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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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娆被他看得低下了头。
是呀,他为什么要娶一个虚情假意、别有用心的女人为妻。
宁娆从一开始被灌输了要不惜一切救云梁子民的思想, 揣着一种牺牲自我的念想来入宫, 选太子妃,甚至她还觉得自己很伟大, 很高尚, 可以为芸芸众生摒弃了自己的幸福。
可她从未想过这个局里另一个关键的人。
江璃。
他自始至终对她是谁, 为何而来全然不知,却又稀里糊涂地把她纳入太子妃的择选之列, 若是万一万一她成功入选,那么对江璃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他这般风华月姿, 天下佳人觅之不尽, 何必要娶她这么一个别有心思的女人。
颓丧地低下头,喃喃自语“是呀, 你说得太对了”
江璃道“你说什么”
宁娆缄默一阵, 握紧了双拳, 鼓足勇气道“我不选了。”
江璃眉宇微蹙,紧盯着她, 声音也不自觉地冷冽“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不选了我不想当太子妃了。”宁娆无畏地对上他那张俊秀且清冷的脸, 极具诚恳道“我想通了, 太虚荣不好, 所以我不想当太子妃了, 我也不选太子妃了。”
说完这些,她长舒了一口气,有些轻松的感觉,可是隐隐的,潜藏在心扉深处,却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怅然。
这些莫名出来的情绪让她有些慌乱,好像于无声无息中,有人往她的心里撒了一把花籽,长出一些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是什么的东西。
她抓紧了自己的衣袖,转过身不去看江璃。
身后的江璃沉默片刻,突然颇具讽刺地开口“我费力气把你弄到这里,就是为了听你说这些话的么”他颇有些烦躁地展开扇面狠扇了扇,更像是自言自语在说“我可真是没看错,你压根就是一个没心肝的。”
宁娆听到了他的话,小心翼翼地觑看他的脸色,果然跟声音一样,冰冷冰冷的,她一时又有些委屈,低声道“我都说了不选了,你还说我没心肝,还要我怎么样嘛”
啪的一声,江璃将扇骨合叠在自己掌心,斜眼剜了她一眼,起身,径直拂开幔帐朝里面去了。
他们进的是桐花台的侧殿,以垂幔分开里外间,外面是矮几、丝榻,专门宴客之用,里面则是屏风、长榻,专门休憩之用。
宁娆看着江璃那缭绕在垂幔上的模糊侧影,又看看四周被糊得严实的门窗,独自站在阴影里,站了一会儿,去江璃方才坐过的丝榻坐下,拿起一只新瓷瓯,给自己斟了杯茶,没滋没味地喝起来。
这茶水闻着醇香,喝起来却是一股苦味,这股苦味顺着水渗入到舌苔里,又涩又苦。
她也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芳华殿的茶水比这个低了不知多少品级,自己却能喝得津津有味,喝起这个,却又觉得百般不是了。
她低头意兴阑珊地摆弄了一番茶瓯瓷器,环顾四周那被封得严实犹如彤云环绕不见天日的殿宇,心中一动,抚平了衣裙起身,走到幔帐前。
幔帐透光,隐约能看见江璃躺在了那张卧榻上,把折扇展开,平盖在了自己的脸上。
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宁娆斟酌着开口“我想了想,我这些日子确实是得罪了您不少回儿,您大人大量,都没跟我计较,其实,我”出于女儿家的羞赧,她又有些犹豫,没有说下去。
但在里面躺着挺尸一样的江璃突然开了口“你什么”音线一惯的清冷,却又带着些隐隐的期待。
宁娆闭了眼,鼓足勇气道“其实我不是因为不喜欢您,而是这宫里的生活好像真得不是太适合我,您看,我就进了宫这么几天,就出了这么多事,桩桩件件都这么复杂,真不是我能应付得了的,所以,我觉得我还是出宫比较好。”
幔帐里面悄寂无声。
宁娆抻头看去“殿下”
江璃把盖在自己脸上的折扇拿开,倏然起身坐起来,定定地看着宁娆,看了半天,说“我姓江名璃字景桓,你可以叫我景桓,也可以直接叫我江璃。”
宁娆的脸有些发烫,默然低下了头。
心底的那份挥之不散的怅然似乎更加浓了,仿佛费尽了心力触到了什么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却又要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放弃。
她想,若自己不是云梁公主,不是怀揣着其他目的来的该有多好。
江璃迟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站起身拂开幔帐出来,垂眸凝着她的脸,道“你相信我吗”
宁娆疑惑地看向他。
“你相信我能保护你吗”江璃眼中一片澄澈到底。
宁娆怔怔地看他,那张俊秀的面容近在咫尺,目无余色地盯着她,盯得她心骤然漏跳了一拍。
“我”自然是相信的。
他这么睿智,这么有城府,仿佛天下大局都在其博弈的棋盘上,没有什么是他算不到的。
可偏偏有一样他没有算到。
他眼前的这个姑娘是他的死对头滟妃的侄女,他初见她时只以为是一片天真烂漫的颜色,却不知,她走到他的面前,本就是一个局。
在他们相见之前,她已经历了身世揭秘,经历了定亲之人的算计背叛,她早已不是如她表面那般单纯清澈。
宁娆望着他充满期望,星星熠熠的双眸,有些遗憾,为什么他们没有早一点相遇,为什么他没有出现在她最天真烂漫、不会骗人的时候
可是如今,不管她将自己的目的粉饰得如何高尚,归根究底,在江璃面前,她就是一个骗子。
今天之前,她可以懵懂无知地凭着一股蛮劲儿去争太子妃,可过了今天,她会害怕,害怕有一天,江璃会像对沈攸之那般来对她,眉眼俱冷,声声锐利地来质问她我宁愿你离开,也不想你欺骗、背叛我。
若是那样,这一切停在一刻,就此结束,应才是最好的吧。
她轻提唇角,蕴出一抹温柔安恬的笑意,江璃见她笑了,提着心稍稍松了一些,过分僵硬紧绷的轮廓也显得柔和了许多,仿佛他想要的答案已经近在咫尺了。
可是下一刻,宁娆却冲着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能让您保护我。”她心中涩涩,觉得提着的那抹笑有些发僵,却还是强撑着“那样您会累的,这宫里就不该是我来的地方,这里不属于我,您也不属于我。”她顿了顿,加重了语气道“殿下。”
江璃站着未动,甚至表情也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眼底那熠熠亮亮的星辉骤然陨落,芒矢入海,一片沉酽死寂。
“这就是你想通之后的答案”
望着他那张清濯俊逸的脸,宁娆心中忧悒至极,甚至这份忧悒里还潜藏着深深的不舍,不舍催生了几分冲动
或许可以不顾一切地留下,先握住眼前,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可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呢
秦兴和沈攸之的事已然这般血腥、狰狞,而云梁所牵扯的事端比这个复杂百倍,从前她可以天真,经历了这么多,还能天真下去吗
再天真,那就是傻就是自欺欺人
想到这儿,她坚定地朝江璃点了点头。
江璃沉默片刻,后退几步,走到了窗前,他本想看看外面的花影日光,平复一下自己内心的波动,可到跟前只看到了错乱横斜的几根木板,才想起,原来窗已被钉上了。
郁闷之意更浓,他面对着几根木板,苦涩道“回去之后你是不是就要嫁人了你这般年纪,长得又”他莫名其妙的有些酸意,嘴上不饶人“长得虽然凑合,但好歹有个当御史台大夫的爹,怎么也不愁嫁吧。”
宁娆没心情和他计较他说自己长得凑合,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一揣摩,想到,自己走了之后太子妃人选就只剩下南莹婉了吧,江璃一定会娶她吧。
不行,她得出趟远门,躲远一点,最好远到长安的大消息传不到的地方。
这样想着,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道“我不急着嫁人,我想多做几天姑娘,清闲几日,而且,我要是嫁得远了,就再也吃不到我们家巷口的汤饼了,我这几日没吃,就有些想”
江璃回头“汤饼”他面容疑惑“汤饼有什么好吃的我在沛县时吃过,简直”他蹙起眉,显然关于这个是不甚美好的回忆。
宁娆突然想起,这雍容矝贵的太子其实是个苦命太子,六岁就被赶出了长安,在外流离十年,才回长安不久。
这十年光景,怕是尝尽了人间苦楚吧。
唉,他都这么命苦,自己还想着要骗他,真是丧心病狂,幸亏悬崖勒马得早,不然成什么人了。
整理了情绪,宁娆道“北方的汤饼自然是南方比不了的,我们家巷子口那位老婆婆做的就十分好吃,她最拿手的是梅花汤饼,那个味道,吃了一次就忘不了了。”
刚一说完,殿门外哗啦啦一阵锁链声,紧接着,殿门大开,明亮的阳光泼涌而入。
那日射杀沈攸之时,跟在江璃身边的那个东宫幕僚进来了,他看了一眼宁娆,冲江璃道“秦兴已被处决,殿下可以出去了。”
江璃轻点了点头,冲宁娆道“你若是想走,最好装病,我会把太医院打点好,他们会给你想要的说辞。”
事后,宁娆仔细想来,江璃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已含了许多计量思索在其中。毕竟已经有一个中途退出的陈吟初在前,她装病离宫,既可以全了太子的脸面,又能全了她自己的名声。
她没有陈吟初那样显赫的家世,也没有太多任性的资本,若是无缘无故退出,闲言碎语恐怕就会把她淹死了。
或许,这两点之外还有一点,江璃为他们留了一丝余地
她回到家中几日,像是生了一场病,终日恹恹地把自己关在闺房里,小静把从东市到西市所有的珍馐美食都数算了一遍,诱她出去,全都是徒劳。
宁辉见女儿这副模样,不禁担忧“阿娆,你怎么了上次跟陈宣若退婚爹都没见你这样,怎么进了一趟宫跟换了一个人一样”
宁娆靠在乌雕木的美人靠上,软绵绵道“爹,你不要担心女儿,女儿只是生了一场病,过些日子就会好,一定会好的。”
宁辉凝睇着自己的女儿,蓦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道“爹听说了宫里的事,现在想来,当初让你进宫确实有些欠妥,宫闱之中水深,本就不是你能应付的,不该想的还是不要想了。”
宁娆双目无神地点头。
过了三日,宁娆终于架不住小静的央告,和她一起出了门。
昨日江偃来找过她,说他的府臣幕僚给他在陵州寻了一只通人意会说人话的灵鸟,过几日就会送到长安来了,到时会直接给宁娆送过来,给她解解闷。
宁娆知道,江偃虽然外表纨绔,但其实内敛正经得很,从不会在这些享乐淫巧上劳民伤财,为的不过是博她一笑罢了。
看看江偃,再看看自己的父母,宁娆觉得自己不能这样下去了,自己进了一趟宫,无功而返,又没做什么大贡献,凭什么让身边人都为自己担着忧虑、陪着笑脸,哄着自己开心,她是有多金贵吗
这样想着,勉强迈出了家门,去了巷子口那个老婆婆摆的汤饼摊。
点了她最喜欢的梅花汤饼,清汤底上飘了一层恰到好处的油花,几枚被腌制过的梅花瓣点缀在乳黄的汤饼上,醇香中混杂着淡淡清冽的花香。
小静低头喝了一口汤,露出满足的笑意,抬眸去看她家姑娘。
宁娆拿着筷子,敷衍潦草地拂开油花,夹起一枚汤饼送到嘴边,又觉乏味,原封不动地送了回去。
放下筷子,看着眼前忙着招呼食客的老婆婆,叹了口气。
眼前银光一闪,一个穿银白锦衣的人坐到了她的对面。
折扇合在掌心里,歪头看她,观察了许久,下结论“你脸色不好。”
宁娆怔怔发愣地盯着他,突然抬起头环顾四周,椿树下站了几个人,街边货架前也站了几个人,这人的身后还跟了几个人,站在摊子前,抱着剑,一副如临大敌般的警惕模样。
崔阮浩从江璃的身边闪出来,笑眯眯地朝着她打招呼“宁姑娘,好久不见。”
其实也就三天没见。
只不过这三天,江璃每每下朝回东宫,总要经过御苑,经过宁娆央告他给自己从石下取手帕的那个湖边,每次停在那里,总是一副痴惘低落的神情。
崔阮浩最见不得他这样,总要提醒他“殿下,别看了,宁姑娘走了。”
江璃的眼中映出缥缈的湖光山影,寂落无声,喟叹道“是啊,她走了,再也不会在这里守着了。”
到了第三日,江璃还是这副模样,崔阮浩彻底看不下去,提议“不如殿下出宫看一看宁姑娘吧,她没准也想着您呢。”他说得婉转体贴,心中却想,就算那丫头是个没心没肺的,对殿下半点意思也没有又能如何您是太子,既然舍不下忘不了,那就绑回来,抢回来,管她愿不愿意。费了那么大劲儿,吃了那么多苦,好容易回京坐稳了储君之位,是为了什么不就为了看上什么东西,看上什么人能稳稳霸占着,不让别人抢去吗。
因此,江璃要微服出宫时,崔阮浩还特意备了结实的麻绳,就怕到时这丫头难缠,能直接绑了带回东宫。这种事,殿下是个矝贵人儿,大约没什么经验,他得先替他考虑到了。
有了这番准备,崔阮浩再看宁娆,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就是太子殿下的囊中之物,哦不,囊中之人,绝对跑不了。
宁娆朝崔阮浩颔首算是打了招呼,又看向江璃,总觉得自己虚虚浮浮跟飘在半空中似的,不尽真实。
“你”
还没憋出一句完整的话,江璃已自顾自低头取了她的筷箸,去夹她碗里的汤饼。
正要往嘴里送,崔阮浩忙从袖子里掏出一根银针,探入汤中,把汤饼每个都刺了一遍,拿到眼前观察了一番,发觉没变化,又从江璃手中抢过筷箸,要替他先尝一尝。
江璃愣在一边,看着他这一番动作,在那汤饼快要被夹起来之时,突然凉凉地问“这针是放在哪里的”
崔阮浩一怔,道“别在奴才衣裳上。”
江璃翻了翻眼皮,问“你的衣裳几天没洗了”
崔阮浩道“三三天。”
江璃脸上已没有多余表情了,“三天没洗的衣裳上的针,你拿来往孤的碗里送这就算没毒,孤能吃吗”
崔阮浩被噎住了,夹着汤饼,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江璃趁他发愣,动作迅疾地把筷子抢回来,颇为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一边儿去,离孤远点。”
崔阮浩真以为自己犯了大错,蔫蔫地往一边儿去了。
江璃如此自然、如此行云流水般地打发走了崔阮浩,又看了宁娆身边的小静一眼,幽幽地把目光递向了宁娆。
宁娆会意,冲小静道“你先到别处站一会儿,别靠近。”说完这句话,她发觉跟着江璃出来的那些人正每桌放银锞子,把本来就不多的食客全请走了,顺便给了煮汤饼的老婆婆一颗金锞子,老婆婆登时眼睛发亮,撩起衣裙扔下摊子跑了。
宁娆
巷子口的这个小摊子方圆几丈之内,只有她和江璃。小说阅读_www.shuoshu8.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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