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安眠夜

    “所谓突破不了女女这层关卡，不过只是个借口，”丽丽垂下眸子，仿佛敛了一池晶莹的波光:"我真正的原因却是同苏南一般，怕担负不起这责任。"

    苏南听到自己的名字，抬眼望向丽丽，发觉那个姑娘眼中的忧愁同自己一般，没忍住开口问："你也知道了？"

    丽丽点头。

    辰辰对这两人知道的秘密好奇的百爪挠心，忙问："知道什么？"

    苏南说："我也是下午才知道的，小白姑娘拉我去了那片花海，指着代表她真身的那朵花儿叫我踩下后，才告诉我这件事情。"

    丽丽也说："我是出门之前，遇到了蓝莲花和小荷，攀谈之下才得知这个秘密。"

    "也许我们知道的是同一件，"方正也终于开口："花妖被采摘下之后，便只能依赖人类的爱意而活，倘若有一天你不爱她了，便等同于杀死了她，所以，我们得到花妖的触发条件是花妖姑娘问我们爱不爱她，我们所有人都说了爱，却有哪一个是出自真心的呢？"

    "因为一个爱字，便要付出一生，最后枯萎于人族日渐消磨至衰竭的爱意之下，"苏南拧着眉头说："小白姑娘同我讲了这件后，再问我爱不爱她，那个‘爱’字，我却不敢说了，小白姑娘说她会一直在那处等我，等我带着答案去找她，可我怎么敢去耽误她这么好的姑娘呢？"

    "我同你，差不多是一般的想法，可是又有些不一样"丽丽说："男子对女子的爱，或起于美貌，或止于现实，但只要间隙里的花妖姑娘容貌不变，美丽不朽，她们永远不会去到现实世界，男子亦没有理由厌恶，可是，可是女子对女子的爱呢？假使我喜欢一个姑娘，会喜欢她什么，又能喜欢她多久呢我不敢承认，甚至会怕自己出于因对方容貌的嫉妒，而刻意杀了对方，我不想自己成为一个这么可怕的姑娘，却也怕终有一天，自己会成为这么可怕的姑娘……我哪里还敢去找属于我的花妖姑娘呢？"

    辰辰也安静下来，目光透过空旷的大门，穿过这沉沉夜色，越过时光的阻隔，他回想起下午那白桃花赤足踏于泥土之上，抱着他一步一步往回走，温顺伏于她清香怀抱中时，听到她胸膛中传来的那声叹息，她的声音低低的，空落而无物，仿佛窥见了自己的结局，唇畔挂着凄然的笑，说：既如此，那件事我便不告诉你了。

    什么事呢？无非是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怕我有心理负担么？是啊，我一个小孩能懂什么情爱，你迟早是要死的，又何必吝啬于给即将要杀死你的凶手一个负担呢是为了我好？是是是，我当然知道不告诉我是为了我好，只是，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对一个或许会杀了你的凶手好？

    辰辰记得自己那时说："姐姐，不要对我那么好。"

    场面难得的，陷入了一片寂静。

    方正苦笑着说："或许这就是生死关考验人性的地方罢，我开始有些害怕，那些能够过关斩将，闯到最顶尖关卡的人，是怎样的铁石心性，除了关怀同情他们没有，那些闯到九十关伤的强者能放弃的东西也包括友情爱情亲情么？"

    "不要想这些，"辰辰说："想着这些，永远上不去，我们要考虑的只有现在怎么才能活着。"

    "还好老赵不在这儿，"丽丽说："假如老赵知道这些，以他的性格及执拗程度，只怕是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愿意去害花妖姑娘。"

    辰辰总结道："好，那这件事情我们先保密，不要泄露给他们知道。"

    这一夜，比想象中要漫长难熬。

    因为今天又轮到苏南睡地上了，方正替苏南铺好了地上的棉被，他自己却没上床去，反而打开了窗户，任由清冷的月光撒了一身。

    莫名的，仿佛被某种弥漫在喧嚣中看不见却又偏偏切实存在的情绪所感染，苏南也在地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于是没忍住，开口问方正:“有心事？”

    “这是我们在这里最后一个，平静的夜晚了，”方正手指摸了摸口袋，仿佛想拿点什么出来，却掏了个空，于是食指和中指虚夹着某个并不存在的物件，放在口中猛吸了一大口，又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沙哑着嗓子说:“你先睡，别管我。”

    苏南问:“没带烟？”

    “戒了，”方正手指虚拢着那根并不存在的烟:“戒好久了，可是压力大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想找个可以大口叹气的理由。”

    “我无法感同身受，”苏南翻个身，趴在地面的棉被上，微扬起头，从方正打开的那一小扇木雕栏栅的窗口窥见窗外流水般银白的月色，忽而就哀伤起来:“我没经历过这间隙的历练，你们口中的生死攸关，与我而言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口头警告，我至今无法觉得这个世界是真实的，死亡会是真实存在的，包括现在，我还觉得这只是我的梦境罢了，我随时都可以醒来，回到现实的生活中，可是……”

    苏南也叹息:“可是，现在经历的这个世界太真实了，这个仿佛被世界遗忘的远古村落平静的真实，花妖姑娘们美丽的身躯鲜活的真实，就连今晚的月色都寒冷的仿若现世，我虽无法感同身受你的焦躁同恐惧，却共情出这苍凉月色下的哀伤，仿佛要被溺死在这片冰冷的真实中了。”

    “对于新人来说，第一次有这种感受再正常不过了，”方正指尖动了动，仿佛有一个抖落烟灰的动作，仿佛此刻他指尖确实叼了一根细长的烟卷，外层的烟纸缓慢燃烧着，发苦的烟丝被焚化，生了一缕烟，零落一尘灰:“可是对于钥匙而言，有这种感受，太危险了。”

    “我总觉得，我会害了你们，”苏南手指攥住地上可及的棉被，柔软的丝帛妥帖的褶皱成团于手心，隔着这层阻碍，他指甲再用力也刺不痛掌心，一如现下的处境，哪怕他在怎么严厉的警告自己，这个世界是真的，真实的是会死人的，可用觉得隔着什么，感觉不到痛处，便松懈着一丝侥幸，也许能逃过呢:“可我又觉得，或许没那么严重，这不过是我的一场梦，哪怕晦暗沉重了些，可是总会醒的。”

    “很快你就会感觉到真实了，”方正在窗台上，碾灭了那根烟头，他指尖虚拢着，微微用力的按在窗框的木头上:“很快，就会开始有人死去。”

    苏南仰着头看他，觉得他严肃的神色在朦胧的月光里被柔软成一团虚空的影子，分明人留在自己眼前，可又遥远的仿佛永远都触不到。

    方正终于从月色上挪开了视线，微微侧过头，对上了苏南的目光，极认真道:“那时，除了真实，你甚至连说残酷的气力都没有，你必须强迫自己尽快适应这规则，因为……因为会不断有人，接连死去。”

    苏南觉得自己被方正的目光刺的发疼，分明那么温柔的月色，那个男人被月光浸润的那么柔软，可在一片波光粼粼的水色里，那个男人是一道冰寒凌冽的光，清醒的使人不敢直视，苏南甚至不敢瑟缩，他强迫自己看着对方，唯有这样，唯有死死抓住眼前的人，他才能这这片荒诞的虚无中，感觉到刺骨的真实:“你也会死吗？”

    “没有谁能保证谁不会死，”方正柔软了唇角，给苏南递了一个温和的笑，语气里的锋冷却不减分毫:“特别是在这种鬼地方，谁都会死，我早晚也会，可是最后，钥匙一定要出去。”

    这话，仿佛是一种保证，哪怕方正的语气并不好，可苏南却感觉到安心，被保护，被捧在众人中心，被所有人寄予厚望的一种踏实，在慢慢的滋生着热量，使他在这片漂泊的幽暗里，有了抵御未知恐惧而继续走下去的力量:“我会的，我一定会好好的。”

    “你必须好好的，”方正说:“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突如其来的肯定，让苏南心中一片柔软，他缓缓松开了拳头，手指一阵用劲过后的酸涩。

    “明天我陪你去找你的花妖，”方正冷静的关了窗:“早点拿到你的晶核，我才稍微安心些。”

    苏南难耐的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我会努力让自己爱她，爱的久一点，至少不要那么轻易的死在我手上，毕竟……毕竟在现实世界，像花妖姑娘这么好看的女孩，都不会正眼瞧我一下。”

    “早些睡罢，”方正赤足落在冰冷的地砖上，半点声息也无，安静从苏南身边踏过，翻身上床:“好好歇息，养足精神，这当真是最后一个可以安睡的夜晚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