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

    牧羽点开终端中一份经过多次加密的文件。

    文件内是一个人的个人资料，左上角附着他的全息立体形象。

    资料内的那人穿着黑色军装，腰后别着一把银色长刀，发色银白，左眼处有一道划破眼皮的细长伤口，眼神冰冷如刀，正视前方。

    牧羽扫过资料，无意间与全息投影的双眼对视，仅一瞬的视线交汇，他却心脏突然漏跳一拍，莫名感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

    牧羽愣了愣，再次定睛看向全息投影中的男人，那种危险感消失不见。

    回过神后，他只能感叹，不愧是帝国元帅，一张随意拍摄的“证件照”也带着几分杀气。

    一年前，牧羽和元帅第一次偶遇，那时元帅的头发还是黑色，也是这般……

    牧羽轻抚下巴，站起来凑近元帅的全息投影，仔细观摩一番后，慎重得出结论。

    ——也是这般冰冷又威厉，像血液没有温度的龙。

    可惜这只龙被剔去了逆鳞，搁浅在浅滩，难以再翱翔九天。

    帝国的社会规则与联邦不同，上流社会的人一旦失去精神力，几乎等同于失去一切。元帅的s级精神力被毁，无异于从云端坠入谷底。

    这些年元帅行事雷厉风行，在帝国有不少政敌和仇人，与元帅有过恩怨的这些人都在暗中窥视，等待复仇的时机。

    如直播间内的粉丝所担心的那样，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与元帅联姻绝不是一个好的决定，甚至有可能遭遇生命危险。

    普通人会担心人身安危，但牧羽不是普通人，他甚至不是人。

    在牧羽原来的世界，魅魔是一种既强大又弱小的高级魔物。

    强大的地方在于他们的魔法属性特殊，能蛊惑位于食物链顶端的高危魔物。弱小则因为他们只能使用蛊惑类的魔法，肉-体也不如其他魔物坚韧。

    在魅魔族群中，存在一种名为“魅魔诅咒”的东西，是魅魔无力抵抗的威胁。

    受到诅咒的魅魔，生命力会逐渐被抽空，逐步迈向死亡，最后连灵魂都会碎成碎片，彻底从这个世界消亡。

    这样的“消亡”比普通死亡更加可怕，是所有魅魔避之不及的恐惧之源。牧羽曾目睹过一个倒霉魅魔灵魂消散的过程，对方死前的挣扎至今刻在他脑海里。

    那是比深渊还要冰冷，比魔窟还要扭曲的痛苦。牧羽只是看着，都仿佛能切身体会到那种痛苦。

    而现在，他不幸身受诅咒，正逐步向他的心理阴影靠近。更可怕的是，灵魂消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一旦诅咒爆发，他将长时间被困在冰冷的痛苦之中。

    向渊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诅咒“解药”，无论向渊此时的处境如何糟糕，无论他与向渊联姻会遭遇什么危险，这些危机和诅咒比起来，不过是一点毛毛雨。想要解开诅咒，他必须接近向渊。

    自从元帅在战场受伤，无法再使用精神力后，帝国的皇帝将元帅召唤。皇帝既忌惮元帅在战场留下的余威，又想让他发挥最后一点利用价值，便找了个借口，暗中施压让元帅与联邦联姻。

    不久之前，帝国皇帝放出消息有意让元帅与联邦联姻。听说这条情报之后，牧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穿着“克里斯”这个马甲，利用胖议员将他推选为联姻对象。

    刚才在直播间内，他故意做出被人套话的表情，也是为了联姻做舆论铺垫。接下来只需要等待舆论发酵，等联邦的小道消息通过星网扩散到帝国，试探帝国那边的回应。

    *

    在星澜联邦的联姻舆论发酵的同时，威斯帝国的名流上层也在为这场联姻做着各自的谋划。

    帝国皇宫为元帅提供的办公室内，副官卓骁抱着一摞比他头顶还高的资料，正试图将资料放进资料柜。

    一名身着白色军装的士官敲门后，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我来接手深渊魔物的资料，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谁让你过来的？”副官卓骁从半米高的资料背后探出头，冷声问道。

    卓骁身材纤瘦，肤色苍白，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此时他托着厚重的文件夹，仿佛一棵努力撑起石头的瘦弱豆芽菜。他眼神再冷，也给不出半分威慑力。

    白军装扫过卓骁瘦弱的胳膊，眼中有半分轻蔑，用机械的声音重复道：“我来接手深渊魔物的资料，资料都整理好了吗？”

    副官卓骁冷下脸色，“哐”一下将资料放在办公桌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副白手套戴上，两步上前想要去拎白军装的领口。

    “别瞎走。”一声懒散低沉的指令从侧面传来。随后屋内响起军靴与地面碰撞的凌乱声音，仿佛有人正在办公室内吊儿郎当地穿鞋。

    卓骁的动作一下就收住了。

    “别瞎走”这三个字的指令，像是在命令卓骁不要轻举妄动，又像是在警告第二军团的士官不要乱跑到他们的管辖范围。

    卓骁分不清这指令是对谁说的，他索性站在原地，等下达指令的人出来。

    绿植盆栽后走出一个身影，他肩上松松垮垮搭着一件黑色军装外套，银白色的发丝凌乱又随性，他的肩章上有一颗造型别致的银色十字星，代表他拥有着帝国最高军衔。他抬手将帽子随意扣在脑袋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这是白军装头一次亲眼见到帝国元帅，还未开口，先受到几分震慑，他看见对方向他一步步走过来。他吞了吞唾沫，努力克制住后退的冲动，想要完成使命。

    “谁让你过来的？”向渊懒懒道。

    白军装僵立在原地，他以为他能中气十足地撒谎，出口的声音却几乎破音，他嘶哑道：“是……是第二军团长……”

    “哦。”向渊没追问，抬手碰了碰白军装左臂上的臂章，军装上的臂章代表士兵所在军团，同时也代表了军团的荣耀。这名白军装的臂章是一个金色日轮，说明他隶属帝国第二军团。

    向渊随手将这枚日轮形状的金属章摘下来，像抛硬币一样在手上抛了抛，转身对准卓骁桌前的笔筒投了过去。

    叮当——

    金属章撞在笔筒侧沿，在桌上弹了一下，掉进桌边的垃圾桶。

    “啧，”向渊遗憾道，“没中。”

    “要赔你一个吗？”他回头看向白军装，问道。

    白军装连一个客套的微笑都挤不出，也不知自己含含糊糊说了什么，转头逃离门口，快步走向走廊深处。

    这个来自第二军团的白军装，直到快步走了近百米，才缓缓呼出一口气。

    汗水将军装黏在他背上，耳边的发丝也缓缓滴下两滴水珠。好在这周围没有什么人路过，才不至于暴露出他的丑态。

    他刚才领着上级的命令故意去找茬，却没想到会被人拿走了臂章。

    这样的屈辱对于一个帝国军人来说，足以掏枪反击。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代表着第二军团荣誉的臂章，在他眼前被人摘下，又被随手扔进垃圾桶里。

    他是想反抗的。但他想起向渊最后看他的那一眼……

    冷漠，危险，又好像只是随意一瞥，什么情绪也没有。但那一刻，他只想转身逃跑。

    白军装摸了摸手臂，原本放置臂章的地方空空如也。他狠狠闭了闭眼睛，暗自发誓，总有一天要将今天所受的屈辱找回来。

    却没察觉自己的手指，正控制不住地颤抖。

    *

    “元帅……”副官卓骁看向门外，推了推眼镜道：“您刚才其实没必要出来。”

    只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小士官，他一个人足以解决。

    向渊歪在沙发上，丝毫不顾及军装被他皱巴巴的压在身-下。他翘着腿，随意翻着一份纸质军事资料，懒懒道：“我可不想在办公室里收拾人类的肠子。”

    办公室角落，有一块地毯的颜色比周围深上许多，仿佛血迹无法清洗干净的罪证。

    副官卓骁闻言似乎有些尴尬，他将眼镜扶正，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消毒喷雾，给桌上的文件夹消毒。而在他腰间的装备扣上，别着一柄没有刀鞘的细剑。细剑长约一米，剑尖却带着一道弯钩，像极了能钩出动物肠子的刑具。

    确认文件夹消毒干净，卓骁摘下白手套重新将半米高的文件抱起来，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和联邦联姻的那件事情，如果陛下问起来，您打算怎么拒绝？”

    向渊翻过一页资料，随口道：“下周四怎么样，适合结婚吗？”

    卓骁推了推眼镜，打开电子终端，准备草拟一份婉拒联姻的正式文件：“您随便找个理由就行，我来写回绝的报告。”

    三秒钟后，卓骁猛地抬头：“您要和那个花瓶结婚！”

    得到元帅的肯定，卓骁脖子僵住，手指却快得几乎出现残影，三秒不到就调出联姻对象的资料。

    【牧羽，联邦外交部普通职员，兼职音乐直播间主播。】

    【被人扒出他在外交部的工作后，直播间人气暴增，但他仍旧维持每周直播一次的频率，并未刻意发展直播事业。】

    【一年前曾随行联邦外交部出使帝国，负责部分文书工作。在出使过程中与元帅向渊结识，曾传出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

    卓骁盯着资料最后一段，眼神有几分疑惑。一年前的外交场合他也在现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元帅当时只和联邦的外交人员见过一面就返回战场，哪来的时间英雄救美？

    他最后将视线移向牧羽的照片，一双蓝色-猫眼撞进他的视线。他盯着照片，有一瞬间的失神。

    卓骁忍住往终端显示屏上喷消毒剂的冲动，他掏出眼镜布狠狠擦了擦眼镜，仿佛能将刚才的影像从脑子里擦除。他承认，这个花瓶的确有几分姿色。可是他横看竖看，实在没能从这份平平无奇的履历里，看出任何与众不同的地方。

    “这人……只是一个外交部小职员。”卓骁委婉道。

    元帅竟然要和这种平平无奇的小虾米结婚？

    向渊嗯了一声，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疑惑道：“沙发被打扫过？我放枕头下面的东西呢？”

    卓骁满脸黑线。

    他就知道，除了元帅，没人敢在军方办公室的沙发下面藏游戏机。

    “下周四结婚，你安排一下。”向渊重新躺回沙发，随手撕了页军事报告把脸盖住。

    卓骁看着元帅那副恨不得把床搬过来的德行，低头忍痛将“回绝信函”改为“结婚策划”。

    *

    第二天，牧羽刚到办公楼，元帅将婚期定在周四的消息已经传遍整栋大楼。

    联姻对象是牧羽也在外交部内部正式公开，昨晚和牧羽的马甲视频通话过的胖议员，还特意路过外交部走廊，给牧羽一个意味深长的阴森微笑。

    外交部的同事听说和元帅结婚的倒霉蛋是牧羽，纷纷过来为他献上祝福，眼神中却掩藏不住对他的担忧。

    等牧羽和元帅结婚，他在联邦的政治生涯彻底结束，在帝国也不可能进入政界。一个事业正值上升期的潜力种子被联邦推出去当外交道具，所有同事都感到十分遗憾。

    牧羽看着这些同事眼中深藏的痴迷神色，连忙将他们打发掉。

    他知道这些人对他的热情并非出自本心，精神力不足的智慧生物和魅魔长时间相处，难免会受到精神方面的影响。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

    好在他马上就要离开了，等他走后，这里的一切都将恢复正常。而他则能破解魅魔诅咒，从灵魂消亡的恐惧之下解脱。他再次翻出元帅向渊的资料，那张全息影像中的形象与他记忆中的元帅完全相同。

    像这样稳重，威严，一看就执行力极强的人类，一定是站在种群顶尖的稀有个体。

    他不禁对几天后的联姻产生了一些期待。

    可惜……

    与牧羽相隔半个星界的另一边。

    向渊歪在沙发上，翘着腿，盯着游戏机，抽空吩咐副官：“帮我把文件拿过来。算了，你帮我签，空不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关于元帅一定是执行力极强的人类精英这件小事#

    冰冷威严血液没有温度的龙（x）

    咸鱼懒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