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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九回无中生有有无意,欲取姑予予欲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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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慕王折腾了这么一出我自然元气大伤,然到底没有辜负他的美意,自玉碗儿每日亲自为我煎药后,竟渐渐地好了。身上虽已无恙,精神却一日不如一日。

    慕王的话不中听,恰是因为说出了道理。我自恃有几分小聪明就凭着一腔忠勇和一肚子傻气冲到了梁国,三月以来,功一件未立,倒是险些坏了大计。倘我那日当真脑门子一热杀了慕王,夏梁必定以此为由向大宁宣战。届时曜日凛尚在建京,大宁泰半军力又远在西疆,宁军或战或降皆会惨淡收场。凛多年的苦心孤诣与嫤妡的忍辱负重尽付东流暂且不提,我口口声声誓要效忠的家国故里只怕都将陷入存亡危机。

    胸中连这点子沟壑都没有,还想着学越王勾践、学信陵君?真是连大爷我自个儿,都觉得好笑。

    玉碗儿和铜盆儿见我精神懒怠,一个个儿亦忧心忡忡的,跟了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主子,倒凭白教他们受累了。

    这一日用早膳时我留他二人在我身边坐下,轻薄的描金骨瓷白汤匙在紫莹莹的黑米粥里舀动着,我盯着粥碗随口道,“建京一带的粮食成熟得过快,香气远比不上咱们在上京吃的。”

    铜盆儿自来是个没心肝的,也不顾我说的什么,左手抓着葱油饼、右手夹着灌汤包吃得不亦乐乎,口里还百忙之中抽空道,“是,粮食固然比不上家中的,然这太庆宫里的灌汤包诚然好吃。虽是死面儿的,却因着皮儿薄,比发面儿还软乎,梁人的手艺到底精细,上京的包子馆儿竟没有一家做得出。”

    玉碗儿却静静地望着我,等我说后面的话。

    我将汤匙靠在碗沿儿上,问,“你们想回去吗?”

    两人皆是一怔,铜盆儿瞪着铜铃一般的眼睛问我,“回哪儿?回上京?”

    我点点头。

    铜盆儿兴奋地一下子跳起来,三两下将未吃完的葱油饼塞进嘴里,含混不清地道,“包子留给你们了,我先去收拾行李!”

    嗯,很好,看来灌汤包并没有比家乡重要。

    玉碗儿也笑了,激动地抓着我的小臂,道,“大爷早该这么想了,咱们家是有世袭爵位的,怎么样不能建功立业,何苦在这异国他乡担惊受怕。您再多吃些,我去帮铜盆儿收拾收拾。”

    他起了身,又被我拉住,“不,不是我,就只你们两个。算日子凛还没出发,你二人收拾妥当了,今日就出宫去寻他吧。”

    玉碗儿急了,“大爷这是什么话?是苦是甜、是贫是富,我们自然都是跟着大爷的,怎么要赶我们走了呢?您要是嫌我们了,我便在屋里一脖子吊死也是不肯走的!”

    我本就不舍,听他这么一说,眼圈儿便止不住地红了,“好孩子,爷并非撵你走。你们几个都是上京城我靖国公府里的人,回去府里有什么不好呢?在建京跟着我这么个没出息的主子,享福是不必想了,一个不慎只怕性命都堪忧。”

    玉碗儿见我难受,小嘴儿一抿,愈发伤心,“大爷既知道危险,怎么自己却执意留下呢。玉碗儿没读过书,家国天下的大道理自然不懂,可‘忠心’二字却是会写的。我是靖国公府的人,更是大爷的人,大爷在何处我便在何处。我这便去把铜盆儿唤来,他肯定也是一样的,这小子脑袋里虽然缺斤短两,良心却是只有多没有少的。”

    他说罢穿过堂屋喊了两声,铜盆儿果然“噔噔噔”地跑回来了。玉碗儿当着我的面把方才的话与他学了一遍,叉着腰问他,“是去是留你给句话。”

    铜盆儿似是嫌玉碗儿无趣似的瞥了他一眼,默默地坐回饭桌前,“什么是去是留的,我还能离了大爷不成?”而后又不太满意地说我,“大爷也是,吃着饭呢与我玩笑什么,包子都凉了……”说罢,将蒸笼里最后两个灌汤包塞进了他的血盆大口里。

    铜盆儿那模样可说是憨态可掬,逗得我直笑,然脸上一动,盛在眼眶里的泪水便流下来了。也罢,虽则一事无成,我到底还有不离不弃的家人。

    闹了这一出,我有些疲累,原想着歇一歇,不想孙擎竟来看我了。

    其实,纵他不来,我也会想法子出宫去找他的。那日的事到底是慕王一手安排还是孙擎也参与其中,我心中始终存了疑惑。据玉碗儿回忆,自称是孙大人亲信那人他从前是见过的,确是从宁国带来的侍从,只是不知为何那日却穿着一身东宫低等中人的服制。时间紧迫,玉碗儿又寻思着这大抵是侍从为掩人耳目特意换的,便没有多问多想。

    如今看来,却不得不让人起疑。

    入秋后,天渐渐凉了,孙擎风尘仆仆而来,周身还带着些外头的凉意。他一进门便是满肚子话要说的模样,我便吩咐玉碗儿和铜盆儿去外面守着。

    孙擎先是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问,“大公子可大好了?前些日子你病着,太子便将集芳殿封了,我虽几次随礼部尚书来到东宫,却始终未能至集芳殿探望。”

    我压下心中的疑惑,面色如常道,“算是好了吧,只这一病伤了元气,到底觉着不如从前了。”

    “唉。”孙擎叹了一声,“与大公子说件事,大公子听了可万万要撑住。”

    “孙兄请说。”

    孙擎压低了声音,“殿下遇刺了。”

    “什么?!”我“腾”地一下站起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孙擎。

    孙擎赶忙拉着我坐下,声音压得更低,“大公子且听我把话说完。”

    我再度坐下后,头脑也冷静了些,不由得便将“嫤妡出事”与“太子遇刺”联系在了一处,对孙擎的怀疑也便加深了一层。可他若当真是慕王的细作,此时故技重施,怎一个“蠢”字了得?

    我问他,“孙兄如何得知?消息确凿吗?”

    孙擎道,“此事说来话长,我在建京城新置的小宅子还未收拾妥当,近日一直借住在文太师府,所以与殿下联系诸多不便。那日我下朝回来,我的小厮告诉我说他在集市上被人撞了一下,那人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殿下遇刺’便走了,连脸都未看清。初时我自然是不信,可一连几日没有殿下的消息,我便有些怀疑了。”

    “何不去殿下暂居之处一探究竟?”

    “那地方是极隐蔽的,擎并不知殿下是在何处遇刺,亦不敢确定他当真遇刺。万一这是个圈套,我岂不是给歹人引了路?”

    孙擎这话倒让我无地自容了,我糊涂又鲁莽,只听了个嫤妡有难的消息便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出了事又怀疑相识多年的老友,却不知孙擎比我谨慎妥当了多少。

    见我低头不语,他又道,“可多日没有殿下的消息我岂能安心,又不敢贸然行动,只想着到东宫来与你商议,偏集芳殿教太子封了,除太医和几个贴身伺候你的下人,谁也不许进来。”

    谁也不许进来,偏慕王就进来了。是了,丞昭的“不许”对他想必是不管用的。

    孙擎遭遇之事倒也极像是出自慕王手笔,我因病被困集芳殿,孙擎寄人篱下被迫收敛,正是制造混乱的大好时机。我病得糊里糊涂,嫤妡的消息传不进来倒不稀奇,孙擎到底行动自如,如何会丝毫收不到凛的消息呢?

    我问,“此前孙兄是如何与殿下互通消息的?”

    孙擎道,“原想着我置下宅子,少安排些下人,有什么消息只管往府上送便是。也不知可是梁人有意为之,执意让我住在文太师府上,我几番谢绝都被顶了回来。又怕再坚持下去更遭人怀疑,只好勉强住下。如此便只能在外与殿下联系。三元街上有个贩鲜花的铺子,我常差人到那里买鲜花做成花篮孝敬文太师的母亲。鲜花铺子里面的伙计实是我们的人,我每日写一张列着要哪些品种、各多少枝、如何搭配的清单交给下人,带到铺子里交给伙计。那伙计自会到清单信封的夹层中取出密函,交给殿下。回传的信函,则藏在花篮的花泥里。”

    联想到那日到东宫传口信的人,我又问他,“替你买花之人是文太师府里的,还是咱们从上京带来的?”

    “自然是上京带来的,为免消息外传,我并未与他透露太多,他也并不知每日买花的机关。且这小厮跟了我少说也有六七年,一直是极稳当的。”

    六七年……孙擎出身寒门,出仕前身边并没有人伺候。他入朝也不过七八年,可见此人是一直跟在他身边的,不该出岔子才是。然我还是追问了一句,“与你说‘殿下遇刺’的小厮与这买花的,可是同一个?”

    孙擎怔了怔,“我竟没想到这一层……”

    “孙兄?”

    孙擎又是皱眉又是摇头,神色很是纠结,“正是这个小厮,我只想着是在集市上撞他那人骗他,却没想到亦可是他在骗我。或许,殿下遇刺之事是他在幕后主使授意之下胡诌的?”

    “他近日出去买花回来,可有何异常?”

    孙擎极肯定地摇了摇头,“然而花泥中没了消息,我自然不会不理。前几日我特往鲜花铺子去了一趟,不想那伙计已然不在了。我借着夸他手艺好,询问了老板娘几句他的去向,老板娘竟说伙计不知去何处了,去家里寻了几次也不见人。”

    “你的小厮可知鲜花铺子的伙计是个细作?”若无意外,我几乎可以肯定,孙擎身边这小厮变节了。

    孙擎仔细想了想,“殿下与你我谋划的一切,我都未曾对身边人提起,然他到底是贴身伺候我的,我倒也不曾花心思刻意隐瞒。”

    “他近几日可曾离了你单独进过宫吗?”

    “莫说是单独,我这样的品级,便是我进宫时也是不能带人的。大公子何故有此一问,可是也得了什么消息?”

    我便将他的一个小厮打扮成东宫的中人给玉碗儿传信,最后却被证实其中有诈一事说了,自然,略过了中间慕王示威的部分。

    孙擎果然大吃一惊,“竟有这样的事?!我身边伺候的人原就不多,若是玉碗儿见过,那便更不会有错了!依大公子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我现回去拿了他可会打草惊蛇?”

    孙擎说罢,我心中又是一惊,这果然也是慕王计策中的一步!孙擎欲有所动作前会与我商议,而我得了嫤妡的消息却直接找上慕王,更印证了他的猜测——我才是曜日凛整个计划中最关键的一环。

    确认了我的身份,再去猜测凛的目的便简单多了,兼且我几次偏帮丞昭,也许慕王已然知晓,大宁的目的正是平衡梁国各方实力,静候良机挑起内战。

    我闭上双眼,有些疲累地调匀气息。“孙兄,比起你我二人的势单力薄,倒是殿下处帮手多些。如今你我二人怕是正被人紧紧盯着,是以殿下才迟迟按兵不动,不如我等且先稍安勿躁,以防忙中出错正中敌人下怀。至于那小厮,如今大宁在建京埋伏的势力尚未能尽数为你我所用,贸然动手,我倒担忧你的安危。你且先装一阵糊涂,待时机成熟时再一并铲除如何?”

    孙擎望着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身处局中,绝非是我想半途而废便能甩手不干。既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便该就地改了,以图自新。再周密详尽的计划也无法完全预知朝局战局的风起云涌,莫说是开局不利,便是此番大计满盘皆输,只我还有一口气在,亦当随机应变,不忘初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