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结束

    但宋光誉现在没有时间想得更深，环境随时在变化，他几乎是仅凭本能地扣下扳机，后坐力传遍全身，车厢随即一震，原因却不是因为他刚才那一下精准爆头的狙击——尾焰的热度传到车内，弹壳当啷一声落下来，高博用反器材枪打出了一发□□，热成像仪里，三百多米外狂奔而来的一个外形很难描述的巨大怪物踉跄倒下，二十秒后一号车将一头大小如羊的怪物撞得空中解体，肢体碎块随着一枚□□一起高高抛起，落进地上一张直径超过了三米，正在上升的黑色巨口。

    轰然巨响后，火焰在混沌暮色下犹如喷泉喷发，荒原中亮起点点微光，那是怪物们的残忍而饥饿的眼珠反射的火光，宋光誉和他的队友们已经不再去看雷达上的反馈图像，一种很难形容的状态笼罩着几乎所有人，他们安静地，就像日常训练一样冷静而迅速地更换器械，上膛，扣下扳机，按下发射器，像点名一样依序将从路边冲过来的怪物一一干掉。

    车队的时速有所下降，但仍锐不可当。

    队伍成员在出发之前已经知道，每辆车上都安装了一个即时记录仪，会将车况和人员状况以电讯号的方式传回后方的地下基地。当他们奋力穿越怪物的层层狙击时，地下基地的指挥室里，几个部门的负责人们一边看着前方屏幕上经过处理的直观数据，一边低声交谈：

    “同步率提高很快。”

    “但典型值变化不大。”

    “他们好像还没有发现自己身上的状况。”

    “没有发现是正常的。”

    “那就等他们到了基地再检测一次。”

    而外域那支护送队伍已经越过了红线区的中点，宋光誉将自动折叠的弹药箱插到座下，伸手再够时发现底下已空无一物，他直起腰来，雷达显示他们的前方已经几乎是一片绿色的海洋，宋光誉脸色不变地将新枪递往上方，秦力言脚下放松油门，轻打方向盘，时速表上的读数稳定下降，一二三四号车排成了直线，补给车从道路的两侧压过来，将车队夹在中间。

    溅满了干结血迹的集装箱侧面钢板打开了窗口，机械臂将枪支和弹药补给从车厢内递送到下方的车窗前，被坚实有力的双臂稳稳接过，拿到了补给的装甲车拉开距离给友车让位，在这个过程中，车载重机枪吐出长长的火舌，将从侧面和背面扑来的怪物打得躯体从中断开，机械运作特有的声响从风中传来，补给车的车顶升起了发射架。

    冲天而起的尾焰照亮了车队的前路，也许是因为落地的炮弹数量多，爆炸的声音相对来说并不大，嗤嗤的破片迸射中，浓郁的白色云雾与地上的灰色浓雾相融，犹如温柔的怀抱，将大范围中的躁动怪物拥入怀抱，然后火光在雾气中一闪，巨大的火球凭空出现，急速膨胀，瞬间形成一片将三四公里地域都笼罩在内的沸腾火海！

    爆轰形成的冲击波将路上所有质量不够的怪物都掀飞到半空，狂风形成了龙卷，热量隔着玻璃辐射到人外露的肌肤上，车顶的狙击手已经迅速回到车内，所有乘员都已摘下面罩扣上，氧气咝咝作响，车队再度提速，不待燃料空气弹的反应时间完全过去，他们已经一头猛冲进了已被完全清空的火场。

    红灯和哔哔作响的警报表明此时车外的空气温度仍然极高，空调嗡嗡作响，车厢内的温度只是略有提升，彰显军工产品的可靠品质，路面颠簸，钢丝车轮砰砰地碾过一具具形如焦炭的怪物尸体，高博抱着枪看手机上的补给车内部清单，半晌才在面罩里说出一句话：

    “牛逼啊……”

    补给车这三个字太轻飘飘了。这简直是两座移动的军火库——哪怕加上刚才的云爆弹，他们这一路来都没用掉库里的五分之一！

    怪物无穷无尽，旷野上仍有无数的绿点在循声接近，但云爆弹的威力委实惊人，队员们即使警戒到了这段最危险路程的最后一段，也没有再发生像之前一样紧张的遭遇战。

    而当车队越过即时更新的地图上那条闪动的控制线，地上像是竖起了无形的广大屏障，怪物的数量一下子变少了，体型也变小了，当他们继续向前，车灯偶尔照到一些老鼠般的影子，它们就像真正的老鼠一样惊慌失措地跑开了。而路况的变好也是肉眼可见，砂石路很快变成了水泥路，水泥路不久之后就变成了标准国道，天色依旧压抑晦暗，但很快地，他们就看到在视线的尽头，迷雾黑暗的深处，点点的灯火指明了前路。

    再也不是怪物的眼睛反射，而是实实在在的，人类改造了环境所带来的光明。

    车上的广播系统发出启动的提示音，一个甜美的女声响了起来：

    “很高兴您已经进入外域一号基地安全控制区。信息保障系统随时为您播报即时环境值。外域危险因素众多，如果您此时有紧急情况需要处理，请通过带有标识的定位设备发送坐标，并迅速寻找相对安全的地区进行隐蔽，基地将尽快派遣队伍前往救援。如果您此刻仍能自主行动，并有交通工具可利用，请尽快回到或接近主干道的防御网络，请注意路边的金属路标，路标内有定时补充的药品、医疗用品、武器及食物，如有需求，请按下列步骤操作取得……”

    第一盏发光的路灯映入眼帘，宋光誉听到秦力言这个一路都表现得极为沉稳的驾驶员吐出一口长气，“这可是……回到人间了。”他说。

    虽然没有直言赞同，但宋光誉的心情跟他差不多。

    “我们离外勤基地还有二十公里。”宋光誉说，“不要在最后时刻放松警惕。”

    他又回头看了后座一眼，很好，完全没有问题。

    广播仍在继续，队伍频道里传来其他队员的回应，宋光誉没有给他们下更严厉的指令。全程都在努力无视领座的高博又将半个身体探出了车顶，灌进来的风里再无那种怪物那种特有的腐臭，风有点冷，似乎还带着一点水汽，雨刷耐心地刷去前窗玻璃上的秽物，地上的灰雾淡薄得几乎看不到了，路灯照亮一段又一段的路面，模糊的黑暗前方浮起一条金色的河流。

    他们沿着这条河前进。

    “天是不是有点亮了？”频道里有队员问。

    “是在变亮。”慕华池说。

    仪表盘上的环境值变化很大，但这种变化远不及看到如晦暮色正在确实变得稀薄给人以心灵的震动，在这个死亡已久的世界经历了这样一段堪称艰苦的旅途后，任何光明和光明的预兆都是弥足珍贵的。

    然而外域的天空不是真正的天空——虽然人们也很难用别的词语来形容头顶的虚空，在那个巨大的异常生物残骸进入地表世界的部分被净化之后，哪怕是扭曲的，也再没有任何外界的光能传入这个空间。

    让天空一点点亮起来的，是一开始还要用狙击手的目力竭力寻找，然后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明亮，直到每个人都能看到的光的庞大网格。

    银色的路标投下自己的影子，路灯的光在这张网下也变得暗淡，光明前路的尽头浮现一层代表着人类聚居地的晕光，外勤基地就在眼前，但包括慕华池在内，这支任务小队此时关注的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地，而是在他们的目的地上方，那根巨大的，以奇异的弧度矗立在天地之间的事物，它带着既似蛇纹又似骨节的环理，向上几乎要伸到无尽之处，末端没于光网之中，向下则“长出”一个形似树冠的庞大底部，在这个犹如从天上向下倒长的树冠——也可以看成是大脑，又或者花椰菜——底下，就是他们即将进入的外勤基地。

    此情此景很难让人不发出这样的问题：“这是什么东西……”

    出发之前，每个队员都要对他们的任务目标，任务过程和最后目的地尽可能地多作了解，大多数资料都是以文字形式被他们刻在脑子里，因此十二个人里至少有十个人可以肯定，他们完全没见过关于天上这玩意的任何描述。

    “是太一。”一个意料之外的悦耳声音在频道里响起来。

    但回应这个声音的是一片安静。

    宋光誉转过头和高博一起转过头，在他们这辆车的后座上，“任务人物”将脸上的墨镜拉下一半，露出那双犹如星河流转的双眸。

    他看向天上那个奇观。

    宋光誉有点艰难地问：“基地的……中央电脑？”

    任务人物点点头。

    频道里的人继续失语，秦力言的手坚逾钢铁，把握住了数吨重的铁骨车体不致因为驾驶员的心绪波动而歪斜。

    而外勤基地已近在眼前。鸟群似的无人机聚集过来，红外线一道道从车头扫到队尾，车内广播不断传来验证通过的声音，外勤基地严整如棋盘的营地就在前方，车队驶上斜坡，黑色的自动大门向他们缓缓打开。

    作者有话要说：　　（跪）我再修一下文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