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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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溪村离山很近,因村子旁边的清溪河而得名。

    村西边的沈家二房今日很热闹。

    沈顺福早两年就不在了,在他媳妇卫兰香的张罗下,给二儿子沈玄青寻摸了一门亲事,娶的是隔了三个村子的安家村人陆文。

    陆家的双儿陆文是出了名的好看,又在镇上念过几天学堂,无论说话还是穿衣打扮,那都是不同的。

    模样好还认得字念过书,在卫兰香看来自然是和她家老二相配的,又问过沈玄青的意思,见儿子愿意,她当时狠下心,许诺了二十两银子的彩礼,就把婚事给定了下来,今天总算是到了成亲的时候。

    敲锣打鼓,唢呐奏喜,迎亲的队伍回来了,一停下就被人围着讨喜钱,人声乐声混在一起,热闹极了。

    办喜事来的人越多主人家才越高兴,沈家自然是不吝啬洒喜钱的,有人从红布里拿出大把大把的铜钱往人群中洒,一时间众人争相去抢,更为热闹。

    在鞭炮和喜乐声中,高高大大的沈玄青穿着红色布衣,从花轿里抱出了盖着红盖头的新夫郎,一路穿过院子进了堂屋,跨了火盆拜了堂,又牵着人往新房里走。

    饶是平时没太多表情,今天是娶夫郎的大日子,在一众年轻汉子的起哄中,沈玄青脸上眼里都是满足的笑意。

    新房里,沈玄青牵着陆文在床边坐好,又过去关好了房门。

    按他们这里的规矩,他这会儿还不能揭盖头,要等到向外面宾客敬了酒之后才能进来。

    床边的人坐下来后就一直攥着腿上布料,沈玄青没有多想,以为陆文是太紧张了。他看着那双细瘦的手,心道陆文在家里确实是干活的,手上还有未消的旧伤痕,应该是被划伤的。

    定了亲事后,还有人跟他说怎么娶了个连活都不会干的双儿少爷回来,这不是胡闹吗?

    找媒人议亲的时候,对方就说过陆家养陆文确实是娇贵了些,虽然干不了重活,可人勤快麻利,做饭洗衣都是会的,闲了还会抄书或是做些香袋药囊让家里人到镇上卖,要么自己赚一点,要么补贴补贴家里。

    沈玄青没想过让自己夫郎做重活赚钱养家,就连做饭洗衣他自己也会一点,为了打猎,他经常一个人在山里的木屋住十天半月,要是不会做饭就只能啃干粮。

    进来后他站在床边一时不知要做什么,像是被自己夫郎弄得也紧张起来,在原地踱了几步,手脚都有点不知道往哪里摆,要是被其他人看见这幅模样,少不了还要笑他几句。

    “我先出去敬酒。”

    末了沈玄青才想起来还有这件事,就抬脚往出走了。

    刚打开房门,他又停下,回头对床边的人说:“我让沈雁给你拿点吃的,先垫垫。”

    坐在床边的人攥着腿上布料的手紧了紧,沈玄青见他听到了,可能是太害羞没说话,也就不做他想,出去后顺手把门关好了。

    房里的人僵直坐着,等到只剩他一个人后才像是喘过来一口气,脊背微弯下来。

    没多久,房门再次被推开,一个穿着青色新布衣的姑娘端着汤面走进来,正是沈雁,沈玄青沈尧青的妹妹。

    她看起来十二三岁大,圆脸杏眼,一看见床边坐的新人就笑眯眯的,对这个只见过两三次的夫郎哥哥还有点好奇,人家都说新娘子新夫郎打扮后都是最好看的,她陆文哥哥本来就好看,也不知道今天会是什么样。

    “文哥哥,我给你端了汤面,娘还让帮厨的婶子给里面卧了鸡蛋呢,快趁热吃。”

    沈雁说着,就把碗和筷子都塞进了陆文手里,见人不动,捏着筷子的手发紧,她又笑着说:“那文哥哥,我先出去了,你吃完放在桌上就好。”

    新夫郎掀盖头是要新郎来的,这会儿还不到时候,陆文自是不能在外人面前露脸。

    沈雁年纪小,更不会多想,同样关门出去了。

    等房里再没有人之后,床边的人小心翼翼把碗筷放在了床沿上,然后掀起盖头一角,悄悄在屋里看了一圈。

    要是沈雁在场,一定会认出屋里这个人不是她曾见过的陆文。

    比起陆文识书认字的几分清雅,陆谷因为成天吃不饱饭还要干活显得十分瘦弱。

    这间房的窗户是对着前院开的,幸好为了不让新夫郎被其他人看到,窗户是关着的,还从里面上了窗栓。

    外面很热闹,有人在和沈玄青比酒,应该是沈玄青先喝完了,人群爆发出一阵喝彩声。

    旁人的热闹对陆谷来说是惶恐的,他惴惴不安,一想到他真的被塞进花轿到了沈家,脸色就更白了。

    沈家人如何他不知道,却知道沈玄青,去年还是前年来着,他和另外几个双儿到豆腐坊换豆腐,路上碰到有人打架,其中就有沈玄青,长得高大健壮,黑着脸一拳头过去人就趴下了。

    隔三差五就挨打的陆谷当时就往后缩了一步,这要是挨在自己身上,可比后娘的棍子跟藤条厉害多了,说不定都能直接去见他亲娘。

    有人告诉他那人就是清溪村的猎户,从此陆谷就记下了,安家村和清溪村说近也不近,但也不算太远,两三刻钟的路,幸好他没有再遇到过沈玄青。

    他接触的人少,对这样凶神恶煞的汉子更是不敢多看一眼,可三个月前,媒人给他那个哥哥陆文说了门亲事,正是沈玄青。

    陆文是后娘杜荷花和头一个汉子生的,那个汉子死了后,就带着陆文改嫁到陆家。

    陆谷在想起沈玄青后感到了一点心惊,但想想其实跟自己无关,那是给陆文说的亲,他成天吃不饱,还得操心要去哪里找点野果填肚子,这才是要紧的。

    更何况在家里,后娘除了指使他干活的时候会喊他,连他那个亲爹都不怎么理会他,陆文定亲的事都是听旁人说才知道。

    所以他就算是知道了这件事,回到家里连一个字都没问,低头干活不说话,也尽量让自己动作轻点,不然要是被后娘注意到,鸡蛋里挑骨头都能再给他找些事,干活还是好的,他最怕挨饿和挨打。

    他们丰谷镇这一带,媒人跟双方父母说定事情以后,还要让两个年轻人见上一面。

    这见面相看也是有规矩的,要在另一户有女儿或是双儿的人家里相会,多是双儿坐在窗前干活,汉子假意来这户人家帮忙做事,在外面院子里待上一会儿,这样既互相见过,又不会惹来闲话。

    按理来说,双儿哪能跑到汉子的村子里去,所以两人相看的时候是沈玄青到安家村来。

    那天陆谷被后娘塞了一盆脏衣服,在去河边的路上,他远远就看见那个高大的身影,于是从另一边绕了过去。

    后娘常骂说他是个丧门星倒霉鬼,陆谷有时候自己想想,好像他也真的没什么好运气,他生怕自己霉运发作,要是不小心惹怒了沈玄青挨顿打那可惨了,所以能避就避。

    现在好了,他果然是个倒霉鬼,连替嫁这样荒唐的事都落在了他身上,后娘还哄骗他说,是好心给他找了门好亲事。

    要真是好事,又怎么可能轮到他头上。

    他不知道后娘是怎么想的,虽然他不认识字,可也知道当初陆文和沈玄青是请人写了婚书的,人家都说白纸黑字,写上去事情便定了,婚书上肯定写的是陆文的名字,不是他的,这种事又怎么敢乱来。

    他不是不明白,后娘无非就是贪图那二十两的彩礼,不想退给沈家。

    按说沈家给了这么多彩礼钱,放在哪个村子都是重礼,说明家底是不薄的,谁看都是门好亲事,可偏偏陆文却想悔婚。

    别人不知道,陆谷是知道一点的,他六七天前无意中听到陆文和后娘的对话,陆文好像和镇上的人往来密切,那人应该是要娶陆文,可陆文当时已经定亲了。

    他属实倒霉,无意中听到这些还让后娘给发现了,原本以为要挨打,谁知眯着眼睛看他的后娘眼珠子一转,竟对他笑起来,还抓着他的手轻轻拍打,一副慈母的样子,却让陆谷惊恐不已。

    一听要把陆文的婚事给他,嫁给清溪村的猎户,陆谷当时就摇了头,后娘一看,咬牙切齿骂他不知好歹,还使劲拧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肉,疼得他想直想往后缩,也再不敢说他不愿。

    这还不算,从那天后,后娘就不再让他出门洗衣服换东西了,只能待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后娘还在一旁时刻盯着他,明显是怕他跑了或是告诉其他人。

    外面依旧热闹。

    陆谷坐在床边不敢乱动,偏偏他肚子不争气,被外面肉香勾引的咕咕直叫。

    一大早他就被后娘拽起来洗漱上妆面,硬是给他穿上嫁衣,替陆文上了花轿,连口吃的都没给。

    他不是没反抗过,大前天甚至趁夜里翻墙跑了,省得事情败露后被沈玄青发现给打死,可他没跑得了,摸黑刚跑出村子,就被后娘和爹抓了回去。

    在柴房里他被破布塞住嘴,哭泣喊叫被堵在喉咙里,恐惧和绝望让他浑身都在发抖,却还是挨了顿毒打,那之后连着两天,每天只能吃个糙饼,他连跑远的力气都没了。

    汤面热腾腾的,飘着油亮的葱花,葱少只是提个味,油却是不少的,沈雁还说底下卧了个荷包蛋。

    陆谷看着那碗面,他很久没吃过这样热腾腾的面条了,还是精细白面做的,甚至有鸡蛋。

    他端起碗,先小心翼翼喝了口热汤,油香葱香一入口,这么好的滋味他只在小时候尝过,几乎忘了是什么味道,就再也忍不住,狼吞虎咽吃起来。

    面条不多,只是给他垫肚子的,面和鸡蛋都进了肚子后,陆谷捧着碗,连面汤都不舍得放下。

    现在房里只有他一个,不会有人从他手里夺走碗,也不会有棍子落下来,于是他小口小口抿着这么香的葱花面汤,想记住这种味道。

    吧嗒一声,有水掉进汤里,他擦了擦眼泪,心想死前吃碗热汤面也算不错了,起码不会做饿死鬼。

    沈家相中的是陆文,一旦发现他不是陆文,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陆谷不止一次听过有人下狠手打死老婆或是夫郎的,在他看来,沈玄青凶神恶煞,今日可能真的就是他的死期了。

    面汤再多也见了底,陆谷放下碗的时候有些不舍,听到外面有人起哄要闹洞房,他脸白了,飞快坐回床边盖上了盖头。

    他死死攥着腿上布料,惊慌又失措,害怕到身体都在轻微发抖,好在外面的喧闹声在沈玄青和另外几人的笑言相劝下压了回去,说新夫郎胆小脸皮薄,身子也不好,惊吓到就不好了,还是在外面好酒好菜吃着喝着,大家一起划拳比酒才热闹、

    闹洞房的事就这样渐渐平息了,陆谷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可随着宴席吃完宾客散了,死亡的阴影再次笼罩了他。

    房门打开又合上,有人朝床边走来,很快,在陆谷低垂的视野里,出现了一双农户人家不常穿的靴子,新靴子很大,明显是男人的,足以能窥见对方的体格。

    陆谷在颤抖,攥着布料的双手指节发白,随着红盖头被掀开的瞬间,他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脑海一片空白。

    而揭开盖头的沈玄青在看清新夫郎的模样后,脸上笑意消失,一下子变得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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