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倒也是未必。”谢洛抬了抬眼,此人不还心心念念着与芳草剑主一决么,可见这人并非是真正无欲无求,“只怕他在乎的只不过不是这场胜负而已。”谢子卿显然也想起此事,了然微笑,他面色苍白难看,虽身体早已没了知觉,此时却也不愿在人群中呆,何况云絮论剑今日也并无什么值得一看的地方,便对众人道:“在下身体确实有些不适,先行一步,诸君慢聊。”说罢便是一拱手,谢洛闻他此言,自然也向众人道了别。叶秋之转了转眼珠,忽而笑道:“我倒还要留下来瞧瞧,秋姑娘,孟小公子,便要叨扰你们了。”秋延雪轻轻一颔首,叶秋之转过身对谢洛轻轻一摆手,示意他不必挂怀,自行离开便可。谢洛点了点头扶着谢子卿走在了回去的路上,不料方至中途谢子卿便停下了脚步,谢洛不解的看着他。谢子卿摇了摇头,挣脱开谢洛的双臂,走到旁边一棵树下,昨夜落了些微雨,此时空气中弥漫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谢子卿抚摸着树干,感受着表皮的纹理,转头道:“比起看台上的刀光剑影,我们避开人去欣赏这云絮春景不是更有意思些?”整理了下衣袖,走到了谢洛旁边,一双眼睛虽是疲惫却满是笑意。“我道你为何突然要回房,原来是打的这个主意。”谢洛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心中也觉确实如此,此地空气清新,天虽因下了雨而有些雾蒙蒙,却也别有一番意趣。只是若要欣赏春景,便不可再向原路去,除此以外旁边却是一陡峭斜坡,窄窄的泥路在青草藤枝掩映下几乎是直直的向下,这有路倒像是没路。“替我将衣袖和裤脚挽起来吧。”谢洛倒是无所谓这陡峭山壁,只是衣服到底还是不算太方便,便准备挽起来再慢慢的下去,若他施展轻功倒也可以极快的下去,只是总觉得失了些意思。谢子卿显然也是如此想法,蹲下身极温柔的替他挽起裤脚,露出因常年不见光有些苍白的脚踝。空气微微有些寒意,谢洛忍不住瑟缩一下,谢子卿见他如此也觉得有些意思,见四下无人,怀这些隐秘心思亲了下他的小腿,谢洛一惊,差点跳起来,满脸通红的望着那胡乱冒犯的人。“阿洛可要记得拉稳我。”快速的挽起了自己的衣袖裤脚,拉住了谢洛的手,伸手替他理了理发丝,见谢洛还是脸上潮红不下,调笑道:“阿洛与我你情我愿,不过是亲近些也值得如此?”谢洛瞪他一眼,却也不知该如何回话,他和谢子卿虽是年少相知,可是在沅汀还从未有过什么逾越的行为,后来虽出来了可是谢子卿却成了这般模样,这两个人同在谢家长了二十多年,竟然还从未有过比牵手更亲密的事。可方才倒也并不排斥,他紧紧拉住的谢子卿的手,他本是个瞧上去极疏离极冷的一人,更兼寒微剑意浑身冰霜之气,此时眼中却是一片温柔。拉着谢子卿走上了有些湿滑的荒草小径,一路小心翼翼,虽说他并未施展轻功,但到底习武之人脚步较一般人要轻便许多,便是这陡峭斜坡也并未真正难住了他,倒是谢子卿磕磕绊绊的好几次都差点掉下去。待走到一个稍微平整些的一拐角处,谢洛便停下来道:“让我背着你下去吧。”“可惜我如今失了内力,真是处处都要阿洛照顾了。”听出对方是不容商量得语气,谢子卿叹了口气,却也认命的趴在了谢洛的背上,心道阿洛看起来并不算健壮,背上却也有着极强的力量感。“这算是什么照顾?”顿了顿,不好意思道,“或许我是很愿意这样背着你呢?”谢子卿已经瘦成了一把枯骨,虽穿上衣服也感觉不出什么,可是一负在背上便轻飘飘的像纸一样,想起从前这个人也曾月下舞剑,纵马狂歌,在谢家年轻一辈中也是个极出彩的人,便心中酸涩,可面上却不显露分毫,只道:“这悬崖上竟然也长了这么多迎春。”远远望去漫山遍野的黄,这个悬崖峭壁也被这鲜艳的仿佛会发光的黄色照得明亮了起来。“沅汀的春日也如同这里一般,开满了迎春。”沅汀多雨,多水,烟雾缭绕,一年四季少有放晴,便连累得人心也如这落雨的天一般难以振奋,也是多亏了这开在山野之花,才让人心头能有些暖意和希望。“我从前还躲着姑姑去山野田间玩耍,自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想到发剑沾上了一黄色花瓣,便被识破了。”“七夫人向来便是眼神极利的人,想糊弄她恐怕是不太容易。”谢子卿伏在谢洛的背上,下面虽是凶险万分,但心中并无半分惧色,绿枝被雨水冲刷后显得越加的清透饱和,黑褐色的枝条上还滴着透明的水珠,发出细微声响,远方灰蒙蒙的一片,绿色的山渐渐的随着越来越远的距离也成了几抹灰蓝了。谢洛紧了紧背上的人,集中精神寻找着落脚点,一边试探脚下一边道:“那就不是了,那不过是意外,平日里姑姑被我糊弄得可就多了,别人都说她聪明绝顶,可是我糊弄她就少有不成功的。”言语间满是得意,春风冷冷的吹来,带来丝丝寒意,谢洛却在一瞬间好似忘怀了心中疼痛。“她是极疼爱我的。”虽是口中叫着姑姑,但自幼失去父母,对于谢洛而言,那便是母亲了。想起过往之事,心中感慨万千。谢子卿抱住了身下人细长的脖子,将脸靠了上去,道:“我想她是不怪你的,比起见她最后一面,七夫人想必更关心你是否能好好的活着。”“我当然明白姑姑不会怪我,可是我自己实在难以放下……不论是当初芳草之事,还是后来我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之事。”他已经不在乎芳草是否传予自己,可是他想要有一个解释,可是那个能给他解释的人已经去世,此事仿佛是永远无解。“若是能见到如今的芳草剑主一面,或许我的困惑便也能解了。”谢子卿看着山下云海绿波,道:“阿洛如此好心肠,自然能够顺心如意。”“什么好心肠!?”谢洛脸上一红,却不知该瞪谁,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谢子卿便轻笑出声:“阿洛在我心中自然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心肠,再不会有更好的了。”你若再说,我便要把你丢下去了。”不轻不重的威胁了一句,此时山底已近在眼前了,到处是淡黄迎春,朦胧春草,甚至还有一个湖,闪着粼粼白光。“果然风景只在无人处。”谢子卿从谢洛背上下来,再替对方放下了裤脚和袖口,又整理了下领口。环顾四周,却也被这清幽春景所惊,不由得出声赞叹。“却是如此。”谢洛点了点头,又望向那白茫茫的湖泊,走到了湖边向远处一看,这湖泊好似无边无际,“若此处有一小舟便是好极了,你我乘舟而去,隐于湖心,从此再不理凡尘事了。”“可惜你我是凡尘人,是做不到湖心归隐了。”谢子卿伸手碰了碰冰冷湖水,湖中有随着波浪漂浮来的淡粉色桃花花瓣。鼻尖也能闻到些淡淡桃花香,喜道:“这附近怕是该有个桃林?”谢洛胞妹小铃铛最爱桃花,为了哄妹妹开心,从前连他在谢家有过短暂居住的房门口也种了桃树。每年春天都要折几枝插于房中,倒成了一景。谢洛显然也是想起了此事,道:“也不知小铃铛最近如何了,她还小,还不懂事,我也不在,她可该如何办。”谢子卿想讲如她这般能从重重监视下偷走寒微的,想必没有什么人能对她如何,不过这个妹妹在谢洛眼里是弱不禁风的,少了庇佑便要枯萎的一朵娇花。“小铃铛那般聪明,想必近日也应当过得不错。”“她才十四呢……”“再过两年也该嫁人了吧……”话未讲完,便意识到此话有些不妥,果然,回头便见谢洛一脸幽怨的盯着自己,一时间几乎想咬了自己舌头——谢洛的妹妹小铃铛有个婚约,对象是薄家人,谢洛最讨厌薄家人,同小铃铛定亲的那个尤其惹他讨厌。再往前些,谢洛几乎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如何破坏这桩婚事,后来见是逃不了了,便是能拖则拖,祈祷着最好是薄家那小子一场大病,天妒英才,让他去该去的地方,谢洛的这颗心才能方得下来,可惜,那薄家小子身体颇健壮,无病无灾,恐怕谢洛的愿望无神灵偏爱是暂时成不了了。故而那桩婚事便是个不能在谢洛面前提的禁忌,出来太久了,谢子卿几乎要忘记还有这事儿了。小说阅读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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