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游戏重在参与（下）

    罗彬瀚和马林互相瞅着对方，谁也没有主动开口。</p>

    “请不必互相谦让。”索玛沙斯提亚劝道，“这场游戏仅为娱乐，绝无任何拷问意图，因此两位也不必担心输赢会导致任何额外后果。就像人们常念的那样：结果无关紧要，游戏重在参与。”</p>

    两位参与者仍然矜持地不肯开口。于是沙斯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说：“我重新考虑了一下，近来的天气很暖和，没准我的食量也能吃得下两只手……”</p>

    马林立刻吼道：“你辉煌好似日月相映！”</p>

    “不错的开局。”沙斯评价道。他接着转头看向罗彬瀚。</p>

    罗彬瀚一点也不想玩这个游戏。马林的人品是不敢恭维，但在黑恶势力威胁下跟他互相残杀又是另一回事。何况他也记得马林的职业是什么，无论怎么想自己都不占优势。</p>

    “你像桃花朵朵开。”他在第十秒快到时干巴巴地说。</p>

    马林的脸猛地抽搐了一下，但沙斯大概觉得还凑合。他耸耸肩说：“我觉得可以对非专业人士放宽要求。”</p>

    又是十秒过去。马林说：“人神之光兼备于你的尊容。”</p>

    这下罗彬瀚开始觉得有点尴尬。他和荆璜对练得太久了，几乎记不起来正常的好话该怎么说。</p>

    “你帅得惨绝人寰。”他勉强踩在第九秒说。</p>

    沙斯晃了下脑袋，仿佛在思考“惨绝人寰”这个词是否能够算作赞美。最后他什么也没说，或许是希望游戏能持续得更久一点。</p>

    “左眼含夏日之热情，右目凝冬夜之静美。”马林在第八秒飞快地说。</p>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p>

    罗彬瀚盯着沙斯的脸，立刻改口道：“一张嘴红若刷漆。”</p>

    “有进步。”沙斯友善地鼓励说。</p>

    游戏又进行了十多轮。罗彬瀚在这充满激情的角逐里迅速回忆起自己过的全部文学作品。他开始感谢义务教育，感谢教育部指定课外读物，感谢他读私立高中时那个天天交读后感的语文老师，还有次次给他划出精彩段落以供摘抄的周雨。</p>

    当他们进行到一百轮时沙斯忍不住热烈鼓掌，弥罗也大呼小叫地笑着。那两名蜥魔直愣愣地望着他们，舌头吐得老长。看来它们以前也没见过如此针锋相对的顶尖对决。</p>

    罗彬瀚和马林都气喘吁吁，浑身冒汗。他们每轮都刻意压在最后几秒说话，即便如此也快要刮空肚肠。尤其令罗彬瀚感到恐怖的是他已记不得前面的回合——马林说过什么？他自己说过什么？他的下一句到底有没有重复过？</p>

    “你是花神的宠儿，”马林有气无力地说，“红白玫瑰竞开一圃……”</p>

    “——诶诶，这个重复了吧？”</p>

    弥罗突然笑眯眯地说：“前面不是已经拿花打过比方了吗？”</p>

    马林打了个激灵，立刻激动地辩解起桃花和玫瑰在意象上的区别，以及单纯的“花开”和“二花并开”在象征准确性的明显差距。</p>

    他说得滔滔不绝，不免有拖延时间的嫌疑。罗彬瀚也趁此余裕喘息回神，拼命地运转脑袋。</p>

    沙斯的游戏显然不会长久，而即便侥幸获胜也无可高兴。出于家世缘故，罗彬瀚对这套语言把戏实际上有些心得——“漂亮脸儿”从没保证会让赢的人活着出去。</p>

    他和马林最多是个排序先后的问题。</p>

    马林仍不停地说话，同时双眼血红地瞪着他，像在催促他尽快想出脱身之计。罗彬瀚不免汗颜，因为马林的信赖大约是基于“他是久经历练的星际海盗”这个完全错误的认知。</p>

    一道影子如轻烟般掠过他的眼角。</p>

    罗彬瀚眨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沙斯右边肩膀上多了个东西。它与昏暗的环境同色，乍眼看去几乎无法分辨。</p>

    是那只曾经爬到他背上的鬼影麻痹蜥。此刻它趴在沙斯肩头，冲着两人吐舌。沙斯伸手轻挠它的下巴，让它高兴地甩起尾巴。</p>

    “菲娜，”沙斯柔声呼唤道，“刚才你跑到哪儿去了？”</p>

    罗彬瀚着实震惊了一小会儿，他从没想过这蜥蜴是雌的。紧接着他便顾不上考虑这个，而是全心全意地用眼色跟它沟通，提醒对方驯化之香不能白吃。</p>

    菲娜对他灼热的视线毫无感觉。它对沙斯一心一意，用爪子轻轻拍打后者的脖子。</p>

    罗彬瀚又变得仿徨无计。他确实记得莫莫罗说驯化之香需要配合相应训练使用。如今看来沙斯和菲娜情比金坚，没有他插足的余地。</p>

    马林辩解的言辞已变得重复而啰嗦，强烈暴露出拖延时间的企图。索玛沙斯提亚打了个哈欠，从椅子上站起身来。</p>

    “我想差不多该到此为止了。”他说，“不必白费力气，马林，反正今日你在劫难逃，何必对一场游戏斤斤计较。我现在有点饿了，想必菲娜也愿意喝点新鲜饮料……”</p>

    罗彬瀚目不转睛地盯着沙斯的肩膀。他已快要灰心绝望，可又老觉得菲娜的样子有些古怪。</p>

    蜥蜴一下下甩着尾巴，细长的影子落在沙斯肩头。那颜色如墨水洇浸，随着摇曳的动作愈来愈深。</p>

    沙斯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p>

    “这刀比牙齿锋利。”他对马林说，“能让你少吃点苦头。”</p>

    他朝着马林走去，就在他举刀的瞬间，阴影陡然膨胀开来。</p>

    一道触须像疯长的藤蔓般死死缠住沙斯的脖子，另一道则延伸到他背后，竖立、扭曲、翻转，睁开细缝似的血红眼睛。</p>

    闭室内刮起阴风，鬼怪似的班迪斯出现在那里。它的一只尖脚融进地面，与缠住沙斯脖颈的黑影相连。</p>

    两只蜥魔愤怒地嘶叫起来。</p>

    班迪斯松开双手，一张黑卡掉到地上。它的双臂随即也开始疯长，把两只蜥魔吊到空中。室内鬼影幢幢，红莲之花也在锈迹间妖魅地摇荡。</p>

    “把那孩子交出来。”它低沉地说。</p>

    沙斯在钳制下慢慢转过脸，跟它正面相对。</p>

    “啊，夜魇，”他说，“多么可敬的忠诚。你藏在菲娜的影子里找到了这儿……”</p>

    缠住他脖子上的影子迅速勒紧，让他说不出话语。班迪斯又重复道：“把那孩子交出来。”</p>

    沙斯挤出一个狰狞的笑容。那并非出于愤怒或恐吓，而是种近乎同情的嘲笑。随后勒住他的影子一点点松开。空气变为无形的铁障，将黑影与他的咽喉隔离开来。</p>

    站在稍远处的弥罗又开始叹气。</p>

    他带着点困扰的笑容说：“我能问问你是怎么识破的吗？”</p>

    班迪斯扭头看向他，阴风开始在室内尖叫。</p>

    “她是静默学派的信徒。”它说，“她的思维和常人不同，白塔法术逻辑对她是不可理解的。蜥魔们找她不是为了学徒协议。”</p>

    “哈哈，像你这种古约律居然这么清楚白塔的事情……不对，开始时还是迷糊了一阵吧？否则当时就会跟我动手了。与其说是思考得出的结论，不如说是被直觉指引来了这里。这还真是……”</p>

    弥罗一直笑着，笑着，然后点点头说：“还真是遗憾的事啊，本来想放你一条生路的。”</p>

    他抬起手掌，夜魇的四肢瞬间撕裂开来。</p></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