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有两面

    先前我得出过结论，东方人与西方人没有什么根本上的不同，都只是普普通通的人类而已，而我们评价一个人，无非是从外在和内在两个方面，相当于两副不同的面容，在蔷薇石堡的度过几天，我深刻地意识到不能光靠外在判断一个人，小威廉爵士粗犷外表下的柔情，东方少年也不像表面那般单纯。

    我、罗德还有玛莉娜在驻守弗朗西斯那里填写了登记，具体是这个写法：年月4日、乌修·g·邦尼克斯、弗朗西斯，并出示身份证明。

    罗德在填表的时候问：“弗朗西斯先生，德鲁鲁老爷子怎么样了，本来还想再见他几面的。”

    弗朗西斯苍老的声音犹如一把钝刀在磨刀石上打磨一样，说实话叫人听着很不舒服；“德鲁鲁？前任驻守吗？他年纪太大，不久前把工作辞了。”

    “啊真是遗憾，上次见老爷子时他的身体明明还很硬朗，人也充满活力，把这么大一座城堡打扫得像旅馆一样，还在庭院里种满了花草，无聊的夜晚会与旅客有说有笑。”听得出来罗德是真的有些失望，但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位驻守面前说。

    “那真是抱歉了，接管这里的是我这样阴沉又瘸腿的老头子，”不出所料，弗朗西斯生气了，“不过也罢，小威廉爵士也回来了，等市政府承认了他的身份，我就搬走！”

    老人冷哼一声，手持提灯走了。

    “这样太失礼了罗德，你还是去道个歉比较好。”我说。

    “哈哈，让你见笑了，”罗德挠头笑笑，“你也知道，收集情报是我的强项，刚才那样的聊天可以帮我判断新驻守的性格，也算习惯了，我本人没有轻视他的意思。”

    其实进入大厅后我莫名其妙有些异样感，但具体是在那里，我说不上来。

    “说起来乌修，”罗德扯开了话题，“你怎么看那位突然出现的小威廉爵士。”

    我想了想说：“这个嘛，看他那么自信的样子，应该不是假冒的吧。”

    “那可未必，你以为这些年看上这座城堡和地产而冒充小威廉爵士的人有多少，光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例，然而他们都被政府的调查员识破了，情节严重的还判了几年刑，得不偿失。”

    “这是那些鼠辈冒充我应付的代价，真人是不怕这些的，”红色的身影迎面走来，连同有轻微的手杖点地声，“先生们，在背后议论别人可不好。”

    “是我们失礼了，小威廉爵士，您这样豪迈的人确实配得上这座府邸。”罗德的态度当面一百十度大转变。

    “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威廉貌似对罗德的态度很满意，“我的意思是，反正夜晚也怪无聊，重回故里又让我心情很好，这些年的故事你们可以当面问我。”

    “那真是不甚荣幸。”罗德深一鞠躬，还非要拉着我一起听。

    另一半取暖的篝火旁。

    端庄的戈尔切夫人微笑着冲玛莉娜招了招手，玛莉娜听话地跑到她身边坐下，白色的筒裙下是暖烘烘的兽皮毛毯，毛色光亮，手感顺滑，光是坐在上面就是一种享受。

    “你叫什么？小姑娘。”戈尔切夫人问，她的声音很温柔。

    “玛莉娜·曼特宁，夫人您好。”玛莉娜鼻尖隐隐传来一点很淡雅的香气，像是清馨的花朵一般。

    “玛莉娜，真是个美丽的名字。”戈尔切伸手似乎是想摸摸她的头，却还未抬起就打住了，“刚才开始你就在看和你一起来的人，他是谁呢？”

    “他叫乌修，是我的师父，我在他店里当学徒，他对我很好，教会了我很多东西。”玛莉娜发现似乎只要一提起乌修她的心情就立刻好了起来，起来想说的话一口气说不完。

    戈尔切夫人一手托腮，眯着眼笑，似乎很怀念的样子：“看着现在的你，就不由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我，真是。”

    “哎？”玛莉娜意识到什么，胡子已经泛白的小威廉爵士和眼前这位依旧美丽的夫人竟然是感情很好的一对，虽然贵族找的妻子或情人一般都不会很难看就是了。

    “虽然看上去还不显老，但我也已经三十五岁了，比我丈夫整整小十五岁。”戈尔切夫人毫不避讳地谈起了年龄的话题，“但是我喜欢上他的那一年，仅仅只有十四岁。”

    玛莉娜的脸一下子红了，但是又迫不及待地想听下去。

    “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那个时候的他虽然也有一定资产，但还不算大富大贵，决定嫁给他的时候，家人和朋友都以为我疯了。”戈尔切夫人苦笑，“那可真是一顿苦涩的时光。”

    “年龄相差这么多，真的没问题吗？”

    “刚开始也会有一点，他喜欢骑马打猎，我喜欢朗诵诗文，家里的录音盒总是纠结着该放爵士乐还是交响乐，聊天时话说不到一块去的情况也不是没有发生，有几次我气得躲在房间里偷偷地哭，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但是十年过去后我才发现……”

    “发现什么？”

    “我和他，只不过是一对年龄相差得有些大的恋人而已。”这一回，戈尔切夫人的手轻柔地抚摸在玛莉娜的头顶，目光慈爱。

    在与我和罗德聊得眉飞色舞的小威廉爵士心有灵犀般停顿了一下，任谁看都会以为是粗神经的他一直有在关注着妻子。

    注意到这一点的玛莉娜，眼中有异样的神采。

    而另一边，罗德和以前一样的健谈。

    “这么说来小威廉爵士，你这些年一直在犹达斯，边境的生活不好过吧。”罗德灌了一口小威廉爵士送的麦汁清啤，气泡丰富的口感使他一脸满足，果然男人还是该喝这种爽快的酒。

    “那还用说，在只有黄沙和大风的鬼地方隐姓埋名地生活，如果不是有我太太可能就熬不下去了，”小威廉爵士很感慨，“现在父亲欠下的债也还清了，我就带她来内陆生活，只有这座城堡，是父亲他舍不得卖的。”

    酒喝得差不多了，小威廉爵士起身告辞：“先生们，明人不说暗话，我在这里给你们一个忠告，那个马斯坦古最好不要和他往来，我在边境待久了，分得清什么是皮笑肉不笑。”

    无论他说得是否正确，我和罗德都躬身对他表示感谢。

    最后，我没忍住问了一个问题：“爵士，您是怎么看那位东方人的呢？”

    “东方人？”小威廉一愣，“我没怎么注意他。”随后就迈大步离开了。

    至此，我对这位先生有了基本的看法。

    “乌修，你好像对那位东方人特别在意啊，他有什么特别的吗？”罗德问，视线转移到角落里睡在马车边的少年身上。

    “没有，看样子是腼腆的一个人。”我回答道。

    “那我换个问题，”罗德坏笑道，“猜猜他马车里的是什么东西。”

    我叹了口气：“从他来的方向，还有帮他推车时那股特别的海盐味，应该是晒干的海产吧。”

    “这我也知道，我要具体的具体的，魔宝猎人分辨宝物的能力不是挺强的吗？”

    我清楚这家伙的精力旺盛，如果不满足他的好奇心，可能会一直缠下去的，于是路过时轻轻晃了晃东方少年，没想到我的手一碰他的肩膀他就醒了，睡得可真够浅的：“林小鱼，可以告诉我车里是什么吗？”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林小鱼疑惑地问。

    “你说过的，我听到并记下了。”我微笑。

    林小鱼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纠结了一下起身解开固定的绳子，掀开油布：“请看吧。”

    那真的就是一车晒干的海产，鱿鱼、墨鱼、海参还有带鱼等等，同样是圣多默出身的罗德早就看腻了，还是抱怨道：“乌修，你这解密的方法也太直接了吧。”他忽然注意到我的脸色阴沉下来。

    “怎么了乌修，这些海产有什么奇怪的吗？”罗德盯着这些干货，却看不出什么异样，但是林小鱼慌张的眼神告诉他肯定有问题。

    我一言不发地拈起一条带鱼，浸入还未喝完的啤酒杯里，带鱼表面细微到肉眼无法察觉的晶体在酒精中溶解，气泡疯狂涌出，原本澄黄色的液体一下子变成透彻的蓝色，如晴空万里下的海面般美丽，却诉说着一个严肃的事实，这下子，连罗德也看懂了。

    “好小子，怪不得这车东西不能进水，你真正要卖的是这个！”罗德怒火一下子上来了，揪住东方人的衣领，“不知道海沸石已经停用了吗？”

    海菲洛尔，俗名“海沸石”，是一种危险的工业催化剂，也可用于魔法实验，在五十年前，因为廉价和高效而被广泛使用，但是即使经过反复提纯的海沸石也并不绝对稳定，好几次有名的工厂爆炸，起因都是它，直到前些年国家才痛定思痛，停止了海沸石的使用，事到如今，还会使用海沸石的只会是哪些轻视工人性命的黑心工厂，但是，停用不等于禁用，暗地里依旧流通着的海沸石，是在钻法律的空子。

    “那又怎么样？犯法了吗？”林小鱼与其说是气急败坏，不如说是如走投无路的野兽般嘶吼。

    无论是出于何种缘由，这句话一出，立即败光了我对他的好感，但是，我还是拦着了罗德：“住手罗德，有时候暴力是能解决一些问题，但是在那同时，我们也成了错误的一方。”

    罗德哑然片刻，默默松开了手。

    我问跌坐在地上的林小鱼：“这一车东西打算多少钱？”

    “一千响克。”林小鱼撇过头去。

    我在支票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他：“现在这车东西是我的了，新式的催化剂很快就要开发出来，你再卖这些东西就真是违法了，到时候自然有人上门找你。”

    “喂喂乌修，你这也太老好人了吧，”罗德跟在我背后劝，“这时候就算真打他一顿，他也没地方说，你买这一车东西有什么用，当成海产也不能吃了。”

    “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谢谢你，罗德。”我闭眼无声地叹了口气，说实话，我的心在滴血，一千响克，那可是约等于是我十分之一的资产啊！

    可是，文明没有错，我现在所做的决定也许不是最优的解法，但确实绝对不会错误的解法。我的身后，少年没忍住哭泣，伏倒在地上难过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乌修先生，我只是，我只是想回家而已……”

    真切的哭声使我心里难过，可是我并不打算去安慰他，阻止一个犯错的人对自己错误的忏悔，等同于是原谅了这一错误的行为。

    &bp;&bp;</p>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