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就在段汐放弃继续观察江虞的当夜。

    凌晨时分，江虞突然从床上起身，换了衣服戴上帽子口罩，拿着手机就出了门。

    他买了前往x市的机票。

    段汐一下觉出不寻常，跟了过去。

    安检时需要露出脸来，江虞面容无比的僵硬，他低着头，视线只看着地面，旁人的注视和悄声议论让他的身体轻微颤抖着，整个人摇摇欲坠。

    段汐就站在他斜前方数米外，看着这一幕，不由思索——江虞似乎真的受刺激太过了，认为自己社死，居然会让他如此难以承受？

    到达x市，出了机场的江虞直接打车去了向家。

    向家。

    向锦再度发病，却不像以往那样——只心智回到少年时，偶尔被激怒才失控，向锦现在是一直处于极具攻击性的疯狂状态。

    这段时间，向越除了让段汐帮忙盯着江虞外，几乎是一直留在家中看着向锦。

    向锦现在的状态很糟糕，向越不禁想到，如果江虞出现的话，会不会有用？

    但同时，此前和段汐的谈话也戳中了向越心里一个隐忧，向锦继续和江虞在一起，江虞又对他有敌意，这的确很可能影响到他和弟弟的感情。

    人总是会有私欲的。

    如果可以，向越倒希望向锦能忘了江虞最好，这二人继续在一起……对向越而言并没有什么好处。但如果这二人能分开，那么弟弟依旧是他的弟弟，最重要的，江虞……也可以成为他的人。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要。

    没有许可，外来车辆根本无法驶入向家别墅所在的那片区域，更不用说到达大门外了。

    江虞失魂落魄的离开向家，想了想，又来到了琼非路，他刚来x市那天，被强制带到了此处的一家高档会所，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向越等人。

    一直暗中跟随着江虞行动的段汐，此时才给向越发了信息。

    实际上，在江虞前往向家时，段汐就可以联系向越。

    一旦得知情况，向越定会让江虞进入向家，这次进去，恐怕江虞再想出来就很难了，他会如落入蛛网的蝶，被彻底吞吃入腹……段汐那点一直隐而不发的私心作祟，让他没有立刻这样做。

    安排人看好向锦，知道了江虞行踪的向越，怀着莫名的心情，前往了琼非路。

    算来，他也有好些天没见过江虞了。

    这有着世间最华美皮毛的，独一无二的鸟儿，没有能够在狂风暴雨中掌控自己命运的力量，即使想寻求庇护，也不能由自己去选择落在谁的手中……

    他想为之打造一座最精美昂贵的金笼，让鸟儿从此活在自己的精细看顾下，那惊心动魄的美丽永远只为他展现，惹人怜爱的歌喉只因他而响，光是想一想，就有难以言喻的炙热澎湃涌上他的心头。

    ***

    江虞将买来的水果刀藏在袖口里，抱着手臂，等在会所对面，中间相隔一条街的距离。

    他穿的卫衣，帽子拉得很低，口罩遮住大半张脸，刘海盖住眼睛，又低着头，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向越坐在车里往四周看了看，一下就辨认出了江虞。

    向越又想起之前孟母想要绑人的事，面对危险时，江虞绝不会选择站出来和向锦一起面对——

    归根究底，因为江虞本就不是个善良好人，他网恋骗财，贪婪，好女色，好享受，自私自利……向越早就有预料，又怎么会生出怒火，只是江虞的动作太快了，快到能毫不犹豫地第一时间选择抛下向锦独自逃离，这让他也感到了一点意外。

    那么，江虞现在又找过来，是想做什么呢？

    向越隔着车窗，目光幽深的看着那道身影。

    他知道段汐的计划。

    关于那个视频，向越确实当着江虞的面删了，只段汐那里留存了一份。

    向越虽不是什么一诺千金的人，但也不会让视频真的传遍全网，用这种手段来折磨江虞……毕竟真那样做了，他倒要担心时不时会冒出个谁来想从他手里抢人。

    他只是猜测，江虞突然选择回来x市，莫非是后悔自己之前所为了？

    还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离开了向家后，不习惯原本普通的生活？想要重新过回在向家时的日子。

    一条信息发送到向越手机。

    向越低头一看，脸先黑了一半。

    江虞居然跑去买了把水果刀？？这是想伤人？伤他？还是伤自己？

    就江虞那两下子，向越反而要替他担心，那刀子挥出来还没伤到别人，就先把自己的手腕给弄折了。

    但向越脸色很快就又放晴。

    江虞想伤他，他一点都没感受到威胁，只觉得挺有趣，甚至……还有种变态的期待。

    他很想看到江虞会怎么来到他身旁，怎样把刀子对准他，怎样被迫扑进他怀里，那时又会露出怎样可怜的表情——

    一只雪白团子模样的漂亮小猫，炸着全身的毛，张牙舞爪想去攻击一个早就对自己垂涎已久的庞大凶兽，直到颠颠儿地冲进了凶兽的领地，还不知道自己下一刻就会被含住后劲肉，宝贝般藏进最深处的巢穴。

    光是想到这个场景，向越就有种把人按住亲到窒息的冲动。

    向越爱怜着他，恨不能把这宝贝含进嘴里，如果宝贝能再乖一点，喵喵撒着娇爬进他怀中，想要什么……他都可以满足。

    犹记得这之前，在向家，江虞因为才见识过向锦不受控的殴打孟万舒几人时的模样，而感到恐惧至极，选择了处处躲着向锦。

    向越看到弟弟流露出迷茫和伤心的情绪，于是打着为了让江虞主动去亲近弟弟的旗号，近乎肆意的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把江虞抱进怀里亲吻，抚摸。

    他的目的很快就达成了，江虞为了避开他，只能选择去黏着向锦。那时的向越，看似毫无波澜，心底其实却有着几分意犹未尽的遗憾和失落。

    向越走下车。

    此刻的他，还有着一切尽皆在握的从容，这时的他，根本想不到，事情会那样急转直下。

    几乎是看见向越出现的瞬间，江虞的身体就微微绷紧，双眸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高大的身影，心中恨意越发难以控制。

    他穿过街道，避开来往的车辆，往向越的方向走去，速度越来越快。

    二人距离近得只有数步之遥时，江虞拿出了袖子里的刀，他抬起头，帽子和口罩遮挡下，仅露出一双眼睛，眸中像有熊熊火焰在燃烧，意图毁去一切，格外的美，美得让人心惊肉跳，难以自持。

    向越侧着头，仿佛不经意般看向江虞，男人脸上温和的笑容一如既往，只眼里出现一点微不可见的惊讶，好像他真的不知道江虞会在此时出现似的，双手却已经微微抬起，等着美丽鸟儿投入自己怀中。

    此时，向越身边早已得了他命令的那些属下，也没有谁会傻到站出去阻止江虞的到来——他们都很清楚，老板这就如同守株待兔，正等着人自己撞进他手里。

    恰在此时，一个戴着眼镜的瘦削青年从会所中走出来，他很快发现了向越，不禁目光一亮，爱慕之情呼之欲出，却在下一秒看见了拿着刀子的江虞。

    青年一惊，旋即猛地冲了过去，他伸出手，从侧面狠狠推开了江虞。

    大约，人在某些千钧一发之际，确实会爆发出非同寻常的力量，江虞猝不及防下，被对方推得几乎倒飞出去。

    砰——

    一辆从远处开来的车，正好撞上了被推开的江虞。

    江虞的身体在半空中呈抛物线飞出，随即破布袋子一般跌落在地。

    一开始没有感觉，只是麻木，要过上那么两秒，才将体会到那剧烈的疼痛，心跳先快速，再到衰弱，及至彻底失控，恍惚好像看到了漫天的血色，江虞知道，自己此时已重伤濒死。

    听谁说的，人这一生，除生死外无大事。

    无论死过多少次，死亡的经历总是会让人无比痛苦和恐惧，但对江虞而言，那炼狱般的痛苦中还掺有一种奇异的甘美。

    终于，终于——

    只因以前那数十次扮演炮灰反派的经历中，他几乎都只有死亡的那一刻，才是最轻松的时候，好像这种轻松，也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哪怕从上个世界开始，他扮演的炮灰反派，就都很难再遇到什么折磨和伤害，他也一样向往着每一次结束扮演时的死亡。

    在昨夜，产生了即将脱离这个世界的感应时，江虞就知道，剧本上他这个炮灰反派的死亡也快要来临。

    推他的那个瘦削眼镜青年，名为冉金岑，是这个世界的男主向越的未来爱人。

    江虞的剧本中，有关男主的剧情少之又少，他只能靠着自己要扮演的角色，要经历的相关剧情，侧面产生一点了解。

    上个世界他扮演落魄纨绔冯淏时，任务就是引出男主商星津和其未来cp的初见，以及男主的小舅舅商亦寒这个重要男配，而男主的人生，和音乐，娱乐圈脱不开关系，但那些就都与他这个总出场不超过五章的炮灰反派无关了，更多的他也不知道。

    当然，由于当时的情况，他最后只得采取了一点过激手段，靠着绑架男主才换来进入监狱的机会。

    而这过程里，未来cp的戏份却是被他浮云了。

    但他知道这都只是暂时的，有“缘”人会相互吸引，不过是一时的错过，之后他们迟早也会走到一起，而他，也终于成功迎来梦寐以求的死亡，完成了最终的扮演。

    至于这个世界，江虞根据自己的剧本，侧面推测，自己这个炮灰反派的剧情，是为了让男主向越对同性恋产生主动了解的兴趣，哪怕只是投去多一些的关注。

    这样一来，当江虞这个炮灰反派去哄骗发病时的向锦，去针对向越等人，贪得无厌的住在向家花着向家的钱还理所当然时，被向越无意间搭救过一次，随即深深暗恋上了向越，开始主动的，真诚的，热烈的去追求向越的冉金岑，就会显得越发不一样……

    这个世界，男主向越的事业线已经达到一个足够的程度，江虞这个炮灰反派要推动的，自然是他的爱情。

    只不过和剧本有点不同的是，前身韩洛确实也在危险来临时，抛弃了向锦自己逃走，而随后，他的自白视频是真的被向越挂上了全网。

    完全社死的韩洛，想要报复向越，于是持刀找到了他。

    关键时刻，冉金岑这个一直追求向越的人出现，为了向越，他不顾自身危险冲上前相救，奋力推开了韩洛。

    剧本中，直到这时，向越才注意到了韩洛的出现。

    而冉金岑这一推，韩洛却正好被一辆车撞上，当场死亡。

    而也是这一次的事件，向越才意识到冉金岑是真的很喜欢他。

    又考虑到冉金岑是为了帮他才推了人，致使对方被撞死亡，向越出手将这场事故的责任全数安在了开车的司机身上，保下了冉金岑。

    二人也在这之后也有了更多相处机会和时间，渐渐的，宛若水到渠成般，成功走到了一起。

    周围很吵。

    江虞躺在地上，看见向越出现在他眼前。

    向越的脸色无与伦比的可怕，光看神情，他好像比江虞这个躺在地上的人更痛苦。

    “不，不……”向越伸出颤抖的手，想要查看江虞的情况，想把他抱起来，但只轻轻挪动了一下江虞的身体，就有许多血从他嘴里溢出来。

    帽子摊开着，口罩早已经落到一边，即使皮肤越发的苍白，脸上沾着血与灰尘，但这张脸依旧美得让人屏息，让人神魂颠倒，无法忘怀。

    江虞没再看向越，只是望着头顶，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映照出无边无际的天空，眼神中没有喜怒，没有痛苦，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也没有对生的渴望，只有无动于衷。

    终于，江虞闭上眼，彻底停止了呼吸。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像是一场梦境。

    向越放开地上的人，他摇摇晃晃着，站起身，感到几分晕眩，他双眸赤红，挨个看向周围人，像是看进去了，又像是没有，那难以形容的目光，最终落在冉金岑身上。

    冉金岑当时推开江虞，并没想到会有车开过来，当意识到对方几乎可以说是被他一力推到车前时，他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向越——

    向越没事吧？

    这是他的第一个想法。也是他在冲过去推开行凶者时一直在想的事。

    但很快，可能害死了人的恐慌就彻底席卷了他。

    他看着向越，他以为向越会惊讶，会对他说什么，他甚至伸出手，想要抓住向越，对向越说出他的担心，他的不安，他要告诉向越，他是为了帮他。

    可向越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怪物。

    冉金岑被这种眼神骇住了，僵在原地。

    向越已经推开他，冲了出去。

    跟随向越的那些属下，有的也已经冲了出去，还有的则忙着打医院电话，通知最近的医生，顺带的，他们还在用一种掺杂了不可置信的，憎恨和愤怒的眼神盯着他。

    这些人中有不少见过江虞的，此时落在冉金岑身上的眼神也格外狠毒。

    冉金岑如坠冰窟，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但隐隐的不妙的预感，让他抬起腿，往向越的方向走去。

    那儿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人群外围很热闹，讨论着发生的车祸，但越往内走，就越安静，所有围观者都探着头，直勾勾的看着什么，一言不发。

    冉金岑走到最里面，目光看向地上的人，对方显然已经死去了……但依旧那么，那么的美。

    美到让人感觉，这个世界本就留不住他。

    美到无论怎样离奇又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在对方身上，都能让人理解。

    美到让人在看见对方的那一刻，就原谅了对方做过的所有会让自己不满意的事。

    冉金岑呆呆看着那死去的人，直到向越站起身，目光落在他身上。

    他打了个抖。

    彻骨的寒意，弥漫了他的身体。

    ***

    回归纯白的虚无空间。

    江虞浮在空中，看着一旁的自己的身体。

    实际上，系统还在时，每次进入系统空间的都是他的灵魂，身体则处在虚无空间中进行修复。

    上个世界结束时，那也是他第一次脱离系统，清醒着出现在虚无空间，而当时的他，被虚无空间吸引了全部心神，并没有去注意脚下自己的身体。

    灵魂总会忽略这点——这和有些恐怖电影中，人死变成鬼后，却还以为自己是人，忘记了自己死亡这件事，有着某种异曲同工之妙。

    这次的任务，他自觉既没崩人设，该演的剧情还尽量都演了，最后的死亡也是完全契合剧本要求。

    旁边的身体正在飞速修复中，从内到外，所有伤痕全部消失，很快就从尸体状态变为会呼吸的，沉睡着的空壳，只等他这个主人回归。

    显然书世界的报酬已经给了过来。

    说起来，他死时没太注意向越，但他直觉对方可能会做出把自己的尸体带走藏起来的事。

    而对应的书世界为了不引人注意的，尽快把他这个炮灰反派的死淡化，把他的尸体以最快的，没什么人知道的（尤其避免主角知道），知道了也查不出什么的方式处理掉，应该也费了点劲。

    总之，他现在回归了虚无空间。

    至于后续，要说江虞不知道冉金岑会有多倒霉那是假的——但最重要的，这是他对书世界的一次试探，他成功得出了一条很有用的信息。

    那就是，只要他扮演时符合炮灰反派的人设，走剧情时，按着书世界发放的炮灰反派剧本，保证大方向上面，关键的剧情节点没断，就足够了——

    其余的，有关他死后那些很可能会发生的，包括主要角色的原定剧情被搅乱的各种可能性……都影响不到他获得书世界给予的报酬。

    是的，江虞以往曾以为，每次去到新世界后得到的剧本和脑海中电影一样的记忆片段是系统所为，但现在他确定了这些都是书世界提供的。

    只要达成书世界会给予虚无空间报酬这个条件，虚无空间就能迅速修复他的身体，他也就不用担心自己会被长久的困在这儿，忍受比死亡更恐怖的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