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蒙 眼

    一袭白衣洁如胜雪, 身影在白色缎带之后竟更显得修长好看了，方才的烦闷冷意倏而消散。厌灼华分不清胸口那股酸胀为何意, 只假咳一声有些不自在的微垂了头, 移开还能瞧见人的目光。

    四周的哭声小了, 每个人都不敢再出声说话, 几乎是瞬息之间便安静了太多，月白雪白立在中间，似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这厮你终于活过来救公子啦！”

    跟方才的乱作一团无人注意不同，小索这时带着毁天灭地的哭声穿透黑夜时, 所有人都被惊了一下发出了很短促的惊呼。

    紧随而至的不自在也霎时清除, 厌灼华抬头看向某个方位, 无声的啧了一声, 桃夭倒是低声笑了起来。

    看无数脑袋都朝自己看了过来，重要关头最后一刻小索忙鼻涕眼泪满脸糊的改变地点, 慌乱的扑棱翅膀却动静很小的挪了位置。

    “给、给给给给——”

    忽而，公鸡的鸡鸣像曙光般的响起了, 众人的精神猛地放松下来，自然而然把注意力转移去看自己的孩子。

    看他们陆陆续续的踉跄着从地上爬起来去寻自己家的宝贝, 再也无人注意刚才的声音是谁发出的了。

    小索瞪着鸟眼, 大张嘴巴伸着脖子学公鸡叫的姿势这才慢慢被收回来。

    不多时这里的人就走了一些，小索觉得惊奇, 又半迟疑半试探的“给给给给给——”了几声。

    听出到底是公鸡还是自家宠物的厌灼华当即无声变有声, 嫌丢人似的啧了一声。

    不过啧完他想“明明天未破晓, 公鸡也未真的打鸣, 怎么事情就结束、那些众神便走了？”

    “更更、更更更更——！”就在这时，独属于真正公鸡的战斗鸡以慷慨激昂的气势捍卫了自己的地位。

    吓得小索一激灵，忙从人群中东冲西撞的乱飞，最后终于安全着陆的落在了殿君肩头。

    约是知道她吓坏了，厌灼华侧头去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示安抚，心里则又想道“原来是天真的要亮了。”

    察觉到脑袋上的温度，小索鸟眼又酸了，她小声哭着，哭的一抽一抽的往殿君脖颈里缩了缩。

    刚刚桃夭的一席话很重也很不留情面，虽不关村长什么事，但他此时也确实不好再上前打扰。

    他远远的对二位做了一揖，抱着小禾和老伴一起走了，小凉抱着阿软和他娘在后面跟上。

    直到这时众人低头去看自家孩子才发现，方才桃夭不让“仙神”靠近他们分毫，看着凶狠骇然，实则孩子们身上的伤真的只是皮肉，只不过是划破了衣服伤到了一点点。他其一的目的是护着厌灼华，其二便是救幼童了。

    但那时境地凶恶，大家只注意到了眼睛看到的，没有谁会理智的思考前后左右，如今静默下来，霎时间所有还未离去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深沉的夜色中，几十簇火把稀稀疏疏不再聚在一起，平地中间厌灼华的满身血污却更加醒目刺眼。

    有几个村民眼神里挂上了明显的歉意，但片刻前的一幕还映在眼前，不安和不敢转瞬并存涌起了退却的心思，踟蹰半晌，他们终究是没敢说话，只能抱着孩子跌跌撞撞的走了。

    待人都走光，空地上还剩下二人一鸟，不绝回鞘，悄无声息的。小索的一句“你终于活过来救公子了”至今还在耳边回荡。

    桃夭心口又疼了，嘴里也跟着笨拙了似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也伸手摸了摸胖鸟的头，却被方才见到他还像见了救星般的鸟狠狠的啄了一口。

    力度不小，似是在说“现在才活，干脆真死了算了！”

    突如其来的一疼，桃夭非但未缩回手，还甚是贴心的把手送近了一点。

    等鸟嘴锲而不舍的狠啄了第三下，他也终于敢告状一样的说话了。

    “灼华，”他义正言辞地说，“你看我哄她她不领情便算了，还咬我。”

    小索“……”

    厌灼华一直看着呢，虽然不明他们之间的战争，但他似乎察觉到了对方的局促不安，一直在等他开口。

    此话一出，他果断的抬手把小索的鸟脸往自己这边拨了拨，说“姑娘，别胡闹。”

    人都走光了，二人也开始往接待处走，并肩时桃夭一直用余光看他眼睛上的布条，后实在没忍住他伸手抓住了缎带飘尾，声音发涩，“你眼睛……”

    话还未完，手腕当即被握住，桃夭一愣，咽下了话音。

    而厌灼华以为他要摘自己缎带，还抓着他的腕骨停下步子侧头，“我见不了血，你现在别摘它。”

    见不了血？桃夭目光一亮，整个人都欢快了不少，他反手抓住厌灼华的手腕，说“不是眼睛被伤了？！”

    听此言语才知道都误会了。厌灼华轻笑转身继续走，“能留下划痕已是极限，他们还没那么大能耐伤我双目。”

    身上的那些血伤并不严重，只是血渍晕到月白衣衫上多了，看起来才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桃夭重重的松了口气，只是一口气还未松完，另一口气就瞬间提到了肺腑之中。

    之前厌灼华腹背受敌他只顾着上去护着人了，如今知晓人没事，他再看向那白色缎带只惊疑的心想——丑八怪杀人时也都是蒙着眼睛。

    只不过布条是黑色的罢了。

    缎带下方的鼻梁坚｜挺，淡绯色的唇瓣轻抿微合，桃夭看着布条的眼睛不一会儿便移到了那半张脸上，总觉得更好看了。

    丑八怪常年面具遮脸黑布蒙眼，谁也没见过他的真容，更无人知道他只蒙眼不戴面具时是什么样子。

    而且还有一点，方才看厌灼华能与这么多被神暂且占据身体的人对峙，自己只是被伤到了皮肉而已，这明显不是凡人所能做到的。

    如若是真的，如此细想，二人都不是凡人……

    “阿夭。”突然，厌灼华出声道。

    “啊？”各路思绪被突兀打断，桃夭连忙回神，“怎么了？”

    厌灼华抿唇，默然道“你把我的手腕放开。”

    桃夭“……”

    低头看去，他左手此时正牢牢的抓着人的右手腕，五指紧扣像是用了掰不开的力度。

    实则厌灼华真的去掰了，也是真的未掰开这才开口让他松开自己的。

    “那不行，”桃夭直眉楞眼似很单纯，执拗道“你又不能见血，布条未撤看不见，我得扶你走路。”

    “……”厌灼华紧抿唇瓣，动了动手，说“松开吧，我能看见。”

    “嗯？”桃夭不信，奇了“蒙住了还能瞧见？”

    厌灼华点头，说“红色尚可，只是自小不能见血，会有不适。”他抬起那只空手摸了摸缎带飘尾，“这东西是特质的，之下的视线血色为无色，其他的都是不变……你什么表情，不信？我真的能看见。”

    桃夭“……”

    如此质疑的细微表情都被精准的捕捉到了，看来是真的能看到。可手里的温度清冷，腕骨处凸出一块儿，在手心随着他们走路的动作轻轻摩擦着，桃夭不想放。

    他摇头道“嗯，不信。我必须得掺着你。”

    厌灼华“……”

    算了，依他去吧。

    也是由此桃夭把心下的那丝异样彻底压了下去。

    他之前与丑八怪打架时自夸说自己长的好看，还说让他把黑缎摘了瞧他一眼，对方只说觉得不堪入目，没什么好看的。

    可厌灼华能看见，两人怎么可能是同一个，况且灼华长的这么好看，丑八怪那么丑，八竿子打不着。

    ……

    回到接待处天依旧未破晓，厌灼华去换了身干净衣物。

    屋子只有一间，在东水城里也早就被看光了，他换衣物时并未忌讳桃夭，光明正大的让对方看着他换。

    自然，正面右锁骨下方刻着指甲大小的“你找压”三字，有损男人尊严，他背对人换的。

    本来看人如此不避着他还有些心猿意马，只是待看清那本应光洁如初的背部如今却是有数道细小的划痕，桃夭心里没任何妄想了，只干巴巴道“我就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就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

    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安详了多久。厌灼华嗤笑一声，利落的清除血渍穿上衣服，“敢情死了两天，对你来说只是一时半刻？”

    桃夭“……”

    经此提醒，桃夭才瞬间明白自己耗费了多长时间，可还不能实话实说，最后只能道“我学艺不精。”

    “嗯，看出来了，”血渍清完，眼睛上的缎带自行消失，厌灼华缓步走到桌边接过人替他斟好的茶，“什么方法都试了，就差人工呼吸去救你。对了，不是说去看话本，两天时间，看到了什么？”

    下面的一句都没听见，听见也被忽略了，桃夭只注意到了“人工呼吸”，他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入定了一般。

    半晌都没动静，厌灼华疑惑，侧头看他，“阿夭？”

    桃夭想说，我又死了，都不动了，你来啊。

    这人的手总是凉的，唇瓣看起来也略薄似是凉的，不知……真碰到了是什么感觉。

    如此一想，桃夭只觉胸腔乱跳不能自主，忙别开目光喝凉茶自行冷静。

    “方才，”桃夭咳了声清嗓子，说道“小索学公鸡打鸣，众神离去，不是因为天要亮了，也不是因为后来真的公鸡出现了，就是因为小索的鸡鸣。”

    厌灼华蹙眉，不解。

    桃夭继续道“九重天不分黑夜白昼，如若没有在凡世，天上的那些神自己根本就分不清何时天黑何时天亮，重要的是他们已经死了，除了执念，对于其他更是早就没有了分辨能力。但他们知晓公鸡一鸣离白昼便是不远了，所以才会将这个作为离去契机。”

    既然如此，那往后午夜一到便让公鸡打鸣不就好了？厌灼华也这样问了。

    “只要公鸡鸣叫便能无事？”

    “能，但这不是最为重要。”桃夭点头，极为正色，他缓声道“这里除了孩子，没有人是人。”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