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门。 一群身着袈裟、神态肃穆的高僧整齐地站在气势恢宏的天枢前面。 诵经声汇聚成一道让人心弦震动的气浪! 到处坐的都是各色袈裟的僧人尼姑,地上堆的都是一卷卷经书,刻印的、手抄的,甚至还有一堆古老的竹简。 神都城所有寺庙数万个僧尼,倾巢出动! 他们要坚决抵制暴政,不惜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僧人辛苦为国家弘扬善意、为天下百姓教导因果、每天过着枯燥乏味的生活。 竟然还要交税,被恶獠剥削,为什么! 世间不该这样的! 佛祖也绝不允许这样! 御道上,站着无数的百姓,他们有的人跟着念佛经、有的人心里怨恨张巨蟒,有的人在祈祷张公子救民于水火。 皇城里,满朝权贵陷入死寂,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天枢揭幕那一夜。 主角还是张巨蟒,依然是那么多围观者。 那天尽管是夜晚,可每个人都怀着明亮的心情,在见证大周站在世界大殿。 今天温暖的阳光,非但没有祛除冷意,所有人全身却是如坠冰窖,一寸寸皮肤都在打着寒颤。 佛教不退让,难道张巨蟒会退让么? 五凤楼。 武则天一身黑色镶金龙袍,脸上流露出喜怒无常,天威难测的严苛一面。 她双手撑着栏杆,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深邃俯瞰着端门。 突然。 念经文的呢喃声渐渐消失,场中嘈杂的声音顿时安静下来。 轰隆隆—— 地面仿佛塌陷,只见身着明光铠甲的禁军前面开道,上千个绿袍疾步由天津桥进入端门。 队伍中间,一袭白袍。 精制的白袍,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白得有些刺眼,腰间那柄绣春刀轻微摇晃。 如圭如壁的美男子缓缓走来,暖阳斜映,整个人丰姿奇秀,神韵独超,有一种超绝脱俗的高贵。 人群中,李无涯眼中情绪复杂,似是恐惧,似是怨恨。 也有丝丝嫉妒,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张巨蟒。 此獠如谪仙般的容貌,被数万道目光盯着,依然淡定自若的气质。 太让人妒忌了! 身旁的崔老眯着眼,阴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此獠必引来杀身之祸。” 李无涯将斗篷压得很低,镇定情绪:“看来和尚打算反抗到底,此獠能成功么?” “很难,眼下这情况,一个不慎恐会引发暴乱,到时候此獠难辞其咎。” 崔老言语气中有些幸灾乐祸。 此话,让李无涯嘴角微翘,他获得了精神上的满足。 冗长的死寂,直到温润低沉的声音在场中响起: “诸位高僧聚众在皇城,是准备将大周朝变成佛国么?” 众僧没人说话,气氛沉重得极度恐怖。 一道道目光不复仁慈,似乎要将那道白袍完全吞噬。 交税给朝廷,那便是佛门凋零的开始。 一代代佛教徒的努力,终于在大周朝站上巅峰,谁都不想体验跌落的滋味。 跌落,也许永远爬不起来。 “张施主,佛家讲究因果,暴政会引来天大的灾祸,到时候天下绝非生灵涂炭那么简单。” 话音落下,引发极大的喧哗声。 绝大部分百姓面露骇然,身体都有些颤抖! 生灵涂炭,那将是多么恐怖的场景!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这样的祈福语不断在场中响起。 张易之循声望去,一个美艳的尼姑双手合十,眼睛直视着他。 天下最大的尼姑庵——尼众寺院的净光庵主。 就是这个地方,曾被张易之当众掌掴。 旧恨添新仇,身旁数万个同道撑腰,她有胆量出这个风头! 张易之面无表情,随后一步一步走向她。 “尼众寺院,侵吞良田上千顷,放高利贷逼死七十一人,二十八个尼姑嫁人生子,庵里奴婢七百多个。” 毫无感情波动的声音,伴着脚步声,张易之来到净光庵主面前: “请庵主解惑。” 净光身子僵硬,脸色有些不自然。 而一桩桩罪行早已在人群掀起了惊涛骇浪。 惊悚! 良田,放贷,嫁人,蓄养奴婢…… 这是佛家该干的事么? 净光见状,急声辩解道: “百姓虔诚向佛,愿意投身佛门,奴婢之言从何谈起?至于良田放贷,贫尼庵里或许真存在这些蛀虫,但也只是个例!” 张易之不怒反笑,俯视着目光游离的净光,淡淡道: “既然庵主当众承认门下有罪,佛家讲究因果,你应该替他们受罚。” 说话间,他的手贴着绣春刀。 锵! 拔刀出鞘,寒光一闪,锋利的刀刃带着浓浓的杀意,狠狠刺进净光的心脏。 画面定格。 全场数万个人呆住,就像阴森凄冷的墓窖。 五凤楼上,武则天瞪大凤眸,扶着栏杆的指节有些泛白。 净光经常出入皇宫,甚至给她编撰过几本佛经,同她在佛堂一起诵经。 如今似乎要死了。 刀捅进胸口的那一秒极为漫长,又非常短暂。 净光一时还没有立即倒地,她用一只手捂住自己的腹部,却无法阻止鲜血汩汩流出。 她的表情恐惧到扭曲,她蠕动着嘴唇,最终瘫倒在地上。 “不……不想死。”净光挣扎着要起来,每一个字嘴里都冒一口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身旁的弟子扶住她,哽咽,“庵主不会死,快叫医师啊!” 净光歪在徒弟怀里,模糊的视线看到张易之被她鲜血喷溅弄污的白袍,上面好像是朵血红的花。 气息消散。 “庵主圆寂了。”弟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 尼众寺院尼姑悲伤欲绝,紧紧捂着嘴哭出声来。 所有和尚都念经超度,可念着念着一阵血气涌到心口,忍着撕裂刀绞之痛,继续念下去。 这一幕,百姓头皮发麻。 可随后一句话,却是让他们全身血液都有些凝固。 “拖下去埋了。” 张易之看了眼沾满鲜血的双手,平静开口。 埋了? 堂堂高僧,名传天下的尼众寺院庵主,没有举行下葬规格,就这样埋在荒冢。 这五个字,彻底让僧尼暴怒,一瞬间,十几个僧尼拿起手中的铁杵。 咻! 咻! 长箭破空而来,尖锐冰冷的箭矢,准确命中目标。 旋即又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衙役们拖着几辆板车到来,将一具具尸体搬上去。 堆砌在一起的尸体,都死不瞑目,那副惨状让围观者胆寒。 无数目光重新聚集在张易之身上。 身形依旧如剑般挺拔,没弯过一下腰,亦没皱过一次眉。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白袍上增添的几道血痕,让他整个人显然异常暴戾。 “张施主,够了。” 声音犹如枯木般,暗哑甚至有些含混不清。 无数人为之惊愕。 明知必死,谁还在主动送死? “放下屠刀,不要再造杀孽。” 一个六十岁老僧,身着破烂的袈裟,脚上都是泥土,注视着张易之。 他皮肤黝黑,容颜看上去并不苍老,只是神气有些衰败,不甚健朗的样子。 权贵们紧皱着眉头,他们搜刮脑海里的记忆,也未曾见过这个老和尚。 直到有高僧惊呼: “慧能大师!” 场中顿时响起了喧哗声,没有想到这个面貌黝黑的老僧竟然是禅宗慧能! 张易之情绪出现了波动,他沉默良久,语气略带恭敬道: “慧能大师佛法通俗,一扫繁琐章句之学,摧陷廓清,发聋振聩。” 人群顿时震惊。 在血腥味十足的场面,此獠竟然第一次放低姿态。 慧能迈步上前,合十道:“施主,莫起杀戮。” 这次的声音像是古老的磬钟,浑厚,有深度。 张易之望着他苍白的两鬓,那是岁月磨砺之后留下的痕迹。 此僧是禅宗祖师,他说了两句佛偈流传后世——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他更是中国历史上有重大影响的佛教高僧之一,跟代表东方思想的先哲孔子、老子,并列为东方三圣人。 张易之略默,冷声道:“寺庙必须交税,就算屠尽天下僧尼,这个政策也要贯彻到底!” 轰! 这句话如惊雷炸响。 天枢上栩栩如生的真龙,似乎都能感受到张易之坚决的意志。 屠尽天下,这个词光听着就有些剜心椎骨痛不欲生! 张易之一动不动,跟慧能对视。 表情的敬重之色逐渐转为冷冽,甚至闪过丝丝杀机。 三圣人之一? 这里,谁挡谁死。 不管是谁!! 慧能心情有些纠结,其实他认为交税没错,可他毕竟是僧人。 张易之深吸一口气,发泄胸腔的愤懑,隆声道: “现在的寺庙趁机敛财,利用迷信为非作恶,倘若佛祖在世,也当毁教以利世人!” “只有靠佛教名头吃饭的寄生虫,才会拼死去保卫他们腐烂的巢穴。” “日子紧巴巴的百姓能交税,你们锦衣玉食,被人伺候的高僧就交不得?” 他俊美的脸庞有几分扭曲,那些话如钟鼓鸣响,落进每个人耳里。 许多百姓都茫然。 是啊,在他们心里,交税服徭役天经地义,况且大周朝廷的赋税也不高。 自诩仁慈的高僧为什么就不能交? 许多百姓想起街坊里那些二流子,为了逃避徭役就去做和尚,犯罪作恶怕被逮捕,也剃度躲进寺庙里。 如果大家都做和尚逍遥,一个很实际的问题出现了。 谁种地…… 粮食又从哪里来…… 张易之气息紊乱,用近乎于咆哮的声音嘶吼: “眼前几万个秃驴,口口声声称暴政,心里其实在怒叫一句话——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 断人财路,杀人父母! 张易之的话,像是利刃般斩在众人心间。 可下一秒。 “既如此,只能杀!” 张易之身上的气势陡然森寒,他高举着手,二十个绿袍冲进来,持刀挥舞。 惨叫声此起彼伏,鲜血四溢。 空气中血腥味弥漫开来。 满朝文武悸动,震撼不已,而后近乎要瘫软在地上,那是一副怎样的景象。 张易之将手放下,杀戮瞬间停止。 他望着闭目超度的慧能,平静道:“我很敬佩大师,但这不是你能阻止我的理由。” “放眼望去,这群秃驴只知道斋僧拜像,对于佛理却不通一窍,为名利而造恶业,焉敢说自己是佛弟子?” “如果天下僧尼如慧能大师一样,施医赠药,周济穷人,我第一个跑去礼佛。” 略顿,张易之脸上再无任何表情,声音冰凉彻骨: “所以别拦我,大师可以传法,宣扬禅宗哲理,做佛家一代圣人,但没必要牺牲在这里。” 说话间,手中还在滴血的刀刃缓缓抵在慧能额头上。 “贫僧……” 纵然是一代圣人慧能大师,都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了当场。 这样死究竟有没有价值?自己还要传扬禅宗思想,要让天下人对佛教改观。 考虑片刻,慧能后退了。 不是恐惧近在咫尺的利刃,而是悬在心头正义的剑! 后退几步的动作让一众和尚脸上显露惊容,感觉心头压抑无比。 第一个退缩的人出现了,还是禅宗慧能大师,一个在南方享有极高赞誉的高僧! 张易之目光变得温和,朝他深揖一礼。 满朝权贵默然。 这也是此獠第一次弯腰。 “东魏国寺,约定的时间到了。” 张易之情绪重归冷漠,迈步走向一个方面大耳的高僧。 法明冷视着他,硬是压下心头滔天的恨和怒火,将满腔愤怒化为悲痛,直挺挺跪在皇宫方向。 “陛下,您是佛家的菩萨,眼前血淋淋的尸体,您怎能无动于衷。” 全场静默,一双双眼睛盯着这个满脸泪痕的和尚。 那是香火最旺的东魏国寺住持,一个跟皇亲勋贵同坐一席的尊贵高僧。 满朝文武将目光投向五凤楼。 寒风呼啸,吹动了武则天的发丝,她脸上闪过一丝不忍。 她登基前,法明跟薛怀义一起改造《大云经》,注明经疏,她前世乃弥勒佛祖,受释迦牟尼法旨,转世为人主,天下之人都当崇拜归顺。 法明还编造各种谶语,搜罗各地祥瑞和警兆,牵强附会地和她称帝联系起来。 一个拥有大功绩的和尚,若是儒家子弟,他能凭拥护之功入阁拜相! 武则天犹豫只持续了瞬间,很快就消失了,她的精神有些恍惚,缓缓恢复过来。 狡兔死,走狗烹。 朕冷血无情,也是为了天下黎庶。 “交税文书!” 端门前,张易之冷声开口。 鲍思恭近前来,递上一张宣纸。 “签。” 张易之居高临下俯视着法明,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法明收住哭腔,一双拳头攥的咯咯直响,充血的眼望着张易之: “贫僧以佛名义,让你永世坠入饿鬼道!” 刹那间,偌大的端门散发着诡异的气息,沉寂的感觉让人窒息。 围观人皆瞳孔收缩,内心震撼无比。 人世间最恶毒的诅咒! 饿鬼道是佛教六道轮回中的一道。 经书上说,饿鬼喉咙像针,肚子像水缸,日日夜夜,年年月月都在饥饿之中,是六道轮回中最可怕的一处归宿。 比畜生道还不如! 人群中,臧氏和臧桂馥被这诅咒吓得半天缓不过神来,脑中空白,面无人色,尾椎骨都被震麻了,差点瘫倒在地。 “姊姊……”臧桂馥一把抱住臧氏,“姊姊,诅咒不会灵验的。” 她用怨毒的眼神盯着法明,一代高僧说出世间最下作的诅咒! 臧氏听到妹妹的声音,略微回神,涨红的眼睛动了动,紧紧攥着手中帕子,克制着泪水。 群臣纵然坚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可面对如此歹毒的诅咒,还是出自佛家得道高僧之口—— 所有人都感觉心脏仿佛停止跳动,整个人都坠入恐惧炼狱。 武则天一张脸笼罩在阴霾之中,她都被诅咒给震得寒颤。 “哈哈……” 场中响起了刺耳的笑声,张易之脸上没有悲愤的情绪,眼底也没有滔天恨意,而是平静。 平静得可怕! 他目光扫视着全场,轻笑道:“露出真面目了,这就是慈悲为怀的高僧么?” “弱者处境中,没有更好办法去制服别人,只能靠诅咒。” “我心底无私天地宽,没做任何愧心事,岂会在意什么诅咒。” “真正要堕入地狱的是那些满口佛理法则,一肚子男盗女娼的高僧活佛!” “倘若……” 他略顿,表情逐渐阴森,浑身的气势仿佛能震撼苍穹,能将天下倾覆! 清脆嘹亮的声音如暴风袭来,让所有人无法呼吸: “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我身,上天鉴临,我不怨悔!” 轰! 轰! 铿锵之音震动了所有人! 所有人浑身颤栗,沉默无声! 如果言语有力量,那这股力量足够能让天地崩裂,言语中的意志能璀璨照映上古! 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力实在太强了,从武则天到满朝权贵,再到普通百姓,皆如同雷轰电掣一般,被震得惊悸麻木。 不知过了多久。 张易之再次开口说话,这一次,便让无数僧人森寒冷彻。 “从现在开始,东魏国寺所有僧人,勒令还俗!” “拆庙砸佛,寺庙中的佛像交付国家铸钱,没收寺产。” “佛舍利,便扔进水沟里!” 刹那间,东魏国寺无数僧人浑身颤抖,感觉天塌地陷一般,仿佛末日降临。 围观者头发根根竖起,茫然不知所措的脑子像一张白纸。 勒令还俗、没收寺产,这是彻底毁灭一座传承几百年的寺庙! 整座寺庙,再不允许存在一个僧人! 传承断了! 佛舍利可是佛教徒顶礼的圣物,扔进臭水沟,是将东魏国寺无数高僧的心血彻底践踏! 法明死死捏住手里的念珠,嚼穿龈血以全身之力也阻止不了内心的悲愤。 寥寥几句话,却将他摧折的肝肠寸断,五内俱焚! 张易之一步步向前,情绪上没有任何波动,平静道: “想利用恐惧加强洗脑效果,绑架我的思维,可惜…… “我张易之,无所畏惧!!!” 然后,他突然……动了,直接挥刀。 噗的一声。 佛法精湛的高僧、东魏国寺的住持、满朝权贵的座上宾,法明大师…… 被那一柄泛着滔天愤怒的绣春刀斩爆了头颅! 那一刀,猩红刺目的血液狂飙,如瀑布般喷溅在半空中。 张易之满脸都是鲜血,他看了眼自己染满血色的白袍,突然咧着嘴笑了起来。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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