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蔷薇

    是夜，颜氏正要和衣入睡，忽有宫人叩门。借着摇曳的烛光，她开门看到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十五六岁的宫人身形弱小，衣着并非凝秀宫，一双明亮的眸子直视颜氏，开口道：“公主，夜深露气重，不知庭院里的蔷薇花睡了没，冷不冷。”

    颜氏盯着她看了许久，方道：“一起去看看吧。”

    两人乘着夜色出了凝秀宫，走过亭台楼阁，一路月光如水，寂静无人。直到蠡园，宫人才放慢脚步，四周环顾后，忽然闪进身旁的灌木丛中，只留下颜氏一人。

    颜氏对着空无一人的四周道：“蠡园内并没有蔷薇，你是谁？”

    很快，黑暗中显现出一个人形：他束腰佩剑，衣薄身轻，须发整洁，淡淡月光下如一尊石像。他一边走来一边道：“蠡园虽然没有，颜府的蔷薇却开得甚好。”走至颜氏面前，于她充满震惊的目光下跪地而拜：“属下恭候公主多年，如今剑已出鞘，誓与您生死与共。”

    他叫司阴，是往昔颜家培育的暗士。

    “司阴，你还活着……”颜朝不可置信地将他扶起，“除了你，颜氏一族还有多少幸存者？”

    “除了属下在内的五十名暗士，还有……当今皇后。”

    “她一如既往的愚蠢，也不配做我颜家的女儿，”颜氏冰冷地开口，“你且一五一十告诉我，三年前……那件事情的始末。”

    在讲叙三年前颜家灭门的案件前，司阴望着眼前这个冰冷绝情的女人，他的思绪不由飘向更远的地方……那时候他还小。

    风煊十二年，司马氏叛变，被诛九族。他庶子出身，侥幸未死，改名司阴，流落街头乞讨时听闻风煊皇帝赦免了颜将军夫人司马氏。他心生一念，当夜翻墙去找自己那位远房姑姑。

    他在颜家府邸盲目地寻找，为了躲避巡夜人的勘察，顺势躲进一间屋子里。待屋外安静下来，他想要出去时，才发现屋内居然还有一个人。

    女孩子十四五岁的模样，光着脚，好奇地看着他，开口问：“这么晚你还没睡？”

    他警惕地点点头，女孩子疲惫地笑道：“父亲不许我出门，可是我睡不着。外面露气这么重，我总在想庭院里的蔷薇花睡了没，她冷不冷。”

    “花和人不同，它没有知觉，也不会睡觉。”

    “你有见过夜晚的蔷薇么？”

    他摇头，女孩子继续道：“那你怎么知道她不会睡觉？嘿嘿……要不然你替我去瞧瞧呗，回来告诉我。”

    “好。”他启门要出，忽然扭头问道，“你知道颜夫人住哪吗？”

    “你找我母亲呀？这么晚她一定睡了，你明日再找她吧。忘了告诉你蔷薇花就是我母亲种的，院子里蔷薇花最多的就是她的房间。”

    原来是姑姑的女儿，姑姑是颜徴光的第二任妻子，生有一女颜朝，想必就是她了。

    按照她的指向，他很快找到蔷薇花最多的院落。

    夜晚的蔷薇花果然是会睡觉的，它的花瓣轻合，上面的露水晶莹剔透。如果有机会，他会亲自告诉她。

    屋内灯火昏暗，有女人低低的哭泣声。

    司阴在屋外徘徊许久，不知该以何种方式去见姑姑。直到哭声渐弱，屋内有木凳倒地声传出，他才缓缓上前，屏住呼吸叩开门。

    木门“吱呀”一声，向内滑去。空气阴冷，丝质的衣裳在风中翩飞，女人的脸色苍白，唇无血色，她的脖子很长，被三尺白绫缠绕着。身子在风中前后摇晃，薄得像纸片。看到这一幕，他再也忍不住，泪如泉涌，悄悄阖上门后狂奔而逃，后来因为体力不支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

    醒来时已经被颜府的家丁五花大绑，送至颜徴光面前。

    “你叫什么名字？”如钢铁般坚毅的男人，强忍失去爱妻的痛苦，一脸平静地问他。

    “司阴。”他亦倔强地昂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从此，他的命运如他的名字一样，永远活在阴暗中，成为颜家密训的一名暗士。

    司马氏自尽后，偏房邱氏顺理正位，颜朝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就算父亲再怎么疼爱她，她流淌的血液也无法改变，始终都是反叛者族人的女儿。

    后来司阴再一次遇到她时，告诉她：“蔷薇花晚上是会睡的。”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毫不在意地走远。

    他们再也没讲过话。直到风煊十八年暮春，落英缤纷，陈家择日就要迎娶她，那天晚上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望着一架蔷薇花出神，他悄悄走来，静静地看着她。

    她似乎感觉到他的存在，不由微笑地问：“娘亲如果活到现在，看到我出嫁的样子，一定会很高兴吧？”

    在大盛朝，只能喊嫡母“母亲”，称呼生母只能用“娘亲”。

    “是啊，您……”他有些哽咽，“就如这蔷薇一般美丽。”

    司阴以为她嫁给心爱之人后，会永永远远如同蔷薇一般绽放，谁知道仅仅三个月后，就发生了惨烈无比的肴山之役。

    颜氏被俘后，他也曾在颜徴光的授命下带领暗士企图潜入蜀国。但是蜀国地势高，又有肴山、旁山、业山等山脉作为天然屏障，加之战争特殊时期，守卫更加森严，蜀国隐士也介入其中，因此一直无法成功解救颜氏。

    两年后风煊帝驾崩，信王刘子逸登基称帝，年号靖徽。

    靖徽皇帝很信任颜徴光，封他为大司马大将军。若说风煊年间颜、陈、王、司马四大家族鼎立，那么靖徽年初就是颜家独大。颜徴光手握兵权政权，甚至连刘子逸也要听任他三分。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