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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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杯子骤然碎裂的声音将外头候着的宫女纷纷引了进来,昱王见得鱼贯而入的一列人,忍不住背过身去,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待宫女们收拾好了碎杯和水渍,昱王也镇定了下来,他挥了挥手将宫人挥退,最后一名宫女从外头拉上了门。

    昱王这才转过身去,看向床上如失了三魂七魄的贵妃:“儿子信得过太傅。”

    贵妃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他:“你媳妇亲口告诉我的,你竟不信我?段廷背叛了你啊!”

    “不,太傅定不会背叛儿子。儿子幼时,性格内向,不善言辞,不讨父皇喜欢。先有老二,后有老六,他们都是父皇的心尖儿肉,父皇时时去看他们,却从不来看儿子,路上遇见,亦面无表情,从不将儿子当做儿子看。儿子枉为长子,却因不得圣宠,连宫人都看不起儿子。及至岁长,与兄弟一同进学,老二一点就通,老六更是天资过人,过目不忘,三岁成诗,父皇对他宠爱非常。当年,顾贵妃还未蒙难,父皇便时常与她相携一道来接老六下学,他二人一人一边牵着老六的手一同回宫,一家三口天伦之乐,使儿子极为羡慕,亦更觉自卑,因而自暴自弃,再不肯与人说话,常常一个人躲起来。”

    昱王看向贵妃,眸光定定:“是太傅找到儿子,对儿子谆谆引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儿子这一生,从未从父皇身上体会到什么叫父爱,只有太傅待儿臣如子,耐心引导,步步辅佐,还将唯一的女儿嫁了儿子。想当日,老二、老三谁不想娶太傅之女,得太傅为臂膀?非儿子妄自菲薄,但儿子确实天资平平,若当日太傅择的东床快婿是老二或是老三,早就大局已定,也不至于为儿子殚精竭虑而死。这等恩情,儿子若是怀疑,岂不是与那忘恩负义的禽兽无异?”

    贵妃听昱王一席话,仿佛心尖儿被人拿针密密扎着,到昱王说起从未体会什么叫做父爱时,她终于忍不住掩面揩了眼泪,哽咽道:“是母妃对不起你,都是我不得你父皇欢心,才让你也叫他看不起……”

    昱王两步上前,握着她的手宽慰道:“如何能怪母妃?是父皇生性凉薄,顾贵妃当年宠冠后宫又如何?最后还不是落得不得善终。老六幼时受尽荣宠万人之上又如何?如今还不是被人踩在脚底,九死一生地挣扎着。这都怪谁?”

    贵妃忙以手指挡住他的唇,面露惊恐:“昱儿……”

    昱王眸光清冷:“倒叫儿臣看透一切,成王败寇,儿臣今生定要做这个王,万人之上,睥睨天下,让父皇知道他看错了人。”

    “你有如此鸿鹄之志,母妃自然欣慰,但如今……”

    “如今不正是局面大好吗?”昱王眼中露出光芒,“此刻父皇最宠爱的老二死了,老三垮了,老六与他互为仇视……”

    见贵妃要说什么,昱王又道:“母妃,儿臣不仅信太傅,更信父皇,若太傅信中果真与陈年旧事有关,父皇怕是昨夜连夜就将兵权捧到老六面前了,他却至今没有动静,不就正好说明了一切?”

    贵妃如醍醐灌顶,终于大悟,脸上缓缓恢复生气,那生气又转眼间变成抖擞的精神:“你所言甚是,是母妃狭隘了!”

    太傅的死让昱王沉稳不少,他此时念起段太傅在世时遇事的沉着分析、冷静应对,徐徐道:“如今,父皇手下可堪用的武将不过慕家、裴家,后起之秀不过裴宗元、秦时月,从前老将,长兴侯蔡兴已死,忠毅侯庸碌多年。这些人里,他防得最厉害的就是慕家,但如今慕家既已主动交回兵权,他眼下防的头一个便是裴家。所以此次兵权交接,他定是慎之又慎,他若肯将兵权下赐,定是赐予皇子,不仅是皇子,更是他心中的储君人选。”

    ……

    长歌情动不已时主动撩拨了时陌一句,却见他不过身体绷了绷,搂着她腰肢的手心烫了烫,看了她一眼之后便克制了下去,又成了那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长歌贝齿咬唇,总觉得有点挫败。刚刚还说她能看到他纵情的样子,结果他立刻就一副对她也不感兴趣的样子了。

    真是……

    她忍不住用食指轻轻点了点他胸膛,轻哼道:“我都这样说了,你好歹有点反应嘛。”

    手指被他握住,他幽黑的眸子深深望着她的眼睛:“你如今这个样子受得住我的……反应?”

    长歌被他的意有所指弄得脸颊顿时就烫了,轻咳一声,别开眼去。

    揭过揭过,快点揭过。

    却听他叹了一声,在她耳边定定道:“我此生要的是你的年年岁岁、朝朝暮暮,并不贪求这一时的燕尔欢情。”

    长歌闻言,心中顿觉甜蜜满足,脸颊又忍不住偷偷染上绯红。

    她抿着唇笑,将脸埋进他怀中。

    时陌轻轻抚着她的身子,垂眸看着她,眸光流转,又似笑非笑道:“虽不急,你的心意我却是记下了,等到新婚之夜你身子好了……”

    他后头就没声了,她忍不住抬眸看向他,却见他意味深长一笑,就凑到她耳边咬住了她的耳垂,在她耳边缓缓地说了一句。

    霎时,长歌的脸颊红透,又惊又羞地飞快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眸光璀璨,只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赶紧移开目光,嘟囔道:“说得这么确定,还不知道还有没有新婚之夜呢,说不定上个新婚之夜就是你我此生唯一的新婚之夜了。”

    “有。”时陌收起眼中动情的神色,笃定道。

    因为撩拨不成反被调戏,长歌又羞又挫败,忍不住和他唱反调,骄矜道:“哼哼,你少自我感觉良好了,你别看我前两年无人问津,自我父兄交回兵权之后,我行情就好着呢……早晨来看我那些官眷都是想替我说亲的,还不知道能不能轮到你呢。”

    时陌神色自若:“嗯,眼下行情是不错,但若是你父亲辞官的消息一传出去,他们怕也是散得比谁都快了。”

    长歌:“……”

    时陌含笑道:“妄想攀附的权贵娶不起你,如今能与我一争的也不过一个时照了。”

    他说起时照,眉眼中笑意不减。他嘴上说着时照能与他一争,但神情中却分明是明晃晃的胸有成竹,仿佛根本不将时照放在心上。

    长歌看着他,就听他话锋一转,道:“但懿和帝定不允许兵权与慕家共存,二十万兵权一旦落到时照手上,他此生便与你永无缘分了。”

    长歌微惊:“你说……二十万兵权最后会落到时照手上?”

    “否则呢?”时陌含笑反问,“你以为是谁?”

    长歌老实道:“我以为,是你。”

    即使段廷信中未提及时陌,但时陌要夺下二十万兵权却也不是不能。他以质子的卑微身份,在大周与西夏一役中扭转局势,更带着大周失去的十六州回国,战功赫赫,可谓举世无双。就算懿和帝对他心怀芥蒂,但兵权关系苍生社稷,时陌仅凭战功去夺,胜算也是颇大。

    可正如他所说,懿和帝定不允许兵权与慕家共存,他若得了兵权,便不能娶她。

    兵权与她,他只能选一个,他义无反顾选择了她。

    虽然早明白他的心意,但取舍之间,见他这样毫不犹豫,她仍是觉得甜蜜不已,忍不住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问:“那兵权呢?你不想要兵权了吗?”

    他握住她的手,笑道:“兵权可以徐徐图之,唯有你让我迫不及待。”

    长歌唇角终于再也压不下去,高高翘起。

    但不多时,她心中却骤然想到一个关节,神情霎时凝重下去:“但二十万兵权绝非小事,懿和帝又刚刚经历了东宫之乱,景王被贬,他此时若是赐兵权……怕就是立储的征兆了。”

    真的还有机会,再徐徐图之吗?

    长歌仰头看向时陌。

    时陌静静凝着她,良久,轻声问:“长歌,若我此生不做皇帝,你可会失望?”

    ……

    “若太傅信中与顾贵妃无关,那如今便可先将老六放在一边不管他。”

    贵妃宫中,昱王沉吟道:“那么如今本王的头号劲敌就是……老八。”

    贵妃深以为然地点头道:“对,就是他,舒妃的儿子,晋王时照。但若是他却就好办了,我自有对付他的法子。”

    “母妃此话何解?”昱王问。

    贵妃意味深长一笑:“这时照一双眼睛白长了那么好看,却是个有眼无珠的,竟看上了慕家那个丑丫头。如今宫中虽说不敢明说,但私下里哪个心中不知道,舒妃整日想方设法地游说陛下,要他赐婚时照与慕长歌。”

    昱王闻言一喜,忍不住拊掌笑道:“这真是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父皇心中一向最忌慕家,去岁更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自去年剿匪一役后才总算按下了杀心,但对慕家也是处处防备。如今慕家好不容易交回兵权,他定不会让慕长歌嫁给有兵权的皇子,定不允慕家再与兵权沾上半分的干系!”

    “正是这个道理,慕家与兵权不可共存。”贵妃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昱王,道,“我儿放心,母妃在宫中,定会极力促成时照与慕家这桩婚事,还有……旁的琐事,也会为你一并处置干净,定为你扫除后顾之忧。”

    ……

    长歌的心砰砰直跳,双眸湛湛地望着他。

    她怎会失望?

    为了可以名正言顺昭告天下娶她,他在这个关键时机放弃了兵权。但夺位之争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满盘皆输,此时退了一步可能就再无重来的机会。想来,他从一开始就已经明白这一次放弃兵权可能会招致的彻底失败。

    但他仍是义无反顾选择了她。

    “我怎会失望?江山与我之间,你选择了我呢。”她轻声道,言笑晏晏。

    时陌含笑凝着她,在她唇上温柔落下亲吻。

    两人缠绵多时,房中一时春意融融,最后时刻,时陌方才艰难地克制住了自己。长歌躲在被子里,双颊通红,眸光却是晶亮,见他下床去吹灭了灯,返身回到床上,终于规规矩矩地不再乱碰她的身子。

    她忍不住觉得好笑。

    时陌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道:“我都记在心上了,一并算在新婚夜里。”

    长歌:“……”

    嘤……

    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却听见他在黑暗中翻了个身,感觉到他面朝着自己,长歌便睁开了眼睛望着他。

    时陌若有所思道:“夺嫡之争非同小可,如今时景一倒,贵妃与昱王定会将时照当做头号大敌,便不难料到,他们定会极力促成你与时照。但朝中之事有我安排,你却无需担心,只是寻常出门定要小心,我怕他们手段下作,对你下手。”

    长歌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你放心,我有蓁蓁与夭夭在身边,不会有事的。”

    时陌又道:“我还是让茯苓过来跟着你,有她在我也放心。”

    长歌想了想,摇头道:“现在还是不要,虽然我知道你行事一向小心,但她毕竟曾经是你王府中人,若是这个时候忽然出现在我身边,被有心人发现,倒是坏了你一番小心筹谋。”

    她握住他的手,笑道:“放心。再说如今你就在我家,我哪儿还有心思出门?”

    他没吱声。

    长歌立刻领会:“你要走了?”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我过来之前得到消息,贵妃与昱王妃叙话后忽然昏倒,想来她是在疑信中内容了,即便最终不疑段廷,但想起我来也总会觉得隐忧,以她行事,这两日应当就会对我下手。我不能让她来扰了国公府的清净。”

    “我们不怕被扰了清净。”长歌立刻紧张起来,巴巴望着他,“你别走。”

    时陌捏了捏她的手心,笑道:“你还信不过我的本事吗?再者,我早料到有今日,已经布置好了应对之策。”

    长歌见他态度坚定,又胸有成竹,这才退了一步,只是问道:“是什么应对之策?”

    时陌神秘一笑:“倒是真与段廷信中内容有关了。”

    长歌猛地想起段廷那封信,几次想问都被他诱了心神,这时他主动提起,她立刻便抓着时机追问:“我一直想问你信中内容究竟是什么,既与顾贵妃娘娘无关,为何还能一举击倒何氏?”

    时陌意味深长一笑,俯身在她耳边。

    他语气温存,仿佛情人之间夜半呢喃,但长歌却在他话中渐渐睁大了眼睛,露出震惊神情。

    谁曾想这个世界竟然这样小。

    凌非三年前曾娶段家旁支的嫡女为妻,虽是旁支,但也算是背靠太傅,大树好乘凉。东宫之乱,外人不知,但凌非秽乱后宫,挟持天子,头号逆贼,实是比太子更该死。

    凌非逃脱之后,凌非之妻及妻族本该被一并赐死,好在段廷以老脸向懿和帝求情,这才求了个恩典,最终只赐死了凌非之妻,旁人却是没有牵累。

    段家女临死前曾求见段太傅,她告诉了段太傅一个惊天秘密——凌非私通宫中瑾贵人。

    也是直到那个时候,段廷才知道了东宫之乱真正的源头。

    段廷知道秘密后,面上假作不知,连昱王亦绝口不提,暗中却去查了瑾贵人。段廷是出了名的老狐狸,当日他盯上长歌,连长歌都怕他,可想见他手段之厉害。一旦被他盯上,最后势必被扒掉几层皮。

    瑾贵人就是这样被他扒掉了几层皮后,最后竟叫他查出,原来瑾贵人与凌非有染,竟是何氏从头到尾设计。

    瑾贵人当年原只是想攀龙附凤,这才踹了凌非攀上了懿和帝,没想宫中竞争实在激烈,她虽是凌非心中的小仙女白月光,但在懿和帝那里却一文不值。宫中生活艰难,她心情可以想见有多抑郁。

    而彼时,凌非却得了太子赏识,暗中相帮他扶摇直上,一路官拜禁军统领,位高权重。

    瑾贵人开始后悔了,有点想吃回头草,几次三番与凌非眉来眼去招惹。

    她那个时候或许也没有胆子做那水性杨花给天子戴绿帽之事,只是想从凌非那里找回些做女人的自信,但她却不知,她一举一动皆落到了有心人眼中。

    这个有心人就是何氏。

    彼时,顾贵妃已去,何氏便是宫中最当宠的宠妃。但她虽当宠,却不短视,反而极有远虑地明白,只要太子一日不倒,一旦懿和帝死去,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自己的儿子也什么都不是了。

    所以她势必要拉下太子。

    可恨先皇后让她吃了个闷亏,不待她还手就死了,她这辈子谁都斗得过,却独独斗不过一个死人。有先皇后剖腹取子的情分在,她根本无法吹枕边风离间,只得慢慢等待时机。

    这一等就让她等到了瑾贵人。

    何氏早知凌非是太子的人,发现瑾贵人与凌非有异常之后,便派人去查了两人旧事,一查之下只觉天助她也。

    她找准时机,暗中给瑾贵人下了不可描述的药,又将凌非诱至瑾贵人宫中……

    两人一番颠鸾倒凤后,凌非穿了衣服离开,瑾贵人躺在床上回味,却不料这个时候,何氏缓缓现了身。

    原来,她竟带了吴嬷嬷一直藏身在内,方才一切都在她眼中。

    瑾贵人落了这么大个把柄在何氏手中,从此以后便无不言听计从,从凌非那里打探太子的消息,递给何氏,相应的,何氏助她瞒过众人,继续与凌非暗通款曲。

    可惜凌非虽被儿女私情所误,却也算是条知恩图报的汉子,太子对他有恩,于大事上头,他从不肯泄露。

    就这样坚.挺到何氏出宫去拢慈庵中“修行”,何氏都没找出打倒太子的把柄,但她自顾不暇也无法再理会瑾贵人,便搁置了这枚棋子,连景王亦不知个中内情。

    直到去年,时陌欲以太子转移懿和帝杀心,才派人献计景王,安排了懿和帝捉奸在床,愤而杀瑾贵人,凌非冲冠一怒挟持天子。景王又在东宫趁机游说太子,让太子误以为时机已经成熟,可与凌非里应外合一举夺位。

    ……

    时陌淡道:“段廷虽查不到确然证据证实太子逼宫与何氏有关,但何氏当年用下作手段设计宫妃与禁军统领苟合却是千真万确。但以段廷圆滑,此等宫闱秘辛,他定然一直假做不知。直到这一次,他自知大限将至,才答应在信中说出,换我一个人情,要我日后保昱王夫妇无虞。”

    长歌震撼不已,抬眸看向时陌:“你说‘答应’?可见你早就知道瑾贵人与何氏之间的关联?”

    时陌并不否认,沉默半晌,情绪不明道:“知己知彼,何氏与懿和帝害死我母亲,他们各自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无有不知的。后宫那些见不得人的手段,我心中亦清楚,所以……”

    他目光定在她的脸上,柔声道:“我离开后,你定要小心贵妃那边的人。若是有人邀你吃酒、赴宴、春游……”

    “我都不去!”她双眸亮晶晶地望着他,保证道,“我哪儿都不去,就等着你来娶我!”

    时陌见她目光真挚直直望着自己,双颊娇俏泛红,忍不住心神一荡,俯身亲了亲她的唇,哑声道:“好,等着我,我很快就来。”

    ……

    昱王离宫后亦没有回府,连夜又赶去了太傅府。

    昱王妃跪在灵前给太傅烧纸,默默垂着眼泪,见丈夫回来,迅速拭干了眼泪,问了贵妃情况。

    昱王说了声无事,神情却是沉凝,昱王妃正要问他发生了何事,昱王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进了内室。

    作者有话要说:又加更啦~二合一!

    我就要开学啦,本来想这几天多存点稿,开学后能保证日更就好,但我竟然还加更了!感觉自己被自己感动了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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