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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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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39年初

    金文澜在周围男同事纷纷开口说话形成的嗡嗡声里, 竭力想保持住混沌中的那一丝清明。虽然她的作缓慢,但她最终没有辜负白丽梅的希望,只瞟了丁主任一眼, 往侧面又倾斜了一下身体, 拉开与丁主任的身体距离, 继续慢条斯理地喝鱼汤。

    其实她是想快也快不起来, 她的手不那么听指挥,能把鱼汤喂进自己嘴里,不撒到旗袍上,她已经做得很不错了。

    等鱼汤喝完了,金文澜又端起了那一小碗的枸杞炖银耳吃。偏温的甜品,香滑绵绵, 很好地安抚了她脸颊上的炙热感。这道甜品也和白丽梅刚才喂她吃的那些食物一样,更好地慰藉了产生反抗意识的胃肠。

    金文澜小口、小口地吃银耳羹。每一匙都很慢,看不出她是因为喝多了导致的作控制失灵,倒好像是有意搁着丁主任的话不搭理他似的。

    这就令丁主任有些尴尬,继而他恼怒起来了。他借酒盖脸逼问金文澜:“金先生, 我敬酒给你你不喝?”

    明显变了味道的逼问,令白丽梅瑟缩了一下身体。她不由自主地站去金文澜的身后拉了一下金文澜。

    但她不敢开口说话, 说丁主任这么做不应该。她只能压制自己的愤懑, 低头斜睨咄咄逼人的丁主任,恨恨地在心里嘟囔,就不该跟这些无亲无故的男人一桌吃饭喝酒,他丁主任他是把文澜姐姐当成什么人了啊。

    金文澜所在的这一席, 因为丁主任突破常理的追问突然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看着金文澜,看着这个面容姣好、文静羸弱的年轻女老师——新寡的身份, 非正室的过去,不为嫡长子所容而不得不带着俩孩子自谋生路的程家三姨太太。

    大家等她的回答。邻桌的人也被他们这桌突然的安静影响到了。他们纷纷停息了关于汪主席的讨论,撂下筷子转头关注这边的情况。

    金文澜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好把喜欢的枸杞炖银耳放下,努力撸直要打结的舌头慢慢说道:“丁主任,我记得你的第一杯酒是因为我丈夫他在抗日前线为国捐躯。第二杯敬酒的名目大家都是老乡。你这又敬第三杯,难道你忘记我丈夫尸骨

    未寒我不应该饮酒吗?还有,校规里有规定教员必须喝你的敬酒吗?”

    白丽梅立即轻轻拍了一下金文澜的肩膀做支持,同时在心里暗喝一声“好”!

    “你?”丁主任没想到平时说话温温柔柔、走路都怕踩着蚂蚁的文艺女青年金文澜会这样顶撞自己。他喝多酒的脸色变得难看了,端着酒杯的手也因酒醉和气恼而不稳,泰半的汾酒就撒到了金文澜的旗袍上。

    陡然发生的变故逼得金文澜手忙脚乱,她抽出手帕要擦拭酒渍,不想丁主任也掏出手帕,他伸手要帮忙擦拭洒在金文澜腰腹和大腿上的酒渍。慌得金文澜赶紧站起来,趔趄着后退了一步,歪斜的身体刚离开座位,就被始终紧盯她的白丽梅揽到了怀里。

    如今的白丽梅可不是前年夏天的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她了。她从开始跟着奶娘练功夫就没有停下。哪怕是在孕期,她也是减了份量而没有完全丢下。出月子后,她更是逐渐加量,且每天抱着逐渐长大的儿子当负重练习,如今儿子那二十斤的份量,她自觉抱半天都能撑下来。

    金文澜被白丽梅牢牢抱住了不说,白丽梅还在她耳边提示:“姐姐,咱们回家吧。”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好。咱们回家。”金文澜顺从地由白丽梅搂抱着、拖出了由单身男教员和有家有室的老男人组成的包围圈,离开了视她为待宰羔羊和禁脔的赤/裸视线。

    两个女教员拿着她俩的大衣、围巾等,跟着追上来。“白先生,你等下。”

    白丽梅停下脚步,伸手去接大衣,很真诚地说:“谢谢你们啊。”

    教美术的赵先生就热情地说:“白先生,让我俩和你一起送金先生回家吧。”

    白丽梅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姑娘眼里的热望,明白她们也是想躲酒,就立即顺水推舟答应:“那就一起了。”

    三人穿戴妥当,同时也帮着金文澜把大衣围巾穿戴好,然后一起往教职员宿舍走。

    赵老师走在白丽梅左边,她压低声音告诉白丽梅道:“白先生,刚才给金先生敬酒的那几个教员,就一个没结婚的,剩下都是有家室的人。不过他们的家人都留在东北没带出来。嗯,丁主任的太太后来跟过来了。”

    白丽梅吃惊得差点儿忘记走路了。她愣一会儿才醒过味,忍不住就问了一句:“那他们围着金先生敬酒是什么意思?”

    在另一侧搀着金文澜的张先生直截了当地接话:“想要金先生给他们做姨太太呗。”

    这下不仅是白丽梅,就是金文澜也听明白了。

    金文澜侧脸看气得不得了的白丽梅幽幽地流泪。她喃喃道:“我一朝做了姨太太,难道就要一世做姨太太吗?”

    赵老师义愤填膺地说:“那些男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我告诉你俩吧,他们还把太太在老家、自己在外另娶按了一个美名:抗日太太!”

    金文澜倚靠在张老师身上,由着白丽梅给自己擦眼泪,但听得这“抗日太太”的名词,忍不住才收起的泪水喷涌出来。

    “丽梅,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几天他们就在教研室里打哈哈,说什么抗日太太,说什么看谁能抱得美人归,闹了归期,这些话都是说给我听的呢。”

    张先生见金文澜悲伤难忍,就劝她道:“金先生,你可别在外面哭,这西北风厉害呢,小心明天剡shan了脸。”

    赵先生就说:“我们俩因为是单身,既往也没少被他们骚扰。只不过我好好的一个黄花大闺女,干嘛要不明不白地去跟有家有室的男人混啊。什么抗日夫人、抗日太太!说穿了还是做妾。我又不是养不活自己,干嘛等着赶走日本鬼子了,我就要变成没有明媒正娶的、上不了台面的姨太太啊。”

    白丽梅停下给金文澜擦眼泪的作,回头对赵先生说:“谢谢你帮我们拿大衣出来,前面就是单身宿舍了,你们就直接回去吧。”

    张先生就说:“没几步路的,我们送金先生到家好了。”

    白丽梅笑着坚持:“金先生她自己也能走,就不麻烦你们了。放寒假了,改天找个时间请你们到家里做客。”

    张先生松手,她看金文澜能站住,且自己和赵先生提前离席的目的已经达到,便笑着跟白丽梅和金文澜告别。

    两个年轻姑娘挽着胳膊往单身教职员的宿舍走,边走边说:“今年幸亏来了她们俩,不然咱倆又得像去年暑假那样被他们围着敬酒。”

    “是啊。暑假那回,我回去吐了两次。好几天都晕

    乎乎的。要不是你警醒,一直陪着我,还不定怎么样呢。”

    “我们是互相陪着了。我都后悔来这里教书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哪里有为人师表的范模。”

    “别这么说,一年也就两次聚餐,糊弄过去也就完了。看在育才小学校给的薪水高,也值得咱们在这里教书,你说是不是?”

    “嗯,看钱份上了。育才这薪水一个月比公立小学两月还多,谁敢保证公立小学校就全是君子呢。”

    “可不是怎么地。一年忍这么两天,怎么也比咱们听家里的话嫁人,一边辛苦地养孩子,然后另一边还不知道男人在外面是不是有了抗日太太强。”

    “嗯嗯。”俩人渐行渐远,细碎的话语声都被黄土高原的寒风立即吹散。

    *

    谢妈妈把金文澜接进屋,她看主人家脚步不稳的样子,就问白丽梅:“我家先生这是喝了多少啊?”

    白丽梅懊恼道:“我和文澜姐姐没坐在一张席面,等我发现她喝多了,就再没让她喝了。”

    谢妈妈见白丽梅给主人脱大衣解围巾,就帮着把人扶到太师椅子上坐好,然后转身赶三小姐和五爷回屋:“先生不舒服,你们俩回屋里安静呆着,就是帮忙了。”

    程世竹问白丽梅:“白姨,我妈妈喝醉了吗?”

    不等白丽梅回答,才接过谢妈妈递过来的温水,呷了一小口的金文澜突然说:“我想吐。”她把水杯塞给白丽梅转身捂着嘴往外跑,才推开门,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谢妈妈赶紧过去给金文澜叩击背部,还安慰她说:“吐了就好了。全吐出来就好了。”

    白丽梅端着那杯水跟到门口。等金文澜吐完了,她递水过去说:“幸好吐在了门外头。快,赶紧漱漱口了。”

    谢妈妈拿撮子端来不少的炉灰,她先覆盖了呕吐物,然后打水服侍金文澜洗漱。白丽梅在边上帮忙。程世竹拉住要往前凑的弟弟,不让他上前捣乱。

    等都收拾好了,金文澜感激地拉住白丽梅的手,对她说:“丽梅,谢谢你护着我。不然还不知怎么收场呢。”

    白丽梅忙打岔道:“孩子在呢,你别说话了。好好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再来看你。”

    金文澜摇摇

    白丽梅的手表示感谢,然后说:“谢妈妈,你先送白先生回去吧。”

    “哪里需要送,这天才黑的,又只隔了几个门的。”白丽梅推拒。

    谢妈妈折中道:“白先生,今天喝多的人应该不少,那个我不出院,就站在门口看你回家。”

    好吧。

    白丽梅在谢妈妈的注视下,走到自家的院门口。家家都是木栅栏的院门,伸手进去就能拨下门栓。白丽梅摘了手套伸手打开门,但是远处趔趄过来的人影和说话声,令她进了院门后停驻聆听。

    一个偏浑厚的男声说:“老丁,你今晚可太失分寸了。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最后那杯酒,怎么也不该去逼金先生喝的。”

    嘶哑的声音伴着虚浮的拖拉脚步响起,白丽梅因为听不清楚就贴到了院门上。她这回听清楚是丁主任在说话了。

    他说:“金文澜若是程旅长的正房太太,你这么说我有道理。可谁不知道程旅长贪花好色,收拢了一家子的姨太太和通房丫头,不说两只手数不过来的话,那个就是程家的主母不在这儿罢了,不然我掏袁大头跟程太太去买她,不可以吗?”

    猥琐的说话声和内容令白丽梅恶心。

    “你这说的什么啊。算了,你今晚喝得太多了,明个儿过去道个歉吧。到底大家还要做同事的。”那浑厚的男声又在劝说。

    白丽梅见说话声音近了,便往后退了几步,站到自己自家柴房的暗影里,人却继续侧耳聆听外面的对话。

    “哈哈,我这是心里话啊。先让她心里有个数,赶明个儿请你做媒抬个姨太太。”

    “就你?你想抬金文澜回家,你还不如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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