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蛋的男人

    江小北居住的茅屋前是一条宽度不足一米的小道。

    因着这几日春雨勤勉，黄土小道显得十分泥泞，路对面则是个修了一半便废弃的山神石庙。

    小孩儿们围着的正是这个石庙，因为不足一小平米的小山神庙中，蜷缩藏着一个人。

    那人背对着他们缩在石庙中，一头长发脏兮兮的披在肩头，破烂衣服在泥浆里滚的看不出颜色来。

    江小北一看便知道了，八成是从哪来的流浪汉。昨夜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这人应该是在破庙里躲雨来着。

    “流浪汉有什么好看的？”江小北嗤了一声，“猪喂了，牛都放好了？一群小崽子，别搁这碍事。”

    江小北所言非虚。如今年景不好，听说西南边又发大水，打村头经过的灾民一波又一波，滋生出的流浪乞丐也不少。

    与这些无家可归的人相比，尚有一处容身之所的江小北显然幸福许多。

    遭大人训斥常常一哄而散的小孩儿们，见了江小北却毫无惧意。

    或许是因为江小北长了一张稍显年幼的脸，瞪圆眼睛发脾气的样子像极了某种小动物，谈不上什么威慑力。

    其中一个小孩儿率先怪叫一声，“他抢了我的蛋！”

    江小北认出这孩子是秀宁嫂子家的儿子宋乔儿。

    他们家四个大人，只伺候这么一根独苗苗，可给惯坏了，再加上条件也好，成日给他的小兄弟们分麦芽糖吃，是村里的孩子王。

    宋乔儿一开口，其他孩子也跟着嚷嚷起来：“对对，这个怪人抢了我们的蛋！”

    “大白蛋！乔儿说要分给我们吃的，可好吃了……”这位说着说着口水都流出来了。

    “真坏，小偷！”

    一个孩子说着，就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往石庙里扔去。

    其他小孩儿有样学样，一同捡石头砸石庙中的流浪汉，一边砸一边叫嚣，“小偷，把大白蛋还给我们！”

    石庙里的男人虽然被砸了，依旧闷不吭声的缩着，动都不动一下。若不是他的肩膀随着呼吸略带起伏，简直跟死了一样。

    “哎哎，好了。”江小北有些看不下去，上来制止行凶的孩子们。

    若这个流浪汉真的抢了孩子们的蛋，受点惩罚倒也理所应当。只是这群臭小子平素凑在一起，在村里上蹿下跳的惹祸，实在不得不引起江小北的怀疑。

    这时他看到瑟缩在一旁的小麻团，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小麻团，你怎么了？”江小北关切的上前，揉了揉小孩儿的小脑袋。

    小麻团是鳏夫麻五家的孩子，小朋友娘胎带病长得瘦小，平时比较懦弱内向。

    因着平素受麻五叔照料颇多，江小北对小麻团更亲近些。

    小麻团牵着一头同样瘦弱的小羊羔，在江小北的鼓励下慢慢说出真相，“蛋本来就是那个人的，是……是宋乔儿他们看到了，嘴馋要抢蛋，他们才是坏人……”

    “麻团，你说什么屁话？”宋乔儿一下子瞪圆了眼睛，捏着拳头就要上前揍人。

    江小北立马将小麻团护在身后，漂亮的圆眼睛微眯，“宋乔儿我问你，你说那人抢了你的蛋，蛋是哪来的，什么动物的蛋？”

    宋乔儿面不改色的回道，“是阿娘煮给我吃的，大白鸡蛋！”

    江小北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走到石庙前蹲下，跟小屋里的人打招呼：

    “兄弟，能听到么？”

    即便被小孩儿砸了石头都没什么反应的男人，在听到江小北的声音时，居然动了一下。

    江小北继续道，“我们村的小孩儿说你抢了他们的鸡蛋，麻烦能拿出来给我看一下么？”

    原本还动了一下的男人此刻十分安静。

    宋乔儿不慌不忙道，“这个怪人根本就是个呆子，听不懂人话，不会理你的……”

    但他话音未落，石庙中的男人就背过一只黑乎乎的手，手心里还搁着个大白蛋。

    宋乔儿：“……”

    “谢了。”

    江小北把蛋拿在手上掂量一下便明白了，转身斜睨着宋乔儿，“你阿娘就煮生鹅蛋给你吃？”

    宋乔儿眼巴巴的看着江小北手里的蛋，“不是鸡蛋么……”

    江小北一巴掌拍在宋乔儿脑门上，“看你馋的鸡蛋鹅蛋都分不清，作死的小鬼，连乞丐都欺负，赶紧滚蛋！”

    纵然江小北是个柔弱少年模样，怎么说也是个大人了，孩子们被他呵斥后呼啦一下散了。

    宋乔儿跑远了还不忘回头嘴贱，“江小北多管闲事你！那个野男人是你什么人那么护着？该不会是你偷藏的汉子吧！”

    “臭小子！”

    江小北脱了鞋子狠狠扔过去，小恶贼“哎呦”一声抱住脑袋，凶神恶煞的叫嚣，“看我长大后怎么收拾你这小骚狐狸！麻团走了！”

    小麻团忧心忡忡的看了江小北一眼，不敢违抗“伙伴”的命令，只得牵着羊跟上。

    江小北叹了口气，单一个孩子是说不出这种话的，可想而知小孩儿的家里人……包括村里人平时是怎么编排他的。

    虽说在燕井村生活了两年，江小北依旧难以融入周围的环境。一来他本就不热衷于社交，是个宅男；二来部分村民总对他这个外来人抱着似有若无的敌意，待遇比赖老八好不到哪去。

    反正我迟早要离开的。江小北只得这么安慰自己，单脚跳着去捡鞋。

    方才他扔鞋的姿势很英勇，此刻捡鞋的样子却很狼狈，中途还被个倒霉石头绊了一脚。

    眼见就要一头栽进泥洼地里，江小北“啊”的一声，第一时间护住了脸。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江小北慢慢移开护脸的手，看到自己肋间横着一只结实的胳膊，阻止了他与泥土地亲密接触的惨剧。

    胳膊的主人轻松一拉，就把江小北带到怀中。

    “！！”

    江小北下意识扒拉着那条手臂，后背贴上一个温热的胸膛，第一反应就是——卧槽好壮！

    下一刻便是同性接触时的真实排斥：靠，老子又被男人抱了！

    江小北不用回头也知道自己是被乞丐抱住了，单看那条胳膊也看的出来，这人简直是刚从煤堆里爬出来的，浑身黢黑的掉渣。

    虽然被同性抱的十分不爽，江小北还是有教养的。只是“谢”字还没来得及出口，江小北就又“啊”了一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男人将江小北打横抱起，搁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闷不吭声的扭头走开。

    江小北坐在石头上还没醒过神来，男人已经捡鞋回来了，高大的身子停驻在他面前，如一团巨大的乌云遮蔽了整片阳光，半跪下来。

    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江小北急急的说了句“等等”就被抓住了脚踝。

    这人手劲很大，完全不容江小北反抗，抓着他莹白如玉的脚套上鞋子，板板正正的搁到地上，抬头与江小北对视。

    男人的脸也乌漆墨黑的，又被脏兮兮的头发遮着看不清真容，只隐约可见高挺的鼻子、埋在发间一双明亮的眼睛，正仔仔细细的端详着江小北的脸。

    江小北被男人强行抓着脚穿鞋，心里十分别扭，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谢谢……但你能别老盯着我么？”

    在愚昧封闭的山村里，娶不上媳妇儿的同性间的抚慰实在不少，江小北有好几次起夜去小树林出恭，撞上两具赤/裸的男性肉/体交缠在一起，吓了一跳，村里人管这叫契兄弟。

    搅基就搅基吧，江小北虽不好这口却也不歧视同性恋，但自从有了赖头老八的骚扰，他对与同性的接触多少有点介怀。

    然而男人只打量了他几眼，就伸手夹走江小北抱着的大白蛋，小心的揣进自己怀里，起身走回石庙。

    原来只是要拿蛋。

    江小北松了口气间，多了些微妙的不好意思。

    见男人已经艰难的钻回石庙，江小北也背起自己的小花锄。

    他想了想，打开自己的干粮袋子撕了半块饼，用手绢包了包，走到石庙前搁下。

    “饿了就吃吧。”江小北絮絮叨叨的解释着，“许久未开火，也只剩下一点饼，只能分你一半了，若是吃的干了可以去隔壁王阿婆家借水，老太太虽然有点古怪，人还是不错的……”

    男人背对着江小北缩在石庙中，既没有出来拿饼也没有回应。

    江小北原地站了会儿，想起方才宋乔儿说男人是呆子的事，总觉得这家伙方才替他穿鞋的样子不太像，现在倒是像了。

    “吃完了就走吧，你待的这山神庙，村长也不能让你在这里。”江小北又叮嘱了一句，才转身离开。

    ……

    挖了一上午的野山参，中午休息吃那半块饼时，江小北不知为何又惦记起石庙里的乞丐来。

    他心说这人虽然是个流浪汉，长得倒是高高大大的，只吃半块饼估摸着也吃不饱。

    下午的时候，江小北去镇上卖了人参。忙活一上午只挖了两株，大小成色都不算太好，所以没得几个钱。

    只是江小北拿到钱后，鬼使神差的买了半斤面条和一小段猪肉，加上挖人参时捎带着挖的野菜，也能做上几餐美味儿。

    猪肉到手江小北就隐约后悔了。他捏着忙活了一天仅剩的半串铜板，幽幽叹了口气，背着箩筐踏着晚霞往家里赶。

    刚走到村头，江小北就看到自家门前围了一堆人，村民吵嚷着十分喧哗，时不时还有砸东西的动静和男人的怒吼声传来。

    江小北暗道不好，把箩筐解了放在路边，急忙上前。

    他刚一扒拉开人群，李寡妇就在耳边发出一声尖叫：“杀人了！”

    流浪汉正甩开桎梏自己的四五个汉子，夺过村长手里的铁铲，直直的往老头脑袋上拍去。

    见此情景江小北瞳孔微微回缩，径直冲上去，“住手！”他也不知该如何阻止数人都按不住的流浪汉，下意识的迎上前抱住了男人的腰。

    因发疯双眼赤红的男人被江小北贴身抱着，犹如按了暂停键般僵住了手。

    铁铲距离老头的头尖不过三寸，把老头吓得“哎呦”一声，坐倒在地上直道，“疯了，真是疯子！”

    江小北同样被吓得不轻，靠在男人胸膛前不住喘着气，俩人的心跳声同样剧烈。

    铁铲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掉在地上。

    一双大手略带犹疑的按在江小北肩膀上，随后将他紧紧搂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