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贞不明白敬翔所说保不住梁国国祚,却要想方设法保住他的性命又是何意。但是如今绝望已极,当真已是没有任何办法,朱友贞也只得哀声说道: “方今国难临头,纵然九泉之下也实愧见父皇...过往亲信奸佞,未曾听爱卿上谏忠言,方知铸成大错,悔不当初。而我朱家基业若不能保全,此皆朕之过矣...而爱卿有何良策,望请明言!” “老臣惭愧,何来良策?只是依如今这等形势,为保全先主后嗣,也只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敬翔叹声说着,忽的又道: “陛下,倘若杀至长安城下非是魏国大军,而是晋人...我等又将是如何一番处境?” 朱友贞一愣,也立刻回道: “我朱家与河东李家乃是不共戴天的世仇,若是晋王李存勖攻破长安,朕自然宁可尽早自裁,而不愿落到仇人手中受辱...可是魏帝李天衢,虽然不及河东李家那般与我朱家仇怨深重,可也依然是我梁国世敌,他又如何肯放过朕?若是魏国攻占长安,与其被敌军擒执住受死,朕也仍当先行以死谢罪......” 敬翔闻言,却摇了摇头: “陛下,我朝今番之所以国祚难保,不止是因镇国军潼关倒戈投降,而致使我梁国东面天险门户大开,猝不及防,而让敌军杀入腹地...也是因为魏、晋两大国一并兴兵来犯,我军实难抵挡...... 然而无论是魏国与晋国,如果未与另一方联合侵吞我梁国疆土,而只是单方面侵州掠地,而杀至长安城下之时。老臣这条计策,也决计不会管用...可正因为魏帝李天衢、晋王李存勖一同举兵,又是魏军先于晋军杀至长安...陛下这才有余地同魏帝周旋一番......” 眼见神情悲戚的朱友贞脸上又流露出几分困惑,敬翔便又帮他剖析眼下的形势: “虽然大军压境,以我梁国如今军力,也实在与两大强敌抗衡。但是臣观城下魏军虽然来势汹汹,实则不过数千骑众,即便如今长安守备空虚,但是尚有一万五千兵马据守,也不至轻易让敌军攻占城关。 何况我朝尚有董璋奉命西奔至凤翔府等诸处州府,招聚勤王兵马。只是蜀国、定难军、吐蕃诸部皆不足信,我朝仅凭目前的军力。只怕尚能与魏、晋抗衡一时,但也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只不过,臣死罪,只得说我梁国国祚虽然终究难以延续,可是早一时亡、晚一时亡,还是上表自去帝号,亦或死战到最后一刻...这些事,眼下尚还是陛下可以做主的,这也就是我梁国...能够与魏帝谈判交涉最后的砝码。” 然而眼见朱友贞脸上一副哭唧唧的模样,眼中仍满是大大的疑惑...敬翔心里暗叹了声,不由念道: 方今陛下虽然喜好结交儒士,但他不止是轻信宠任误国奸佞,真要论及谋权机变之道,休说是比起先主...乃至他早晚的兄长郴王,甚至其他先皇膝下的亲儿义子都还相距太远...这等强敌环伺的险恶世道,纵然无眼下这般国难,这大梁,的确终究是难以保全了...... 可他到底是先主的子嗣...敬翔叹然念罢,随即又道: “陛下,魏国与晋国今番一并集结重兵,势必要覆灭我大梁,可他们名义上虽然仍为同盟,但彼此的态度也不同于以往。臣闻晋王一边挥军猛攻牛节帅死守的蒲津关,又迫不及待的意图尽快经黄河渡口挥军南侵,然而由他派出一路迂回侵掠的偏师,却被魏军阻扼住南往的道路。 实则魏、晋两大国彼此争夺竞争,而要大肆侵吞梁国治下疆土,日后才能得以与对方抗衡争雄。而如今魏帝先过潼关,虽然占得先机,可是我梁国尚有段凝、长安、乃至凤翔府等西面诸州疆土可以集结军力,即便终究难以扭转覆亡之势,但是只要死战下去,拖耗到晋王引兵大举南下,他虽然也势必要覆灭我大梁,但是便能瓜分去争南面诸处州府。 而魏帝李天衢,必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派兵意图奇袭长安,尽快想接管梁国所辖大片州府。我朝宗室,虽与晋国河东李家之间有深仇大恨,但是与魏国却尚还有谈判的指望...如此陛下若是派出使臣,表说为保百姓不受兵灾战祸,而自献封疆于魏,愿意去帝号臣服顺从。 可条件则是魏国以保一方平安之功,则必须要确保陛下家世得以安乐过活,此后得享封地为闲赋王爵,永不得加害。魏帝李天衢为兼并我梁国大计得逞,想必也会应允。毕竟若他不依得,我梁国既尚有死战之力,哪怕终要亡国,也势必要拖耗到晋人大军来时...如此陛下虽难以保住先皇基业,但好歹能得魏国庇护,而不至落入世仇晋王手中......” 也只有敬翔不厌其详的手把手交代个清楚,朱友贞这才恍然大悟,而彻底理解眼前这个一直被他冷落的宿臣用意所在。木然的点了点头之后,朱友贞忽的却又说道: “可是...倘若魏帝出尔反尔,却又如之奈何?毕竟名义上他与晋王仍旧来往密切,而朕倘若除帝号献出疆土,对他而言便再无用处。魏帝又何尝不会把朕交到晋人手中,这也不过是一桩顺水人情。” 敬翔只踌躇片刻,又解释道: “臣观魏帝以枭雄之姿,与先主角逐竞争霸业。而依其为人秉性,他势弱之际,固然曾趁着与泰宁军节度使齐克让之女成婚之际,私藏兵甲,以赴礼会。而亲迎之日发动奇袭,做下掳岳丈齐克让这等阴谋伎俩。 然则他羽翼丰满之后,却也甚至注重名声。由此可见魏帝也深谙为即便成大事当不择手段,但拘执常理虽不可行矣,而宜从权变,正合兼弱攻昧、逆取顺守的汤、武之道。 而魏帝必有夺天下之志,方今时局,尚有晋、吴、蜀、吴越、闽、赵、北平...等诸国并立,倘若他今番失信于我梁国,日后他欲招抚兼并他国疆土,哪个国君还肯信他?也必然会抵死抗争到最后一刻,故而魏帝为取信与诸国各藩之主,也当善待陛下。” 又听敬翔解说罢了,朱友贞仍旧木讷的点了点头,却也依然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看来此时他的心思也是极为复杂沉重...而敬翔打量着这个先主朱温眼中本来不成器的子嗣,眉宇间也不免流露出痛心疾首之色。 如若不是这朱友贞做梁国帝君,这等形势之下,敬翔的提议倒还有个后招。届时趁着魏、晋两大国反目为敌,相互攻伐之际,但凡梁国末代君王稍有点能力,也可以试图招聚降臣旧部,趁乱复兴朱家基业,而重续梁国国祚...... 可是朱友贞绝对没有那个能力,而梁国宗室子又已被他杀绝了,也不会再有人复兴朱家的宏图霸业了...敬翔也很清楚,李天衢如果答应朱友贞的条件,即便明面上不便背信毁诺,但暗地里要让他“患暴疾而亡”,也有的是法子...... 但是如今这等形势之下,朱友贞无论是死撑下去,还是自裁了断...乃至落到晋王李存勖手里,早晚也都是个死。有条件向李天衢投降,才有可能延续他主公朱温的子嗣香火...敬翔心中念着,又念及他的主公朱温,而叹然想道: 先主...老臣无能,终究不能保全梁国社稷,事实如此,可恨奸邪误国,但穷尽心智争取保全朱家血脉,这也是臣...能为您做的最后一件事了。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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