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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大梦初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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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境与现实交叠,昔年之祸历历在目。贺元阑沦陷在梦魇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锥心之痛。

    腿间的刺痛清晰地传至他的脑海,睡梦中他冷汗频发,榻下薄褥早已浸湿一片。山间清风穿窗而过,凉意席卷而来,贺元阑只觉周身一寒,下意识打了个寒颤。

    动作带动腿间伤口,剧痛越发真实起来,晨曦透过窗纸打在他的脸上,温热的亮光穿透梦境,像是茫茫大海唯一一盏指路明灯,贺元阑浮沉多日陡一瞥见,像是见着希望之火一般,竭尽全力想踏破黑暗重回光明,他竭力挣扎着甩开禁锢,一步一步卖力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才终于抵达彼岸。

    他艰难地将眼睁开,意识渐渐清晰起来。

    炎阳似火,树影婆娑,山风吹动枝叶带起脆响,雀鸣响彻山谷引起和鸣。

    他努力适应着刺目的光线,半晌后才抬眼打量周边。一间破落的木屋,窗外一片荒山野岭,刀石摩擦的刺耳声自屋外传来,一声一声如索魂调子般萦绕在他心头。

    他的意识还停留在坠崖那刻,依稀记得似是落入陷阱之中。

    有人要害他。

    他艰难地坐起,双腿被带动着挪动,膝间剧痛再次席卷而来,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气。他悚然一惊地掀开薄被,果然见到膝上两层白布,隐约有血渍渗出,他心头大乱,试图从一片混沌中找寻出蛛丝马迹,可惜脑海里迷雾重重一点线索也没有。

    他警惕地想分析局势,可惜周身刺痛让他静不下心来。

    忽然间,门被打开,屋外走来一个稚童,手执托盘端着一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瞬间弥漫整个房间,贺元阑抬眼与他对视,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他心下一凛。

    说时迟那时快,只听得一声脆响突兀地响起,接着便是一声稚嫩的呼救,屋外的人闻声赶来,手间握着一把血淋淋的镰刀,殷红的鲜血自刀尖滴落,在地面上绽放出朵朵梅花。

    药碗碎落满地,苦味与腥气交织,女人破风而来,周身弥漫杀气。

    贺元阑手臂扼住小孩脖颈,目露凶光盯着来人。

    那是个昳丽到过分的女人,眸光却极为锐利,眉间积聚起浓浓煞气,手腕翻飞,伺机而动,像只护崽的野狼,一双眼直勾勾盯着自己。

    贺元阑嗤笑一声,垂眸看向手中人,嗓音嘶哑地开口道:“放了我,我便也放了你儿子。”

    那女人眼神微眯一下,脚步却逐渐逼近,却见那人手腕越发扣紧,孩子也被憋得满脸通红,她眉头紧拧着停下了脚步。

    “谁派你们来杀我的”贺元阑道。

    “杀你”萧瑾瑶睨了他一眼,原是颗救人的心如今也渐起杀意。又见小虎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苍白,萧瑾瑶急了。正思忖着要不要一柴刀下去将他脑袋的直接开瓢,又闻门外陈伯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见到屋内情形,一时大骇。忙出声道:“年轻人,快住手”又转身朝萧瑾瑶劝道,“快把柴刀放下”

    萧瑾瑶抬眼与贺元阑对视,片刻后,终于手下一松,金石发出脆响。

    贺元阑却只是略松了手腕,警惕地望向来人。

    “你们是谁”

    陈伯扫了眼他的神情,尽力安抚道:“老身是这山中游医,大家都叫我陈伯,你手中的是我孙子小虎,这位名叫莺娘,几日前她二人在山中打猎偶然遇见将你救回,老身虽不知你为何坠崖,可咱们的确毫无恶意”

    贺元阑眼神一直盯着老人神情,见他不似作假,却也不敢掉以轻心,扫了眼腿上伤势,又出声道:“既是救人,又为何将我弄成这样你们有何居心”

    话音刚落,萧瑾瑶便再忍不住了轻嗤出声,却是扭头望向陈伯:“瞧瞧您救了个什么狼心狗肺的玩意,不知恩图报竟还反咬人一口,亏得咱们这几日为了他忙前忙后累个半死,还不如当初直接将他留在山中一了百了”

    贺元阑闻言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红,却仍不敢轻易放下戒心,只将手松开,转为捏紧小孩衣袖。

    小虎甫一挣脱桎梏,憋得猛吸一口气,抬手抚了抚颈间掐痕,委屈巴巴地看他一眼,瘪着嘴噙了满眼泪花。

    陈伯见状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解释道:“老夫先前帮你疗伤时见你腿上固有沉疴,旧疾难愈,又恰好早年间游历时曾学过点皮毛功夫,便自作主张帮你开刀刮骨,替你重新医治了一番,虽不能如常人般健步如飞,可正常行走当以无碍。事先未曾与你商量实在是情有可原,可孩子你放心,老夫我行医多年,救人只为本心,并无其他所图,你冷静一下,放开我孙子可好”

    贺元阑脑子轰得一下炸开,难以置信地望向

    众人,见之言之凿凿,复又望向自己的双腿。只见膝上被包扎得很是仔细,手法一看便知出自医者之手。他又动了下肩膀,感受到身后被处理好的伤口微微发痒,腕间的擦伤也被细细涂上药膏,身上的衣服虽粗糙却也浆洗得干净,屋内的老人虽满脸沧桑却仍身姿挺拔得像一棵老松。

    他环顾四周,屋内虽简陋却打扫得干干净净,几人均是身着粗布麻衣,一副村民打扮怎么看都不像外面派来的杀手。可他视线停留在地上,萧瑾瑶捡起带血的镰刀,风一样地转身出去又在片刻之内再次回来,手里拎着只开膛破腹的黄羊,蹄脚之下还在滴滴渗血。

    萧瑾瑶一句话都没说,将羊丢出去后抱臂站着,眼神中充满鄙夷和嫌弃,可这回贺元阑却只是垂眸沉默。

    他想起方才老伯的话,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担心这又是一场幻梦,却又对这梦境期待不已。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那青年嘶哑的嗓音再度响起,再抬头时双眼业已通红,他面带愧疚地望着众人,又扫了眼因害怕躲得远远的孩子,出声道:“对不起,是我误会了”

    可虽是如此,却扔不敢相信世上竟真的有人萍水相逢却愿意无端搭救。

    他只是太希望这梦是真的罢了,只要一天腿没愈合,他就一天还有希望。

    陈伯素来心软,更别说这两日听到他口中断断续续的呓语,心下猜测这孩子怕是之前也过得不好,才养成个如此警惕的性子。

    他朝他摆摆手,却又担忧地望向萧瑾瑶。

    萧瑾瑶只淡漠地看了那人一眼,便赶紧蹲身下来,查看小虎的伤势,见只是红痕方才放心,只道若是当真严重了,待陈伯一走,她就宰了他。

    小虎看着众人视线聚集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早就好奇那大哥哥睁眼是什么样子,现下误会解除了,终于能大大方方看个够本。

    说实话,贺元阑长相不差,只因上头有个第一揽尽了光环,这第二便被人渐渐忽视。同样是继承了皇后的好相貌,贺元棠长相大气平易近人,贺元阑却因眼尾上挑,带了些锋利。薄唇紧抿时总让人觉得他心事重重,似凛冬寒冰,只可远观不敢靠近。因着如此,众人便更偏向于冬日灿阳般的大皇子,眉眼温润且带着笑意,只一眼便让人觉得如沐春风心生欢喜。

    正因如此,贺元阑每逢被人打量时都会忆起宫人们的眼神,面带疏离目光永远追随皇兄而去。

    这种感觉令他不悦,以至于心生反骨,越是怕他他便越要露出那不可接近的表情,后来便干脆形成习惯,只要人看他,他便用眼神将人拒之千里。

    落在小虎眼中便是这副神情,眼神冷冰冰的,有些吓人。像冬日挂在树梢的冰菱,瞧着亮晶晶的煞是好看,可一碰就又觉得冷得很。

    小虎摇了摇脑袋,心道这么好看的大哥哥怎么会是冰疙瘩呢而后不服气地迈着小碎步往前,想都没想就伸了小爪子往他脸上捏。

    萧瑾瑶惊诧地望着他的动作,袖摆的拳头握得死紧,生怕那人再发疯又去掐小崽子的脖颈。

    换作方才或许是他理亏,这会怕是想打人都找不着好理由。

    萧瑾瑶面露担忧,反观陈伯,笑眯眯地捻着胡须,全然一副轻松的样子,到底是多吃了几十年的柴米油盐,看人的水平还是有的。

    最震惊的莫过于贺元阑,他是眼睁睁看着小男孩破冰般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温热的小手捧在自己脸上,又软又滑腻。他瞧着近在咫尺的小娃娃,羽睫上还挂着方才被吓哭的泪珠,长得像个年画娃娃似的,又可爱又讨喜。

    他轻抬了下胳膊,萧瑾瑶便不着痕迹地往前几步,见他揽在小虎腰间,便又立时顿住。

    他轻拍了下孩子的后背,声带愧疚地开口道:“是我不好,让你受惊了。”

    小虎被他这温柔的语气说得耳尖一红,双手还贴在人家脸上竟忘了松开,喃喃道:“大哥哥长得真好看”

    贺元阑勾了勾唇角,小虎两眼立时睁得溜圆。

    萧瑾瑶挑了挑眉,心道这人看着倒像块冰疙瘩,笑起来嘛,也就那么回事儿吧。

    小崽子倒没她这般有见识,盯着人家的脸不放,还肆无忌惮地这揉揉那捏捏,直到陈伯都看不下去了轻咳了一声,他这才将小爪爪放下,乖巧地冲他咧嘴笑道:“大哥哥,我叫小虎,你叫什么”

    贺元阑几不可察地怔了一瞬,而后缓缓开口:“我名湛瑜,湛蓝的湛,瑕瑜的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