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三回 惜春撵入画置身事外 黛玉看形势陷入旋涡

    那夜只怕凤姐也是过于操劳，到夜里又连起来几次，下面淋血不止。至次日，便觉身体十分软弱，起来发晕，便撑不住。请太医来，诊脉毕，开了几样药名，不过是人参，当归，黄芪等类之剂。一时间又忙又乱，便将司棋等事暂未理。

    第二日尤氏来看李纨，惜春又遣人来请，尤氏便到了她房中来。惜春便将昨晚之事细细告诉给尤氏，又令将入画的东西一概要来给尤氏过目。

    尤氏道：“实是你哥哥赏她哥哥的，只不该私自传送，如今官盐竟成了私盐了。”又骂入画：“糊涂脂油蒙了心的。”

    惜春抱怨道：“你们管教不严，反骂丫头。这些姊妹，独我的丫头这样丢脸，我怎么样去见人。昨天我逼着凤姐姐带了她去，她只不肯。我想，她本来就是那边的人，凤姐姐不带她去，也原有理。我今日正要送过去，嫂子来的恰好，快带了她去。或打，或杀，或卖，我一概不管。”

    入画听说，又跪下哭求，说：“再不敢了。只求姑娘看从小一起玩大的情份上，就原谅我这一会吧。”

    尤氏和奶娘等人也都来劝惜春，说入画“不过一时糊涂了，下次定然再不敢的。她从小儿服侍你一场，还应该原谅一次。”谁知惜春虽然年幼，却天生成一种百折不回孤独傲性，任人怎说，她只以为丢了她的体面，一口咬死不肯再留入画。又说的好：“不但不要入画，如今我也大了，连我也不便往你们那边去了。况且近日我每每听说有人背地里议论，说宁国府多少不堪的闲话，我若再去，连我也编派上了。”

    尤氏心知恐怕说的就是贾珍贾蓉两父子的风流事，但是这话不能够当面说啊，惜春还是个小孩子呢，又要维护宁国府的面子，便道：“谁议论什么？又有什么可议论的？既听见人议论我们，就该问着她才是。”

    惜春也不回答，打定主意冷笑道：“你这话问着我倒好。我一个姑娘家，只有躲是非的，我反去找是非，成个什么人了！？还有一句话：我不怕你恼，时好时坏自有公论，又何必去问人？古人说得好，一善恶生死，父子不能有所勖助，何况你我二人之间。我只知道保得住我就够了，不管你们。从此以后，你们有事别累我。”

    尤氏听了，见她小小年纪便说出这等愤世嫉俗，又清高自赏的话来，又气又好笑，因向地下众人道：“怪道人人都说这四丫头年轻糊涂，我只不信。你们听才一篇话，无原无故，又不知好歹，又没个轻重。虽然是小孩子的话，却又能寒人的心。”

    众嬷嬷笑道：“姑娘年轻，奶奶自然要吃些亏的。”

    惜春冷笑道：“我虽年轻，这话却不年轻。你们不看书不识几个字，所以都是些呆子，倒说我年轻糊涂。”

    尤氏道：“你是状元？榜眼？探花？还是古今第一个才子？我们是糊涂人，说不过你了好不好？”

    惜春道：“状元榜眼难道就没有糊涂的不成。可见她们也有不能了悟的。”

    尤氏一听惜春又说起了悟之类的话来，只当小孩家的气话，忍不住笑道：“你刚才还是才子，这会子又作大和尚了？又讲起了悟来了？”

    惜春道：“我不了悟，我也舍不得入画了。”

    尤氏道：“这么说来，你就是个狠心人。”

    惜春道：“古人曾也说的，一不作狠心人，难得自了汉。我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偏偏让你们连累了！”

    尤氏自然知道贾珍的事情，但是认真说起来，自己也有很多不对之处，听说有人议论，已是心中羞恼，只是在惜春分上不好发作，忍耐了大半，反复劝导。见惜春又说这句，因按捺不住，便问惜春道：“怎么就带累了你了？你的丫头的不是，无故说我，我倒忍了这半日，你倒越来越得了意，说话也不管分寸了是不是？你是千金万金的小姐，我们以后就不亲近，仔细带累了小姐的美名。我马上就叫人将入画带了过去！”说着，便赌气起身去了。

    惜春道：“若果然不来，倒也省了口舌是非，大家倒还清净。”

    尤氏不想这个小孩子斗嘴，干脆也不答话，一路走回去了。尤氏从惜春处赌气出来，正欲往王夫人处去。跟从的老嬷嬷们悄悄的回道：“奶奶且别往上房去。才有甄媳妇几个人来，还有些东西，不知是作什么机密事。奶奶这一去恐不便。”

    尤氏听了道：“昨日听见你爷说，看邸报甄家犯了罪，现今抄没家私，调取进京治罪。怎么又有人来？”

    老嬷嬷道：“正是呢。才来了几个女人，慌慌张张的，想必有什么瞒人的事情也是有的。”

    尤氏听了，便不往前去，就往李纨的稻香村去了。李纨交代丫鬟给尤氏洗了脸，大家便聊到昨天晚上抄检大观园的事情。尤氏道：“我们家下大小的人只会讲外面假礼假体面，想不到自己竟然赶出这种龌龊事情来。”

    李纨听如此说，便知她已知道昨夜的事，便笑着道：“你话中有话，知道是谁背后挑唆吗？”

    尤氏瞪了她一下，道：“你倒会装起傻来了，难道你是死人，看不出来？！”

    正说到这里，薛宝钗c林黛玉c史湘云c探春几个都过来了。李纨这里宽敞，并且尤氏诗社的集会场地，昨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大家自然就想到到李纨这里来汇集消息的。大家让坐完毕，宝钗便说要出去一事，探春道：“很好，顺便叫你妈以后少到这院子来。”

    尤氏笑道：“这话奇怪，怎么撵起亲戚来了？”

    探春冷笑道：“迟早有这一天的，不如我先撵。亲戚们好，也不在一定要住一起，咱们倒是一家子亲骨肉呢，一个个不都斗得象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尤氏有点心虚，毕竟她之前给邢夫人传消息，也算是暗中出了手了！这一场争斗的起源，多少有涉及到尤二姐c尤三姐两人，和她多少也有关系。忙笑道：“我今天是哪里来的晦气，偏都碰着你姊妹们的气头儿上了。”

    探春不知道尤氏暗中搞得鬼，道：“谁叫你赶上来了，正好碰到呢！”，想了想又问：“难道谁又得罪了你呢？”尤氏只含糊答应。

    探春知她怕事不肯多说，便笑着道：“你别装老实了。除了朝廷治罪，没有砍头的，你不必畏头畏尾。实告诉你吧，我昨日把王善保家那老婆子打了，我还顶着个罪呢。不过背地里说我些闲话，难道她还打我一顿不成？！”

    大家一看，聊到点上了，忙问因何又打她，探春悉把昨夜怎的抄检，怎的打她，一一说了出来。尤氏见探春已经说了出来，便把惜春刚才之事也说了出来。

    探春道：“她就这个孤高性子，我们也没有办法，别管她算了。”又告诉她们说：“今日一早不见动静，打听凤辣子又病了。我就打发我奶妈出去打听王善保媳妇怎样了。她回来告诉我说，王善保媳妇挨了一顿打，大太太怪她着她多事。”

    尤氏c李纨道：“就应该这样，让这些奴才懂得规矩。”

    探春冷笑道：“这种面子文章谁不会做，这事情来日方长，少不得以后再跟他们计较。”大家见她跟邢夫人对上了眼，一下子也不好再说什么，都保持沉默。林黛玉心理也是不爽，不过想来这件事情背后的原因无比复杂，本质来说就像是惜春自己说的那样，一个个斗得像乌鸡眼似的。尤氏暗中撺掇，邢夫人亲自下手，王夫人算是中了招，王熙凤背了锅，这个王熙凤在背锅的同时又找了两个出气的，同时反击一下邢夫人和尤氏。所以这一次下来，谁都没事，只查到了迎春和惜春的两个丫头，真的太奇怪了。如果说整个院子里其他的丫头都是干净的，谁也说不定。从结果来看，那凤姐应该是一开始就和另外那几个媳妇婆子暗中商量过的。

    从林黛玉穿越重生到现在一年多，先是自己的事情贾宝玉弄了一出装疯，接下来林黛玉和薛宝钗过了招，后来薛宝钗打野，做战略骚扰，战火烧到了丫鬟和婆子，事情刚刚告一个段落，贾敬死了，尤二姐插进来，王熙凤和尤二姐明争暗斗，虽然整死了尤二姐，但是也失去了下人的心，连平儿现在都不相信她，贾琏明面不说，逐渐疏远的想法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所谓墙倒众人推，各种暗中的力量最后汇集到了邢夫人的头上。

    邢夫人本来是大房太太，丈夫又是世袭爵位的，按理来说应该是她来做管家更加合适，但是一个是她自己贪婪，见利忘义，膝下无子兼平时又时常接济娘家，贾母和贾敕心中不喜欢这个人，便把管家之权给了王夫人。王夫人能力其实也不增么样，不过好在她回生，先生了一个贤德妃，又生了一个含玉而生人见人爱的奇葩贾宝玉，因此地位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娘家又显赫富贵，让她管家其实还是符合大多数人的想法的，但是这不等同于别人就不会有意见。对她意见最大的当然就是邢夫人了，作为大房太太被二房太太压得头到抬不起来，他儿子身边的丫鬟竟然连她的陪房王宝善都不放在眼里，这怎么不让她生气c嫉妒？更让人生气的事情是，这王夫人居然有找了个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偏偏是她的儿媳妇王熙凤，虽然贾琏不是他生的，但是到底是大房的人啊，就不照顾以下婆婆的感受？平时根本对她爱理不理，只是拍老太太和二房太太的马屁，还有这更欺负人的么？所以她对王夫人c王熙凤表面和和睦睦，，心里面是恨之入骨！要不是他膝下无子，没有什么能力，恐怕早就提出分家了。

    尤氏c李纨c惜春c宝钗几人对于目前贾府的情况可以说看得很清楚，如果说以前只是丫鬟婆子之间闹事，最多算是代理人战争，那么随着抄检大观园，斗争已经升级到几房人之间的明面上的斗争了。明面上来说还是王夫人和王熙凤的实力更加强大一点，从上面的贾母偏心，后面的娘家助理，下面的儿孙前途乃至于外面的夫婿能力，邢夫人和尤氏都比不上，而且尤氏毕竟不是宁国府的人，所以也不能够直接出手，以邢夫人的能力比邢夫人或者有余，比王熙凤还是有差距的，从这次抄检就可以看出来了。邢夫人也是吃了哑巴亏。但是既然发了出来，且一时间也做不到你死我活的程度，以后的日子里明争暗斗就省不了！赵姨娘未必没有搅浑水的想法，恐怕探春也不得不被拉下水！李纨虽然相中立，但是她毕竟是王夫人的儿媳妇，最终难免要站王夫人这边的。薛宝钗自然也不用说，这个时候谈论对错已经毫无意义，薛姨妈跟王夫人姐妹情深，就算她愿意站队王夫人也是没有人会信的。那么林黛玉怎么办呢？大家都在想这个问题！

    林黛玉自己也在想这个问题！从自己的角度来说，她目前最想做的恐怕就是局外中立，但是是不可能的，作为贾宝玉的婚事一定会成为这场较量的角斗场的。从邢夫人和尤氏的角度，自然不会希望薛宝钗在嫁过来，这样她们以后的日子几乎没有抬头的机会了，王夫人有权有势，坐镇后方，王熙凤唱黑脸主公，薛宝钗唱红脸辅助，兼职是无敌的阵容。但是如果是林黛玉进来，因为林黛玉不管事，王熙凤不得人心，她们是不是联合赵姨娘撺掇一下下面的丫鬟婆子闹事，还可以是不是搅乱水，捞点好处，恶心一下王夫人她们，给自己找点心理平衡。所以邢夫人和尤氏应该会支持林黛玉进来，这是跟她们以后的生活质量息息相关，而且件事情也是老太太希望的，如果加上老太太，就可以保障了吗？不好说，因为老太太和邢夫人并无默契，且只在这件事情上面达成一致。相反，因为涉及到终身大事，薛宝钗和薛姨妈一定会参与进来，就变成了最强的组合，且不说，这后面站着另外两大家族呢？从史湘云的情况来看，老太太背后的史家已经没落了，也提供不了多少助力，就算有，也只是一个家族而已，邢夫人和尤氏没有助力，情况依然不妙。再向前一步的话，薛宝钗加盟进来的条件就是和贾宝玉的婚事，反过来说，王夫人和王熙凤要想彻底压制邢夫人，就必须让薛宝钗嫁给贾宝玉，也即是支持薛宝钗的“金玉良缘”，这应该会很快成为她们三方的共识，林黛玉也必然会因为这件事情被牵涉其中，难以置身事外，且胜算极小。

    接下来大家仍旧闲聊了其他的事情，其中尤氏顺便说了江南甄家被抄家的消息。大家都心事重重，尤其是惜春，想着好好一个家庭，即将被接下来的明争暗斗弄得乌烟瘴气，搞不好也难逃江南甄家那种被抄家的命运，不由得暗自流泪。独有林黛玉的思路一下子就被这个消息打断了思路。她听到这个消息心里莫名其妙感到一种牵挂的感觉，一个名字迅速出现在她的脑海：甄宝玉！一样的样貌样的脾气样的名字，甚至差不多一样的家世，这难道是巧合？一定不是巧合，林黛玉心里有一个直觉告诉她，这真假宝玉的关系甚至比她站队哪边的问题更加重要。当然，这个事情问她们是没有用的，需要让紫鹃去安排才可以以，想到这里林黛玉便告辞而去，其他人也都推说有事，各自回家，只有尤氏有跑到贾母这边吃了晚饭，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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