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祸至(一)

    西苑，暖阁。

    棋盘前，源济和尚举棋半晌方才落子，劝慰道：“道兄，为了一个毛头小子恶了李将军，值得吗？”

    清一真人冷笑道：“青竹山的规矩，一饭之恩千金偿，一恶之恨死方修。”

    源济和尚面有凄苦之色，知道清一真人心意已决，自己在劝也无济于事了。

    深夜，酒馆。

    早该关店休息的小二打着哈欠，不时的看向角落里的醉汉，就因为这个人，他已经足足熬了两个时辰了，醉汉仰靠着桌角，裘衣大敞显露出结实的胸膛，怀里抱着半人高的酒坛，他气力惊人，把那酒坛高高的举过头顶，直把那酒不要命的往嘴里灌去，一直到那酒坛空了，往旁边一推，喊道：“小二，再来坛好酒。”

    小二缩了缩脖子，朝柜里的掌柜嘀咕道：“掌柜的，你就当我胡说，我在店里也有些年头了，什么样的酒鬼没见过，可真没见过这么能喝的，不怕别的，万一闹出了人命，只怕惹出许多的麻烦事。”

    掌柜的瞪了小二一眼，他胆子小，还真怕闹出官司来，掂了掂手里的银子，骂道：“你少咒我，去跟他说，店里没酒了，要喝明天再来吧。”

    小二答应着去了。

    醉汉跌跌撞撞的出了门，门外，早有一男子等在那里，双手捧着一把清幽古剑，眸光里不时有锋芒闪过。

    醉汉摇摇晃晃的边朝前走着边问道：“你在等我？”

    男子静的宛若一潭死水，只有目光扫过醉汉时方有一丝波动：“我还可以等的更久些。”

    城外，十里。

    红衣女子坐在一方石台上，翘起的足裸随着夜风轻轻摇曳着，飞舞的发丝半遮眼眸，眸光深处，几许惆怅一掠而过，远远的，有几道身影踏雪而至。

    城外，百里。

    一缕微光刺破黑夜，恰好落在白衣胜雪的男子身上，但见那男子剑眉微蹙，星眸里盈满了更胜寒冬的冷漠，十丈外，有人静静的伫立在那里，双手捧剑，眼睛里的锋芒几欲令人窒息。

    “你在等我？”

    那人不答，白衣男子的眉头又是一蹙。

    北风呼啸，吹的那人单薄的衣衫猎猎作响，他瞥了白衣男子一眼道：“你什么时候也喜欢说废话了？”

    将军府，别苑。

    月色淡去时，白日随之到来，依旧是那株老槐树下，墨白又在舞剑，不同的是，今天他不是一个人。

    易公子挑着一盏烛灯站在老树枝头，目光透过层层云霭，不知飘向了何处。

    风起，雪落，有雪花惊落在掌心，墨白留给他一个迎着朝阳的笑容。

    雪，融化在掌心又凝结成冰，他朝屋内说道：“骗一个傻子去送死，老骗子，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余谋推门而出，不答反问道：“你呢，会在乎他的死活吗？”

    他摇头。

    余谋苍老的脸上和蔼尽去，变得冷漠且决绝：“有些事注定要有牺牲，唯一不同的是要牺牲谁，仅此而已。”

    将军府，祠堂。

    供奉着李家历代先祖牌位的堂屋里，最为显眼的主位上，摆放着的却是一只白玉雕琢的玉匣，一众牌位环伺左右，隐约可见，玉匣之上刻有“六都”两个古字。

    屋外，墨白身后躺着数十甲士，有的哀嚎，有的叫嚣，但无一例外的都已经站不起来了，他的面前有一男一女拦住了去路，倒也都见过，男的谷烈，女的则是那清一真人的师妹。

    谷烈冷笑道：“将军早就猜到你二人靠不住，命我等在此恭候多时了。”他话音未落，又有十余人跳了出来。

    女子剑已出手方说道：“少跟他废话。”

    墨白一剑荡开女子，顺势一扫，凌冽的锋芒直把冲过来的几人全都扫飞了出去，他不愿伤人只用了剑背，心意虽好却没人领情，众人见无性命之忧，更加肆无忌惮的扑了过来，唯有谷烈，背负着双手一直站在原地不曾出手。

    旁人也就罢了，那女子的修为不弱，墨白稍有恍惚，肩头一沉就中了一剑。

    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衣衫。

    墨白有些恼了，心里正斟酌着要不要出手狠辣些的时候，忽觉背后一凉，扭头看去，就见谷烈不知何时到了背后，剑指藏刀，直刺他眉心。

    第一次，墨白离死亡那么近，甚至来不及记住那滋味，就见谷烈倒飞了出去。

    一披着裘衣的男子，拎着谷烈的脖子，就那么拖着他在雪地里前行，裸露的胸膛毫无畏惧的迎着风雪。

    谷烈一边挣扎一边吼道：“放开我，你知道我是谁吗？”

    男子瞥了他一眼道：“你可还记得我吗？”

    只一眼，谷烈脸色霎时惨白，猛的脑袋一歪，竟吓的昏死了过去。

    “武岳，你是武岳！”女子突兀的尖叫起来，神情惶恐仿佛白日撞鬼了。

    男子脸色一沉道：“既然知道是我还不滚？”

    女子脾气暴躁，面对李将军时也不见丝毫顾忌，却对武岳十分的恐惧，只恨恨的瞪了墨白一眼，竟头也不回的跑了。

    墨白暗道好险，正要朝男子道谢，却见男子一步迈出已然不见了踪影，他举目眺望，不知何时天边涌现出一线黑云，他长出了一口气，走进祠堂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道：“晚辈无意冒犯，可事关景鲤城千万百姓，得罪了。”

    他抱起玉匣就出了门去，不过百息，祠堂巨震，无数的灵位翻倒，好一会才平静下来。

    别苑。

    墨白兴冲冲的推门而入，满心的欢喜瞬间凉了下去，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易公子孤零零的站在那。

    “不用看了，他已经走了，早说过他是个骗子，你现在可信了？。”看着嘴唇蠕动的墨白，易公子毫不客气的讥讽道，同时也带出了实情。

    墨白抱着玉匣的手颤了颤，喃喃说道：“他说过的，要救景鲤城，要救城内的千万生灵，到时无论是去九阳宫或是那里，甚至一步登天都非绝无可能的，都是在骗我吗？”

    “至少你救了自己。”或是看他实在可怜，易公子少见的语气柔和了些。

    墨白怒问道：“那这一城百姓的性命呢？”

    易公子瞥了眼天边，那黑线已经变成了滚滚黑云，淡漠道：“听天由命吧。”

    墨白也看到了那占据半壁苍穹的黑云，他又能怎么办呢？他笑了。

    易公子赞道：“心态不错。”

    墨白的眼睛里有光在闪耀：“他不救，我救。”

    易公子也笑了，肆无忌惮的嘲笑道：“你能不能救这一城百姓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绝对会搭上自己的小命。”

    “不试试怎么知道，师尊说过，人生在世，为难的事情很多，可总要去做才有机会。”

    墨白的眼神越发的笃定了，易公子依旧是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道：“故事不错，志向可嘉，可我怎么看都觉得你像是去送死。”

    墨白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眸子里的光越发真挚且决绝。

    黑云，终于彻底笼罩了将军府，遮天蔽日的黑幕下，杀戮也随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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