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蜜饯

    曾经，让她吃药，是威远将军府一等一的大事。

    每次她生病了，需要吃药的时候，阖府上下都要严阵以待。比皇帝来了都要紧张。

    娘亲摆出最温柔的姿态，说话轻声细语的，足以让她爹对她嫉妒上一年半载。

    战无不胜的威远大将军，曾直言他宁愿在沙场上征战三天三夜不合眼，也不愿意哄女儿喝一碗药。

    如今，她又要吃药了，也有人端着碗，声音轻柔的哄着。

    然而世事变迁，沧海桑田，昔日的威远将军府，她再也回不去了。

    君溯见到叶玖眼角闪烁着晶莹的水光，忙放下手中的碗，按上她的肩膀，关切地问：“阿玖，怎么了？”

    叶玖肩膀颤了颤，没有说话。

    君溯越发焦急，想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转过身来，却又怕弄疼了她的伤口。

    万般无奈下，他扭头看向郭崇云：“这药，可否不吃？”

    郭崇云坚定而坚决地摇摇头：“她现在虽然看起来没事，但煞毒，发热两症并发，身体虚空得厉害，若是不尽快喝下这碗补药，便要将养十天半个月。”

    叶玖虽然伤感着，却也在听君溯和郭崇云的对话，听到不喝药的后果竟如此严重，她吸了吸鼻子，转回头，眼圈有些发红，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真有这么严重？”

    郭崇云有些不悦：“姑娘若不相信，可让你认识的那位神医再来给你看看，他说的必然会比老夫方才所言更加严重。”

    叶玖苦大仇深地看着那碗药，君溯见她似乎有松动的样子，小心地扶着她坐起来，同他一般靠在床头上，然后又端起那碗药。

    碗上的玉兰花纹印染得栩栩如生，映得君溯的指尖越发白皙。

    叶玖见他端着药碗一点点朝着自己接近，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睛，身体不受控制的缩了缩。胃里一阵翻滚，她忙捂住了嘴，脸色惨白惨白的。

    君溯一手端着药碗，另一只手捏了一颗橙黄莹润的蜜饯儿，一同举到她面前。

    他看着叶玖，哄劝道：“母亲也最怕吃药，同阿玖你一样，一听说要吃药，先苦着一张脸。这蜜饯儿最能化解口中的药味，你只管捏着鼻子一口气将药喝下去，然后将这蜜饯儿含在口中，就不苦了。”

    左肩一阵阵钻心的痛，感觉四肢也使不上力气，叶玖一张脸苦巴巴的，极不情愿地接过君溯手中的碗。

    然后看着他素白掌心那一颗莹润的甜蜜饯儿，眼睛一闭，猛地一口将药全都灌了进去。

    口中顿时溢满了苦涩的味道，那苦涩咽着喉咙，一路急速蔓延，到了胃里，更是直接苦到她心里。

    君溯忙接过她手中的碗，将蜜饯儿塞到她口中。

    叶玖一张脸皱的跟布褶一样，用舌头压住蜜饯儿，捂着胸脯剧烈地咳嗽，咳得她左肩生疼。许是君溯包扎太好，又或者用了上好的止血药，她这么折腾伤口竟然没有裂开。

    稍稍缓了缓，她猛地咬碎口中的蜜饯儿，一股子甜腻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漫开，瞬间就压制了药汁的苦味，她的脸色好了些。

    见她将蜜饯儿咽了下去，君溯放下碗顺手又捏了一颗，送到她口中。

    一连吃了五颗蜜饯儿，叶玖终于觉得自己总算是又活了过来。她虚脱地靠在床头，转头看着君溯，又看了眼盘子里的蜜饯儿。

    君溯挥手让仆人将东西拿走，然后对叶玖笑了笑：“既然不苦了，就稍后再吃，免得误了药效。”

    叶玖看着外面已经微亮的天色，顿时想到了还在客栈中等着的书香，以及分布在客栈周围的十个人，脸色骤然一变。

    似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君溯道：“我已经吩咐人去客栈传信了。”

    叶玖看着君溯两只眼睛下面一片乌青，又看着他手腕上包扎的白色纱布，心里升起一股歉意。

    叶玖正要开口，君溯突然伸手堵上她的嘴：“你我之间没那么多客套，只一点，以后万不可像今夜那般冒险。”

    天知道，叶玖用身体去拦他那颗白棋子的时候，他的心都跳到嗓子眼了。

    那种对失去的恐惧，比自己生命走到尽头的恐惧更甚。也是在那一刻，他明明确确地知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三年前的邂逅也好，如今的重逢也罢，他只知道，这个丫头，已经住到他心里了，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放手。

    叶玖静默地凝视了他片刻，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却又补充道：“我答应你，不会冲动，但世间有许多不可为而为之的事。如果当真有那一日，我会将星蓝山的势力交到你手中，请你继续我们的盟约。并且，善待他们。”

    君溯双眉拧紧，眼中略带怒意：“既知不可为，为何还要为。阿玖，你该是谋定而后动。”

    叶玖低垂眼眸，用指尖去描摹被子上绣着的竹叶，轻叹一声：“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不得不为，否则悔恨一生，非我所愿。”

    君溯感觉腿上的痛渐渐散去，示意郭崇云扶着他重新坐回轮椅上，然后才对叶玖道：“若当真遇到明知不可为却也要为之事，请阿玖顾及你我盟友关系，告知溯。”

    望着已然透出晨曦的天色，他又道：“时候不早了，溯该去上朝了。”

    说完，转动轮椅离开。

    叶玖转头，对着君溯挺拔如竹的背影道：“你的话我记下了，在马车上，小憩一会儿吧。”

    君溯手上微微一顿，轮椅停下来片刻，又转动起来，他轻轻淡淡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悦意：“好，听你的。”

    直到房间的门再次关上，叶玖轻轻吸了吸房间中残余的苦涩味道，唇角勾一起抹清浅淡然的笑。轻轻滑落下去，躺在透着竹叶清香的枕头上，闭上眼睛。

    既然要利用叶尚文在朝中的实力，她就要有叶尚文的把柄在手里。

    叶尚文奉旨调查岚川太守齐靳宾贪污受贿，致使上百灾民惨死一事。纵然他与齐靳宾不是一派，这一番巡查下来，手上也干净不了。

    今天下午，派去岚川的人也该回来，她希望得到好消息。还有一点时间，她小憩一会儿，后面的路越走越艰险，她得好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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