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芜之死（上）

    妖龙实在太难对付了。

    我用藤缠它，分泌出腐蚀它石鳞的花汁，却给它撕蛛网一样扯断。

    我用学了百年的仙家术诀对付它，用烂熟于心的道法压制它，却被它熊熊的妖火差点烧成朵枯花。

    青芜只愣了一刹，随即飞身上前来，他执剑，我挥藤，我们俩并肩战斗，简直默契十足，一下子就有了人数上的优势！

    底下众仙君一片寂静，他们估计都很震惊。我倒很好奇，不知道他们是没想到两只妖居然能打起来多一点呢？还是没想到我是个妖多一点？

    也不知道他们是傻还是傻，总之千儿八百个仙君弟子，居然直愣在原地就看着我俩孤零零对付恶妖，没一个想来帮忙！

    半晌，还是云归反应过来，率先驭剑相助。剩下还没有缺胳膊少腿的仙众们这才解冻似的清醒，立即飞蚊子一般都涌上来，顿时士气大增。

    就趁这时，我拼尽全力爆出大量妖藤，不管不顾地死缠住妖龙眼睛和龙爪，青芜立刻会意，运气于风，日月同辉，双指抵在他的破山仙剑剑身蓄力——

    乾坤在胸，阴阳当割，乘我光祖，破我形魔！

    下一秒，破山剑唰的切开石鳞，深深没入妖龙后颈。

    妖龙仰天发出撼天动地的哀鸣，仿佛是来自地狱最绝望的长嚎，携带着最凄厉的诘问震破我们的肺腑直冲云霄！最后，终于倒下去。

    世界安静了片刻。

    片刻后，众人一窝蜂涌上去，飞快地冲妖龙尸体使出自己的仙法绝招，场面一片混乱。青芜手握剑柄，站在龙颈上嶙峋的巨石中间，长舒一口气，冲我咧嘴笑了。

    我身上藤根一松，终于放心。收起花盘，摇摇扭扭又化出人形，急不可待朝青芜飞去。

    就在这时！已经死了的妖龙忽然抬起头，睁开它血红的双眼，厉嚎一声，震飞众人，伸爪直向我抓来！

    我避无可避，慌得没法子，只看到青芜眼里满是恐惧，拼命向我飞来。

    有人在喊：“阿青！”

    后来的事，我已经不愿意去回想了。

    紫垣帝君带着救兵来时，妖龙已经力尽而死。而青芜浑身是血躺在我怀里。

    他是替我死的。

    那刻生死危急，命悬一线，他拼了命化出仙障护我，自己却被妖龙利爪穿透了胸膛。

    漫天的血雨，我眼睁睁看着他死在我眼前。

    五月十四天刑寅日，我的心上人死在他成人这天。

    我只觉得天地欲裂。扑过去抱着他，颤抖得止不住。

    “青芜！青芜！小芜！”

    我一遍遍喊他的名字。他口中鲜血直涌，缓慢，缓慢，无力地抬起血手触摸我的脸：“我怀中有个东西，藏了六十年，我怕我，再也没有机会给你了。”

    我急忙翻找，从血水浸胀的衣服里摸出块玉，摊在手心，是一朵盛开的玉花。

    他说：“阿青，我可能…要失约了，以后没有我保护，你要……保护好自己……”

    我抓住他的手，整个人都在颤抖：“不！我不准你死！许青芜！我命令你活下来！”

    他的手疼得直抖，却始终贪婪地强撑着眼看我——

    “阿青…阿青…阿青……”

    我不厌其烦地答：“我在！我在！青芜我在……”

    他得了回应，满意地笑了，却又忍不住再叫：“阿青…阿青……”

    我极力克制住眼泪,慌乱地去擦他脸上的血。

    我抱着他绝望地环顾四周，环顾这满目疮痍，我多希望！多希望有谁能帮我救救他！

    可是希望到绝望也无一个人来。

    “阿青……”他的手指动了动，抚我的脸，缓慢，断续地说，“不痛……不痛……哦……”

    我一下子哭出声来。

    阿青，不痛，不痛哦。这话本来还有一句——

    刚入淳源山不久，我还藏在山洞里，小芜没空来找我时，一个人无聊，我就化形玩儿。云中老头圈了长尾鸡养在后山，我不知道呀，刚把花盘露出来，给一只红尾的眼尖盯上，啄得我逃也逃不掉。

    小芜捧着果子来时，我可怜兮兮地缩在洞角，衣裙破破烂烂满是血，一头鸡毛，一见到他哇的大哭不止。小芜肃着小脸帮我清理，帮我包扎，拍拍我的头哄道：“姐姐，不痛，不痛哦。以后小芜保护你。”

    那以后每回我受伤，找他可怜兮兮讨安慰，他都这样把我当小孩哄：

    “姐姐，不痛，不痛哦。以后小芜会保护你。”

    “阿青，不痛不痛哦，我会一直保护你。”

    我多想听他再说，以后他会保护我。

    可是他再也不敢说了。

    我抹了把泪，哄小孩似的问：“青芜，你说我们回了淳源山有话要跟我讲。现在告诉我吧？”

    他努力地呼吸着，眼睛里滚出一颗泪来，脸上却始终微笑：“不说啦。”

    “不准！”我好霸道，“必须说！你说啊！说什么我都答应你！你说啊！”

    他却疲惫地落下手去：“我好累，留着，以后说……”

    他的那句话再也没有说出口。

    永远永远。

    那日他在我怀里始终睁着眼睛，那双眼睛里满是我的倒影，只是永远失去了神采。

    一直到最后，我都在等他再说点什么。

    我俯耳凑近他的脸。什么也没有听到。最后连微弱的呼吸声也没了。

    我叫：“青芜？”

    再也不会有人应答。

    从此后，再无人唤我阿青。

    不知过了多久，天界援兵终于来了。

    众仙忙忙碌碌收拾残局，云归带着我们交好的师弟围了一圈站在我身边。我听见有人哭了，但没一个说话，也许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脸上一滴泪也没有。

    抬起头，很茫然很茫然，问云归说：“怎么办啊？今日是小芜生辰，这下我要怎么向云中老头交待？”

    云归听了这句，跪下哇的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哭，我就不哭，从来不哭。

    众人散开，紫垣帝君带着灵德和妙胜走来，将一块青碧玉牌放到青芜双手间，似乎也很不忍，微微叹息道：“淳源山弟子许青芜斩妖有功，赐封玉龙仙者，以慰灵安。请诸位，勿再伤心了。”

    哈！他们仙界可真小气，青芜斩了那样一个大妖，到头来居然只封了个区区仙者！不知那些嫉妒帝君赏识他的弟子们得知，该是怎样的心情？我真想摔了那玉牌，谁稀罕他们的破名头！

    就在这时，我听见人群里有个声音幸灾乐祸地嘲讽。

    “他这是活该！谁叫他瞎逞英雄，现在折了吧！”

    “他以为自己多厉害？”

    “好意思自称仙门第一，还不如我的狗！”

    我气红了眼睛，护着怀中青芜，回手一甩骨鞭，避开旁人直缠上他的脖颈，将他拖出来狠摔在地上。一看，一个衣裳被妖火烧得破烂的紫衣人，原来又是灵德真君那个好儿子！

    这一摔可不得了，他怕是想起了被我支配的恐惧，害怕极了，立即演技爆发抓住紫垣帝君的衣裳边大喊：“帝君救我！”

    帝君？呵！谁来也不好使！

    这人太可恨了，恶斗妖龙时没见着他，做个仙君只会嚼舌根！我提起骨鞭要截了他的舌头，却听他不要脸地大喊：“她也是妖！帝君，她是只花妖！”

    是什么也没用！我鞭子啪的落他脸上就是一道血痕，灵德没按捺住大喝一声，师弟们全扑上来拦我，我挣开他们还要甩鞭，却被紫垣帝君伸手截住。我往后一扯，咬牙切齿道：“松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听了我这话，师弟们都惊呆了，连云归一向老成稳重不说脏话的师兄也忍不住骂我一句：“疯子！”

    帝君什么也不在乎，目光像水一样凉，抓着我的鞭子只问：“你是妖？”

    果然是天界第一战神，说起话来就是不同，就这一句，众人噤声了。

    灵德儿子捂着脸赶紧应到：“是是是！我们全看见了，斗妖龙的时候她化出原形，可怕得很！”

    帝君偏过头冷冷看了他一眼。

    灵德真君倒还保持着虚伪的上仙派头，拱手回道：“确有此事，当时情形危急，她化作花妖与龙妖相……”

    “我是妖又怎么样？有脾气你就杀了我！”我打断他的话，倔得不行，“跟你们这些天界人渣站在一起，我只觉得恶心，恨不得去死！”

    帝君的眼睛像冰一样，缓缓松开我的鞭子，大家霎时又都鸦雀无声。

    “这么说，你也除妖有功？”

    众人瞪大了眼睛。

    “不！真正除妖有功的是许青芜，”我红着眼道，“可是他已经死了！”

    他却跟没听见似的：

    “有功必奖，有罪必咎，天道一向严明。你虽是妖，却凭一己之力解救了镇妖仙军，为苍生除害，不可不奖。”

    镇妖之战刚过，仙神天将众目睽睽之下，听他这意思，是要保我这只妖？他这是有病吧？还是说想看我为了活命，对他痛哭流涕感恩戴德的样子？

    可惜我却一心求死，一点也不领情。

    “我生而有罪，做了妖就是必死的大罪，你们杀了我吧！”

    他冷看我一眼，说：“是，你们的存在就是个错误。”

    转身面向众人，“淳源山弟子荧月虽为花妖，念其斩妖有功，封回龙仙者，赐天刑台与众妖曝尸示众。”说罢拂袖而去。

    我：……

    呵，这人果然最是虚伪，从前他就一门心思乱数罪状恨不得杀了我，今日才是终于能名正言顺除了我吧？

    我抱着青芜怒道：“滚！”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