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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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天早上于小红起得很早。

    之前跟工作人员和律师交流的时候,她都显得很有条理,让人十分放心,但到底年纪还小,越是接近那个时间,情绪就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绷起来。

    其实前一天晚上她就有些睡不着,用被子蒙着头,以为这样郑艺就看不出来,但其实呼吸声早就已经暴露了她。

    但郑艺也没有说什么。

    安慰的话早就说过了不止一遍,而且不光是她说,其他人也会说。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估计在听的人耳朵里,也觉得挺烦的,也就是于小红习惯了沉默,照单全收。再说这种事,身为当事人,无论做多少准备都是不够的,事到临头,难免紧张。

    其实就连郑艺自己,心里也不是不担忧。只不过现在脱离了身体,没有了激素带来的种种生理反应,她可以随时保持冷静而已。

    大人尚且如此,又怎么能要求一个孩子保持绝对的冷静?

    所以郑艺看到了也假装没有看到,让于小红自己调节。

    眼看着于小红翻开柜子,将进医院时穿的那套衣服翻了出来,郑艺不由惊讶了一瞬。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今天上庭,于小红身为原告,在本案之中是处于弱势的受害者,当然是越惨越好。

    只是郑艺看到这一幕,总觉得心里堵得慌。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当于小红将这套并不合身的衣服穿上身的瞬间,她好像又被笼罩进了一个严丝合缝的罩子里。

    小姑娘身上那种这几天才刚刚出现一点儿的活泛气不见了,似乎又变成了初见时的样子。蒲公英那令人赞叹的韧性消失了,只剩下随风飘摇的无助与茫然。

    连郑艺这个旁观者都感觉到了一种压抑的气氛,何况是当事人?

    所以当于小红一直待在卫生间里,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郑艺也没有过去看,而是体贴地将那个独立的空间留给了她。

    然而等于小红从卫生间里做出来,郑艺还是吓了一跳。

    之前护士请了专业的理发师来,为于小红专门设计了一个很适合她的发型。不知是不是考虑到于小红本人的偏好,理发师并没有直接剪掉她的刘海,只剪短了一点点,再打薄,就将她的眉眼露出来了,但还是保留了很大一部分。

    从美观的角度,也正好能够遮盖住她额头上被磕出来的伤口,可谓是用心良苦。

    然而现在,那精心修理的刘海不见了。

    于小红自己剪掉了前面的刘海,将额头整个露出来,破坏了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那点甜美感,又重新成了个狗啃发型。她额头上的伤刚刚拆了纱布,伤口上结着痂,就这样露出来,一眼看去触目惊心。

    示弱的效果肯定有了,可是郑艺看到她这个样子,心里除了堵之外,还油然生出了一股怒意。

    是这个世界没有保护好小姑娘,才要她必须费尽心思,用这种小手段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她越是懂事,越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窍,就越是令成年人无地自容。

    “小红。”郑艺忍了忍,才将那一股脑儿涌上来的情绪压了回去,她走到于小红面前,端详了片刻,忽然问,“需要我帮你吗?”

    这当然指的是她来控制于小红的身体,帮助她去应对今天的上庭。

    从培养于小红的独立性,让她能够尽早直面风暴的角度来看,这显然并不是个好主意。所以郑艺虽然担忧,但始终忍住了没有提。可看到这样的于小红,她有点后悔了。

    她才十二岁,为什么不能软弱,不能任性,不能依靠别人?

    于小红听到这句话,眨了眨眼,忽然笑了。她一笑,那种让人觉得难以呼吸的沉闷就消散了许多。

    “我可以的。”她也盯着郑艺的眼睛,像是强调一般,又重复了一遍,“姐姐,我可以的。”

    郑艺再次庆幸自己只是个虚影,没有眼泪,不能哭,要不然就要在这年纪还没有她一半多的小姑娘面前失态了。

    “好。”她上前一步,虚虚地抱了于小红一下,“反正你记住,姐姐一直在你身边。”

    ……

    虽然“家庭暴力”是一个更加广为人知的名词,但实际上,在法律界定之中,并没有家暴罪,而是虐待罪。

    这是一个“不告不理”的罪,也就是说,如果被伤害的当事人不愿意站出来起诉控告,那么司法机关就不能主动干预,这就是“家务事”。除非受害者重伤或死亡,才会成为公诉罪,由警方进行上诉。

    所以虽然于小红的案件从头到尾基本都是由警方这边接手和安排,但她作为原告,是必须要上庭的。

    哪怕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哪怕上了法庭,她就必须要把自己所有的痛苦和伤痛重新翻出来给所有人看,再次面对那无法反抗的阴影。

    想也知道,对方的律师只要不傻,就一定会把矛头指向于小红。一个小姑娘,对父母有着天然的孺慕,要是能让她心态崩溃,愿意做个“听话的乖孩子”,放弃起诉,这个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是于小红又不能表现得太像“坏孩子”,会影响所有人对她的观感,让人觉得她脱离了人情社会的体系。

    这其中的度,要是能把握住,奥斯卡估计都该给她颁一座奖杯。

    事前的那些流程模拟,都是为此而准备。所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于小红,每个问题该怎么应对,又要做出什么样的表情。不指望她能够完美演绎,至少要大差不差。

    所以到了法院,看到于大强出现在被告席上,所有人就都紧张起来。

    于小红能演出来他们想要的那种感觉吗?

    事实是,能。

    与其说是演,不如说那就是她最真实的情绪。在看到于大强的瞬间,那片已经从于小红头顶移开的阴影似乎又重新笼罩了下来,她几乎是本能地缩起身体,害怕得牙关打颤。

    搭配上于大强凶神恶煞看过来的眼神,她那瑟瑟发抖的模样,谁看了不生出几分同情和怜惜?

    “小红。”郑艺仗着别人都看不到自己,光明正大地站在于小红面前,挡住她看向于大强的视线,跟她说话,“你知道你爸爸叫什么名字吗?”

    于小红有些茫然地看着她,因为周围有人,她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已经表达出了她的困惑。

    于大强的名字,她当然是知道的。

    “于大强。”郑艺自己将这个名字念了一遍,“而你,你叫于小红。你知道吗,这个社会对女孩的规训深入到了每一个细节,包括我们的名字。男孩就可以叫高大强,女孩呢,不是花就是月,不是婉就是柔,这还不够,还要加一个‘小’字。”

    于小红头一次听到这种论调,她睁大了眼睛看着郑艺,小小的心里掀起了波澜。

    “孙悟空的紧箍咒,你知道吧?任他上天下海,多么厉害,唐僧只要念一遍紧箍咒,他就只能乖乖听话。”郑艺继续说,“名字,也像是这个社会给我们的紧箍咒。一遍一遍地叫,你就会真的觉得自己应该柔,应该婉,应该小,应该乖乖被欺负。”

    她转头看了一眼站在被告席上的人,眼神中藏不住的鄙夷嫌恶,“于大强,他真的很大很强,是什么不可战胜的人吗?那天你也亲眼看到了吧,我拉一下,他就倒在地上了。”

    “他在走下坡路,被酒蛀空了的身体根本不堪一击。可是你不一样,小红,你在长大,一天比一天强大,一天比一天更有力量,你根本不需要怕他。”

    于小红狠狠咬了一下唇,控制住了不断颤抖的牙关,并且下意识地挺起脊背,站直了一些。

    “对,就是这样。”郑艺的声音温暖柔和,“虐待罪量刑并不重,就算你的事影响很大,估计也就判个三年。不过没关系,等三年后他出来,你已经是另一番模样了。”

    于小红忍不住顺着这句话幻想了一下那样的场景。

    她是如此迫切地渴望长大,渴望拥有属于自己的力量。一股强烈的情绪充溢在她的胸臆之间,让于小红猛地生出了勇气。

    已经有那么多人在帮她,他们铺好了路送到她脚下,只需要她踩上去、走过去。

    她一定会做到的。

    于小红朝郑艺用力点了点头,旋即,她又低下头去,但这一次,就真的是演出来的了。

    ……

    “当——”的一声,审判锤落下,全场肃静,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集中到了坐在正中的法官身上。

    庭审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