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

    对的，他不属于这里，或者说，他认为，这里并没有为他敞开心扉。可是，看着身边的员工们，他们穿着无尘衣，只能看到两只眼睛，其他的全部无法看到，甚至连男女都无法进行分辨。

    他们全部遵守着这家公司里的规矩，看到日本领导都要肃然起敬，都要点头哈腰，虽然他们的个头比日本男人更高，可个头却又不是衡量一个人社会地位的标准，金钱才是，权力才是，所以他们都要在这里继续他们卑微的生活，甚至比疯子他还要更加凄惨。

    这些员工和疯子一样，站着上班，甚至进入车间以后，身上除了衣服以外，其他的任何物品都不能携带，哪怕是一枚结婚戒指都是不可以，而且也必须遵守休息时间，迟到哪怕一秒的时间，就是五十块钱罚款加全勤，因为日本公司对于时间的概念，简直就是到了一种近乎于变态的地步，可是在抽烟的时间，他们为什么看上去是如此欢快呢？难道他们从这种生活里找到了所谓的美与陶醉了吗？或许吧？

    此时疯子他的站姿很不标准，所以对讲机里又传来了队长的鬼叫，是带祖宗十八代的那种咒骂，可是疯子只是微微笑着，边上的保安对疯子他轻声说着：“不要这样了，你再这样下去，队长会随便找个理由开掉你，队长拥有这个权力，想想你会一毛钱工资都拿不到的。”

    对的，这位保安队员对于疯子他的轻语，其实一点点也没有参假的成分，全部是至理名言，这个保安队，是队长的天下，他是这里的老天爷，这里的保安队员不是在为日本人打工，更像是遵守着日本人的规矩，却在为这位队长打工，所谓的事实真相，的确就是如此。

    可是疯子他不像边上的保安队员，边上的保安队员他身上没有钱，所以他不能离开这里，只能忍受着队长的剥削，他别无选择，一旦离开这里，连重新找工作的钱都没有，所以这里是他上班的地方，是他挥洒寒冷青春的地方，更是他寻梦的地方，但也是他的坟墓。

    疯子想到这里，突然冷笑的眼中充满了泪花，因为他明白，边上的保安队员，他只是无数这样情况中的一人而已，真的就是如此，这里不是公司，这里也不是梦想之地，这里是摧毁所有人梦想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大家都是这样的。

    疯子他越想越觉得委屈，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世界会是这样，这和他自己想像中的工作完全不一样，可为什么还要出来打工呢？或许只是因为穷吧？也可能就是因为穷，才来到这繁华的大城市中寻梦，可是这座大城市的曾经，乃至此时此刻，都永不停息地在同化着他，一直一直都在告诉他，大家都是这样的，如此吞噬着他的尊严与人格，乃至所有所有的一切。

    不过，疯子他与别人不一样，对的，他拥有着别人似乎没有拥有的灵魂，这灵魂正是他贴身衣物口袋里的钢笔，这支钢笔无不在诉说着，也在看着这个繁华璀璨世界中的所有一切。

    疯子不想与任何人道别，因为这里他一个人也不认识，包括队长，虽然队长对他很是亲热，总是找他说话，但也不过是暗示他买香烟而已，无聊的地方，不就是十几天的工资吗？不要了，真的不要了。

    所以疯子回到了原来面试的岗亭，他十几天前在这里见到了队长，看到了队长的骄傲，更是得到了队长的教导，而现在，队长的偏分头，依旧油光透亮，反射着头顶荧光灯的亮光，看上去如此令人迷茫，因为他是位成功的男人！对的，这里的所有人都说着队长是成功的男人，他甚至拥有一台价值十五万的小汽车，他是成功者的代表。

    队长还是满嘴脏话在咒骂着疯子，更是威胁着疯子，说是疯子他即便心情不好，而现在也必须回去上班，这叫不服从指挥，这件事情严重到可以立即开除他。

    疯子？呵呵，疯子只是微微笑着，他才不会在意这些呢，他知道自己目前有条件离开这里，他银行卡里的钱，足够自己寻找第二份工作，所以他只是放下对讲机，他没有和任何人说话，一群保安班长抽着香烟，呆呆地看着队长在继续咒骂他。

    而疯子，只是淡然至极，又像无比伤神地脱下了身上的保安服，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了会议室的会议桌上，队长这会才似乎明白了些什么，所以又是开口：“你他妈的，十几天的工资不要了吗？你知道老子为了你能在这里上班，给系长说了多少好话？老子甚至还给系长买了一条烟才让你面试成功，你现在脱下保安服做什么？你他妈的想做什么！”

    疯子这刻怒了，但也只是微怒，其实疯子他的灵魂深处一直压制着一头凶残至极的凶兽，对的，如果有人说疯子的德行不如别人，才华不如别人，这个他信，可若有人说疯子打架不如人，这个他可就不信了。

    疯子身上出现了特殊的气息，在这微笑中，他淡然看着队长，只是非常平静地说出了一个字：“滚。”

    队长一愣，马上就要继续开骂，可被边上的一位班长拽住了衣角，因为疯子的右手似乎正准备拿起附近消防柜里的大斧头，对的，疯子此时的眼光，是在那把崭新而又刷着红色油漆的大斧头上。

    疯子就是如此静静地离开了这里，又一次走到了繁华至极的长街上，这是美丽的城市，外表美到令人窒息，到处都充满了人们所追求的幸福，就是他自己刚刚所离开的这家公司也一样，从外面看，不管是风景，还是里面的建筑，都美到令人窒息，可是建筑里面是什么呢？

    呵呵，建筑里面是密集到令人害怕的东西，不管是密集到可怕的鞋柜，还是水杯存放区，或者是衣柜，乃至是上班的地方等等等等，这是比蜂巢还要密集的地方，这里，有些不太像人类居住的地方，更像是蚂蚁的巢穴似的，这里的人类其实也像蜜蜂或者蚂蚁，逾越任何规则，就是滚蛋。

    即便疯子知道这公司里的一切是什么样子，可这又能改变些什么呢？其实什么也不能改变，因为这会正有大约七十位年轻人，男女都有，他们笑着、开心着、交谈着，他们是应聘者，可能会有三十多人无法应聘上吧？他们七十多人，还要为四十张进入蜂巢的门票，一会争到面红耳赤，都希望自己能在面试官面前，超常发挥，而所谓的门票，肯定就是那张厂牌了。

    厂牌是什么？其实这怎么说呢？所谓的厂牌更像是古代奴隶身上的铜牌，雕刻着自己的名字。其实，厂牌就是奴隶铜牌进化而来的产物，可是？可是，全世界大约百分之九十的人，就是无法离开这张厂牌，甚至还为某些特殊的厂牌而骄傲，认为自己是成功的男人或者女人。

    无聊至极，疯子他很想反抗这一切，可又没有半点办法进行反抗，所以只能妥协，是的，这就是世界。现在，他扔掉了自己的保安厂牌，可不久之后，他还会将再次拥有一张新的厂牌，到底会是哪家厂子的呢？至于现在还不明白。

    只是疯子他走在这繁华美丽而又喧嚣的长街之上，看着车来车往，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头顶的阳光明媚而亦温暖，身后的那七十多位年轻人，已经开始进厂，他们马上就要开始为那四十多张蜂巢的门票，从而展开渴望与厮杀。

    ……

    疯子回到了自己出租屋附近，在网吧里一直玩到晚上，然后回家，这才将白天所发生的所有事情仔细记录，更是在最后的最后，他写下了这样一句话：不知现在的你，过得如何，而我，过得不好，丽丽，我想你了。

    对的，曾经他总是将我想你了这四个字发给雨晗，虽然雨晗不回复他，但明白雨晗可以看到，而现在这四个字，即便写在笔记本上，丽丽似乎也永远永远无法看到呢，真是令人惆怅心酸，所以他又喝了酒。

    只是这次喝酒依然是用嘴巴小小抿几口，并不是咕咚咕咚猛喝，因为虽然惆怅，虽然心酸，但他又懂得，要爱着自己，因为没准下一秒转身，这就可以看到丽丽了呢？

    然后抽烟，准备睡觉，喃喃轻声自语：“全世界的逐梦人，晚安。”

    ……

    天亮之后，他又去了中介，当然是重新找工作，而且又是找了保安。其实，中介的工作人员似乎都认识了疯子他一样，还询问了疯子他之前不是去最好的保安公司了吗，怎么不做了？而疯子只是说着自己不习惯，真的就是如此说着。

    而这次，疯子他要应聘的保安公司其实就在自己出租屋的附近，徒步也就七八分钟而已，而且也是一个比较大的厂子，从外面看进去，里面还真的很是漂亮，真的很漂亮，都是贴着很亮的白瓷片，更是还有很多很多绿色植物的点缀，给人感觉就像是人间天堂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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