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八十五章

    翼渺洲，飞鸾宫。

    穗禾缓缓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润玉紧蹙的眉头，见她醒来，大松了口气。

    鸟族的医仙在屏风外禀奏道：“陛下，公主既然醒来，便是转危为安了，小仙先下去煎药了。”

    润玉抬手一挥，“去吧。”

    隐雀适时凑上来，道：“陛下，老臣是劝不动公主了，还望您多说说她，可莫要再执迷于什么重生之术，走火入魔，把自己的性命搭了进去。”

    穗禾眨了下眼，转过弯来，也算是明白隐雀话中的提示之意了。

    好在隐雀自有私心，并不真心希望旭凤复生，故而也只是编了借口把润玉搬来飞鸾宫，阻止她计划的同时，借此让她博得润玉的几分怜惜，并未告知润玉旭凤尚有魂魄留在世上。

    “本座知道了，你们且都退下吧。”

    随从、侍婢鱼贯而出，寝殿中只剩下了润玉、穗禾二人。

    润玉看着她，咬唇道：“你这样，到底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在折磨我？”

    穗禾轻摇了一下头，“你不知道我做了什么，是我害死了旭凤，我欠了他一条命！”

    “我知道。”润玉在穗禾错愕的眼神中，敛眸道，“我知道的，除了母神、旭凤，你也会使琉璃净火。先水神的案子是我亲手结的，卷宗也是我封存的，所以……”

    润玉的手指扒着床板，用力到青筋暴起，他微微侧过头，凝视着穗禾，“我与你同罪。诛仙台也好，地狱也罢，你我自是一块儿的。”

    穗禾垂下眼睫，将手附在润玉的手背上，想要轻轻弯一下嘴角，眼睛一眨，一滴泪猝不及然地落到了两人交叠的双手上。

    “你知道吗，在人间历劫的时候，我虽然理解楚王为圣女殉情的心情，但我从来都是看不起他的，他是个懦夫。我可不会喜欢懦夫，我不要你来殉，弑神的业报，我自己偿！”

    “你用什么来偿？你的命吗？”润玉翻过手心，将穗禾的手握在掌中，他望向他们交握的双手，这是如今他唯一还能抓在手里的东西了。

    “穗禾，我已经不剩什么了，你若死了，我会疯的。楚王固然不是个合格的君王，可我同样也不是，想来也只有秦王嬴政那样的人……”

    润玉的话戛然而止，他像是忽然间拨开了迷雾，锦觅曾经那些无意识的话在他耳畔响起——

    “反正就是一种形容不上来的……寂寥，对，就是寂寥！不过如今再仔细一看，我忽然发现，小鱼仙倌你的眼睛和魇兽的颇为神似呢。”

    “多亏了小鱼仙倌你从前赠我的小魇兽，它身上的气息与你如出一辙，有它陪着我，就像是你一直陪在我身边一样。”

    ……

    那些不曾太过留心的细枝末节其实早已在长期的蛰伏中慢慢抽枝发芽，露出了吸血的藤蔓。

    有变化之神通的是北冥君，不是太一，而那串沾了北冥君灵气的鲛珠一直在他手上，并不在魇兽身上。那么它就算真的活成了北冥君的样子，可它也不是北冥君，容貌能伪装一时，断不可能连在人间数十载时光都顶着北冥君的皮囊，或者说，他的模样。

    这世上，从始至终，也唯有他自己生得与北冥君一般无二，那是北冥君在那场大梦中对太一的允诺，尽管彼时言者和听者的意思差了十万八千里。

    他怎么就忘了，那场从他出生就开始的献祭，还没有被叫停，一切都还没有结束。

    一切都在按着北冥君绘下的那卷浮生若梦，一步一步地把他逼上孤家寡人的位置，变成……另一个太一！

    北冥君说过的话依稀在耳，“这世上千年万年，都不会再有第二个太一了，你是你，他是他，只要你守住本心，便不会被自己梦魇中的心魔骗了去，变成另一个‘太一’。”

    润玉压下心底的震惊，将穗禾的手贴到自己心口，斟酌道：“穗禾，如果……我说如果，我与魇兽再不能共生，只能活一个，你会选它，还是选我？”

    穗禾蓦地睁大了双眼，脸色比方才更白上了几分，她想问“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可却觉得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润玉见她不出声，自己开了口，“算了，这样的选择太难为你了，其实，魇兽与我一体同人，不能共生之时，大概就是同死之日了。”

    穗禾刚要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润玉袍袖一挥，施法让穗禾睡了过去。

    他帮穗禾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盖上被子，离去前俯身在她额上落下了轻轻的一吻。

    “好好睡一觉吧，旭凤，他会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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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润玉赶回璇玑宫时，锦觅正在看一场梦。

    蓝色的梦珠闪动着瑰丽的光泽，梦境中的润玉不同于她所识的小鱼仙倌，尽管是一模一样的眉眼，却不同于往日的如沐春风，神色淡漠，清冷得近乎无情，眸光一瞥间，呼之欲出的神威，直看得她呼吸一窒。

    润玉倚在梧桐树上，俯瞰着树下的粉衫少女笑嫣然，舞蹁跹，嘴角不由微微扬起。

    他并没有刻意地掩藏动静，少女很快就发现了他的存在。

    “你是……夜神大殿？大殿下突然来我翼渺洲，有何贵干？”

    润玉微微颔首，衣袂翩然间，梦珠的颜色变成了黄色。

    他翻身下了梧桐树，眉眼轻扬，勾唇道：“自那日在九霄云殿初见仙上，小神便对仙上念念不忘，不请自来，着实是相思难耐。”

    少女闻言脸颊微红，强撑着高扬下巴，轻啐道：“胡说八道。”

    说完，为了掩饰自己的害羞，便不再理睬润玉，转身欲走。

    润玉却出声叫住了少女，“小孔雀，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

    见少女驻足，他又接着说了下去，“打我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察觉到了同类的气息，我们是一样的。”

    少女回眸间，锦觅终于看清，那个女子是穗禾。

    穗禾问道：“什么一样的？”

    梦境中的润玉将要开口时，一道灵力将梦珠击得粉碎。

    锦觅回首，见润玉疾步进来，本想开口寒暄一声“你回来了”，却发觉嘴里苦得根本就说不出话来。

    她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他了，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她认识的那个温润如玉的小鱼仙倌，还是梦中那个漠然的上神？

    他为什么要故意去接近穗禾公主？他喜欢穗禾？

    那她呢？他对她，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但这些问题，在一触上他闪躲的眼神时，她就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锦觅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想听他亲口再说一遍，所以只能选择逃。

    润玉没有解释，也没有去追锦觅，他站在原地，望着倏尔从地上跃起的魇兽，蹙眉道：“为什么？”

    “我在帮你啊。”把那些优柔寡断，那些不该有的软弱情感逐一斩断。

    “是吗？”润玉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问道，“做润玉不好吗？”

    魇兽亦如方才的润玉一般，扯了扯嘴角，冷笑了一声，反问：“你说呢？”

    润玉攥着拳，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抿唇道：“回头吧！”

    魇兽一脸嘲讽，轻嗤道：“回头？为什么要回头？当东皇太一有什么不好，天地不能拘，六合不能束，日月星辰皆如你意，众生拜服，莫敢不从！而润玉呢，是缩在暗无天日的笠泽湖底，被拔鳞去角也无力反抗的小笨鱼；是被天后关在暗室里，只会哭鼻子的可怜虫！”

    润玉咬了咬唇，他从魇兽湛蓝的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半身照在灯烛下风光霁月，半身笼在阴影中迷离莫测。

    “你非要如此吗？”

    “润玉，你竟然动了杀念！呵呵，可你杀得了我吗？我就是你啊，杀了我，就是杀了你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