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梦貘障目02

    入冬的第一场雨已经下过了，在四季变换并不明显的凤城里，这样的一场雨，就正式宣告了冬天的来临。

    暗夜，月如霜，风色寒。

    凤城穿城而过的河渠上薄薄浮了一层雾气，在落光叶的柳树枝条的拨弄下，黯淡深沉，缓缓流动的水中，不时泛起懒慢的气泡，小小的咕嘟声随着气泡散在无人的夜色里，衬得夜愈发的静和沉。

    浮云掠过天际，一线月色忽被遮蔽，咕嘟声蓦地连成一串，带出整排气泡急急上扬，气泡连成一顺，勾勒出一条长而隐秘的身子，从河渠下游缓缓前来。

    月色跳出浮云时，一笼月色下，河渠中森冷的一条滑腻地离水登岸，留下长而水淋的印子，缕缕白气蒸腾后，那些印子随同那长而隐秘的身子一同消失在暗夜之中。

    河渠边一人一手揉着眼睛，一手拎着酒瓶问身旁另一人：“你说……城市里有蛇么？”

    “啥？”那人也喝大了，脑袋有些发麻，舌头亦不听依使。

    “蛇！”先前一人拎着酒瓶双手靠腿双脚合拢，全身像缠在水底被水流带动的塑料袋一般扭动起来，自认十分不说，至少九分传神……

    旁边一人噗嗤一声：“好大只蛆……还是醉的！”

    “蛇！”先前一人停止扭动，重新重重吐出一个字纠正道，说罢扬起酒瓶喝了一口，比比自己的腰，又指指路灯杆子，“这么粗……那么长……”

    旁边那人看了看对方大腹便便实难辨认的“腰”，又看看旁边高□□米的路灯杆子：“你喝多了吧……城里……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动物，要有……早被打死了……”

    两名醉汉谈一句喝一口，不多久，话题从蛇转到蛇羹、蛇酒进而转到诸般食物的美味和养生上，最后，便也忘了一开始的话题，跌跌撞撞朝着月色深处走去。

    醉汉身后，浓密绿化带一棵高大滑溜的梧桐树上，两点金黄聚起令人胆寒的光，分开浓重夜色的黑，冷冷射来，随后，金色眸子眯成一线，带动巨大的一条蠕动着落下树来，朝着一个破旧小区无声而去。

    午夜，凤城破旧城中村里，滑腻的一条行进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借着月色里路灯下斑驳阴暗的角落，隐秘而小心地前行，忽然，前方出现巨大的一坨，顶着一只无辜花环，鼓胀着肥硕的肚皮，跳动在街道上，旁若无人。

    滑腻的一条小心抬起头来，乌黑光润的三角脑袋上，忽然瀑出几滴汗，觉得自己小心得有些过分的同时，对方实在太过大胆，大胆到无耻、可恨！心下便忍不住再次腹诽：好你个癞蛤-蟆，原来也偷偷来了，真是人老成精，物老成贼！就那一身老疙瘩肉，松垮的肚皮，大而难看的身子，也敢这么□□裸跳在大街上！

    滑腻的一条看到的正是自己那相恨相杀又奈何斗之不过驱之不得的老邻居——一只巨大的蛤-蟆，此时正旁若无人地行进在大街上，与他的小心谨慎、步步警惕实在形成鲜明对比。

    滑腻一条游弋上前，虽然平日就看不惯这家伙，但事关小命存续自身安危，还是忍不住提醒：“喂！”

    蛤-蟆艰难低下没有脖子的头，微微疑惑着看到身侧隐在黑暗中的一条，淡漠地照样抬起了头，正了正因低头略微歪斜的花冠，不予理睬。

    滑腻的一条心下腹诽“丑人多作怪”，扭着身子朝前行去，错身而过时，还是没忍住扭头道：“喂，你这样子，被人类看见了，很麻烦的。”

    那没脖子的头没再低下，只是冷冷道：“整条街的监控已经断了，傻帽！”

    滑腻的一条晃动着脑袋四处看看，果然，此处少见的几个监控上运作的小灯已经不亮。

    “那也怕人看见啊！”滑腻的一条继续谆谆善诱。

    “前面就是结界了，怎么可能有人！话说老长虫都像你这么笨么？”

    “癞蛤-蟆！你叫谁老长虫！”

    癞蛤-蟆为确保花冠不动，因此头不动，身子也不大动，只是斜眼朝着滑腻的一条垂下关爱智障的表情：“此地除了你，还有谁？”

    “嗷——”

    滑腻的一条张嘴去咬，蛤-蟆轻轻朝旁一让，还是淡淡的表情：“但凡你能咽下我，我也活不到今天……省省吧，好歹我看着长大的，叫你声老长虫，算抬举你！”

    “呜——”

    滑腻的一条翻滚在地上，呜呜叫着：“等我吃些灵力，定能胜你！”

    蛤-蟆垂眼又一瞥，觉得对方实在废话和蠢话，难道我不去吃么？

    滑腻的一条收起情绪，朝前一扭，唰一下蹿出老远，却也只是一下，再一下，身子就蹿不动了，回头一看，立即咧了嘴又想发飙，蛤-蟆一条肥硕的腿正踩在他的尾巴尖上。

    “干吗？”滑腻的一条狠狠吼道，“自己凭本事进去，你拦我做什么？”

    蛤-蟆懒洋洋地说：“我先。”

    “凭什么？！”

    “尊老。”

    滑腻的一条彻底黑线，本来已看着老蛤-蟆钻进潮湿岩洞冬眠去了，不想老家伙也跟自己玩暗度陈仓，因着路子野胆子大，竟然还比自己早到了那么一会儿，要是让老蛤-蟆再抢了先，自己怕是再难超越，于是心下发起了狠，使劲儿朝前一挣，砰一声撞向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滑腻的一条缩回脑袋，蛤-蟆也稳着花环蹦跶过来，一高一矮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前方：“就是此处？”

    “嗯。”

    一问一答，竟也有些多年相斗的共识。

    随后，滑腻的一条扭动着身子，乌黑的头顶闪出兴奋的光：“我先！”

    巨大的一坨当先朝前一跃，并不说话，那意思自然是：“你敢！”

    不想对方真敢，巨大的一坨一跃不成，反倒砰一声栽了个狗吃屎，走得身正头稳护了一路的花环终于倒转过来，被压在肥硕的脑袋下，碎成稀巴烂。

    原来滑腻的一条卷起尾巴缠住了她的腿。

    巨大的一坨先看了看花环，再看看自己脚下弯弯绕绕的尾巴，随即发起狠来，又跳又叫地去踩去捶，仿佛一身的矜持也同那花环一起掉了：“我先！”

    另一头被掼在尘埃中，也不甘示弱，又卷又缠，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被掼，并不十分吃痛难忍，照例叫着：“我先！”

    “我先！”

    “我先！”

    “我先！”

    “我……”

    “话说，两位，你们当我不存在么？”一个懒洋洋有些疲累的声音传来。

    巨大的一坨踩在滑腻的一条上，于尘土飞扬的翻滚间同时停住，回头，一人，背着月色，晶亮着眸子，飞扬着马尾，拎了板砖而来……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