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琪说话可能真的“简单”说两句吗？

    ……也不看看他发微信时那每条长达六十秒的语音条！

    小组长一说起来就嗨了，滔滔不绝，一二三四五六七，回顾过去展望未来，偏偏还都不离题，也是相当有功底的。

    周慕低着头憋了十分钟，天琪说得依然起劲，看来没有半个小时是不会停了。他是真想给组长面子，但实在担心菜要凉了，拉拉游岐的衣袖。

    游岐看他：“嗯？”

    周慕虚弱地道：“救命。”

    怎么办，组长还是主办者，如何治住他，现场谁能且好意思治住他！

    游岐沉吟片刻，起身到一位宾客身旁说了几句话，回来坐下。

    周慕问：“那是谁？”

    游岐淡淡道：“天琪的班主任。”

    虽说一开始不支持，但这都在各方鼓励下办起来了，班主任当然是也到场。

    话音刚落，就见班主任站了起来，趁着天琪一段话结束还没起第二段，带头鼓掌，语调抑扬顿挫充满感情一看教师资格证就不是白拿的：“天琪同学说得真好呀！诸位，让我们给天琪同学鼓掌好不好？”

    所有人一起鼓掌，毕竟大家都不喜欢听讲话……还是作业太少啊！

    天琪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还想继续说，班主任又走到他面前，“老师也敬你一杯，你要给大家介绍一下菜色吗？”

    天琪：“啊好，不过我想先说完……”

    班主任小声道：“差不多就行了，你一个人浪费半小时，全食堂七十二个人就是三十六小时，这就是多少节课？”

    天琪：“……”

    天琪无语凝噎，一口把牛奶干了，抹一抹唇边的奶渍：“谢谢大家，师傅上菜！”

    这句话说完，现场掌声雷动。

    所以说，还是要用魔法对付魔法，小学生就要班主任来治。

    周慕快乐得直拽游岐的手，还是老生有办法啊。

    食堂的小工们应声把菜都端了上来，按照古礼分餐而食。

    这席面分为好几轮，第一轮上的是五生盘，即羊、牛、猪、鹿、熊五种肉冷拼，这是宴席惯例了，先冷荤再热菜。首轮的头菜有升平炙、遍地锦装、箸头春……等等，一共十道，再加四道甜品。

    整个席面的重点菜色，也就是压席菜要倒数第二轮上——最后一轮是清口的果子。据说压席菜里是白龙曜、凤凰胎等菜色，当然不可能是真白龙和凤凰，前者指的是“桃花流水鳜鱼肥”的那个鳜鱼，后者其实是鱼白。

    周慕的筷子首先就往箸头春上伸，这箸头春其实是骨软肉嫩的鹌鹑腌制后先用鸡汤焖熟，再下锅炸得金黄酥脆，还不能太老，本来鹌鹑肉就容易料理得过柴。一口咬下去表面酥皮连着肉一起从骨头上轻松脱下来，再嘎吱嘎吱咬几下，就会发现骨头也酥透了，沁出汤汁来。虽说肉少，但少反而让人满口鲜美后有种不满足感，要吃飞禽，鸽子鹌鹑啊，难怪能列在首席。

    就这菜色，同桌还有人不立刻开吃，在那儿摇头晃脑的白话：“宴席之成功，六分在庖厨，四分在采买！也不知所用原料如何？”

    周慕抽空看了眼，这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穿着长衫，花白的头发梳成一个髻，插了根光秃秃的树枝，眉心是深深的川字纹。

    其他人听他开口，都低头不敢搭理。

    游岐看了眼，给周慕科普：“这是图书馆的管理员金老先生。”

    周慕一下想起，这就是培训时徐天易说的那个古籍成精的管理员啊，据说他为人古板，最讨厌人对书籍不尊重，一旦发现有人损坏书页，或者在图书馆喧哗，就会被他赶出去，再也借不到书。

    这后果可是很严重的，写个作业、论文不都得查参考资料，华灵图书馆很多资料是独一份或者数量稀少的，在网上找不到电子版，二手贵成天价。

    所以，即使在图书馆以外的地方，大家也不愿意惹金老先生，就怕他一个不痛快。再说了，金老先生喜欢掉书袋，年轻妖怪跟他沟通费点劲。

    但这宴席是天琪办的，周慕也了解一些，立刻道：“当然都是采购的好食材啊，牛肉都是选的四岁左右的牛，羊是最新鲜肥嫩的。”

    金老先生一听就知道周慕是懂吃的，投来友善的目光，眉心的川字纹也舒展开了一些，看来即使老古董，也是有点爱好的。

    金老先生凑过来一点，说道：“知味非庖！要我说这用具还是差了些，此四种果子，拿描金小碟来盛岂不更美？用这黑猫警长花样碟，还是不够雅了。”

    “……大俗就是大雅！”周慕指指他那碗乳酿鱼，切得薄薄的玫瑰红色火腿、深黄的干笋、褐色的香菇与鱼肉一同被浓郁的白色奶汤浸润，令人食欲大开，“老师，尝尝那个，黄河鲤鱼做的，配水发香菇，瘦火腿，立春之前的笋做的‘宝尖’。”

    “哦？”金老先生问，“可抽去腥线了？”

    周慕答：“那还能不抽？”

    吃鲤鱼要抽筋，就是那条白色的腥线，这样才鲜嫩不腥。

    金老先生先抿浓白色的汤，再吃鱼肉，果真是细嫩香醇，香菇、火腿、干笋的鲜香烘托着鱼的鲜，不用过多调料，只体现这天然的鲜美，层次分明而又融和一体。

    老先生不禁一击筷，诗兴大发：“古来凡俗皆输我，秀色何必朱粉盖。细剥玄甲抽玉带，金戈暂卸吮浓白。宝顶微尖衣底卧，淡霞轻上邀怜爱。应是天生风流态，不恋龙门赴君怀！”

    周慕：“…………”

    靠，老头你咏鱼汤就咏鱼汤，咏得这么黄是干嘛，长得一本正经居然如此肆无忌惮，没看到现场还有小学生吗！！

    最奇怪的是，除了他大家听到这不正经的诗都非常淡定，该吃吃该喝喝，竟如此轻易向图书馆黄恶势力低头？试问正直在哪里，勇气在哪里，审核又在哪里？

    幸好组长去别处敬牛奶了，周慕震惊地低声和游岐编排老头：“不是说他老古板，怎么，老古板单对别人不是对自己？什么古籍成精啊这么不正经，到底有没有资格管理图书馆哦？”

    游岐淡定道：“《金瓶梅》。”

    周慕：“…………哦。”

    那没事了。

    金老爷子美滋滋地又吃了一口，还问周慕：“小友不与我唱和一首？”

    周慕假装低头干饭没听到。

    天琪晃了一圈敬奶回来后，小肚子都略略鼓起，还要过来敬周慕：“呜，小慕，多亏了你们这场烧尾宴才能办起来。”

    周慕也没倒饮料，拿起饭碗和他的杯子碰了一下，然后一口把里面装的粥喝光了，“不客气啦，我还给你送了9g学习资料，你好好学习，遇到不懂的可以问我。”

    天琪：“……？？”

    席上其他宾客也都客气中带着几分不怀好意地道：“问我们也行，问我们也行。”

    周慕小声说：“作文就别去找金老师了。”

    天琪一脸精神恍惚，半晌才哭丧着脸：“谢谢大家。”他苦涩地喝了口牛奶，“那我就去别的桌了，大家吃好喝好，还有……游岐学长要饮料吗？”

    游岐摇头，“不必。”

    游岐只是陪周慕来，他那份菜都给周慕了，至今连水也没沾。

    虽然这看在宴席上其他客人眼里，就是周慕吃席，游岐等着吃周慕就行了……谁知道周慕原型是什么，反正肯定吃了还能长，否则俩人同寝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周慕有明显残缺。再换句话，如果不是为了方便随时吃周慕，游岐干嘛和人同寝？

    别说，有周慕坐在这一桌，虽然吃不到，但大家食欲都更旺盛，也算沾了游岐的光呢。

    而周慕瞄了眼游岐，犹豫一会儿，从自己盘子里分出一点点食物偷偷包起来，想想又往里面多加了一点。

    ……

    烧尾宴结束，周慕和游岐从食堂出来，顺着晋江路往回走。

    几十道菜品下来，周慕是相当满足，不枉他前后帮忙出力呀。

    周慕看四下无人，问游岐：“你真的不饿？”

    “我以为你应该知道了，不该问我这句话。”游岐似笑非笑地看着周慕，如果这句话不是周慕说出来，他会直接认为在挑衅。

    但他也告诉过周慕了，他从来用辟谷丹应付了事。

    “可是烧尾宴真的很好吃啊，你不要因为别人的眼光就不好意思吃，”周慕拿出一个纸包，“看，我给你留了一点点点心。”

    游岐听到磕巴一样念那叠词，只觉得可爱，复述道：“一点点，点心？”

    “你别学我，我是说吃到这个时，就觉得你真应该尝尝。老用辟谷丹有什么意思，肚子是不饿了，难道心里不饿吗？”周慕把纸包打开，露出了里头淡黄色的金乳酥，散发着浓郁醇厚的奶味儿。

    通常大家知道游岐读草药专业，服用辟谷丹，只会觉得是好事啊，希望他坚持下去，做一个自我管理严格的凶兽。可周慕却思来想去，觉得他也有不应该错过的美味。

    游岐俯身嗅了嗅，周慕以为他在闻金乳酥，还托起来了一点，其实他只是贴近闻了闻周慕的手指，比起金乳酥，他好像更想舔一舔这拨开了纸包的细嫩手指……

    “你不会是出生以后就养成的这习惯吧？”周慕还在打听，“从来没有放开了吃过吗？”

    游岐看他同情的眼神，回忆道：“我还记得，小的时候自己在山里耍，独自抓到过一条成年獜。”

    周慕一听眼睛就亮了，这个他知道啊，“然后呢然后呢？没有放生吧？”

    游岐：“差不多，我放生抽了，很撑。”

    “哈哈哈哈哈哈哈！”周慕缺德地大笑起来，“所以是入学后，才这样的呀。那也很久了，更应该吃点儿。”

    他两手在游岐身上摸索，“带了餐具吗？带了吗？”

    游岐有特制用来进食的餐具，他收在随身的乾坤袖里，只是作提醒自己用，此时压住周慕的手，拿了出来。看到周慕已经迫不及待替他夹起来，送到他嘴边。

    银色的筷子轻易夹带着食物穿过了金属口笼，游岐张口，久违地吃了一口正常的食物，酥皮破开，浓浓的奶味在口中弥漫，长久未接触过正常五味的味蕾瞬间被热情包裹，第一刻甚至让人觉得有点陌生，他探出舌尖卷过沾着酥皮的筷子，金属扭曲晃动仿佛有一瞬间不见，就好像他真的舔舐到了周慕的指尖。

    “好甜啊。”游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