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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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涯疯了似的在后山练习能力,闷声不响,连续三天,后山大片的森林被夷为平地,古树拦腰折断,沟壑凹坑遍地,惨不忍睹。
第四天,哪吒在山脚找到从山顶上失足滚下的观涯,伤痕累累,就穿着单薄的白衣蜷缩在覆盖薄雪的碎石滩上。
看见哪吒,观涯撞进他怀里,大哭一场。她哭得发抖,边哭边握着左腕上的血契印记,一遍遍地重复“敖丙哥对不起”。鲜血从指缝间涌出,染红了一片白雪。
后来她哭了两天,躺了两天。
第十天,她突然闯进山河社稷图里,求着太乙真人在图中开了书库,里面包罗了天下的所有书籍,一些危险的□□被神力封存。
观涯躲进书库里,一躲就是半个月。
再说其他人。
在过去的二十五天里,哪吒试过去找敖丙,无果,无论龙宫还是陈塘关,天涯海角,敖丙就像人间蒸发一般,杳无音讯。
阿丑建了一半的房子被烧毁,他在灰烬旁发现了他儿时的玩伴,他的好朋友,心脏位置被刺穿,浑身焦黑。阿丑坚信是因为他发现了纵火的人才被灭口的,于是哭着埋了他的好朋友,然后缩减开支重新盖房。
申公豹确信天庭是要杀他灭口,不肯回他的深山老林里去——实际上观涯和哪吒也拒绝放他走。于是他便进了山河社稷图,打算避避风头。无聊的太乙真人终于有了玩伴。尽管这个玩伴总是一脸冷漠嫌弃,他也毫不介意,热情地拉着申公豹在树下喝桃花酒。
张公子自然是回了张府,重新做他的二少爷,白天里是花天酒地不问商事的富家公子,偶尔夜里一袭黑衣,杀人于无形。他依然去后山按时练剑,却再也没见到观涯。那个喜欢一袭白衣坐在树上,抬起手来,远远纠正一下他剑法的姑娘。
第二十六天,天气晴。
偌大的圆柱形空间里,巨大的檀棕色书架上排列着古老的书籍,有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高度。其中一些书籍散发着淡红色的光,一道道咒语悬浮在其周围,显出几分危险庄严,那是被神力封印的□□。
木质扶梯回旋向上,观涯捧着一本古书高高地坐在扶梯上,专心研读,口中念念有词,指腹习惯性地摩挲着左腕印记。
哪吒推门进来,“观涯,师父找你。”
没有反应。
哪吒叹了口气,提高了音量,“大小姐——”
“啊?”
“师父找你。”
观涯又看了一眼书,这才恋恋不舍地合上,摊开手在书的封面上拂了一下。暗棕色的硬皮书裹上了一层淡红的光,她抬起手,古书也随之浮空起来。
厚重的古书轻盈飞到书架旁,缓缓穿透咒语形成的屏障,稳稳插进书堆里。屏障上被穿过的地方,只是像水面一半荡开细微的涟漪,便重归原样。
“你又在看□□。”哪吒抱怨道。
“我就是为了这些才进来的啊。”
观涯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下来,走到最后十阶,哪吒看不下去了,突然咋咋唬唬地一跺脚。
观涯还在回忆刚才的咒法,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吓,脚下踩空往下摔去。
好在身体本能还在,找回平衡稳稳落地。
“你这也太小心了吧?就算真的会转嫁伤害,那家伙也没那么脆弱,用不着你这么谨慎。再说了,书上不都写着么,伤害不会转移。”哪吒一指书架上刚插回去的那本书,“我去,你又学完一本?”
哪吒闷久了没人说话,说起来就停不下。“这东西学多了小心走火入魔,我看你现在就有要傻的迹象。”
观涯摸着左腕白了他一眼,“少操心了,走火入魔也拉你垫背。”
两人推门走出,周围便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景象。
径直向前,云烟渐淡,桃花树下太乙真人正等在那里,不过这次没有摆桃花酒。
“来,观涯过来坐。”
太乙真人招手叫来观涯,用眼神示意哪吒避一避。
“切,谁稀罕偷听啊。”哪吒不以为然,指点江山笔一挥,便顺着隧道出去了。
“这瓜娃子!”太乙真人无奈地看了一眼哪吒离开的地方,又笑道,“倒是和原先小时候似的了。”
太乙真人说着,不自觉地瞟了一眼观涯左腕的血契印记。
“观涯,我今天要赐给你一件法器。你出师那天跑得急,一直没机会给你。”太乙真人正了正身子,胖胖的脸严肃起来显得有点滑稽。
说着,他就把手往□□里塞……
观涯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格外嫌弃:“我可以不要吗……”
太乙真人有点尴尬的干咳两声,抽出手,“不好意思哈,习惯了。不在这里。”
他背过手摇一摇身后的桃花树,满树的粉红桃花簌簌作响。
一支簪子从树冠里掉下,落在观涯手里。
簪身冰白清澈,线条流畅形如长弓,簪头雕刻着一簇粉红的桃花,三条长约两尺的银丝从花蕊中泻下,绾在发上刚好垂至腰间,栩栩如生。
“怎么样?”太乙真人看上去颇为骄傲,满脸写着对夸奖之词期待,“此乃天山流云打造,经过了我的精心设计,锤炼千次,很符合你的能力嗦……”
“是不是……稍微花哨了点?”
“怎么会哟!小姑娘嘛,就要俏皮可爱一些。”
“……”观涯噎了半天,“师父,我觉得这东西你在我出嫁那天送我比较好,现在我被休了,不需要再绾头发了。”
“嗨,不着急不着急,你看。”太乙真人在玉簪上点了一下,玉簪迅速放大,眨眼间变作一人高的长弓,内部纹理深浅不一,如同铸进了流云一般,弓身雕刻了流云暗纹,三条流苏交错回拢,构成弓弦。弓身两端,各是一把锋利的刃,材质与弓身相当,却锋利无比。
巨大的长弓持在手里,与簪子重量无异。几朵粉红桃花缀在弓身上,看起来格外的……娇嫩。
“流云弓。大小放缩自如,平时你可以把它当成簪子戴在头上,需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拿下来,它就会随着你的意识变化。怎么样,试试看?”
“……像开满桃花的冰棍。”
观涯掂了掂长弓,拉满弓弦,调动意念。周围空气随着挽弓的动作涌向箭弦,凝成一支散发着淡蓝荧光的长箭。
瞄准,松手,箭矢飞出,极远天边的青山被射中,山顶在蓝光中轰然崩塌。
太乙真人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这张弓配上观涯的能力这么厉害。
他突然有点后悔把弓打造得那么强了。
意外之余,观涯倒是很满意这个结果,她意念一动,便将其化作簪子……一根娇小的桃花冰棍,拿在手里。
“这太厉害了。谢谢师父。”观涯几天里难得展了笑颜,向太乙真人抱拳行礼。
见观涯终于笑了,太乙真人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只要徒弟能高兴,自己吃点苦又算什么呢?
“不过切记,这弓只能用来斩妖除魔,替天行道!记住了啊,只能用来斩妖除魔!”
看到观涯反复研究那根簪子,眼里有喜悦的笑意,太乙真人犹豫了。
那件事,要不要现在告诉她呢?
观涯一抬头,便看见太乙真人脸上的犹豫,“师父还有事吗?”
“的确还有一事……”太乙真人犹豫地开口,“是关于你的身世。”
“你听了之后不要惊慌。”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其实,你并非凡人,而是慈航道人的精气所化。慈航道人是元始天尊门下的弟子,是十二金仙中唯一一位女子……”
太乙真人缓缓道来,却隐瞒了她肉身的来历。
其实这几天来,他和申公豹研究过观涯能力的问题,说来说去,谁也不能确信是慈航道人所为。
尽管没有定论,两人却都一致认为,是这具来历不明的肉身携带的某种东西干扰了魂魄。
“……她最初的目的,是为了防止灵珠魔丸给陈塘关带来灾难。如今天劫已过,你的任务便是要为陈塘关的百姓消灾降福,慈悲众生噻。”
说完,他有些紧张又期待地看着观涯,然而观涯的反应让他大为失望。
观涯坐在木凳上撑着桃木桌往桌下看,像是在四处寻找什么。
“哎,你找啥子呢?”
观涯正起身子看着他,睁大的浅色眼睛里满是惊讶,“你连罐子都吃啦?”
“你这丫头片子,说什么呢!我没喝酒!”太乙真人气呼呼道,“我说的是真的!不然你怎会有呼风唤雨的能力?”
“只有呼风没有唤雨。”观涯纠正道。
“好好好……不对,这不是重点!”太乙真人就差拍桌子了。
“可是呼风唤雨的不是风神雨伯吗?师父,搞错了吧。”
太乙真人一下子噎住了,“慈、慈航道人乃是十二金仙,呼风唤雨这等小事,岂不是信手拈来?”
“噢……”观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我该怎么做?”
怎么做?
太乙真人也不知道。
当年慈航道人将这份精气炼化的魂魄交予他,并无多言,魂魄便自己完成了任务。如今这魂魄像是出了岔子,慈航道人又闭关修炼,他哪知道该怎么办?
太乙真人真的不知道了。他摇了摇头,坦白道,“我也不清楚。总之无论你做什么事,都应谨记一点,要心存善良,慈悲为怀。”
“这是我的命吗?”
太乙真人一怔。他真的害怕观涯说“我命由我不由天”之类的话,然后愤然离去大开杀戒。
观涯却像小把戏得逞似的笑起来,满不在乎地趴在桌子上,下巴搁在交叠的胳膊上,眨着眼睛看着太乙真人。
说实话,管他什么慈航道人,就算自己是天帝的精气所化,也已经好好的活了十七年,没受到任何人的干扰。知道与否,于她而言并没有太大的差别,顶多稍微惊讶一下。
而且最近爆点太多,这个消息真的难让她为之发愁。
“师父,我已经好好地活了十七年,干嘛突然说这个?”
太乙真人却正了色,语气里少见地带了生气,“那晚在后山角下,你是不是动手杀人了?”
观涯一怔。
十六年过去了,如果不是申公豹提及,太乙真人都险些忘记了观涯的真实来历,已经将她当作一个完完全全的、有喜怒哀乐的人看待了。
如今细想来,他一直所欣赏的观涯的灿烂光芒,她的慈悲心肠,早已是预设好了的。她不过是沿着这个预设走下去,于是一切的善良,一切的灿烂,都成了理所应当。
所谓分内之事,不必褒奖。
于是当这个预设被打破,太乙真人才会震惊至极,才会愤怒、忧虑,才会再次把观涯看作一个活生生的人,想起她一直以来也会喜怒哀乐,也会为了保护自己所爱去伤害他人。
太乙真人是知道她是喜欢敖丙的。
他突然心软了,眼里的责备褪去,多了几分愧疚。
“徒儿啊……”他软了语气,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观涯的目光却仍旧是怔怔的盯着一处,像是在回忆,又像是愧疚的沉默。
她明明有十七八岁少女的活力,有鲜衣怒马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蓬勃朝气。她明明会哭、会笑、会悲伤也会欢喜。
即便没有那注定了她人生轨迹的魂魄,他想,她也该会是灿烂善良的姑娘。
当晚,观涯去了阿丑埋葬他朋友的坟堆前,看着那块青石碑,沉默良久。
你曾指点我做灿烂光芒,如今又道我该悲悯众生。
我承认这两者或许并不冲突,可是在这条短暂的人生道路上,到底还有多少条岔口,被标明了“应该”?
观涯摸着左腕印记,暗暗攥紧了手。
剔除所有。
我想做的,才是“应该”。
沉迷学习的日子过得飞快,又是五天过去了,自己魂魄是慈航道人精气所化的事情很快也被抛到脑后。
关于血契的书快被观涯看了个遍,敖丙却迟迟没有讯息。
观涯把□□放回书架,看着成千上万的书发呆。
头顶上方突然打了个响指。
观涯抬头看去,哪吒半边身子坐在高高的书架边缘,一条腿垂下来,整个人摇摇欲坠。
“怎么哪都有你。不是去练习了吗?”
“来来回回就是那些招式,我都玩腻了。”哪吒没正形儿地一抬下巴,“书看完了?”
“嗯。”
哪吒却“切”了一声,从高处抛下一本薄薄的书,“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真该改改了,落了一本。”
那本书稳稳落在观涯怀里,摊开的那一页有个折角,上面被哪吒标出一句话。
【血契的缔结,不受限于性别、身份、种族……乃至生死。然,因果相生,各有代价。】
“我闲来无事就看看了,没想到,居然看到重要的东西了。”哪吒依旧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你猜,这代价是什么?”
所以,死人的血是可以缔约,但是有相应的代价。
跨越生死的代价,会是什么?
“去问问不就知道了。”观涯说。
哪吒和观涯趁着太乙真人不在,又把申公豹给捆了。
申公豹被哪吒拖出山河社稷图,绑在后山小树林的一棵树上。观涯不知从哪家偷了只鸡来,捆在了申公豹对面的那棵树上。
申公豹和鸡大眼瞪小眼。
“你们干、干、干什么!”
没人搭理。
哪吒抱着胳膊倚在另一棵树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观涯拿了根树枝在地上画法阵,把捆申公豹和鸡的两棵树都框了进去。
“好啦。”观涯拍拍手上的灰扔掉树枝,“虽然简陋了点,但几个要素都齐了。”
“申公公是做过巫师的,灵魂互换应该听说过吧?”观涯笑眯眯地看着申公豹,向他对面树上咯咯乱叫的鸡努了努嘴,“天庭不是在抓你嘛,总躲在山河社稷图里也不是个办法。这样,你俩换一下身体,不就能躲过一劫了?这些是我刚学的,不一定会成功。但我会尽力的。”
士可杀不可辱!
申公豹一脸我信你个鬼。
眼看观涯开始施法念咒,他急了,“你、你想知道什么!”
“师叔骗了我什么?”
“我们素、素不相识,怎、怎么会骗你!”
“真是贵人多忘事。”观涯说,“没关系,我记得呢。师叔说,血契是不能用死人血的,对吧?”
申公豹看着观涯,心想这小姑娘真是疯了,居然在笑。
“……不是不行,但是有、有代价。”
“什么代价?”
申公豹不说话了。
“行了,不愿说就算了。”哪吒走过来拍拍申公豹的肩,看向观涯,“换吧。万一一会天雷劈下来,咱俩都跑不了了。”
也是应景,今天天色阴沉,乌云密布。
观涯嗯了一声,开始施法,普普通通的法阵像是有火光冒出,申公豹脑中一阵晕眩,他紧紧闭上眼喊道:“代价、价是灵魂反噬!十天之内,魂魂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
没有回应。他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看向四周。
树依旧是树,对面的鸡依旧在咯咯乱叫。
自己的身体还在。
目光上移,他看见哪吒指尖一动灭掉了地上的火,观涯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表情冷若冰霜。
申公豹意识到自己被耍了。
“魂飞魄散……”观涯喃喃道。
让敖丙屠城陈塘关,放出龙族攻上天庭,再通过血契的反噬作用让龙族灭族。
陈塘关,龙族,天庭……
呵,真是下了一盘好棋。
观涯眯了眯眼,攥起拳头,刚要抬手去打被哪吒一把抓住手腕拦下。
哪吒摇摇头。
观涯恨恨放下手。
“如果让敖丙知道你差点将龙族灭族,这天地之间,就真的没有你的容身之地了。”哪吒说。
“呵!”申公豹别开头,看着天上的滚滚乌云,声音竟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就算他知、知道了,又能奈我如何!偌大的龙族,还不是被囚在海底炼、炼狱,永世不得翻身!这就是妖族的命!”
“你恨的不是陈塘关,也不是龙族。”观涯突然开口,平静地看着他,“是天庭吧。是天庭的偏见,同门的排挤,命运不公。”
“胡说!我申公豹数百、百年修为,哪里轮得到你、你一个小孩说教!”
“看,我没有说错。你要哭了。”观涯轻轻说。
“既然囚禁龙族的是天帝的咒法……”
她微微眯了眯眸子,眺向远方天边,薄纱覆盖下,伤口已然愈合,脸颊上的狭长刀伤只剩下淡淡的红痕。
极天一线晦暗,色彩模糊,天地无缝。
“那,就让他亲手解开。”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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