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4）

    “为什么？”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自己？万一你去找了，发现没有你自己，你本来是一块冰，你说，我不，我不要做冰，我要找到我自己，结果你化成了水，太阳一晒，什么都没有。一个银行柜员说，不，这不是我，每天在这收钱，面对一个个流水客人，生命就像流水一样流走，这乏味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的理想是做个演员，她辞职，出走，几年后，发现原来那个银行柜员才是她，她的性格本来就是谨慎，保守，对数字敏感，缺乏安全感，最适合她的本来就是银行柜员。”

    我以为我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结果不一样的烟火，也不过是烟火。

    “你可真毒。”向树说。

    “彼此彼此。”

    “那你有没有想过，从某种程度来说，你男友也在寻找自己。”

    “你可真毒。”黄莺眉叫道，“piao娼也算找自己？那自己也太好找了吧！便宜的两百一个，贵的也就八百一千。”

    “真懂行情……虽然你没错。但有时候，你会不会还是会怪自己？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

    黄莺眉怀疑自己和一个恶毒的心理医生同车，她不断按键拨弄车窗，也算对车主的报复，车外的风不来也不去，不知所措。车窗上上下下，如同不得自由的人生：“我不希望两个人互相尊重是因为道德，我希望是因为爱。我曾以为自己的爱情很坚固，如今知道不是爱很坚固，只是诱惑不够大。最让我痛恨的，大概是这一点。”

    “piao娼这也算不上什么大的诱惑呀。”向树淡淡地回。

    这人到底是天生懂得踩到别人的痛点，还是擅长抓她自我安慰的重点。

    “你给我滚。”黄莺眉被激得无言以对，脸色差到无颜以对，“我告诉你，向树。你不要狗眼看人低，虽然我的人生很糟糕，但我依然觉得我是个很棒的人。”

    “是的，你是，你性感迷人，芳华绝代，天生尤物。”向树回。

    “快到了没，我要下车！”黄莺眉被气得披头散发。

    在这漫漫的车程中，黄莺眉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他如刀锋战士般问出的问题其实她自己最崩溃时也不是没问过自己。黄莺眉心里也佩服从前的自己，年轻时的自己真厉害，怎么会说一声我愿意就把自己交到别人手里，无视生活中那么多诱惑和不确定性。自以为自己一定是得到幸福那个，过于相信别人其实也是一种自信。可自信是不是通常来源于愚蠢，当人活久了聪明些，认清了一点生活，就失掉了这些自信。

    黄莺眉反杀：“对了，司机莫名其妙自杀，你父亲的车祸会不会是人为的？会不会有人蓄意报复？扑朔迷离的，好多事讲不通。”

    很好，单方面的爱都很脆弱，互相伤害关系才能持久。向树吊儿郎当的说着莫名其妙的哲理：“也许，谁知道呢。人生免不了爱恨，恨通常比爱盲目，更没有目的性。”

    “你对于你父亲的灾难也真是够冷静。”

    “我父亲自己更冷静，至今仍坚持卧病在床呢。”向树的冷笑话黄莺眉决定不笑，向树接着道，“何况对于别人的人生，我们都是爱莫能助的。”

    黄莺眉不想和这个不孝子继续交谈，坚持保持高贵的沉默，到家时，黄莺眉百感交集，下车前愤愤骂了声：“去他妈的人生。”

    这不是那个情绪稳定的黄莺眉，这是被困在电梯里那个黄莺眉，向树看着她，笑着回应她：“去他妈的人生。”

    两个人在最后有了点共识。果然，人与人的结盟才不是因为美好的东西，通常是因为共同的敌人，即使这个敌人是人生——战胜不了的。

    回家处理了七七八八的工作尾巴，收拾了一通，设定了闹钟，终于躺在被窝里准备睡觉的黄莺眉忽然领悟到了一些真理：人生很像早起上班，你非常讨厌准时上班，但你又必须准时上班，你不准时，你要付出一些代价，你准时，你还是要付出代价。

    一大早公司的人报道邓长乐case的进展，因为对原配的同情大为减少，毕竟在同情这个资格筛选赛当中，她被淘汰出局。目前的原配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他们有些不知所措，对她的同情无法让自己得到丰沛的情感释放和满足。虽然还有些人骂骂咧咧，但对邓长乐的杀伤力大为减少。

    黄莺眉道：“之前我们也是情急之下不得不用。现在情况缓和，我们得赶紧了解一下，邓长乐妻子是怎样的人，为什么会写那样的信，以防后患。因为那实在不像常理所能为。另外找到那个小三，看她愿意出什么条件。”

    刚听属下报告完，布置完工作。妈妈打来电话，这刚上班的一大早。妈妈总是在不合适的时间做不合适的事，而现在黄莺眉又不能做合适的事——按掉电话。

    妈妈第一句就是文浩昨天去找他们，痛哭流涕，十分后悔，希望能前缘再续。你也差不多了，给台阶就该下，该收就收，别到时候收不了场。

    黄莺眉道：“他痛哭流涕你就支持他，当时我痛哭流涕，您怎么就不支持我？”

    妈妈说：“那哪里能一样？”

    黄莺眉道：“我看你对他比对我好多了！”

    妈妈气得不行：“你们一天没分开，他就是我准女婿，我对他好就是对你好。”

    黄莺眉道：“妈，我们是两个人，是独立的两个人，从来没有什么对他好就等于对我好。”

    妈妈冷笑：“你以前朋友圈可不只是这么说的，你不是说别人说你们好得跟一个人似的。现在要分手了，就跟我讲独立了，自我了，你怎么成长得这么快！”

    黄莺眉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热爱秀恩爱，时过境迁全被人记下来隔着时光打你耳光，这还是你亲妈。别人朋友圈屏蔽父母都是有道理的。

    本来自那天后，黄莺眉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当作是对感情受到创伤的父母最后的礼貌。她妈妈见这么多天过去了，女儿避而不见，现在态度还是岿然不动。更是痛心疾首，怒斥道：“你如果非要分手，当时就不该让我们准备婚礼，我们高兴得到处宣扬，现在你让我们怎么见人？或者你干脆未婚生个孩子。那我就不管你了。”既有赡养费，又有后代保障。问题是，女儿未婚生子，她倒不觉得不能见人，可真稀奇。

    真生了，她又会说：你就这么自私，不为自己的孩子想想？

    别去问父母他们讲不讲道理，他们有属于自己的道理。

    黄莺眉道：“我分个手，被你整得跟离婚一样，即使是离婚，再婚以后生就不行了？”

    听到‘再婚’两个字，黄莺眉妈妈五雷轰顶，比当年忽然听说邻居女儿嫁给一个亿万富翁的打击还要大：“以后生？那也要有人娶你！你是不是还指望多结几次婚，我每次给你一份嫁妆？借机啃老掏空你老妈家底！”妈妈一怒之下挂了电话。

    黄莺眉心猛然一痛。真不知在母亲眼里自己是多差。即使是气话，这些话也够伤害人，毕竟妈妈一个待业三十年的家庭主妇竟然看不起她的赚钱能力，以为自己靠结婚啃老。

    黄莺眉叹了口气，把这破事抛一边，心里盘算了一下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开除人，然后叫林芝进来。林芝像是个小动物一般怯生生进来，一点都不像平时性格，看来被撞破说上司八卦阴影不小。

    星座女孩算来算去恐怕没算到今天要被开除。不过人生也不能事事顺遂，总要有点风波才能成长。这就算是失爱前辈赠送的一点人生箴言吧。

    黄莺眉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林芝，你也来公司上班两年了吧。”

    林芝愣了一下，不知所谓何事，答道：“上个月刚两年。”

    黄莺眉点点头：“我都给忘了，公司还给你庆祝两周年了。”

    林芝笑了笑：“谢谢黄姐，谢谢公司。”

    黄莺眉说：“这也是应该的，人能在一起相处都是缘分。只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你知道最近互联网公司都挺难熬，我们公司多少也受到了牵连，公司鉴于目前的状况，决定裁员来减轻一点负担。”

    林芝忽然明白了什么，两行泪竟然哗哗就流下来。

    黄莺眉大惊失色，原本以为即使不相谈甚欢，但也不至于太艰难。现在人换个工作跟换件衣服似的，何况据考察林芝家境应该还OK。黄莺眉道：“你别担心，公司会按照劳动法给你足够的赔偿。”

    林芝也说不出什么话，也没有发出声音，只是任凭眼泪崩溃般淌着，嘴角抽搐着，简直是一个凄绝的分手场面。黄莺眉想替她昏厥在地——怎么她最近总要面对这种场面。明明自己问心无愧，可对方一认错就显得错的是自己。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