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

    程野秋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云水飞舟中。

    他坐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里衣已经换了一套新的，旁边的架子上还挂着一套崭新的清尘宗弟子服。

    程野秋活动了一下手腕，依然能够感受到全身上下残留的电麻感。

    天星骨确实能够炼化万物灵气，但炼化的度总是有上限的。程野秋后来感觉到劫雷越来越凶猛，还以为自己要玩火自焚，后来看天劫渡过，才心一松昏迷了过去。

    想来是燕双心把自己送回来的。

    程野秋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灵力。

    那样汹涌的劫雷之力，绝大部分依然被天星骨这个无底洞吸了进去。但是天星骨吃剩下的边角料，依然让程野秋直接到了筑基后期。

    短短不到一年，就从练气初期到了筑基后期……

    程野秋咬了一下手指，确认自己不实在做梦。

    多亏了谢若荷的那个法门，还有这次奇遇。

    程野秋换上衣服出门，一眼就看到宋酒尘坐在外面。

    宋酒尘正在泡茶，见程野秋出来，含笑道：“程师弟醒了，来喝杯茶润润。”

    程野秋收起心底的失望道：“宋师兄好。燕仙子呢？”

    “燕道友……现在该叫燕真人了，正在她的房间里稳固境界。”宋酒尘笑道，“她说待她境界稳定下来，就亲自登门拜谢你助她渡劫。”

    程野秋下意识道：“我也没起到什么作用。”

    “你赠的丹药叫燕真人养好了伤势，怎么算没作用？燕真人听说那是你从司阳前辈那里借来的玄品疗伤丹，很是过意不去。”

    程野秋又是一愣：“玄品？”

    司阳炼出来之后随手丢给他，说过只是灵品的丹药来着？

    看宋酒尘脸上的表情，程野秋瞬间明白过来：这是要遮掩掉他的天星骨。

    程野秋抿了抿唇：“多谢宋师兄。”

    宋酒尘要程野秋坐下，关心了一下他的身体，又问起被飓风卷走之后程野秋的遭遇。

    程野秋已经提前想过怎么应对：“我被卷到了一处沙漠，误打误撞找到了阵眼跑出来，又到了一处水域，不知怎地出去，就见到了燕真人。”

    “万幸你没有进那几个死阵。”宋酒尘摇摇头，似是庆幸又似是惋惜，“我去找你的时候，险些误入了几个死阵……退光三星府中的幻阵近万年无人看管，好些阵法的生门都寻不到，若是进去了当真难以生还。”

    程野秋想起假的宋酒尘欺骗他说退光三星府内的阵法已经大半损毁。

    程野秋被飓风卷走之前是看到宋酒尘追了过来，不过想来仅仅只是为了不痛失药材，没有半分感动，只转移了话题：“我们现在要回去了么？”

    宋酒尘摇摇头：“还有不少道友依然在探索，只是看你受伤不轻，所以先让你在云水飞舟休息。”

    程野秋点点头，低下头喝茶。

    刚巧他境界提升上来，也需要打坐几日稳定稳定。

    宋酒尘看着程野秋。从他的角度看过去，程野秋喝茶的时候脸颊微动，带得额前垂下的几缕凌乱发丝晃来晃去，看起来乖得极为可爱。

    他眼神柔和了许多，但很快眸中就闪过一丝担忧：“程师弟，你和燕真人之前便认识么？”

    程野秋一怔：“宋师兄为何这样问？”

    宋酒尘以袖遮口轻轻咳嗽了两声，温和地笑道：“只是有些好奇，回来的路上，燕真人亲自抱着你……我听闻燕真人一心修道，从未和任何男子有过牵扯，所以……”

    程野秋想起燕双心几次要他不要叫“姑姑”，知道燕双心根本不想承认程氏的出身，便摇了摇头：“我与燕真人也就在师兄那里见过几次，想来是燕真人心善，看我一个小弟子送了丹药，便把我顺手带回来。”

    说完这句话，程野秋猛然察觉出宋酒尘的话语中蕴含的意思。

    宋酒尘在燕双心渡劫的地方找到的他们？

    那燕双心亲自带他回来的缘故，大约是之前他对燕双心提醒要小心宋酒尘，燕双心猜到他吃过宋酒尘的亏，便自己带他回来了。

    宋酒尘点了点头，像是松了口气，再度温和地笑道：“燕真人人品确实好，若是能与燕真人结交自然有好处，只是燕真人结丹，日后恐怕难以再与我们有所交集。”

    程野秋自然听得出宋酒尘的潜台词，但却没有多少往日心中的嘲讽。

    经过燕双心的天劫洗礼，程野秋发现他对宋酒尘的恨意和畏惧不知不觉竟然消散了许多。

    看过天地意志对修道者的阻碍、看过燕双心即便山穷水尽也不放弃的意志，程野秋愈发觉得前世的自己可笑。

    前世沦落成那个样子，宋酒尘自有他的罪，可说到底，都是因为他自己沉溺在虚假的龟壳中，幻想着永远躲避在别人背后。没有宋酒尘，也会有另一个人。

    如此天真、如此愚蠢、如此可怜。

    现在程野秋也想凭借自己的力量面临那样恐怖的天劫，像燕双心一样踏上更高层的境界。

    既然如此，他耽搁在前世的仇恨和畏惧中、畏手畏脚地仰视着宋酒尘的鼻息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程野秋，不是宋酒尘的程野秋，更不该是恨着宋酒尘的程野秋。

    程野秋的口吻不觉得淡了许多：“这就不劳宋师兄关心了。”

    宋酒尘倒茶的手一顿，慢慢地看向了程野秋。

    程野秋站起身，没有再和宋酒尘说话，拱手告辞，返回了自己的房间。

    宋酒尘掩住口，轻轻咳嗽了一声，深色的眼珠中闪过了一丝茫然。

    这还是头一次……程师弟不理会他直接离开。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向程师弟说，是他看程野秋吸收劫雷后体内重伤，拔了三滴心口血为程野秋疗伤，险些伤了根本，只为了程野秋这次借助劫雷洗练经脉能够完美收官。

    在他的想象中，程野秋自然会忙不迭撇清他和燕双心的关系，然后他趁势说出自己气血不济，程师弟自然会对他感恩戴德、嘘寒问暖……

    ——难不成，程师弟真的对燕双心有意思？

    宋酒尘眼眸中刹那间闪过一缕血色，旋即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他闭上双眸，手指蜷曲，过了好久才平静下来。

    重活一世，到死他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本只想好好守着唯一属于他的程野秋，不再考虑过去的恩恩怨怨，却没想到前世落下的根依然延续到了这一世。

    宋酒尘知道这个时候的程野秋眼中的自己，一定是那个又温柔、又体贴、无所不能的宋师兄。他也很愿意扮演这样的宋酒尘，永远给程野秋最好的庇护。

    可是真实的他不是这样的。

    真是的他更想要程野秋接受他、接受他真实的那一面，接受疯狂、偏激、迷茫的那一面。

    所以宋酒尘才迫切想要和程野秋在一起。

    若不是因为他故意压着境界停留在在养神期，他早该结丹自理一峰，带程野秋过他们自个儿的生活了。

    只是想要护得住程野秋，单单结丹是不行的，还要化婴甚至再往上、高到超越“那个人”，才能保证程野秋永远安全地处于他的羽翼之下。

    可重活一次，他过去的“道”已经不复存在；新的“道”又该去哪里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