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神烛九羲

    ——十几日后，天南地界，阴雨连绵时令——

    湿漉漉的荒原上，一头苍鹰收拢羽翼落在孤旄枉矢上，警觉的盯着远处正在休息的后唐士卒。

    八月流火天，大雨时来时歇，轻装的士卒连续赶了十日的路程，皆是很疲惫。

    华烨坐在地上，脱下罩着外衣的鳞甲，透出淡淡的铁锈味。他脱下自己的靴子，歪着靴子倒出一波酸臭无比的雨水，夹杂着泥泞。

    后唐护送陆云的士卒们都离得他远远的，只有叶浅衣背着断剑向他缓缓走去。

    “你该洗洗脚了。”

    叶浅衣皱起鼻子，瞅了下华烨白森森的脚丫子，有点儿意外，这没有皮肉的白骨脚板竟然更臭。

    “洗脚？不，我从来不洗脚。”华烨继续使劲的倒出靴子中的雨水，埋怨的说道：“你知道嘛，我在临走前，可是专门聘请了七曜境的术师在靴子上刻画了符阵，穿上这双靴子，我可以健步如飞，可现在那些符阵全他娘被磨蹭掉了。”

    “七曜境的术师？”

    叶浅衣有些大感意外，除了九宫以及天耀级别的术师外，七曜境的术师俨然是高手的存在，地位颇高。

    华烨一定是砸了很多钱，否则对方决然不会出面为一个骨族战士刻画符阵。

    “你真实奢侈。”叶浅衣沉吟片刻后说道。

    “可不是，那老家伙差点被我用钱砸晕，当然他还抱怨我脚太臭。这还多亏你在跃龙门上获得了胜利，我可是足足赢了三千金铢呀，没有这些钱，我不可能大手大脚。”

    华烨说得有点儿激动，下意识的按住外套，现在那里面全是银票。

    “三千金铢？你不该请我喝点儿酒嘛？”叶浅衣蹙着眉头，玩意的说道:“那些钱可全都是因为我的胜利。”

    “我得到的都是钱，主公押了你一万金铢。你知道嘛？他赢钱赢疯了，虽然他很想掩饰钱财带来的喜悦，但我还是从主公的眼神中看出了端倪，他好像也是第一次看见那么多钱，真是让我意外。”

    华烨看着不远处的士卒将马背上的辎重取下后，又在马蹄子上裹起布条。

    行走在满是泥泞的草地上，可真是苦了这些战马。

    “怎么可能？你上次在跃龙门上的厮杀，世子殿下在你身上压赌了三百金铢。”叶浅衣解释的说道。

    “哼，才区区三百金铢而已。”华烨满不在乎的嘟哝。

    “一赔八十，他赢了足足两万多金铢。”叶浅衣取下背后的断剑，双手轻压，十分疲惫的舒展了一下身子。

    “一赔八十？他娘的！”华烨破口大骂，自己居然错过了一次发家致富的机会，要是在上擂台前压赌自己，他现在俨然是一个身价颇丰的战士了。

    他歪着头，望向从马车上跳下的陆云，无比的艳羡。

    陆云从怀里摸出一个绛红色的荷包，摸出两三粒丹药放入自己的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露出舒畅的神情。

    在离开洛城前，他花费了一大把钱买了数千粒利于固元健体的丹药，又从符文师中买了一大沓的符纸用来保身。

    另外他还从洛城中顶尖的玄工匠人手中得到了一件轻似鸿羽，但韧似硬铁的皮甲。

    如今的他哪怕面对着葵阙境武士全力的一击，也是能够毫发无伤。

    他很享受当下，在他看来普通武士的厮杀工具太过简陋了，身为一个有钱的东越世子，他身上的武器配备要遥遥领先普通武士。

    两者根本就不是站在同一线上。

    陆云向着华烨大步走过去，面对着后唐士卒对华烨的刻意疏远，他也无能为力。

    赶路的十几日，后唐使者常常以术炁阁使徒的身份教育陆云。

    九州四域中，术炁阁的信徒和使者最厌恶骨族。

    赵子羡很难相信陆云作为东越世子，居然会招募一个骨族的战士，这是他生平第一次看见贵族不避忌“厄运”。

    因为此事，陆云曾在前几日和赵子羡起了争执。

    当赵子羡握剑准备除掉华烨的时候，陆云背负着刀剑匣子挡在赵子羡的面前，直言他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一个外臣插手。

    再者他也不是术炁阁的信徒。

    几日前的短暂对峙之中，赵子羡面对着陆云强硬的态度，不得不做出让步。

    华烨也倍感温暖，跟随着这位主子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陆云走到叶浅衣的身边，再从怀中摸出一个荷包，淡淡道：“多吃一点儿，长壮一些，这些可是上等的固元健体的丹药。”

    叶浅衣接住，眼神微微的有些不自然，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让自己长壮一点儿。

    虽说她是一位背负守护之刃的战士，但好歹也是一个女人。

    “你们看着我干嘛？”

    陆云耸耸肩，嘎嘣嘎嘣的咬碎嘴里的丹药，惬意道：“依后唐士卒们赶路的速度，我们大抵还有半月就可以抵达长安。呵呵，我马车里还有两千多粒的丹药，应该能勉强支撑到长安。”

    “两千粒？”

    不远处安营扎寨的士卒们偷听到陆云的话，不禁暗暗咋舌。

    一粒固元健体的丹药至少也要十银锱，普通的武士要积攒许久的钱财才敢体面的去丹药铺中购买。可陆云在赶路的途中要吃掉足足几千粒，这简直是暴殄天物。

    “华烨，你不必在乎他们的态度，即使到了长安，也没有人敢直接动你。”

    陆云瞥见赵子羡不满的眼神，低声道：“不过到了长安以后，你可不要太出风头，你到时被抓住了把柄，我就不好出手帮你了。那儿有太多术炁阁的信徒了，他们信奉神烛九羲。”

    “属下明白。”华烨神情凝重，认真的点点头。

    “那就好。”陆云咧开嘴，冲着不远处的赵子羡温煦的笑着喊话道：“赵使臣，你翻白眼会累坏的。还有十几日的路程，先歇息片刻后再翻白眼吧。”

    赵子羡远远的听到陆云调侃的话，嘴角微抽，他侧转过身子，眼神发狠。

    自从前几日的对峙后，陆云就时常调侃他。

    与此同时

    东越，钦天监大殿中。

    宛央披着雪白的斗篷，咬着自己殷红的嘴唇，偷偷的凝视着沐浴在星光下的背影。

    “我的学生，你想要离开那就出发吧。”

    杨祺重重的叹了口气，仰望着天北的大片星野，晃了晃头，“早在你出生的时候，我就预知到了今天。”

    “老师，学生的前路如何？”宛央踟蹰中问道。

    “呵，当我抱起尚在襁褓的你之时，我在星野下的计算便不再准确。”杨祺沉沉的回答，“我当年也想离开钦天监，去寻找更渺茫的星野，可我的老师用行动告知了我关于星宿的真谛。”

    “那是什么？”宛央激动起来。

    杨祺没有直接回答宛央的话，而是继续淡淡的说道：“在我临走前，老师让我预算他的寿命，我算出自己的老师还能活二十四年。下一刻，他死在了我的怀里。

    我算错了，彻彻底底的算错了，从那一天起，我就再也没有离开钦天监。”

    宛央低下头，陷入沉默。

    “星宿的奥义不在于你掌握了多少星野，而是取决于你能够摒弃七情六欲。我们是乱世中的一个旁观者，是神明的信徒，切勿对周边的人产生一丁点儿的感情杂念。

    我的学生，这就是星宿真正的奥义呀。”

    “老师，若我不能摒弃七情六欲，那是不是该放弃放弃星宿。”

    “是的，我是一个失败的预言者，又是一个孤独的老头儿。我原以为自己可以放弃一切去追随神灵，传达神灵对乱世的旨意，可我有血有肉，目之所见便有所想，无法摒弃所有的杂念。”

    杨祺点了点头，认真的端视着宛央，“我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也想去山的那边看一看，每个人都有这个年龄阶段，你想去就去吧，倘若将来放不下，你也无需回钦天监了，放弃星宿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也是好事。”

    “老师”

    宛央轻轻叫了一句。

    杨祺不再说话，慢慢的闭上双眼，支起手无力的摇了摇。

    短暂的沉寂下，宛央拉上风帽，大步的走出钦天监，以占卜者的身份向着乱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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