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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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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醉鬼们闻听警哨,吓得魂飞魄散,纷纷跳下堤阶,往码头上逃窜。顾植民护着徐小姐,正往旁边躲去,就看一个巡捕举着警棍冲过来,两人在路灯下照面,愣了半秒。

    “广胜?”

    “植民!”

    兄弟相见,惊喜相拥,互诉这些年经历。

    原来许广胜在码头与无赖们混迹几年,终也明白这并非长久之计,他醒悟过来,于是托认识的人,打通公董局关节,进了法租界巡捕房,刚刚成了一名华人巡捕。

    顾植民深为兄弟寻到正途欣喜,硬要拉他去喝几杯。

    许广胜摆摆手推辞,又拍拍身上崭新的制服,道:“公差不得自由。今夜我要值岗,改日我去米号找你相聚!”又偷偷指徐小姐,暗自笑问:“这难道是弟妹?”

    顾植民连忙要解释,许广胜却哈哈一笑道:“不用讲了,我晓得,我晓得。”

    两人就此分别,顾植民拉徐小姐回米号住处。徐小姐路上愠恼,说:“你这个同乡兄弟,油嘴滑舌,阴搓搓的,我不喜欢。什么他晓得,他晓得个鬼哦?”

    顾植民只道是徐小姐厌恶讽笑,也未讲太多,不过今晚幸有许广胜邂逅相助,想起去年他受戴所长之托,偷偷送宋先生一家坐船出国,险些被码头恶棍们截住。如今许广胜能与他们撇清关系,真是善莫大焉。

    走在路上,忽然一阵邪风骤起,望望天上,阴云已经遮住了月亮。顾植民急匆匆送徐小姐到了米号,正欲道别,谁知徐小姐却说:“今晚吓得心神不宁,你莫走了,陪我聊天。”

    顾植民一惊,徐小姐看他呆怔,怒道:“你是不是发什么春秋大梦?!只在外堂里聊天而已!还想作甚?!”

    两人于是点上油灯,搬好桌椅,外面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隔着帘子,但觉凉风阵阵,雨声潺潺,正是秉烛夜谈的好辰光。顾植民翻出一小把花生米,摆上两杯清水。

    徐小姐怏怏不乐:“不知怎的,总觉得心惊肉跳,打不起精神,也没有困意,可是怪了。”

    顾植民摸摸她额头,却没有发烫,便说:“恐怕是受了吓,路上又吹了风。”未病先防,他匆忙去熬了些葱白水,徐小姐喝完半杯热水,精神缓和许多,于是打听许广胜其人。

    顾植民把兄弟两人在黄渡家乡,以及到上海后的纠葛讲了。徐小姐道:“凭他对你姐姐的那份情愫,也算是一个奇人。”

    听到她夸别人出奇,顾植民未免有些吃醋,又听徐小姐说:“只是他有一份执着,但不像你能甘守本分。”

    顾植民笑笑:“什么甘守本分,换句话讲,便是‘无能’罢了。”

    “你却不懂过犹不及的道理。有人整日奔忙,头脑里却一团浆糊。你看似挂在米号里,心思却用在书本上,初心未忘,厚积薄发,总有成功的那天。”

    “那密斯徐所想的成功,又是何样成功?”

    “哎,要是聊起这个来,可就不困了——植民,你看,上海滩有四大百货,里面尽是洋货c舶来品。就以雪花膏来讲,洋货可以卖到五元c十元,但国货呢,能卖两元实属不易,即使价廉,但顾客却颇多訾议,那些名媛太太,哪个不欣欣然以用洋货为荣——荣老先生在书里讲得好,实业不兴,国则不强;苟国不强,民则不富;国不强,民不富,则中华四万万人,皆列强之鱼肉也。所以,我只求在这苍凉乱世,能有一间小小的试验室,能研制化妆品配方,为振兴国货尽绵薄之力,而已。”

    顾植民听得入神,又听徐小姐反问:“植民,你呢?你觉得如何才算成功?”

    “不敢奢望太多,只求有一天能帮上你,便心满意足了。”顾植民缓口气,索性鼓足余勇,又道,“将来你做化妆品配方,那我便先做跑街先生,再做金牌销售,把你研制出的香粉香膏卖到大江南北,推到寰宇全球”

    “好啊,好啊!那一言为定,将来我们要做铁杆搭档!我都想妥了商标,你不是常做百鸟朝凤的梦吗?那品牌就叫做‘百雀’,何如?”徐小姐也雀跃起来。

    话到如此,顾植民终于鼓足勇气,吐出自己的心声。

    “帧志”

    “哎?怎么如此叫我?”

    “其实自从认识你后,我的人生大愿,也有了一些变化。”

    “什么变化?”

    “我最幸运的事,便是与你相遇,与你志同道合。我更想今生与你不离不弃,跋山涉水,风雨同行。”

    窗外雨声如诉,烛光闪动,徐小姐双颊飞起两朵红云,她何等聪明,二十天相处,她早明瞭对方心意,更窥出了对方人品。

    可她也有顾念

    ,如今家事滋乱,前途未卜,与顾植民门户有别,如今恐怕只算萍聚,又怎能庸人自扰,再平生出许多事端?

    “哪有什么风雨同行的,你我如今,分明就是风雨轧山河。”徐小姐淡淡两句话,继续把要破窗而出的情绪留在朦胧帐里。

    此时风声渐悄,小雨阑珊,顾植民见她眼里尽是倦意,于是只好将千言万语藏在心底。两人不咸不淡聊着,徐小姐不知不觉竟伏在桌上睡了过去。

    顾植民见她岔开话,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只好强行断绝本不该有的思念,转去屋里拿出衣衫给人搭上,又吹熄油灯,自己在旁边铺上草席,和衣卧倒,翻来覆去回想徐小姐方才婉拒自己的爱意,但觉得心如刀割。

    辗转反侧,一夜无眠,眼见窗纸外头已经泛起乳白色的晨光,顾植民正打算起身熬点稀饭,忽听店门嘭嘭作响。

    看看屋里的自鸣钟,离上工时间还早,况且那些伙计都恨不能踩着鼓点来店里,莫非是殷老板有事找过来?于是披上衣服,对外头嚷着问。

    “谁啊?”

    门外却不做声,徐小姐被吵醒,从桌上起身,睡眼惺忪地问:“植民,外头是谁?”

    “奇怪,若是老板,为何也不说话,你先躲柜台后面,我过去看看。”

    顾植民说着走过去,刚拉开门闩,便听嘭的一声,门扇被一脚踹开,几个凶神恶煞的人闯进来,一把薅住他衣领,大声咒骂。

    “你这个人贩子,把我家小姐藏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