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为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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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立刻出发,赶赴暄州,于次日傍晚到达暄州青霞城。

    青霞城灵气充沛,山野里繁花开遍,都城中繁华热闹,处处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他俩到时,玄度君归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不少人慕名前来,想要一睹他天人之姿。这里本就人口密集,这下更是堵得水泄不通。

    两人刚进城就被挤得有些受不了。

    松月溪只得拉着谢天飞上一处高楼,在上面透气,然后派雎鸠去打探消息。

    天边红云似火,霞光万丈,橘红色的光辉洒满大地,整个青霞城犹如浸泡在火焰的余晖中。风中飘来粉白色的桃花,淡淡芬芳萦绕鼻尖。站了一会儿,松月溪发丝上粘上了一种不常见的金色花瓣。

    他顺着花飞来的方向,看向山上,那里有一棵参天大树,树干粗壮,绿荫如盖,浓密的叶片间缀着他手中这种金色的花。

    是相思树。

    树枝上还悬挂着不少红绸,红线,似乎是人们用来祈求姻缘的。

    在比相思树更高的地方,云雾飘渺,隐隐约约掩映着朱楼翠阁。

    松月溪搜刮过往记忆,依稀记起,那似乎是剑道名门青霞剑派,当年他也随老阁主来拜访过,曾与青霞派的高手切磋过剑法。

    少顷,雎鸠飞过人海,拍打着翅膀回来了。

    它落在松月溪手臂上,对二人道:“‘玄度君’将于今天夜里现身红雨山庄,召见同门弟子,与众人论道。”

    松月溪:“去听听他论什么道。”

    雎鸠在前面带路,松月溪御剑与谢天相随。转了几个弯之后,飞鸟停在一座青瓦白墙的山庄外。

    此地已远离喧嚣的集市,繁茂的花枝从墙里伸出来,迎风招展。门口十来个金丹修士持剑看守,看着阵仗不小。

    松月溪走上前,表明来意,而后出示了忘尘阁入门弟子才有的镂空玉佩。

    那留着山羊胡的修士却看也不看,直接毫不客气驱赶他们:“人满了,不能进了。快走吧。”

    “真的不能进了么?”松月溪往他身后张望,又很快收回视线,勾起唇角,用温柔的目光看着他。

    谢天及时按住了他将要拔剑的手。

    “我们真的是忘尘阁弟子,”他从百宝格中掏出几样东西,不动声色地塞到了那修士手中,“劳烦道爷行个方便。”

    山羊胡立刻露出亲切笑容,双手递出一块木牌:“既然是忘尘阁弟子,那就进吧。”

    那木牌上写着“天字肆号”,谢天收下,一步当先,正要进门,又忽然收回脚步,退到松月溪身旁:“阁主,请。”

    松月溪看他一眼,率先进入。立刻有仆人上前,领着他们往里走。

    *

    红雨山庄修得颇为气派,里头丹楹刻桷,白玉铺路,看得出来非常有钱了。

    一路深入,庄内仆从众多,全都端着盘子,来去匆匆,应该是在为晚上的宴会做准备。虽然忙碌,但众人但又不失礼节,全都停下向他们行礼。

    毕竟能进来的,一定是财大气粗的贵客。

    兜兜转转之后,二人被领到了一处花园,花园的牌匾上写着“清辉台”三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里面笑语不断,已有不少人,男男女女全都穿着忘尘阁的白色校服。

    松月溪在门口轻笑一声:“原来我们阁中还有这么多弟子么?”

    雎鸠道:“全都是假的。”

    二人入内,这清辉台春光无限,正中央的地方种着一棵桃花树,树下是一个半丈高的圆台,台上点着香炉。以凉亭为中心,下方的草地上放着不少木桌与软垫,一共环绕了五圈,加起来四十人的座次,目前已经坐了将近一半。

    在这露天的座次外,又有环形的长廊,被屏风和竹帘分隔成八个不同的单间,每个单间有侍女伺候。

    松月溪和谢天被领到了其中一个单间,两人对坐,侍女立刻上前斟酒。谢天道谢之后,朝她打听玄度君为何选在此地召见弟子,侍女摇头不语。谢天便客气地请她离开,而后将挡住视线的竹帘升起一半,观察外面的情形。

    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被领到不同的座次。面容姣好的侍女穿行其中,不断为宾客们送上美酒佳肴。

    天边晚霞消融,月亮升起,这里视野开阔,倒是个赏月的好地方。没多久人全坐满,而后所有人翘首看着中心的亭台,等待着那个人出现。

    松月溪一边饮茶,一边探查所有人的境界。在场之人都是斥巨资进来的,大多是修为低微的年轻男女,部分人才刚练气入体,更多的是筑基期,剩下就是几个金丹修士。想来境界高的不会被这种无聊的把戏骗到,所以也可以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一阵狂风吹过,园内所有的灯火一齐灭了。随后桃花顺着屋檐簌簌落下,像下起了一阵桃花雨。

    在这花雨中,清冽的琴音响起。

    铮——

    琴弦一动,时间仿佛被放慢了很多倍,铺天盖地的桃花从四面八方飞来,凝聚到那桃花树上,而后“嘭”的一声,幻化出一道曼妙的身影。

    那人衣衫绯艳,仿佛被桃花染就,他轻盈地坐在树枝上,膝上横琴,背景就是那一轮皎洁皓月。

    白色面纱遮住他下半张脸,他只露出一双秋水似的眼眸,以及额头上标志性的月牙痕。虽然只有半张脸,但也能看出有几分姿色。

    不过也只是如此了。

    不知道是谁率先喊了一声“玄度君!”其他人也纷纷伸长脖子,激动大喊,跟人生第一次看猴儿似的。

    那人手指翻飞,琴音再变,一道无形的波纹荡开,切碎了无数飞花,随即园中就安静了下来。

    众人直勾勾地看着他,再不敢乱叫。

    松月溪感觉到他的琴音似乎有很强的魅惑之力,他扭头再看谢天,只见谢天并未被魅惑。他金色的瞳孔染了点皎洁月光,一如既往深邃迷人,清醒得跟什么似的。

    *

    “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与大家谈情。”枝头上,那绯衣人开口,声音清冽,“我想请教,依诸君所见,情——为何物?”

    他话音刚落,就有人站起来,用抑扬顿挫的声调高喊:“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1]

    其余人哄笑起来。

    那人看向台下,很认真地问:“很好笑么?”

    “我等都是修无情道的,又如何谈论情为何物?”单间之中有人出声,随即笑道,“玄度君朝我们问这个问题,就好似问和尚留长发是何种体验。”

    场下又是一阵笑。

    “无情道就不能谈情么?还请诸君认真回答,”枝头之人拨动琴弦,温声细语,“否则……杀了你们。”

    他的语气十分温柔,却让人不寒而栗,在场众人心神一震。

    不过大家也不是很惊讶,毕竟传说中玄度君笑靥如花,杀人如麻,就是这性子,这样也算是对味儿了。

    谢天不自觉地看了自家阁主一眼,感觉那人的语气和他几分像,尤其这笑靥如花,说着狠话的样子。

    此时松月溪也正好一手撑着下巴,一手轻轻敲击着横在桌上的佩剑,他脸上带着温柔表情,用一个慵懒的姿势看着那枝头之人。虽然神情放松,但谢天明显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杀气。

    “无情道,自然是可以谈情的。”谢天站起来,拨开竹帘,暴露在月光之下。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他身上。

    他看看枝头的人,又看看身边的人,朗声道:“不知情……又如何无情?不谈情,又……又如何绝情?不过情关,又怎么算过情关……”

    他几乎是说一句,看自家阁主一眼。等他说完,马上有人出言斥责:“语无伦次,一派胡言!”

    松月溪却不觉得这是胡言乱语,他看着谢天的背影,若有所思。

    “那么,”绯衣人朝这边看来,“你可曾爱过?”

    谢天脸上一热,局促道:“未曾。”

    他坐回原位,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一边喝,一边观察木桌对面那人的神色。还好对方似乎是陷入了沉思,没有对他露出那种笑容。

    绯衣人拨动琴弦,言辞无头无尾:“这世间痴情者有,但情种难求。”

    他扫视众人:“你们之中,有谁真正爱过?”

    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问题,玄度君被誉为无情道第一人,没有人知道他此问到底是想听爱情故事,还是要清理门户。

    无人敢回答。

    全场寂静,唯有琴音嘶哑。

    “没有么?”

    绯衣人从树上飞下来,抱着琴,走到台下,弯腰看各桌的客人,边看边问:“真的没有么?你有过么?”

    被他问到的人惶恐后仰,连忙避开他的眼神。

    天字肆号的单间内,松月溪目光追逐着那绯衣人,对方在各张桌子之间转圈,询问,他整个人身影单薄,步伐轻盈灵活,长发随风飞扬,看起来像一个天真无邪的少年。但多看他几眼,松月溪又觉得他更像某种不染尘寰,对人世充满好奇的精怪。

    他低声念了句:“什么东西?”

    从这绯衣人出现,他就开始分辨他是什么,但对方似乎隐匿了气息,让他难以辨别。

    谢天修长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松月溪低头,瞧见他用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魔。”

    魔族么?松月溪也不是没对上过魔族,但尚是第一次碰到这种可以隐匿自己魔气的,可见对方境界不低。

    问了一圈却无人应答,绯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很失落地说了句:“没意思。”

    语罢他抱着琴,飞上枝头,这就要走了。

    “等等!”忽然有人追出来,急切地喊,“有的……有的有的!”

    “当真?”绯衣人倏然转身,露出惊喜神色,而后飞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笑着道,“让我瞧瞧。”

    那人还在想,要怎么“瞧”?

    下一瞬,绯衣人抚琴的手猝然插进他胸膛!血气爆炸!还不待他反应过来,对方已直接掏出他的心脏!

    心脏还在跳着,他的身体却轰然倒地,溅出大量鲜血。

    众人色变!天字肆号的单间里瞬间射出一道剑光,绯衣人立刻竖起古琴挡住那强劲的剑气,另一只手则是抓着那热乎乎的,血淋漓的心脏,送到嘴边舔了一下。而后又皱起眉头,嫌弃地丢开了。

    这一幕简直毛骨悚然,园内霎时响起惊恐的尖叫声,宾客们仓皇逃窜,齐齐往出口跑去。绯衣人转动古琴,单手拨弦,音波震荡开来,将满园的桃花变成了红色的血蝶。

    直到这一刻,他身上浓郁的魔气才爆发出来。

    乌压压的血蝶扑向所有人,密密麻麻裹在几人身上,眨眼间便将人吃了个精光。

    几个境界高一点的修士立刻拔剑扑来,但尚未近身,那绯衣人已摇身一变,化作血蝶,消失在他们眼前。

    园中人仰马翻,乱成一团。宾客们慌慌张张掏出随身携带的法宝,试图对抗血蝶,但也只能勉强抵抗一阵,无法伤其根本。

    血蝶聚拢成几个人影,肆意攻击在场修士,谢天甩着自己腰间系的那闪光琉璃瓶冲了出去,挥剑救人,血蝶竟然仓皇避让,不敢近其光芒。

    松月溪跟在他身边,连斩几个血蝶化成的人影,但它们很快又在别处聚拢。

    绯衣人藏在血蝶中,如同鬼魅,电光火石之间,又掏了一颗心。

    他闻了闻,舔了舔,依旧不满地皱眉。而后五指收拢,用力一捏,心脏在他手中爆成血雾,随着他深呼吸的动作,被他尽数吸纳。

    血蝶遮天蔽月,众人不堪其扰。松月溪飞上枝头,横握长剑,右手并起剑指,往剑锋上一抹,快速用血在剑上画了个符篆,而后提一口气凌空一斩,整个清晖台碎石飞射,轰然崩塌,嗜血蝴蝶在一瞬间全部变回了粉白桃花,众人压力顿缓!

    这一招耗费了太多灵力,松月溪身形不稳,从枝头坠落。

    谢天立刻飞身上前,将他接住。

    绯衣人掠至半空,踏着一片飞花,悬空站立,而后双手十指翻飞,快速拨弦,弹出密集的赤红音波。松月溪一把将谢天推出去老远,自己快速舞剑,逐一击破那锋利的音波。

    数十招之后,绯衣人动作迟缓,松月溪趁他疲敝之时,左手一挽,聚起大量的桃花,猛地向他攻去。

    桃花轰上半空,爆出惊雷,绯衣人呕出一口血,笔直坠落,众修士连忙扑上去。

    绯衣人身形扭曲,连躲几人,而后单手拎琴,拼尽全力冲向包围圈中看起来修为最低的谢天。

    松月溪心里一紧,大吼一声:“闪开!”

    谢天却站稳脚步,不避不闪。他手握长剑,双目凛然,蓦地释放出一股摄人心魄的威压。而后他自下而上,随意地挥了一剑,那一刻,他眉心突然显现出一道金色剑印。这朴实无华的一剑威力无穷,直接劈开了夜色,竟硬生生斩断绯衣人的一臂!!

    绯衣人古琴脱手,断臂处洒出漫天血雨,他口中发出凄厉的惨叫,而后化作血蝶,迅速逃入风中。

    “追!”谢天低喝一声,马上冲了出去。

    松月溪紧随其后。

    他看着谢天的背影,脑子里冒出四个字——

    压……压级大佬???

    ----

    [1]:出自元好问《摸鱼儿·雁丘词》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前三章发完啦。如您所见,这个文名带“无情道”的文其实还是写“情”的——这好像是废话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