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八十三章

    尽管天帝润玉下了禁令，但半年前，夜神大婚，弑父夺位，残杀亲弟，幽禁叔父的小道消息仍是在六界内不胫而走。

    太巳仙人曾上谏，以杀止言。

    帝曰：“言在人心，杀之不尽，唯以德服人。至于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话说当日，润玉强忍下哀痛，整顿山河，将一腔精力全扑在了政务上，不敢让自己有片刻松懈。

    只要一停下来，他就开始痛，从心口蔓延到四肢百骸，每一寸骨肉都在痛。

    邝露进殿，为润玉送上了一盅滋补的汤药，知道劝他休息亦是无用，踌躇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一句话。

    润玉仍旧批阅着奏折，头也未抬，淡淡道：“邝露，有话直说。”

    “陛下，水神仙上在外头求见。”

    “不见！”

    话一出口，润玉忽觉自己的语气实在过于凶狠，缓了口气道：“你让她回去吧，我现在不想见她。”

    润玉尽管任性地躲着锦觅，但他清楚地知道旭凤的死怪不得锦觅，锦觅就算做得极端，却也只是想为父报仇而已。

    可不怪锦觅，那怪谁呢？

    穗禾？

    若不是穗禾杀先水神在先，也就不会出现大婚那日旭凤身死的那一幕了。

    可他……如何舍得怪她？

    他自己也是帮凶啊！

    两年多前，他就知道了真相，可他从始至终沉默着。

    他怪不了任何人，能怪的，只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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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润玉处理完所有的政事，又走到了临渊台。

    看守的天将已经见怪不怪了，天帝自登位以来，每一日都会来此，却从来也没有进去过。

    他以为，今日会和以往的每一日一样，天帝自己站一会儿，就走了。

    但这一回，天帝却在站了一炷香的时间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天将忙在怔愣中回神向天帝行礼，“参见陛下。”

    润玉抬手阻住了所有天将的行礼，推开殿门，迈了进去。

    距旭凤身死，时间已经过了半年，他想，他应该有勇气来面对前天后荼姚了。

    也许是太久没有人踏足这片禁地了，荼姚听到响动，知道有人进来，激动地回首喊道：“旭凤。”

    可看到的却是润玉。

    荼姚蹙起眉头，冷眼道：“怎么是你？你是来看本座的笑话的？”

    润玉回望着荼姚，抿了抿唇，开口道：“母神的脾气还真是一点儿都未变呢，看到母神仍旧这般精神，孩儿也就放心了。”

    荼姚自觉润玉在嘲讽她，冷哼了一声，“润玉，你别得意得太早，现下是有天帝压制着本座，但只要旭凤继位，他就会接我出去，到时，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听她这口气，像是料定了旭凤不久就能登帝位，她好重获自由与荣耀了一般。

    润玉心里一动，有什么念头飞闪而过，但还来不及捉摸，便已被满心的苦涩所取代。

    “恐怕要叫母神失望了。半年前，在我与锦觅大婚当日，先帝不幸身归天地了，而继位的，是我。”

    荼姚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怎么会是你？旭凤呢？”

    “旭凤……”润玉涩然道，“他在那日被一刀刺中精元，当场魂飞魄散了。”

    荼姚哈哈笑道：“润玉，你什么时候竟也学会说这般拙劣的谎话来骗本座了？我的旭儿怎么会死？怎么可能死！

    “不过，你胆敢咒他，本座也饶不了你！”

    话音落下，两道蕴着灵力的巴掌就朝润玉袭去。

    润玉不闪不躲，生生受了，口腔内隐隐有血渗出，他舌头一卷，咽回了腹中。

    想要说的话也顺带着在舌尖打了个旋，随着血一起囫囵吞了回去。

    再多说，又有何意义？

    说你没有了旭凤，但还有我……

    可母神要的儿子只是旭凤，而他，从来只是她用来固权的工具，利用完了，就可以丢弃了。

    见润玉眼角薄红，无声地望着她，荼姚终于意识到那或许并不是个拙劣的玩笑，惊恐让她轻颤了一下，随即抑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旭凤不会死的，他不会死的……”

    她冲上来，抓住润玉的衣襟，狰狞道：“你骗我，你骗我！”

    润玉眼中的哀色刺激着她，她在他的眼瞳中望见了一个状若癫狂的女子惊恐地摇着头。他在骗她，可她为什么要因为他的谎话而害怕呢？

    她不信道：“丹朱呢？廉贞呢？穗禾呢？他们都是对着天道起过誓的，若是背叛我儿，定会神魂俱灭！他们……都死了吗？”

    润玉长长地呼了口气，涩声道：“他们没有背叛……你的儿子，旭凤的死，是个意外，锦觅……”

    “锦觅？”这个名字就像个凿子一般，一下一下捶打着荼姚最后绷着的神经，她低低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生生呕出了一口心头血。

    “哈哈，锦觅，哈哈哈，我早该杀了那个臭丫头，留着她，就是个祸患，她生来，就注定是来要我儿子的命的。是你……是你！一次又一次护下那个臭丫头，不然，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是你，是你害死了旭凤！我唯一剩下的孩子……”

    润玉也不知道，此时此刻听着母神的声声质问，他竟有些想笑的冲动。

    润玉红着眼眶，松开了紧咬着的下唇，“一啄一饮，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这话刺中了荼姚的痛处，她像是突然被抽离了三魂，怔怔地后退着，撞到身后的沉重柱上。

    她争了一辈子，防了大半生，难道是在把旭凤一步一步推向死地吗？

    若天命注定难逃，这半生挣扎，岂不皆成了一场笑话！

    “荼姚，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孔萱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畔，像是诅咒一般，杀人不见血。

    她抱着头蜷缩了起来，崩溃地呢喃：“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我已经这么拼命了，旭儿还是会像陵光一样……我当上了天后，得到了权势，为什么仍旧保不住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啊……”

    润玉疾步走过去，将荼姚拉了起来，执着她的双肩，急声问道：“你说什么？陵光怎么了？”

    荼姚的瞳孔已经失去了焦距，仿佛陷在了永不可回溯的往昔中，也不去管是谁在问她问题，痴痴地回道：“我抱着陵光，拍着他，唱歌给他听，可他就是什么反应也没有，醒不过来了……”

    说罢，她推开润玉，在殿中边吟边舞了起来——

    “吉日兮良辰，穆将愉兮上皇；

    “抚长剑兮玉珥，璆锵鸣兮琳琅。

    “瑶席兮玉瑱，盍将把兮琼芳；

    “蕙肴蒸兮兰藉，奠桂酒兮椒浆。”

    润玉失魂落魄地后退了两步。

    原来，母亲是爱过他的。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