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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飞鸟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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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章飞鸟难度

    巍峨观山, 高万仞, 直耸入云, 飞鸟难度。山巅伫立着一座圣塔, 高九重, 终年不歇的风雪难掩其威严。鸣剑山庄的圣书就在此处,这是一本能够看清世间万物命运的书, 每逢乱世便会降下警示,引导山庄弟子救世,数千年来, 从未出过错。山庄上下, 对它尊重又敬畏。

    但原箫寒不同, 在他眼里, 这不过是一本很会胡言乱语的书罢了。

    这一日,少年着一袭绛紫衣衫,腰佩繁复玉饰,慢条斯理推开塔门。

    咯吱——

    圣塔内独有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一种沉淀经年的清寂,又是高高在上的渺远。

    原箫寒脸上毫无敬畏之情, 打了个呵欠,又伸了个懒腰,端着漫不经心的神态踏上旋转楼梯。然后抬手一挥,不规不举关上门。

    走完最后一阶, 再转过身, 便可见得被恭敬置于案上的圣书, 浅白的光华流转其间,在这昏暗塔顶独自明亮。

    原箫寒绕着圣书转了一圈后,哼笑着将背倚到墙上,拖长语调开口:“我又来了,不过马上就要走了,事到如今,你对我的预测,仍是那般吗?”

    流转在圣书上的光华陡然一顿,继而无风自动,开始狂翻,好一阵后才停下,而翻到的那一页上,写着这样一句话:“以剑术、以权术平世间灾祸,这是你的宿命。”

    “不,我不信你,因为我已放弃练剑,更不会接任这庄主之位。”原箫寒“啧”了一声,语气里带上几分轻嘲,“练剑之人那般多,追寻权力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便将这宿命给他们吧。”

    说完起身,甩袖推开一扇窗,直截了当跃下去。

    彼年原箫寒十六,旁人家的小孩磕磕绊绊跨过修行门槛的年纪,他却已将鸣剑山庄的山雪独行剑练至最高重,但他心不在此,更不在以后将属于他的偌大山庄上。

    “我只想做一个江湖人,逍遥自在过这一生。”在离开观山的时候,原箫寒这样说道。

    没过多久,原箫寒遇上一个自南疆而来的巫医,与这人同行一段时间后,他开始对医术与毒术起了兴趣,遂拜其为师,学习医与毒。

    这个师门共三个人,师父,师兄,然后便是他。

    师父时常让两个徒弟进行比试,三天一小比,五日一大比,年末还出考题,让师兄弟抢答,输的人拿不到压岁钱。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便也习惯,但没过几年,这位巫医病故了——因一块石头而死。

    这很不寻常。

    “要不要再比一次,看看谁先找出师父的死因?”那时候,师兄沈不悔摸着盘在手腕上的细长灵蛇,半眯着眼对原箫寒道,“我们把石头一分为二,输掉的人将自己那半块石头送给对方。”

    原箫寒说“好”。

    两人便把这块石头对半分开,各自带回自己的居所查探研究。数日后,原箫寒先沈不悔一步发现,石头内藏着一种奇特的毒。

    “这种毒很霸道,一滴能死十人!师父将石头留给我们,定是希望我们将它提炼出来,再制出解药。”原箫寒道。

    于是比试惯了的师兄弟二人又开始比谁能先研究出解药。

    那一月恰逢毒会,天下精通毒道之人齐聚酌玉楼,原箫寒顺手以此毒参会,熟料竟一举夺得魁首。

    毒会过后,有人出高价求购,原箫寒不愿售出,熟料求购者竟是皇室之人,威逼之下,沈不悔劝原箫寒听从。

    这是原箫寒一生中,第一次吃到因无权无势而被压迫的苦头。他自嘲一笑,抽身离开酌玉楼。

    原箫寒继续游历行医,解药的研制便搁置了。又过一年,竟听得北边传来有村庄连续死人的消息,问其死状,与去岁恩师临行前相比,无二区别。

    他立时找到沈不悔,要这人同他一道研制解药,哪晓得遭到拒绝。

    “师弟,你并非不知那药如今在谁人手上。去救人,无异于违抗皇室的命令。”沈不悔抚着他的灵蛇,缓慢说道。

    “你怕皇室的人来杀你?”原箫寒冷冷发问。

    沈不悔笑起来:“自然怕。”

    “但我不怕。”原箫寒摔门而去,回到居所,连夜赶制解药,得成之后立时北上,但一路狂奔,终是晚了一步。

    抬眼望,陌上田间,无处不伏尸体。

    这是一年春初,新年刚过,天不降雨,降大灾。

    “听说陈家村全死了?怎么死的?”

    “旱灾嘛,颗粒无收,全村人饿死了。”

    “这肯定不是原因,你想,若是遭了灾,那不得往外逃啊?但他们村一个人都没出来!肯定是闹鬼!”

    “闹鬼定然不是,我听我那当官的小舅子说,陈家村原本十分贫瘠,近些年却突然变得有钱了,官府去查,发现那里有个金矿!但刁民拒绝将矿脉交给官府,甚至发起了反抗,于是三皇子派人来此,直接将整个村庄给端了。”

    “不是吧,这也太荒谬了!”

    “嘘,小声点,被听见可是砍头的事!”

    来时路上听见的话语突然回响在脑海中,原箫寒站在田坎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当初他从石头里提出的毒,竟被用来屠村……

    都怪他,若是当初更坚持一些,又或者直接将那毒毁掉,便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若是,自己能左右那所谓的三皇子意志,甚至凌驾其上,北境更不会发生这样的惨案!

    都怪他、都怪他、都怪他……

    原箫寒颤抖着、缓慢地跪倒在地,抬手捂住了脸。

    真的都死了吗?

    真的没人活着了吗?

    能不能还有人活着?

    求求你们,能不能活着……

    风戚戚,陌上寒,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双腿麻木,原箫寒忽然听见了一声微弱的轻呼。

    是人的声音!

    他猛地抬头,手撑地起身,跌跌撞撞朝声音来源跑去。

    他看见了一个小孩,极其瘦弱的小孩,银发混在泥土里,手、脚甚至整张脸,所有皮肉都因中毒而腐烂,但小孩胸膛仍在起伏,拼尽全力睁开眼睛,颤抖的眼睫,如同振翅的蝶。

    原箫寒狂奔过去,跪在小孩身前,颤抖着手取出解药喂他服下,待他体内的痛缓过去,安然入睡后,小心翼翼将他抱起来。

    “真好,你还活着。”原箫寒闭上眼,大滴大滴的泪划过脸颊,落入尘埃。

    原箫寒把小孩带回了自己的居所,日夜悉心照料。

    小孩体内残余的毒素虽清除,但外伤好得极慢,脸、四肢、胸膛都裹在纱布里,唯独腰与臀部上的肉完好。他很是倔强,饶是伤至如此,亦不愿原箫寒替他穿衣喂饭。

    小孩鲜少说话,更拒绝告知原箫寒他的名字。他极不安分,稍微能下地走动了,便会跑去外面,原箫寒每次都能把他找回来,盯着他喝药吃饭。

    但小孩没在原箫寒身边待多久。

    第十日,是原箫寒最后一次寻见他。那时候,小孩站在高高的山头,穿着他给的白衣,迎风眺望远方,他银色的长发与雪白衣摆翻飞在一处,像是招翅即飞的鸟。

    那一日,是小孩第一次同原箫寒说话,因为中毒的关系,小孩的声音并不清澈,极哑极钝,却也没那么不好听。

    他说:“我想对你说一声谢,但是,在这种地方,你只有医术,救不了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权势、财富、力量,才是真正有用的东西。”他看向原箫寒的眸光凉薄,全然不似一个十来岁的小孩。

    说完这话的当夜,小孩就消失了。

    原箫寒寻了许久才寻见他。

    那一夜,雪疯了似的从天上往下砸,倏尔间即覆盖河山,那白衣银发的小孩被一根箭钉死在山壁上,被钉死在风雪中,尸身透凉。

    原箫寒在雪地里、在尸体面前,跪了一夜。

    *

    故事听到这里,阮霰忍不住问:“他是被谁杀死的?”

    原箫寒静默半息,答:“我后来回家,借了山庄的力量,才查到了真相——陈家村发掘那个金矿后,便想到了被皇室或官府发现后遭强占的可能性。没人愿意把矿交出去,于是他们请来一名咒术师,下了一个咒:若是村子里还有一个人活着,那么金矿便无法被外人打开。”

    “他们以为这样便能安然无恙,熟料当时的摄政王更狠。小飞鸟是陈家村最后的活口,摄政王不会放过他,亦不会放过救下他的我。他不相信我有能力保护自己和他,所以……选择了离开。”

    那是原箫寒第三次深刻地体会到,无能为力是什么滋味。

    他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了,他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到最后,连一座墓碑都无法刻成。这样的人生太过憋屈。

    事不过三,原箫寒重新拿起了剑,厮杀着,一路到权力中央,成为北周国相。

    阮霰仍旧被他抱在怀里,这人难得如此乖巧,原箫寒蹭着他肩膀,失落发问:“霰霰,你说这个小飞鸟,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他的名字?”

    “因为没有意义。告诉了你,只会让你徒增烦恼,所以不想与你结缘。”略加思忖,阮霰低声答道,“我若是他,也不会把名字告诉你。”

    原箫寒叹了一声气。

    厅内变得寂静,原箫寒抬起一只手,去勾挑阮霰垂在身后的发。银发如霜,光华熠熠,他托在掌心,向托住了一截水光。

    恰在这时,门外街上,传来一些响动,阮霰倏地站起身,翻转手腕抓出两把长刀,一步踏至门外。

    刀光劈落长街,一袭红衣翻飞乱舞,踏诡异步调而来。

    “哟,在说什么悄悄话呢?能不能让我,这个你昔日最疼爱的徒弟,也听一听?”来人朝阮霰扬起骨刀,笑容诡谲阴狠。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