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小芜的秘密

    他的目光安静又深沉，我这才注意到他竟有些微微发抖。

    “今早灵德真君下了新一轮生死令，岛上生灵一个不留。你不吭声一个人跑出来，知不知道，我也会担心？”

    我一瞬怔了。

    我有多担心小刺藤，青芜一定就有多担心我吧？不！他一定更担心！

    他就站在我对面，温柔又执着地等着我，我扑上去一把拥抱他，他就立刻也把我紧紧抱住，像生怕我消失不见似的。

    我拍拍他的背安慰：“没事哦小芜，我也会一直陪着你的。我得被你保护着啊，没有你我哪里也不去。”

    他孩子气地将头埋进我肩窝，闷闷点头。

    忽然想起从前他还小的时候，有回我们吵架，我放狠话要跟他“绝交”，自己冲回房间收拾东西，气呼呼说“再也不回淳源山了！”。

    他小小的一只，默默跟着我从山顶走到山脚，走到快要出山门了，忽然嘴巴一瘪，泪眼汪汪地拽着我的袖子道歉：“对不起姐姐，是小芜错了，你别走好不好？”

    我心立刻软了，也眼泪吧嗒地转身，埋怨他：“谁叫你要气我？非说后山那只鸡比我好看，它哪有我好看！你要真觉得它好看你就去跟它玩啊！”

    他噗地一笑，抱住我说：“它没有你好看，姐姐最好看，这世上只有姐姐最好看！”

    嘁，臭小屁孩儿。

    小芜很少会抱我，记忆里，也就这两次了。

    他是个很别扭的小孩，从小就爱装老成，有什么都自己偷偷装在心里，不懂表达。逗他的时候，明明他憋得可难受了，还要死绷着脸装正经。

    都怪云中那个老头教的坏习惯，愣是把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小青年，教成了个束在条条框框规矩里的闷罐子。连拥抱这样温暖的事，他也顾忌着礼仪约束，生怕别人说我闲话，不敢多抱。

    可是他都不知道，我很喜欢他抱我呀！

    像现在这样，他一声不吭地抱着我，我拍拍他的背，安慰小孩子似的安慰他，简直不要太可爱了！

    好在这山洞隐蔽，四下都不见人，他总算能多抱我一会儿。

    青芜说：“阿青，你知道今日是何日吗？”

    我奇怪：“镇妖第三日？五月十四天刑寅日？”

    他们仙家日头计法我老也搞不明白，只好乱猜一气。

    “黄道当凶，宜破不宜立？哎呀，今日我们不该出门啊！”

    他倏的笑了，摇摇头，这才不急不缓说道：“一百一十一年前，淳源山山道上，我第一次跟你搭话。我问你，‘你饿了吗’。”

    “我立刻回问，‘你有吃食吗’，哈！”我也喜道。想起了那时小小的他，穿件水蓝的小道童衣，抱把比他还高的剑，“那时你才齐我腰，如今已是一个朗朗君子，了不起的仙门大师兄啦，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却说：“一百一十一年，时间过得可真慢。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等？为什么要等？”我不解。

    他但笑不语。

    “啊！”我恍然大悟，惊呼，“今日是你两百大寿！两百岁！你终于成人啦！”

    他这才眉开眼笑。

    他笑起来很好看，酒窝深深，看他笑就好像夏日夜里躺在淳源山草地看月亮，清清软软，让人舒心。让我忍不住——忍不住手痒，想凑上去捏捏他的脸。

    “今日之后，你再不能把我当小孩了。”

    “嗯！”我一边欢快地应着，一边伸手捏捏他的脸。

    他脸上笑意更深了，嘴上却说：“大人是不能捏脸的。”

    我却忍不住更重重捏了两下，敷衍道：“无事无事，最后一次最后一次！”

    小芜自小不爱让我捏脸。

    从前在淳源山有个规矩，每日晨昏强制要求去大殿听云中老头讲学，我每每都被心法折磨得头昏脑胀恹恹欲睡，小芜却小身板笔挺，坐得端端正正。他那双大眼睛认真地眨啊眨，奶白的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偏偏一脸正经做笔记。

    我这人最喜欢小奶孩啊，怎么可能忍得住？

    趁老头不注意，偷偷摸摸移过去,神不知鬼不觉靠近他，然后……迅雷不及掩耳地伸手掐一把，哇咔咔！手感好到爆啊！

    正满足着，小芜扭过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震惊。

    那日下学，我被他板着脸教育了半个时辰。

    说了好多，总结起来就是，“掐人脸多不不礼貌啊”，“姐姐怎么能随便掐人脸呢”，“姐姐在外跟别的小朋友玩也掐脸吗”，“不行！只有最亲近最亲近的才能掐脸”。

    我眨眨眼睛逗他：“像我们这样亲近才行吗？”

    他脸一红，急道：“不行！”

    我立刻装作失望：“哇！原来在小芜心里，我们还不够亲近？”

    他更急了：“不是这样的亲近。师父说纲常伦理，男女有别，我是男子，姐姐是女子，自然不能随意掐脸。”

    “嘻，你就是小孩，哪里是男子了？”

    他一听，瞬间板起脸，明令禁止：“以后不准再掐了！”

    那晚他没给我留日日都分我的雪馒头。我觉着他有些生气，却又不知道他气点在哪里。

    第二日，我仍不长记性，没禁住诱惑，又掐了他一把，掐得他鼓圆了小脸瞪我。

    第三日，我还没禁住诱惑，这回方想上手，被他截住，状告云中老头，说我扰乱听学秩序，罚抄五遍心法。夜里，我提着灯拿着纸沓，靠装可怜逼他一道抄至深夜。

    第四日，我已经皮了。

    再后来，许是知道我对他的脸有执念，也终于意识到，不论老头罚我抄什么，最后都是他替我抄完，而且他是个记不了仇的小孩，点心最多藏一夜，忍到第二天就还是都进了我肚子里。

    于是他终于放弃挣扎。

    等他再长大些，已经逐渐习惯我说着说着就对他动手动脚的恶习，我再问他为什么不能捏脸，他才气呼呼说实话：“因为幼稚！小孩子才被捏！”

    哈？他不就是个小破孩吗？

    我伸出恶爪，正想要捏他脸嘲笑一番。

    他却抓住我的手，神色严肃道：“从今日起，你不准再叫我小芜，不准再把我当小孩！”

    我：？？

    我哭笑不得：“哈？那我叫你什么？”

    “叫我青芜。”他像变了个人，眉眼深深地看我，“你也不再是我的姐姐了。从今以后，你是我的阿青。我一个人的阿青。”

    我被他看得心上一乱，慌不择路，回头撞一棵树上。唔。记忆中我怎么总是很蠢的样子？

    待我捏够了脸，喜道：“那今日你成人如此重大，我们该怎么庆祝？不如……”

    “不如……”青芜看我如此高兴，刮我鼻子，“不如不要庆祝。你在我身边已经是最好的庆祝了。”

    “哈？”

    “阿青。今日镇妖结束，我们回淳源山，我有话跟你说。”他又笑，“所以你得答应我，今日不管发生什么，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我又喜道：“那是自然。”

    “待会儿同秀定仙君对质恐怕不会容易，你切莫冲动，若是再打起来你别出手，看着我们较量就好。”

    我急道：“可他们那么多人！你打不过怎么办？”

    “不会的。”这一点他倒是很有信心，又说，“这次再交恶，位列天界仙官这条路就断了。也好，免得带着你成天在众仙眼皮子底下晃，担惊受怕。只是辜负了师父多年信任，”

    听他一说我才想到，云中老头可是把他当儿子教养，只盼他早日封神成仙，光耀淳源山的门楣。若是……若是因为我毁了青芜的仙途，那他们该多失望？

    我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心里打鼓，抓着他袖子想说不然我们另想办法？却又听他语气轻松地，“等镇妖战结束，我们回淳源山给他老人家磕头谢罪，讨了饶恕，再去浪迹天涯吧？”

    一句话哽在喉头，我抬头看他眸子星星亮的，一点儿也没愧疚，反而很憧憬的样子。诶诶？说好的师徒情深呢？这样不太好吧？

    正在这时，脚下山忽然轰轰隆隆晃动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再抓着他感动一番，就听山中惊呼声四起，各色的剑光仙气像飞星一般，从四下树丛里急速蹿出，往山脚逃去。

    呵，这些个神仙们，平日里满口礼教各种镇定，逃命时蹿得一个比一个快！

    山上泥土翻涌，碎石横飞，我惊疑地同青芜交换一个眼神，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他揽在怀里飞出，身周顿时形成一道青蓝的仙障相护。

    几乎是一瞬间，成片的山林塌陷，树木倒折，狂风卷着几人粗的断树追着我们砸来，被我骨鞭一劈，拦腰劈断。

    片刻，我们落到山脚灵泉边。

    泉边不知何时已经围满了仙众，灵德真君带领下，身着金玉彩云袍的四灵神将目若寒泉，分率百千紫衣蓝袍的仙君弟子按剑待命。

    他们身后，昨日还散发着腥腐味的浑浊血泉，现在居然清可见底，缭绕的灵雾浮在水面，看起来仙气飘飘，好不舒心。

    今日怎么种种异象？我心中有不祥的预感，难道将有大事发生？

    我们找到云归，云归却也是一头雾水。

    只听不知谁大喝一声：“快看那山！”

    我们急急看去，那座大山不知何时已经暴涨几倍高，山石树木都崩流一样簌簌往下坍垮，像一个蛰伏已久的巨型怪物正缓缓站起身来。

    为了呼应它似的，山谷里的泉水与流瀑全都沸腾起来，绞着一股股暗流漩涡急速翻涌，像张开了巨大的血口要把我们都尽数吞没。

    灵德真君运气喝道：“山妖就要现身，众仙布阵，背水一战！”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