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大鱼

    “雾姐，老板找你。”

    阳春三月，万物复苏，白雾刚进公司，她的助理就朝她喊道。

    白雾是深圳市准针科技公司国际业务部的业务员，听说老板找她，她有些意外，又有些抵触，这是老板近两年第一次直接找她谈话，她的心头不由地浮现出许多往事。

    八年前，白雾毕业于广州外国语大学商务英语专业，成绩优异，能力出众，而那时的准针只是个不入流的小作坊，白雾自认为，要不是投错简历，她和准针根本不可能产生交集。

    她的简历投出去不到一分钟，就收到准针公司的老板肖祺打来的电话，邀请她面试。白雾考虑准针太小，而且位置偏僻，本不想去，无奈架不住肖祺三邀四请，才勉强同意一晤。面试在准针脏乱破小的办公室里进行，所谓面试，更像是洗脑，肖祺唾沫横飞地把他的宏图大业和盘托出，请白雾加入准针，做公司国际业务部的掌舵人，为公司开拓国际业务。

    面试结束后，肖祺又连续打了三天电话，说服白雾来上班。

    白雾被肖祺的真诚和活力打动了。同时，她的心里也烙上了一句话：别看准针公司现在还小，十年内，我要把它打造成一家上市公司，到那时候，你就是上市公司的元老和股东。

    白雾由此进了准针，一干就是八年。

    从入职至今，白雾没有一刻懈怠，每天都朝着肖祺的梦想前进。

    然而，十年将近，公司壮大，肖祺却早已忘了初心。

    近几年，肖祺但凡有事，都是通过国际业务部的经理转告下达，这回亲自来找，白雾不用想都知道，肖祺一定是遇到了难题，于是朝助理“嗯”了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走到座位把包包和早餐放下。

    助理见白雾不急不忙的，扔下吃了一半的肠粉，小跑到白雾身边，又说：“刚才五分钟内，老板已经来找过你三次了，看起来事情挺大挺急的。”

    白雾一边搅拌热干面，一边问：“什么事，你知道吗”

    助理压低声音道：“我刚才特意去了趟研发部，在老板办公室门口瞄了一眼，看到驰经理和许经理在里面。我估计，可能是跟什么订单有关，老板想让你帮他们出出主意。”

    驰经理即驰明瑞，是国际业务部的经理，白雾的领头上司。

    许经理也就是许进厚，是国内业务部的经理。

    白雾吃一口热干面，心想有许经理在，事情就不会简单，因此不想去：“订单的事，两个销售部的经理都在，还找我干什么”

    助理道：“你是公司的金牌销售，地球上就没有你搞不定的订单，两个经理在你面前就是摆设，真有大事，老板除了找你，还能找谁啊。”

    白雾笑道：“来了半个月，跟单没学会，拍马屁倒是无师自通。行了，我知道了，我吃完面就去。”

    助理急得皱眉头，忽然看见老板从会议室门前走过，如风一般朝国际部刮来，忙朝白雾打手势。

    肖祺还没走到国际部的办公区，就风风火火地朝白雾喊：“白雾快快快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个事需要你帮忙。”

    肖祺是个三十六七岁的中年男人，身材不高，偏瘦，头大眼睛小，走路就像踩着风火轮，一看就是个精明强干的人。

    老板亲自来请，白雾只得随行。

    准针公司两年前搬到了南山区灿阳高新科技园，主营业务是激光测距仪的研发c生产和销售，属于高新技术企业，在国内起步最早，在行业内较有影响力。公司所在的办公楼一共六层，准针租的是五楼和六楼，五楼是厂区，六楼是办公区。

    办公区采用的是开放式设计，除各部门经理有独立办公室以外，其他职员都在大厅内办公。

    肖祺这一声喊，半层楼的人都听到了。

    大家见老板于大庭广众之下，亲自来请白雾，而且用的词是“帮忙”二字，倒无特殊反应，似在意料当中，毕竟全公司近两百号人没有一个不认识白雾的，都知道她手里的订单又大又多，一个人撑起了公司的半边天，一些人此时此刻手头忙的工作，正是白雾的订单。

    肖祺的办公室位于六楼最东侧，占地四十平方，十分宽敞。

    窗外阳光明媚，桃花李花开得正艳，喜鹊叫个不停。窗内北墙立着一个大书架，摆满了国学c哲学c经管类书籍。书架一侧立有一门，通向卧室，以备加班过夜之用。书架正前方摆着一张白色型大办公桌和弧形屏大电脑，人体工学逍遥椅，办公桌前放着两张访客椅，南面则摆着真皮沙发和白色茶几。

    整间办公室既气派又洁净。

    驰明瑞和许进厚正坐在沙发上，两人一见肖

    祺进来，连忙起身相迎。

    肖祺在北面主座上坐定后，示意白雾等人入座。

    驰明瑞坐于肖祺右侧，他身材匀称，西装革履，戴着无框眼镜，皮肤嫩滑得犹如婴儿，一眼看去像个大学生，实际上他已三十五岁。

    许进厚坐于肖祺左侧，大约三十出头年纪，微胖，肚子像临产的孕妇，偏高，脸上时刻保持着微笑，右手无名指上戴着一枚金戒指。

    白雾长着一张漂亮到令人魂不守舍的鹅蛋脸，身材高挑，穿着酒红大领长衫，在三个男人的衬托下，犹如绿叶中的红花，坐于肖祺斜对面，驰明瑞身侧。

    肖祺道：“小许，你先把情况跟白雾说说。”

    许进厚微微一愣，清了清嗓子，道：“雾姐，是这样，刚才我在地铁上，突然接到一个国内的中间商客户打来的电话，他说，一个叫ck的公司，在找测距仪供应商，你听到过类似的消息吗”

    白雾对许进厚的印象很差。

    按理说，公司分了国际业务部和国内业务部，就应该各自经营各自的地盘，但许进厚贪心不足蛇吞象，多次染指国际业务部的客户，不但抢了国际业务部的几个订单，更因胡乱报价，导致国际业务部的几个现有客户投诉，说他们受到欺骗，要求赔偿。

    肖祺知道情况后，不但没有惩治许进厚，还为他找托辞，只因许进厚善于溜须拍马。

    创业之初，准针人少，大家亲如一家，说话从来直言不讳。现在的肖祺，已不喜欢听逆耳忠言，反而越来越喜欢听人拍马屁，这是白雾与他渐行渐远的原因之一。

    今番，白雾一听到ck这个名字，就知道许进厚的老毛病又犯了，又想抢国际部的客户。她虽明白许进厚年龄比她大，叫她“雾姐”是有意抬举，却厌恶他把自己叫老了，因而没好气地说：“没有”

    驰明瑞连忙补充道：“我就说嘛，白雾她们的邮件我都有看，到目前为止还没听到ck要买测距仪的消息。”转而对白雾道：“你对这种大客户最有研究，跟老板介绍一下ck的背景吧。”

    白雾一说到客户，便如进了宝藏库一般，如数家珍道：“ck是全球最大的五金工具零售商，总部在德国，经过八十多年发展，从一家手工具小店发展成了全球连锁集团，在国内也有分公司，叫做全时家居。他们在全球的门店数量超过八万个，有的是大型卖场，有的是小型便利店，每年的销售额超过三百亿美元，去年在世界五百强企业中排名第三百零五位。ck的零售模式分为两种，一种叫做常规销售，也就是一年到头都上架销售的模式，一种叫做促销，这种模式只在门店最显眼的位置卖一个特价产品，每个产品只卖一个星期。”

    停顿一下，又道：“它们跟我们的产品契合度很高，迟早会卖测距仪。不过这种大客户，一般不会直接跟工厂合作，都是通过中间商采购。”

    驰明瑞道：“是的，国际部现在通过几个中间商在跟他们接洽，只要他们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肯定会第一时间收到风声。要是我们部门没有听到消息，那说明这个消息可能不太准确。”

    肖祺道：“小许，你怎么搞的把消息打探清楚了再来讨论”

    许进厚急忙说：“打探清楚了，ck肯定在找测距仪。老板您看，客户把供应商调查表都发来了。”说着，把手机里的邮件调出来，递给肖祺看。

    肖祺接过手机看了两眼，道：“还真是。小驰c白雾，你们俩也看看。”说着，把手机递给驰明瑞。

    许进厚未等驰明瑞伸手，连忙双手捧住手机，远远地展示给驰明瑞看。

    白雾朝手机上瞅一眼，只见文档的附件是个exce表格，表头的确带有ck公司的一g一，但标题写的是“vend一rr一fie”，所有内容都是英文，顶部的几栏已经填写完毕，但被许进厚的大拇指按着，看不到内容，白雾推测上面写的应该是许进厚的客户的公司名称和联系人，许进厚生怕被她看到。

    白雾顿时对许进厚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行为有些生气，鄙夷道：“这种表格我们一个月要填三四份，它就像你去外面找工作一样，去任何一家大一点的公司面试，人家都要你先填一张简历留底，至于人家要不要你，还是两说。”

    许进厚朝肖祺讪笑道：“客户把表格放出来，至少说明它对测距仪是有需求嘛，对吧”

    “对是对。”白雾道：“兴趣他们是一直都有的。但什么时候买，就得慢慢等了。我的客户早在两年前就把这张表交上去了，至今还没有一点动静。你要交，现在也不晚。”

    白雾的意思已经很明白，我两年前就已经跟客户取得联系，你现在才交表格，早没戏了。

    许进厚呵呵一笑，故作痴傻地说：“雾姐说不晚，那肯定来得及。就算他们不做项目，我们把表格发过去，跟客户保持联系，也好多条渠道，多个机会，打探客户那边的消

    息。对公司来说，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肖祺听后没有做声，却慢悠悠地点了点头。

    驰明瑞立即说：“也好，那就把这个表格发出去吧。麻烦许经理多关注一下这个客户，这个客户如果真的要做测距仪，订单肯定不会小。客户那边一旦有什么反馈，一定记得发出来知会一下大家，大家好一起商量。我们这边要是有消息，也会发在群里，跟大家说一声。”

    许进厚笑道：“那肯定，毕竟你们做外贸是行家，我们要跟你们多学习。这次要不是ck找到中间商，中间商再找到我们，我们也不会主动去接洽国外的客户，也免得我们外行去做内行的事。就比如这个调查表，全都是英文的，我们就不太看得懂，国际部个个都是英语八级，这点难度对你们来说，都是小菜一碟。我在想，能不能请弛经理帮个忙，帮我们填一下这个小表格，我好发给客户”

    许进厚这是要抢国际部的订单，还要国际部帮他干活，他坐收渔利。

    驰明瑞的脾气再好，听了这句话也免不了一愣，见白雾一脸怒色，眼看要口出恶言，忙抢着说：“小许，像这种表格，中间商也是经常要填的，他们比我们有经验，你让他们帮你填是最好的。”

    许进厚转着金戒指道：“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电话里就跟他们说了。可是客户说，他们去年跟ck做了两个订单，金额接近一千万，最近又在忙一个五百多万的新订单，抽不出人手填表，所以才把表格发来让我填。我是想，咱们国际部有六个人，随便找个人填一下，半个小时就填完了。要是我们填，一天也不见得填的完，还会错漏百出，显得我们公司不专业。实在不行，弛经理你安排个人，帮我翻译一下，总可以吧”

    白雾忍不住说：“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我告诉你，这个表还只是第一步，跟ck这样的大客户打交道，所有文档都是英文的，后面还有各种一ffersheet，rfq，nda，re一rts，agreents，statents，iances，文档可以说是浩如烟海，难道都让我们给你翻译不成你们想跟进ck，就要做好长期抗战的准备。”

    许进厚深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道理，靠在沙发上哈哈笑道：“现在八字还没一撇，先把调查表搞定再说。既然国际部没空，那我就让小韩等会别去拜访客户了，让他在公司帮忙填一下表格吧。”

    许进厚以退为进，白雾和驰明瑞不便接话。

    一时间办公室里鸦雀无声，都等肖祺发话。

    肖祺想了想，道：“国际部不是新来了一个助理吗他不会填，就让他帮忙翻译一下发给小许，小许尽快填好发给客户。”

    白雾一听，心中极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只得含恨退出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