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我，不是妖

    “地衣，地衣，这儿，这儿呢。”

    我忽的听到有人喊我名字，低头一看，是一群浑身黝黑不足半指高的小妖，“何事？”

    “要下雨了，地衣能帮我把族人搬到高地去吗？”这群叫做疫的小妖着急的说道。

    我这人性子极好，凡是力所能及的事情定然不会狠心拒绝，热心助妖之后，我已经晚了半柱香的时间才回到阿娘的地盘。浑身上下被雨水泡的都肿胀起来，完全不见我平日的风采，我心中的悔恨，早知道这群疫的族人那么多，我就该拒绝的，唉。

    就在我懊恼之际，一道强光划过天际，昏暗的岛屿瞬间变得白亮起来，紧着无数的闪电就跟比赛一样下的一道比一道凶猛，一道比一道刺眼，像是要劈了那苍穹似的。

    我心头莫名的慌张起来，眼睛被忽明忽暗闪电照的看不清山路。突然，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光亮中一晃而过，我猛地抬起头往天上看去，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恶咒一样瞬间侵袭全身，身体控制不住的发抖起来，头发开始一大把一大把的往下掉。

    “快逃啊，快逃啊，夔来了，大家快逃啊。”

    “打雷了，要打雷了，藏起来，大家快藏起来。”

    “我好害怕，我听说被雷劈中就会着火，嘤嘤嘤，我不想死。”

    耳边也不知道是哪些小妖在大喊大叫，传说中的夔突然造访方壶岛，让所有的妖精如临大难，个个吓得屁滚尿流，恨不得掘地三尺把自己藏进去。

    脱发脱的我都要怀疑人生，我所经过的地方皆是一片金光闪闪，那些平日里对着我的头发流口水的小妖此刻连妖影都见不到。

    “轰隆——”

    一声巨响震的方壶岛地动山摇，闪电下的更加密集，大雨连成了线，岛上的树木被吹得东倒西歪。那些修为不够又没来得及找藏身之地的小妖们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恐绝望的喊叫，便在雷声中瞬间化成了碎末。

    意识到耳边的喊叫声越来越少，我通体发软，吓得几乎要定不住人形。

    “阿娘，阿娘你在哪里？”我跌跌撞撞的跑回山洞，却没有看到阿娘，反而在角落里发现了我那半根舌头——阿苔，这个没用的东西已经晕过去了。好歹是自己身上的一坨肉，再怎么不争气，还能扔了咋地。我怕这破山洞撑不住一声雷，只好带着阿苔一同去找阿娘。

    阿娘最是怕水了，往日雨稍微下的大些，阿娘就会呼吸困难，甚至会昏厥。可今日不仅暴雨而且还打雷闪电，夔的雷声那样可怕，我阿娘要是在外面可怎么躲的过啊。

    越想我越是心急，不仅掉头发，就连身形也变得越来越小，阿娘说过，我是地衣，地衣的生命力虽然很强，可是一旦所有的地衣都剥落之后，我也会随之消失。看着渐渐萎缩的人形，我还没来得及抱怨，头顶又是“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一道闪电从天而下，不远处森林里很快就黑烟滚滚，竟是当真烧了起来。

    “看来四娘说的是真的。”我又惊又怕，努力蜷缩着身子，依靠着空气中越来越淡的味道终于在距离家不远的河谷中找到了我阿娘。

    原本这河谷是没有水的，可是因为骤降暴雨，整个河谷水流暴涨。我阿娘已经退回了原形，七只脚正死死的扒在一根枯木上，弯曲的尾巴也不忘钉在上面加固。枯木横在河中央，被河水冲击的一晃一晃的，我阿娘平日好吃懒做，肥硕的身子几乎压着枯木沉入水中大半截。

    我顶着大雨去林子里找了一根足够长的树枝，然后又跑回河边，还好阿娘听到动静也注意到了我，正激动地挥舞着两只大螯。

    “阿娘，待会儿你就顺着树枝爬过来。”我着急的大声喊道，我阿娘眼睛虽然不好使，但是听力却格外敏锐，所以我相信她是听到了我的喊声才使劲挥动着大螯的。

    我这会儿小的跟个老鼠精一样，吃力的挪动着树枝，好不容易将树枝放在了阿娘附近，却猛地意识到一件重要的事情，我阿娘体型那么大，这树枝根本就承受不住！！

    “轰隆——”夔的雷声再次响起，将一切妄念，妒忌，奢求全部碾的粉碎。

    我想我跟它一定有着血海深仇，即使以前没有，这一刻也有了。因为这道雷竟然不偏不倚的劈在了我的身上。巨大的声音将我好不容易修炼起来的肉身震的粉碎，亮到极致的闪电中我看到我阿娘再也承受不住滚到了翻涌的河水中......

    你要问我被雷劈是什么感受？

    说实话我真的没多大感受，不是我皮糙肉厚不知疼，也不是我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而是因为速度太快了！快的我压根来不及去感受个中滋味，快的我至今都还稀里糊涂。

    二娘说，死在夔的雷声中的妖精不计其数，我阿娘也只是其中之一。

    我知道，可是我接受不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明明被夔劈中的是我，可最后死的却是我阿娘。我总觉得我阿娘死的莫名其妙，死的毫无理由。直到若干年后有人告诉我说，这是一种叫做命的东西在作怪，任凭你是多大的妖怪也逃不过命运的作祟。

    所以，我该认。

    我阿娘曾说过，我们做妖精的天生天养，运气好出生在灵气充裕的福地，便能轻轻松松修炼成精，若是安分守己，不出百年也能化作人形。要是攒够了功德，指不定还能飞升成仙，位列仙班呢。

    阿娘一直觉得她就是那只运气好的妖精，而且百年之内定能成仙，可是这都快五百年了，她始终还是方壶岛一个不大不小的蝎子精，如今魂飞魄散便是我想为她凝魂也找不到半缕精魄，更别说飞升了，命都没了。

    唉。

    于是乎，我突然就顿悟了。

    与其碰运气琢磨飞升，还不如老老实实的去人界做个凡人，凡人不受天道约束，凡人不会被夔劈死，凡人亦不像二娘，四娘它们那样，活得越久越没了心性，以至于面对自己孩儿的死讯也能无动于衷。我不愿被约束，不愿意死，更不愿几百年后再想起阿娘，竟连悲伤的情绪也感受不到。

    当我跟四娘说起这些的时候，四娘却说，那是因为我始终不是妖。

    我想四娘说得对，不然那道雷为何只将我的肉身劈成了粉碎，我的魂魄却毫发无伤。

    可是我心里慌啊。

    我已经作为妖活了几百年，我认识的，我接触的，抚养我的，与我为伴的，皆是妖，如今的我又能否还做人呢？

    后来二娘和四娘从小妖们的手里抢回了一些地衣，然后又花了百年的时间将我的魂魄再次融入到了地衣里面，我在山洞里浑浑噩噩的修了三百年，待我再次化作人形的时候，方壶岛已经换了一片天地。

    我的家被肆意疯长的藤蔓覆盖着。我晒太阳的那块石板在海浪的侵蚀下已经不见了踪迹。就连阿鳗也早在两百年前就离开了方壶岛。阿梧和我阿娘一样，被夔劈死了。二娘家的那群笨小子如今只剩下一个小十六，却也因为夔的雷声吓得再也没敢出来过，成天缩在壳里面坐吃等死。岛上新生的小妖我多不认识，它们也不认识我。也不知道这四百年来发生了什么事，小妖们再不似当年的单纯可爱，一个个牟足了心思想要吃了我。

    沧海桑田，人世浮沉。

    唉，四百年来，唯一不变的恐怕只有阿苔了，还是那半截舌头，还是又蠢又笨。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