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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桃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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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场皆寂,无人应声。

    步练师单手持鞭,鞭上鲜血兀自滴沥不止;女孩静立于庭中,像是一道明灿的银色月光,唰然劈开这昏聩糜烂的黑色雾瘴。

    薄将山的眼睛里,渐渐地有了光。

    “——步大人!”太后跟前的大太监姗姗来迟,阴滑的嗓门倒是吊得老高,“这可是太后娘娘的心头肉,哎呀,哎呀,您这——”

    啪!!!

    银鞭再起,势若游龙!大太监惨叫一声,背上立刻多了条血淋淋的鞭痕,整个人当即跪了下去!

    步练师笑了一声,眉目高悬,眼神寒冷:

    “连条狗都栓不住,胆子倒是愈发大了。”

    这句话着实耐人寻味。既能说是训太监,也能说是斥太后。

    在场所有权贵,心中警铃大作,通通意识到这只是根导火索:

    打杀狼狗是虚,扳倒太后是实,皇上只是借此机会,狠狠地敲打一记他的母后——

    拴好你的狗,管好你的手,当好你的太后。

    只不过……

    众人暗自觑着步练师。女孩年岁浅幼,姿容绝顶,这一颦一蹙间,居然有着步九峦八分的神魂。

    她就是这皇上,亮出的第一剑?

    权贵们都没料到的是,这第一剑出鞘了十几年,王侯将相忌惮了这把剑十几年,奸臣、贪官、恶吏恐惧了这把剑十几年:

    她姓步,名练师,小字薇容,世人皆称步令公。

    ·

    ·

    薄将山练了好几日的汉话,亲自去拜谢过步练师。

    步家遭逢大难,族中人丁寥落,嫡脉更是仅剩步练师一人。管家倒是个平和良善的,通传之后将少年领进正堂,只见步练师一人端坐在堂上。

    偌大的厅堂,空荡的屋室,年幼的女孩形单影只,兀自坐得端正笔直,好似天上那轮孤冷的月亮:

    “抬起头来。”

    薄将山不敢抬头。

    步练师冷面喝斥,声线娇脆:“你低着头,叫人怎地正眼看你?!”

    薄将山浑身一震,猝然抬头。

    “——‘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

    步练师正眼看着薄将山。她生得明眸皓齿,眼神清醒锐利,一把攥住了薄将山麻木的心脏:

    “……则是,‘以战必胜,以攻必取者也’。”

    自固如是,山止川行。

    这一句冰冷敲打,薄将山一记就是十几年。

    岁月交迭,屡变星霜。后来的尚书省右仆射,姓薄名将山,字止,号川行公,世人皆称薄相国。

    ·

    ·

    然,这段薄将山刻骨铭心的少年往事,步练师是一点印象也没有。

    被她救过的官场新人千千万万,被她敲打过的后起之秀多如牛毛。步练师素来高傲,从来不会去记,到底给过谁恩惠。

    感激是本分,回报是情分。步练师为人,倒是简单明了,让人不得不心生敬畏。

    她刚直果毅,光明磊落。就算与薄将山在朝中对立多年,步练师骂过他“圆滑无骨”,骂过他“结党营私”,骂过他“蠹国害民”……却从来不会攻击他的出身,他的来历,他的过去。

    他的檐边月;他的巅上雪;他的颈中刀。

    薄将山按住自己的心口,他能感觉到它的温热,它的泵涌,它的悸动:

    “薇容,我多想把我这颗心剖给你;可惜它太脏,你的手又太干净。”

    ·

    ·

    步练师面色冷淡地拆穿了这句情话:

    “薄止,你只是仅有一颗心,给了我你就会死,所以你舍不得给我罢了。”

    ——大家都是老狐狸,你在这跟我玩心?

    薄将山尬住:“……”

    步练师,鉴茶达人,反矫神器。什么花言巧语,什么阿谀奉承,什么海誓山盟,步练师没听过一万也有八千;薄相国确实善于玩弄人心,但是跟女人玩风花雪月,真不是他的长处。

    他的那套“爱”,确实很有用,薄将山哄得了沈逾卿,骗得了蔻红豆,诓得了连弘正,迷得了百里青——整个薄家疯人院的神经病,都被他蛊得团团转,说薄将山是大朔第一妖夫也不为过。

    但是在步练师这真不管用。

    为什么?

    ——因为她是这大朔第一毒妇。

    两人棋逢对手,不相上下,谁又能蛊得了谁?

    “你跟我说这些,”步练师歪头看着薄将山,耳边明月珰玓瓅生辉,映得人更加千娇百媚,“到底要什么?”

    薄将山微笑:“我心诚悦薇容,皇天后□□鉴。”

    步练师冷嗤:“我不是问你的过程,我是问你的目的。”

    薄将山一静。

    权臣争锋,真亦是假,假亦是真。他此时向步练师表明爱慕,爱慕诚然是真;但表明的目的,又是另一回事了。

    ——薄止,告诉我,你这般表明心迹,是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忠诚。”

    薄将山叹了口气,看向步练师,眼中柔情烟消云散,只有血海一般的深沉:

    “薇容。梧州一事,势力多样,牵系繁多。我与你往日多半嫌隙,但此一时彼一时,此时此刻此地,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我们交换情报,共商对策,前提是你的诚意。我需要你对我,绝对的诚意——无论是周琛,还是他人,向你伸出手来时,你永远是站在我这一边。”

    步练师心下了然,脸色一沉:

    奶奶的,薄将山这厮在逼她站队!

    薄将山冷幽幽地,再补上了一刀:

    “薇容,你现在不是步令公了,你记得么?”

    你神秘复活,无依无靠,根本没有实力自立一派;只有我能让你一展宏图,你也只有投靠薄氏的文官集团,你明白么?

    步练师心中冷笑连连:

    这薄止倒是真会做人,亮出自己獠牙之前,还给足了她面子!

    ——她步练师此时要是拒绝,那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帝王冷血,权臣无情,千百年间的权臣像,唱的都是同一出戏码。

    ·

    ·

    步练师心中突然一动:

    既然薄将山不惜自降身段,表明心迹;那她何不顺水推舟,做实了这桩人情?

    她大可利用这点货真价实的思慕,打乱薄将山的阵脚,攻破他的心中大防。

    思及此,步练师敲定主意,低下头去:“古时素有‘结草衔环’之说……”

    步练师咬住了一颗樱桃。

    她的唇红润丰盈,衔上这颗樱桃,更显秀色无畴。

    “——今日薇容,衔樱以报。”

    步练师侧过脸去,倾身而上,樱桃微微发凉,喂入薄将山口中时,他还能跟闻到步练师身上的清冷梅香。

    薄将山伸出手去,按住了步练师的后颈。

    她唇上那颗痣果然是甜的,还是樱桃味道,丝滑沁人,回味悠长。

    令人朝思暮想,令人魂牵梦萦。

    薄将山感受着她的颈项脉搏,它出卖了步练师的慌乱,薄将山能感觉到她急促的呼吸,和渐次生出的冷汗,以及手上的推拒力度:“相国——!”

    “……啊,”薄将山低低地笑了起来,暧昧又嘶哑,又透着一股森然病气,“好薇容,害怕啊?”

    步练师抵着他,呼吸颤瑟不止:

    ——她怎么会想到去拿捏一个神经病的感情?

    薄将山装了一晚上的正常人,半点病都没发作,倒还真把步练师给诓了进去!

    这步棋她错得厉害,步练师后悔不迭,心绪电转,她要脱身,薄将山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薄将山抵着她的额头,嗓音又低又轻:“你是不是觉得,世间男子,皆如周琛那般好打发?”

    步练师冷着脸不说话。这是她惯常的防御方式,绷着唇角、沉着脸色,一副生吃小孩的吓人模样。

    只是她现在唇上樱红,眼尾泛红,面色醺红,没有半分威慑不说,反而更显丽色无畴。

    薄将山的手指抚过她的脸:“他吻过你么?”

    步练师瞪他:“放肆!”

    薄将山笑得更深:“薇容,你现在很害怕。”

    步练师浑身一震,无从反驳,只能蜷紧了自己发抖的小指。

    “这样吧,薇容。”薄将山叹了口气,他的手指冰冰凉凉地按着她的喉咙,已然摆出了擒拿的姿势,步练师断然不能挣扎开,“只要你哭,这件事就算完了,今晚什么都不会发生。”

    ——既然你会为周琛掉眼泪,也该为我掉一次,那才算得上公平。

    步练师听出了话里的另一层旖旎意味,不由得怫然大怒:“薄止 ,你威胁我?”

    薄将山笑了起来:“薇容,我就是威胁你,你又能拿我怎么办呢?”

    真可爱。

    ·

    ·

    步练师恶狠狠地瞪着他:“薄止,我可不会怕你。”

    薄将山大笑起来:“真不会啊?”

    “你这是小人做派,下作至极!”步练师怒道,“我岂会向你低头?!”

    好,很高傲,很强硬,很可爱。

    薄将山突然发力,步练师避无可避,只能被他从弥勒塌上拽起来。步练师眼皮跳了一下,表情纹丝不动,依旧冷冷地看着他。

    薄将山再问了一遍:“真不怕啊?”

    步练师冷笑不答。

    薄将山脸色蓦地一沉。

    他面无表情地发力,步练师底盘素来不稳,此时猛地摔在了弥勒塌上。小几被薄将山随意扔开,盛着樱桃的白瓷盏摔在地上,哐啷一声,兀地碎了。

    …… 疯子。

    ·

    ·

    【注】

    *1:“诚能自固如是,是山止川行之势也;以战必胜,以攻必取者也。”出自唐甄《潜书·两权》,大意为:如若自身固若金汤,仿佛大山阻断河流,则每战必胜,攻城必下。

    作者有话要说:  步姐如果是娇软女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