑袋,舒服地躺下,眯起眼睛,好奇地看着女孩用那旧手机发短信。 关于那个神秘出现的旧手机,他脑子里已经猜到了一点真相,却不打算说破,没必要,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只是,觉得如果事情真是那样,他会失去一个好玩伴,可惜,可惜,可惜也没有用,上天才是下棋的高手,所以,不用再想了,干脆又打发了司机回去睡觉,睡醒开那辆悍马越野过来,先把惹事的死党赶快送出韩国要紧。 弘化三年,大阪,浪华。 彼时,那少年真是风华正茂眉清目秀,桑原虎次郎已经改名,坊间皆称其为,秀策。那少年,自小便被誉为神童,那少年,十岁便入了坊门,那少年,十一岁定段回乡,便已成为安艺小僧,那少年,十五岁便已升四段………… 少年听到耳边似真似幻的耳语,转头,从一件件耀目锡器的白光中,温和的目光似乎能让锡器焕发出朝霞的暖色,眸色中,朝露愁云渐渐侵袭而来。 心斋桥的老锡器店“锡半”老板看这个清秀少年独自临窗嘀咕,有些疑心,从宽大衣袖里抄手,踱步,靠近了几步,只听到那少年独自对着空气说道:“佐为,你为什么不转世投胎,只要你还留存前世记忆,这些荣耀都是属于你的,我,我很过意不去,我除了用手放过棋子,什么都没有做…………” “喂,小鬼,你到底要不要买,这些锡器很贵的,不买出去对着心斋桥下的鲤鱼说悄悄话去!” 大阪的市井商人说话总是直率而火辣,把那少年吓了一跳,连忙摆手,表示要买,并称赞这些美丽的锡器非常适合当作回乡的手信。 “手信,年轻人,听你口音,像广岛那边的,家乡是哪里?” “哦,抱歉,老板,我的家乡,在因岛,属于安艺藩。”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0章 (七十)樱月 (七十)樱月 看年轻人的靛蓝单色羽织小袖,店主并未放在心上,面有轻色,一边用特制绒布擦拭锡器,一边恍然道:“原来是安艺藩,从濑户内海岛屿来的,看上哪一件了,这些,都是价格不菲的?” “是,店主,我想选三件锡器,梅兰竹样式花酒茶器各一件,当作手信。”少年非常礼貌地鞠躬,立刻便下了订单。 “啊………” 店主有点傻眼,手里绒布掉地,少年正温和地微笑着俯身帮忙捡拾,店门口突然站了一个带银边眼镜的高个乡绅,蹲下身仔细打量了少年,突然兴高采烈,叫出了一个名字,似是故人相识。 “桑原四段,真是您?” “迁三郎先生,您怎么在这里,真是巧遇呀!” 乡绅认出了少年,非常恭敬热情地行礼招呼,拉了少年的袖子就要走,“锡半”店主赶忙拦住少年,陪笑道:“客人先等等,您要的锡器马上就好,您是否先付款?” “哦,对呀,三郎先生,先等等,我特意为郡主浅野公,村长安田公,还有葆真师傅买的手信,您先在外面桥边等等我,马上就出来。” 乡绅对锡器店主点点头,表示不要欺负外乡人,热情介绍道:“这位可是本因坊家的桑原秀策四段,将来日本围棋的希望,你这家伙,不要坏了大阪商人的名声,选三件好东西送到浪华我府上去,桑原四段先付定钱就可以,余款上我那里取。” 锡器店主连连点头中,迁三郎已经拉着少年走出了锡器店,过心斋桥,招呼了轿子,要拉他去府上做客,少年谦恭,说要着急赶路回乡。 迁三郎神色得意,道:“在京都听闻桑原四段已经拥有六段棋力,现在井上幻庵八段和弟子们正在我府上做客,秀策老师,这可是个私下与其切磋的好机会,我等也好领略一下顶尖棋士对弈的风采呀!” “真的,井上老师在您府上?” 乡绅点头,兴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口里继续说道:“是啊,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啊,桑原老师,您回乡时日尚有宽余,就耽搁几日没有关系的,您放心,对弈期间就住我府上。” 少年脸上也面露喜色,清见的脸庞渐渐红润起来,突然转头,似乎望着心斋桥对岸的柳树,用唇语说了什么,然后又点了点头。迁三郎看少年意动,不管三七二十一,拽住少年胳膊就往自己府上去了。 是时,少年身后,尘埃幻象中,出现了莫名闪动的身影,似乎也高兴地伸展了自己的绯色衣袍,准备全力以赴,去赶赴这一场围棋顶峰的约会。 一片枯叶不合时宜地出现,突然,扑在桥边的纱灯上,幻成一只蝴蝶,然后,蝴蝶突然在少年足迹留下的尘埃中飞舞,幻化出透明的人形,看那彩色的衣着,似乎与虚空的欣喜的灵魂来自同一个时代。 “可怜,是水缚魂,还丢了魂魄,只剩下元神苦苦支撑,灵力真强,原来的宿主应该是什么宝物吧,可惜,没有了记忆,不认识我了,平安棋士,你想要继续下棋,记住,让你现在的附主到京都元庆寺来找我,我会让他把今后所有的棋都让给你下的,只希望这样能让你早点找到自己的灵魄…………” 虚幻飘渺的蝶影对那个尘埃的影子说了这番莫名的咒语般的风话,便翩然幻化回蝴蝶,缥缈中在大阪的樱花中消逝不见。 少年回头,似乎在张望故人,虚空中的故人,那尘埃里的元灵懵懂失神,似乎听懂了那只蝴蝶的话,但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听懂,但依稀还记得那个地名,京都,元庆寺。 是啊,樱花飘落中,纤长的手指拈花落子,他太想下棋了,等待了千年,但无法落子啊!前面的少年,已经长大,也许,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不再让他下棋了,怎么办?怎么办? 那,就一定,冥冥中,带他去那个地方,元庆寺。 长德四年,樱月,三月三,上巳。 若那时,定子尚称中宫,皇后是此后往大进生昌家待产之后的封号,若那之前,宫中之人唯只知道一位中宫,乃定子也。那正是樱花季节,又有桃花,亦有杨柳,初生的柳芽如同破茧之绿蝶,也长条状的绿叶,在晴好的天色下闪动,很是春意盎然。 唐式三彩花瓶,广口,卷唇,长颈,溜肩,平底,一侧管状,一侧塑带曲柄,真正宽豪阔大雍容华贵,折下一束开得正繁茂的樱花,盛装了泉水,插在那大花瓶里,满殿都是绚烂的芬芳。 中宫定子的兄弟们来了,伊周内大臣,隆家中纳言,小松僧都,他们都穿着直衣出袿,戴着垂樱冠,挎着饰剑,下袭长长的裾拖在油亮闪光的走廊上,显得优雅而庄重,他们说着家常的话,看着庭院里闲草丛生,偶有飞鸟和蝴蝶路过,在那里飞舞,实在是非常有趣的事。 “看,那只蝴蝶,好似一片枯叶。” “哦,果然,少见的样子。” “哪里来的,是从东土大唐带来的吗?” “哦,姐姐,那才是刚飞入宫廷的蝴蝶吧,那位女官面生,说来,听闻,主上新进的御棋师,刚从寺院里回来,棋艺应是不错,听说人也很是风雅光华,主上很是亲近。” “菅原家同意主上身边有新进侍奉之人?” “菅原显忠同不同意有什么关系,听说此人入宫,一意保荐者,摄政关白道长公也,菅原家能说什么。” 中纳言手持五骨蝙蝠扇,掩面讪笑,左手指向庭院中,顺眸,忽见前任摄政关白道兼的女儿,新近入宫的御匣殿引领尚侍缓步走来,纯姬手中端着一个纸偶女雏,应是准备侍奉中宫为修子内亲王放疾之用。 那女偶栩栩如生,颜面衣饰竟然与定子的长女修子内亲王有八分相似,唇红齿白,乌发花面,琉璃精巧,戴着天冠,表着悬带,重袿长袴,桧扇霓裳,浅笑嫣然,真正巧夺天工,定子看到不住夸赞御匣殿好手艺。 “都是纯尚侍做的,侍下却没有这般手艺,多谢中宫殿下夸赞,纯,还不快敬谢中宫殿下。” “说什么,尊子妹妹,应该是吾要感谢纯姬,修子内亲王身体一直不好,御匣殿舍人上次过来要旧衣,吾还多心,昨日听说女雏做好,心里十分欢喜,待延请阴阳寮法师祝祷之后,便可到河川岸边放疾,多谢你,纯姬。” “殿下客气,多谢夸赞,能为修子内亲王去疾消灾便好。” 纯姬的乖巧让定子很是喜欢,心中亦有些遗憾,御匣殿别当藤原尊子颇袭其父轩昂的长相,慎独敛静的性情,虽然让中宫定子和她的兄弟们有些失望,但无论如何,也是血缘十分亲近的堂妹。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第71章 (七十一)明风 (七十一)明风 叔父藤原道兼因天花而去世,留下的血脉中唯有长女可为他延续荣光,现在,虽然如愿以偿进入了主上的七殿五舍,但,看情形,此女想要得到主上的欢心,却有些为难。 倒是与她一同入宫的族妹纯姬,活泼开朗天真淳朴,棋艺精湛心灵手巧,很是得主上怜爱,只可惜,主上生母,东三条院诠子,并不喜欢她,说此女太野性,难以管束。 定子只是将目光延伸在御匣殿别当身后的着小袖缚黑朱子带的眉色飞舞的女孩身上,却未曾注意弟弟隆家看这个新入宫的山野女孩的眼神充满了浓重的兴趣。 “已经备好车驾到宇治川附近放疾,主上已经允准了吗?” 伊周对尊子身后的旷野女孩亦觉有趣,只是方才弟弟提到现时摄政,叔父道长,心内一阵恶心忌讳,便将话题引向上巳放疾,准备贺茂祭的事情上。 “主上对长女很是疼爱,已经准许巳正出宫,到宇治川河畔为修子内亲王放疾。” 中宫定子说着,就见乳母带着心爱的女儿从铃廊深处牵绊而来,随后而来的还有深系长女的年轻父亲,当今主上,身后侍奉的,除去一班内侍舍人女官们,却是那位新来的紫发御棋师,手持纯白葵扇,侍奉在主上身后,低眉谦顺正谈论着什么。 众人都起身迎见天皇,中宫定子见到女儿来了,不由得立刻舒展了怀抱,满面怜爱地拥住蹒跚学步的小女孩,轻声细语问及乳母今日孩子情况,主上便让御匣殿侍奉自己上座,见中宫殿内新折的樱花,颜色娇粉,十分喜欢,随口问及身边侍茶的尚侍纯姬,是否是她刚刚采折而来,谁知,天然憨淳的少女正看着近旁俯身坐下的白狩衣绿裤乌帽温润棋士出神,藤原尊子不由得稍微转身,微微撞了一下她的肩臂,掩面垂眸示意,主上正在问话。 “主上,少时,是否陪同中宫起驾出宫为修子内亲王放疾?”内大臣伊周眉色涟漪,同两位弟弟眼波流连,亦注意到了尚侍纯姬异样,不过却突然开口,躬身俯首闲雅遥问主上。 “家兄所问极是,主上,今日上巳,不若同往宇治川畔?”中纳言口中附和,眼中却只瞟着天皇身边的女尚侍,小松僧都似笑非笑,同样恭敬祈求。 中宫定子低头垂眸,似有祈请夫君同往之意,但并未明言,只是陪着娇柔的女儿嬉笑,指着那美若春樱的人偶,说着祈福之言。 “中宫见谅,今日早有摄政道长公,左大臣显光和太政大臣入宫,前日残局待续,故特意一早叫了佐为过来侍奉。” 定子听罢,拜伏行礼,不再多言,见主上一心都在棋局之上,便左右颔首,示意随后前来的女御们,及女官随从起身准备出宫,留下自己的兄弟们陪伴主上御棋行乐。 “不若,留下尊子和纯姬,她们刚来宫里,不宜外出,中宫为内亲王放疾,带上义子和元子两位女御便好。” 中宫回身,听闻主上的话,依言,随即撩衣带着女儿离开。 天皇的藏人明风随即亦侍奉主上离开中宫职所,返回清凉殿,此时,中宫却留下了身边女官清少纳言,走到藏人身边,言道:“大斋院选子内亲王昨日派来人从,问及贺茂祭的事,中宫殿下特意吩咐属下知会藏人,今日御棋之后空闲时请示主上,可否?” 明风微微点头,表示知道了,轻声回道:“请告示中宫,御匣殿别当身旁尚侍纯姬来自元庆寺,新进的棋师同源,中宫几位内兄似乎还茫然不知,少纳言回身可提点定子殿下,这些与前主上有关之人,千万勿有何关联才好。” 清少纳言闻言微惊,稍及,定下颜色,悄然褪后,转身旋要离去。 纯姬此刻,却在中宫近身女官身后,端着自己亲手制作的人偶女雏,微微一笑,忽见,庭院中那只蝴蝶,翩然而至,侍立在那纸偶娃娃胸前,更添生趣。 少纳言接过紫檀木托盘,定睛看那纸偶娃娃,花面甜笑中似乎透着一丝傀异,仔细看来与修子内亲王并不像,而更像一个两靥生情秋水凤眸的成熟女子,这脸庞眼眸,似曾相识,女官惊募,半瞬,回过神来,心中似有微微不安,却又不知为何。 抬头,清少纳言看到天皇身后侍从中间,一个身影,是那个执扇的光华无双的紫发棋士,藤原佐为。 平成,东京,西新宿一丁目,塔矢围棋会所。 “井上小姐,清场,今日,不接待外客,准备好多媒体解说盘。” 一身白色风衣的清隽如风男子路过会所前台,顺口抛来一句,正埋首繁杂工作的女白领抬头,看到了塔矢棋圣身后,走进来一个美若精灵般的豆蔻少女,一袭鹅黄色春装,如同三月柳色新芽。 “这,这位,是………” 少女调皮地对前台年轻女子眨眨妖灵深眸,清风般的笑袭上花颜,这才听到返身回来的塔矢亮得意非常地叮嘱道——————“她不是外客,她是今日的主角,韩国棋院的苏曦夜三段。” 说完便拉了少女风一般地进去了,井上笑简直诧异到极点,因为她来到这个围棋会所工作有几年了,从来没见过塔矢亮高兴得意成这样,她茫然地看着大门外呆了好一会儿,这才开始执行棋圣的命令,但内心还是惊艳于刚才那豆蔻少女的清风美丽。 随后,她听到会所内传来的阵阵欢呼和掌声,就在她踟躇地挂上不接外客的牌子时,一堆人涌了进来,她还没来得及礼貌招呼,以及执行老板命令,就直接僵立在原地。 “各,各位,老师,今日,这,这是怎么回事,今日没有什么节日,各位老师,怎么,荣幸,欢迎光临,可塔矢棋圣说不接,啊,近藤,本,本因坊,仓田老师,绪方老师,白川老师…………” 应接不暇中仓田比较怜香惜玉,碰了碰端丽前台的手臂,解释道:“塔矢亮说的不接待的外客不是我们,是普通的非会员,当然不包括棋院的老师们,井上小姐,不用紧张,对了,苏美眉来了吗?” “什,什么美眉?”井上笑听到胖男人的一席话,简直嫉妒到要死,努力维持职业微笑,装傻,反问。 “井上小姐,别听仓田老师胡闹,苏曦夜三段,苏三段,到了吗?塔矢亮打电话叫我们来的,说什么难得有燕子流高手来东京旅行,让我们来参加网络围棋交流会。”近藤光推开不正经色兮兮的仓田厚,一边非常礼貌地跟前台小姐打听消息,一边换鞋。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