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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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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学习”

    仇薄灯跪在图勒巫师腿上。

    懵懵地跟他对视。

    一时间竟然没明白对方的话是什么意思,仿佛他说的不是中原话也不是图勒语,而是什么听不懂的词似的,直到……直到按在脊背处的手上移,攀扣住少年白皙脆弱的肩脖,强硬地将他压低。

    “阿尔兰。”

    图勒巫师微冷的唇落在耳侧。

    声音近得不能再近。

    近到那些音节要直接由唇瓣烙进耳膜。

    太奇怪了……

    真的太奇怪了!

    世家出身的小少爷扭头躲避,脸颊烧出了一层亮红,仿佛他是什么窑中被火烤得透亮素白的冰釉瓷胚——再不逃开,非被烤出顶顶诱人抚弄的冰纹不可。但图勒巫师按着他,箍着他,抱着他。

    一点空隙都不给他。

    “……我的。”

    图勒巫师音色冷沉,又因很少说话,令他的声音沾染圣山之雪的空远,他仿佛就是整个图勒部族的缩影,同时兼具蛮野与圣洁。他缓慢地移动他的唇,一寸一寸,吻少年的眼尾,颧骨,透红的脸颊……

    秀气的鼻尖……

    嫣红的唇……

    ……

    “行了行了,”仇薄灯慌乱起来,伸手去隔,纤细的手指挡在两人的脸颊之间,“行了!知道了!知道了!”

    ——不对!

    仇薄灯猛然醒悟,一下睁大眼。

    他凭什么不能朝别人笑啊?!

    还有!

    他又不是他什么人!

    “你有……唔!”

    跪坐的少年被压得向后倾倒,细瘦的手腕被深深按进又厚又暖的毡毯,图勒巫师就像折一枝新生的阿尔兰一样,折下他。

    后续几个叱责的音节被尽数嚼碎,被尽数吞进腹中。

    一直吻到细羊毛衬衣再次松散,玉石般的肌肤被火光照出明亮的暖红色泽。

    图勒巫师才松开了他濒临窒息的阿尔兰。

    仇薄灯大口大口地喘息,喉结不断滚动,清亮的眼睛雾蒙蒙的——他被亲懵了!就连新鲜的、冰冷的空气自鼻腔、咽喉灌进胃里,都有种还在接吻,还在承受对方的给予的错觉……也许不是错觉。

    唇齿相接的时候,他不知被迫吞咽下图勒巫师多少的冷山云雪般的气息。

    那些气息在他体内作祟。

    它们黏附在他的上颚,他的喉管,他的胃部……空气的流通刺激着它们,唤醒它们。

    他活像个吞了太多薄荷的孩子,被那久久不散的清凉折磨得够呛。

    图勒巫师的指腹落在他的咽喉处,碾磨那起伏的喉结,在自己盖过印迹的地方摩挲。仇薄灯怕极了他再来一次,急急忙忙攥住他的手指……

    ……又细又软的手指,刚刚拧布时浸过水,指节和指尖被寒意沁红。

    又可爱,又可怜。

    图腾巫师没有再继续,反过来将仇薄灯的手指握在掌心,问了一句——他倒还是用的中原话。只是,中原雅言以前后鼻腔发音进行区分的细节,对习惯了图勒语系低沉浊音的人来说,实在有些为难。

    他问了一遍,仇薄灯茫然地看他,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什么。

    图勒巫师仿佛也意识到两种语系难以直接攀越的鸿沟,鹰翼般的眉骨压下淡影,令银灰的眼睛越发沉峻。稍许,他拉过仇薄灯的手,让他触碰骨玉扳指戒圈——他本意是在上边的文字,但仇薄灯猛地缩回手。

    反应大得就差跳起来再狠狠咬他一口。

    图勒巫师只能换了一样。

    他拿起那块送给仇薄灯的青铜图腾,再次让仇薄灯触碰上面的文字,然后又问了一遍。

    这回仇薄灯听懂了。

    ……名字。

    他是在问他的名字。

    意识到这点后,仇薄灯顿时把唇抿得紧紧的,不肯吐出半个音。古怪的、莫名的直觉在警告懵懂的小少爷——就像再一无所知的新生羊羔,不幸踏进雪原苍鹰的捕食范围,在猎食者阴影笼罩下的一刻,也会猛然惊醒。

    虽说它不知道该往哪里逃就是了。

    图勒巫师又问了一遍。

    ——他知道仇薄灯明白他在问什么。

    仇薄灯别过脸,逃避他的视线:“我……我困了!要睡了!”

    说着,就试图从男人的笼罩下逃出去,就在这时候,仇薄灯才发现他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怎样欲哭无泪的陷阱……他是跪坐在毡毯上帮图勒巫师擦拭伤口的,后来起身被拉下,也是直接跪坐的……

    也就是说,他想逃走,就得先起身。

    可他一起身,就要撞进图勒巫师的怀里。

    “你恩将仇报!”仇薄灯被他逼得无路可逃,就连伸手推他,都不知道按哪,只能抽回手想要遮住自己的脸……烫,太烫了,脸颊莫名的烫……可是图勒巫师简简单单,就扣住他的手腕。

    要么告诉他名字。

    要么……

    苍鹰正将它的猎物驱赶进冬牧的裂谷。

    这种生活在雪原的猛禽,本来就是冷酷的猎食者。它们的巢穴建立在最高的陡崖,它们在强劲的气流中磨练捶打出坚硬的骨骼和利爪。它们能够在凛冽的冰风中盘旋上大半天,追踪猎物的踪迹。

    它们残酷、凶狠、果决。

    ……且耐心十足。

    铜炉的火焰猛地跳动了一下,被驱逐的猎物再也招架不住。

    “……薄灯!”他喊,“仇、仇薄灯。”

    清亮的嗓音微微有些哑,都快被逼出哭腔了。

    按在肩角的手终于移开,图勒巫师将仇薄灯揽了起来。

    火光照在银灰的眼眸里,图勒巫师一边轻柔地吻仇薄灯,一边低低地念那三个中原的音节。仇薄灯靠在他身上,别过脸不想理睬——他已经整个人都要被那古怪的、莫名的危险感和羞耻感给烧没了。

    可对方不放过他。

    图勒巫师捉住他的脸,亲他,逼他,要他再念第二遍。

    不。

    不止第二遍。

    铜炉昏红的火跳跃着,摇晃着。纤细的少年被困在雪原苍鹰的怀抱里,被迫一遍一遍教对方自己的名字……一直到夜幕深沉,一直到冬牧队伍即将抵达部族。

    …………………………

    图勒部族冬牧的返程路线几乎横跨整个查玛盆地。

    如果,仔细观察《雪原堪舆图》,他们这种行为就显得更加难以理解了:图勒部族和雪原上的其他部族一样,以游牧为生,随冰河的封冻情况不停迁徙。不论迁徙的路线怎么变动,每年年末,他们一定会返回圣雪山。

    那里是整个雪原的极点。

    最寒冷,最可怖的地方。

    这很奇怪。

    其他部族到了一年最寒冷的时节,都是选择向南迁徙,他们却反其道而行。

    不过,这就解释了冬牧返程路线为什么如此漫长:圣雪山附近鸟兽稀少,想要储够一整个冬季的食物,就只能从海拔相对较低一些的盆地地带,进行一场大规模的驱逐狩猎。

    当红通通的旭日从地平线上升起,照射出嶙峋巍峨的圣山轮廓,所有图勒勇士一起发出喜悦的欢呼。

    欢呼声惊醒了还在木屋中睡觉的仇薄灯。

    他刚一撑起身,瞬间就小小地倒吸了几口气。

    低低地骂了某人几句,仇薄灯扯过黑袍裹紧,凑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凛冽的寒气涌进屋,激得仇薄灯打了个寒战,但他完全顾不上这么多了。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慑住了。

    天空无比地澄澈,无比地湛蓝。

    镰刀般的银色山脊成对成对,互相交错,犹如大地在这里裸//露它的肋骨。肋骨山群后,是远远拔地而起的圣雪山,它陡峭、巍峨、高耸,它是披挂白雪的黑色脊柱,承载起世界尽头的天穹。

    圣雪山的山脚已经被色彩淹没了。

    数不清的深红黄金靛蓝三色十相祥云旗鼓荡满低缓的平原;长得惊人的红底金经二方反转卷草纹长毯铺成迎接的长道;成百上千的神女牧鹿,勇士牵象的布幔披满肋骨群山;印染炫目的彩色披带在风中猎猎展开……

    古老的雪山。

    原始的部族。

    雄奇、渺小、纯白、多彩……所有这些截然相反的事物,以极具冲击力的方式融合在一起。

    仇薄灯在《四方志》上读到过这一幕。

    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许则勒会以近乎神迹的口吻,来描述图勒部族迎接冬牧队伍的场景——直到他自己亲眼目睹。这的确是中原人穷尽一生也想象不出来的景观。它是坚守在世界尽头的部族,以色彩来作自身存活的证据,

    酷寒封冻不了他们的热血,狂风催折不了他们的脊骨。

    他们在说:

    瞧,我活着,而且活得比什么都豪迈。

    仇薄灯久久地看着,直到木屋被打开。

    图勒巫师带着一口红木匣箱进来了。

    他一进来,仇薄灯“啪”一声重重关上窗,条件反射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完了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简直就是欲盖弥彰。

    木屋陷入古怪的寂静。

    片刻,仇薄灯听到一道极轻的笑声。

    仇薄灯:“……”

    刚刚的震撼和感动瞬间就没了,他只想找条地缝钻进去。

    仇薄灯恨恨瞪了某人一眼,一声不吭,扯过毯子,就要重新躺下去睡——管他外边图勒部族在干什么呢,反正都跟他没关系。

    图勒巫师走过来,拦住他,示意他该换衣服下猛犸了。

    仇薄灯其实没有真想继续睡。

    只是……昨晚,苍白修长的手指压在咽喉上,捕捉每一丝气流经过咽喉时的震动。这样说话,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仿佛、仿佛在把自己的生命和名字一块儿交给对方。

    可中原语里,“性命”和“姓名”发音本来就近乎一致。

    名就是命,命就是名。

    一时半会,仇薄灯不是很想看到对方,但外边喧闹异常,好像拖延着不下去又不好。

    仇薄灯纠结片刻,还是任由图勒巫师将他捞了起来。

    起来后才发现图勒巫师带上木屋的红匣子里放的是衣服。这些天都是图勒巫师帮他穿衣服的,仇薄灯早习惯了。

    毕竟,他就没自己更衣过。

    不过,今天对方带来的衣服不太一样。

    仇薄灯拿指尖拨了拨匣子中的红珊瑚、绿松石一类的,诧异道:“怎么这么多珠子?”

    很快,仇薄灯就知道那些珠子做什么用的了。

    ——要编进头发里。

    “等等!”在男人的指腹触及头皮时,仇薄灯忍不住稍微躲了躲,“我又不是你们部族的……”

    图勒巫师指腹压在少年白皙的脖颈上。

    压在某道红痕上。

    仇薄灯吸了口气,不敢再躲。

    东洲世家弟子私底下称赞过不知多少回的黑发被打散。

    苍白的指尖拨开鸦羽般的发丝,将它们自前额分开,一缕一缕挑起,编成精致的辫子。编的时候,将亮红的珊瑚珠、靛青的绿松石、浅蓝的天青石一一编进去……在做这些时候,图勒巫师出奇的耐心。

    他半跪在仇薄灯背后,银灰的眼眸沉静如圣地雪山。

    一直到最后一个辫子编好。

    辫梢的贝珠垂到仇薄灯肩上,跳跃出莹润的光泽。

    图勒巫师起身。

    ……衬衣、衬裤、坎肩、外袍……一件一件重新换过。最后一样是围在腰间的璎珞,全是用色泽极艳丽的珠子和金银图腾串成。戴上之后,珠子便在少年线条修长优美的小腿处跳跃。

    男人温热有力的虎口圈住腿肚。

    指节浅浅地陷了进去。

    仇薄灯按着图勒巫师的肩膀,忍了又忍,没忍住,往他背上狠狠捶了一记。

    还不放还不放!!!

    握多久了!

    图勒巫师松手起身,仇薄灯低着头,自顾自要去推门,结果被对方拉住。

    “做什么?”仇薄灯不善地问。

    图勒巫师打开一个小木匣,里面放着几枚红玉戒指,他将戒指拿起,放到自己的辫梢比了一下,又放到仇薄灯手里。

    意思要让他帮忙编上。

    “……”

    连个纽扣都不会解的小少爷觉得他在为难自己。

    扭头就走。

    图勒巫师平静地给自己编上红玉。

    他高眉深目,肤色苍白,平时总是一身深黑氆氇宽袍,今天领子、大襟、袖口都镶嵌了暗红底金丝线的装饰,腰间是和仇薄灯同样的三层垂坠璎珞。便有一种神秘与华丽兼容的气质。

    他抬眼,视线沉落在门口的少年背上。

    他的阿尔兰不愿意替他编发,他的阿尔兰……其实不喜欢他。

    但抢回来了,就是他的了。

    对图勒习俗部族文化并不熟悉的小少爷,还站在门口,好奇地看着热闹的营地,不知道那些缀珠和璎珞代表什么。

    他被打扮成了……

    巫师的新娘。

    ——要举行共毡礼的那种。

    作者有话要说:  文化差异真是个好东西,我还能再玩八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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