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露华

    程意鲜少来观露阁。这里平日清静净幽，找乐子的温柔乡被弄成这样，成天就知道吟弄文字，舞墨画诗。姑娘们连个胳膊都不露，有在折扇上题诗的功夫，不如去书堂里瞌睡来的爽快。这里也自然被恩客光顾得少些。

    程意一直觉得“观露”二字像极了道观的名字。今日一来，与同街勾栏瓦舍相比，的确算是道观了。

    到处不见暖色，装饰在堂内的珠帘、纱绸均是素青色，与别家热闹的绯红艳绿全然不同，程意满眼看去，竟觉得身上溢出冰凉之感。

    也许这观露阁正是想以这样的独特在这花街柳巷闯出名堂，但却事与愿违。世道狭窄，哪来那么多第二条路让你独树一帜。

    烟花之地若没有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非凡盛景，也没有让人猎奇求异的刺激感，还没有让男人们歇斯底里散尽欲望得到满足的藏污纳垢……那这里与书堂也差不多了。

    还好如今的观露阁，有了让男人在心里扎下惦念的东西——乔渲。

    今晚是乔渲演奏新曲《露华》的时间。观露阁早已挤满了闻讯而来的闲逸公子们。付重金的贵客都在二楼的观台上。

    观台上每个席位都被淡紫色珠帘隔开，里面均放置着一张八仙桌。观客可以享用着观露阁专门招待的酒菜。

    程意本想占正中的席位，却被告知已被人占下了。为此她又与老鸨理论了好一番。

    那老鸨也尽量赔着笑道：“这正中席位是乔姑娘特意留给别人的，老婆子也做不得主。公子就在挨着正中的席位，也差不了多少，您就别为难于我了。”

    现在的程意已经不似原本张狂刻薄的性子，她看那老鸨的姿态就差跪在地上了，也不好为难于她了。但听她的语气对这乔渲很是尊敬，便问道：“唉，说到底不过就是我不如旁边那位来头大嘛，妈妈明说就是了。这乔渲是您的姑娘，她竟能做得您的主？”

    “哎呀，公子您不知道我们原来门可罗雀的模样吗，要不是乔姑娘，我们整个观露阁早就没了。”

    她说得的确是实情。观露阁本就不景气，自柳絮崖一事后，官府更是刻意严抓青楼妓院，观露阁便更经营惨淡，若非这横空出世的惊鸿哑女，想必这里早就被变卖了。

    程意心里还是不甘，惦记着旁边的正中位置。正犹豫之际，正中位置有人落了座。

    他今日仍旧穿着深色绑袖长袍，一身干练，与在场风流瘫软，吟浪作淫之辈全然不同。正气坦然的脸与这奢靡绯暧的氛围格格不入。他自入门便一直招来层层目光，惹来一阵嘀咕。

    尘非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他正扭扭捏捏地让老鸨多准备几盏灯来。程意与公孙昭相隔着紫色珠帘相视，一时不知如何动作。倒是身后的止愚先行向他行了礼。

    在程意讶异居然在这种地方见到他时，公孙昭却像早就料到能见到她一般。他向止愚微微点头，便板着脸眼神冷然地跟尘非坐下了。

    程意也无言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她心里闷得像堵了一块大石。公孙昭是被乔渲请来的。他这从未踏足烟花之地的人，还是未能逃过美人劫。想到这里，程意灌了自己一大口酒。

    乔渲身着白衣缓步而出，恍若仙子，在一楼的高台上抱着琵琶坐下。观露阁中燃起层层叫好声。在欢呼声此起彼伏中，程意只能感受到苦酒的热辣顺着嗓子一路割下去。

    这种苦闷心情让程意差点忘记了自己来的目的——犯浑。

    刚好，这有正中下怀的观众。让他亲眼看见也省得日后再听别人传说。

    程意喝得身子发热。趁着酒劲上来，她故作眼神迷离，神态混沌，看着底下一幕幕颓唐软靡之景，无端笑出来。

    程意醉眼上下打量着旁边依旧坐得脊背挺直的公孙昭。他面前的酒菜还未动过，看起来很是拘谨。

    程意心道：“既然都来了这种地方，还这副作态作甚。”

    她端起酒杯，故意脚步发轻，晃晃悠悠地向公孙昭走过去。

    公孙昭抬头看她时，正逢她大力地冲自己肩膀拍下来。他以为程意要跌倒，下意识抬了下手作势扶她。程意却继而一屁股坐在他身旁的圆凳上，口齿混沌道：“子彰兄？怎么？在这不开心啊？”

    公孙昭见她红着脸一副不正经的样子，肩膀一动躲开她的手，没有搭话。

    程意用手撑着额头，狡黠地看着他，“嘿嘿”一笑，指着他道：“第一次？无妨，我教你。”

    她转头叫道：“来人！”

    不一会儿拿着酒壶的老鸨颠颠地跑过来，一脸笑容道：“四公子，有何吩咐啊？”

    程意依旧看着公孙昭，含笑的眼睛里盛着挑衅，嘴角又衔几分挑逗。

    “给我叫几个姑娘来。我要最漂亮的！”

    公孙昭慢慢低下眼，转过头去不再看她。手却不自觉地握起来。

    尘非听她要姑娘，当即要制止，却看到自家公子没有说什么，也按耐下去。

    那老鸨早有耳闻，这位性情古怪的程四公子不近女色，听到他现在主动要找姑娘，老鸨受宠若惊地立刻招来了四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她们皆笑意盈盈地对程意微微福身。她们还未起身，程意便当即拉过一个身材瘦小略显羞怯的小姑娘，让她坐在自己腿上。又招呼着其他几个坐过来。

    尘非看着程意左拥右抱，甚至叫怀中女子拿手喂她酒，那副浪荡的样子实在叫他忍不了，随即站起来对她吼道：“程意！你究竟什么意思？你与我家小姐快要定下婚约之际，在这里行这种浪荡之事，你对得起我家小姐吗？”

    程意吃了颗女子喂给她的葡萄，懒懒地抬起眼看向尘非，漫不经心地说：“唉，你见哪个男的没个三妻四妾的？况且，我只是玩玩嘛，又没纳妾。若是你家小姐连这些都不能忍受，那我以后要纳一个一个的妾她怎么活啊？”

    “你！”尘非握紧了拳头。

    “哎呀，我看你这小哥也是寂寞了吧。”她指着身旁的其他几个姑娘说道：

    “来，随意挑，我知道你家公子可能出不起钱，放心，都算我的！反正咱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嘛，今晚想怎么玩怎么玩，想要几个要几个。”

    “公子……”尘非气得脸通红，等公孙昭一个指示。

    她又指着自己身旁一个不相邻的红衣女子道：“子彰兄，你也别如此拘束啊，你看这个姑娘喜不喜欢啊？还是你喜欢我怀里这一个？”

    公孙昭从刚才开始一直沉着一张脸，隐忍着所有情绪，现在他突然一语不发地站起身来，目不斜视：“你在这好好玩吧，我们先走了。”

    这是他好几个月以来对自己说的第一句话。

    程意拉下脸来，本来搂着妓子肩膀的手，在他转身之际拽住了他的手腕。

    公孙昭脚下一顿，感觉到自己手腕上的温热，不着痕迹地低头扫了一眼。不知为何，他的右臂变得分外沉重。

    “乔姑娘的《露华》还没奏完。夜还很长。”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