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征兆

    观涯真的教了。

    于是就出现了这么一幕：寂静无人的林间，一袭云纹白衣的姑娘坐在梧桐粗壮的矮枝上，面带白纱，乌发用一条金带高高束起，垂至腰间。而树下不远处，是一位舞剑的青衣公子，纯色薄袍不染一丝杂色，既无扳指也无佩玉，看上去干练的很。

    张公子手腕一翻，身形陡转，衣袂翻飞中剑锋破空划开锐响。

    “哎。”坐在树枝上的观涯叫他一声，右手虚拢出握剑的手势，翻转，横档，远程纠正了人刚才的动作。

    张公子把剑往地里一插，胳膊撑在剑柄上没好气道，“你下来说话。”

    观涯拍拍树枝旁边的位置，“你上来。”

    张公子一挑眉，一步助跑起跳，手撑了一下树干在半空转体，坐稳。

    但是他一歪头，发现观涯已经跳下了树，站在树下朝他扬扬下巴，“你先歇会。”

    张公子也不恼，胳膊交叠撑在腿上，自上而下问观涯：“你为什么那么想回去？”

    “我哥病了，治病要花很多钱，我得回去帮忙。”

    “拿卖你的钱给你哥治病？”

    “嗯。”

    张公子哼笑一声，“我猜你哥根本就没得病，你娘卖你的钱，肯定是用来给你哥娶老婆盖房子的。”

    观涯不说话，顿了好一会，才说：“我把我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到你说了。那天你为什么杀人？”她岔开了话题。

    “你还没说你那晚干什么去了。”

    “去见我喜欢的人。”

    “……”张公子脸色阴沉了一瞬，很快哼笑一声，“神仙喜欢的人？”

    观涯没接话茬，问，“你呢？”

    张公子直起身子，笑了一声转过头，看向天边。今天的天色阴沉沉的，天边乌云覆压，他用无所谓的语气说，“张家嘛，商贾世家。生意做大了难免有蛀虫捣乱，清理掉而已。”

    突然，远处乌云之中传来轰的一声，覆压在天边的乌云开始翻涌，刺眼的雷电光芒在云团里闪烁。

    张公子吓了一抖，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观涯微微皱起眉，向雷鸣的方向看去。目光越过无限交叠的树干，视线尽头，隐隐有一团披着苍白的黑色，涌起又落下。

    ——东海！

    观涯瞳孔猛一震荡，拔腿往那个方向跑去。

    “喂！”张公子叫道，“那边是悬崖！”

    观涯赶到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去，露出原本蓝色的天。村民们三三两两地散在沙滩上，收拾被卷上天又抛下来摔成碎片的渔船，捡被甩上沙滩砸晕的海鱼。一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妇人站在沙滩旁，断断续续地叫着“我的儿啊”，周围围了一群安慰的村民。

    沙滩上一片狼藉。

    观涯上前拉住一个捡鱼的老婆婆，焦急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了？”

    “哎呀！刮了好大的风呢，把船都卷飞咯！”老婆婆很大声地说，“那边的天突然乌漆麻黑的，吓死人了！然后就刮起风来了，那浪卷得老高了，海都是黑的！但是刚才突然就停了，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的口音很重，最后变成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手里的鱼半死不活地弹了一下。

    平静的海面上突然爆起一团水花，鲜红的混天绫托举着一个十岁出头的男孩冲出水面，后面是浑身湿淋淋的哪吒。

    “儿子！”哭成泪人的妇人突然一把抱住不断咳嗽的男孩，紧紧搂在怀里。妇人跪在地上，对着哪吒连连磕了三个头，然后抱着孩子逃似的离开了沙滩。

    哪吒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久久盯着那个溺水的孩子，直到他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才收回目光，转身往家里走。

    “哪吒哥！”观涯叫了一声，却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确切地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观涯？”哪吒略显惊讶，“你怎么回来了？”

    “我看到东海不对劲，就跑回来了。”

    “呵，也是！”哪吒用酸不溜丢的语气说，“一个张家公子，怎么可能管得了你？”

    观涯毫不客气地剜了他一眼。

    气氛终于不再那么死气沉沉了，观涯也得以问出口：“是龙族的问题吗？”

    “什么龙族，只是普通的自然灾害而已。”哪吒无所谓地耸耸肩，“没人伤亡，你放心吧。”

    观涯仍旧不信任地盯着他，哪吒却不再看她的眼，拍拍她肩膀向李府走去，语气带着点调侃意味：“今夜十二点，老地方见。这次不需要我接你吧？”

    观涯在原地愣了一会，余光突然瞥见在高耸的海石峭壁上，一只被卷飞的渔船半挂在上面，海风一吹，钩在石尖上的船舷突然咔嚓一声断裂，沉重的渔船瞬间向下砸去。

    而石壁下面，一群孩子正蹲在那里兴致勃勃地捡鱼，对逼近的危险毫无察觉。

    观涯瞳孔一缩，想都没想便调动念力，抬手，一股强劲的气流迅速冲出，与下坠的船体半空相撞。船体被生生砸开，偏离坠落轨道撞在礁石上，眨眼间摔成碎片。

    即便如此，还是有裹着冰的锋利木刺从空中掉落，噗嗤一声扎进孩子脚边的一条鱼身上，贯穿鱼身，鲜血四溅。

    后知后觉的孩子尖叫着散开。船体摔碎溅起的木屑划伤了其中一个的腿。

    随着毫无防备的高强度能量输出，观涯眼前一阵眩晕刺痛，踉跄一步，险些摔倒。眩晕中，她听到孩子撕心裂肺的尖叫，看到母亲抱起各自孩子，惊恐又提防的眼神和站远的身影，隐隐混合着刻毒的咒骂。

    “混元珠不是被天雷劫毁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别是第二个魔丸吧……”

    “哼，管他是什么，魔丸和灵珠没一个好东西。”

    ……

    她使劲按了按太阳穴，尚还茫然的目光掠过他们一张张脸，然后转过身，离开。

    观涯没有回张府，她脑子里满是村人混合了惊愕恐惧愤怒厌恶的目光，满是张公子的哼笑，满是哪吒的怒斥。

    魔丸和灵珠没一个好东西……

    我猜你哥根本就没得病，你娘卖你的钱，肯定是用来给你哥娶老婆盖房子的……

    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敖丙了！我也不是从前的哪吒！我帮不了他！

    冬日的风凛冽刺骨，灌进眼眶里，酸涩生疼。

    观涯有点想哭，又莫名觉得想笑，她走在路上，对着路边那些还不知道她身份的人，扯出一个善意的笑，眼泪却从眼角滚滚淌下。

    她走到村口，远远看着，村头靠山的位置果真已经在动土了，路上堆满了水泥砖瓦，她以前就听阿丑哥说，等他结婚了，要在那片地上盖一整片自己的房子。

    她迈进家门，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呛鼻的苦药味，媒婆正把生辰八字往母亲手里递，见到观涯回来，观涯母亲吓得哎呀一声，愣了好半天，“你这丫头！怎么、怎么回来了！？”

    观涯不说话，眼角的泪已经被风吹干。

    观涯母亲睁大了眼睛看着她，似乎是要把她看个透，“你的脸怎么回事？让娘看看……这胳膊上怎么还有伤？李家人怎么如此狠心，竟舍得把你打成这样……”她说着说着，声音带上了哽咽，“你跟娘说，是不是你做错事了？”

    观涯撤开一步，把胳膊从母亲怀里抽出来，她的眼中有一瞬复杂神色闪过，又转眼消失掉。

    “娘，张公子把我休了。”

    观涯母亲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神色突然慌乱。

    “嫁妆我们留着，我自己补偿他。”说完，她转身就走。

    “你怎么补偿他啊！”观涯母亲快急哭了，她想说我们家什么都没有，可是媒婆还在，还要给儿子阿丑牵姻缘，她不能这么说。

    观涯脚步一顿，说，“教他练剑。”

    留下身后一脸震惊错愕的母亲和媒婆。

    观涯母亲反应了好一阵，突然对着观涯的背影喊，“涯儿，你哥的病——”

    观涯拐出院子，听不到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